佟欧·阿兰莱特,是牧的造物。
牧在苏醒之后,模仿着“人类”制造自己的仆役。但是当他试着创造的时候,他发现尽管身为存在高于人类的“上古之神”,能让造物拥有自主思考的能力和灵魂也是不容易的事情。因此他尽可能地完善了一个拥有灵魂的存在,随之像复制黏贴一般做出了许多共享一个灵魂与大脑的仆役。
每一个佟欧之间的思维都是互通的。任何个体都可以去读取另外一个个体的想法与感知,类似于一个人拥有无数个身体。
在主脑安全的情况下,复制佟欧并不困难;但一旦主脑死亡,所有的佟欧都会随之失去行动能力。
科技是21世纪的发展情况。高层有着更加先进但未公开的科技研究,包括可能引起恐慌的新式武器,或是违背道德的人体改造。
目前已知A国着手人体改造,在世界各地有设立似乎与自己无关的注册公司或福利机构来做做样子,掩盖自己所进行的科技研究。
人体改造是他们悄咪咪进行的研究之一,原料是来自S海域(详见3L)的未知基因。因为在导入白鼠胚胎之后发生了极其夸张的能力加强,因此A国想借此制作军队。
本杰明属于第一批人体试验的幸存者,当时采用的是直接往十多岁的孩子脊髓中导入基因。其他的同批人体试验成功,但排异反应死亡,情况类似不可控的骨癌。
第一批人体试验的五年后,他们进行了第二次的人体试验。采用的是在过去的动物实验成功率略高的受精卵的基因导入。第二批人体试验的实验体全员在成功出生后,没能活过一个月。
第一、二批的实验者在死后没能留下尸骸。
总结了无数次实验过后,他们发现直接导入最开始的细胞是无法承受这个能量的;太过年长(十岁)的孩子则会排异,且越年轻接收的越好。于是他们选择了1-3岁的孩子进行骨髓移植的实验。
夙枭属于第三批人体试验。当时所有的孩子都成功了,虽然相比第一、第二批来说得到的超能力弱的多。然而这首次成功的实验体们,除了夙枭,在夜里的一次恐怖袭击中全军覆没,连实验记录都被销毁。
在第三次人体实验的五年后,他们进行了第四次更为完善的人体试验。其中诞生的孩子,是真真正正的“武器”。
夙枭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靠近。他更在意的,还是本杰明在向他冲过来。他从礁石上站起来向旅馆里跑去,甩开了本杰明抓住他手腕和袖子的手、全然不顾方才背叛了自己的师长想要说些什么。
金发的男人愈来愈近。本杰明可以看得见他稳稳当当地往这边走,后面跟着那个发胶不用钱一般的白毛挑染保镖。本杰明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什么,为什么明明约定的是沿海岸的另外一处码头,但他驾驶着那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私人游轮出现在这边,并且方才上岸就直接向着夙枭藏身的旅馆走过去。本杰明顾不得太多了,他直接用力扯坏了洗手间的单间的门锁,看着坐在马桶上抹眼泪的夙枭。
“快离开这里。”他压低声音说道,生怕稍微大声一点就会被那个金发的男人听到。“想要抓你的那个家伙,在这边……”
夙枭完全不想听他的话。他只是哼了一声扭开头,似乎把本杰明这句焦急的提醒当做是让他能听话的玩笑。本杰明简直想要冲上去抱住他大声道歉,用整条街所有口味的冰激凌去祈求他的原谅,但是现在并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像解决以前的僵持那样处理眼下的情况。
“对不起、夙枭。求求你听我说——”
也许只是小孩子闹脾气而已。本杰明忍不住用右手抓住了左胸前湿哒哒的衣服,甚至拧成一团。应该不是真的讨厌自己,不是真的怨恨自己……对吗。他可以理解自己的苦衷的对吗。
恳求的话还在口中,身后的木地板便传来吱嘎一声。那人似乎不只是路过,而是专门找上门来似的停了下来。这一认知让本杰明因为刚飞奔完一段路、还没平缓下来的心脏再一次加速跳动,猛然转身以自己阻挡住夙枭。
金发的男人微微歪着头,睁着左眼饶有兴趣地看着矛盾还没缓解的两人。那是只像是浅滩海水般清澈的眼眸,若是哪块宝石有这样的色调,足矣拍卖出惊人的价格。但现在本杰明没有心思去欣赏。他后退了一步让自己的身子堵在卫生间的门口,任凭发梢上沾着的海水滑落到眼睑中也不敢眨眼缓解难受。
“我……我不接这个任务了!”他几乎是大喊着对着男人说道。本杰明可以亲手炸掉一个孤儿院,让一群孩子丢了性命;可以为了生活而让其他被明码标价的家伙在枪下咽气。
“定金我会还给你的。拜托了!这个孩子,请你放过他!”
但身为一个父亲,又怎么可能真的将自己的儿子推入危险的深渊呢。
或许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屈服在欲望之下,但是又一次的,夙枭将自己拉出了满是泥浆的深渊。自己手上沾着的鲜血污物早已洗刷不清,纵使以鲜血祭奠也不可能被天堂接受。夙枭的存在早已超过了赎罪的意义,那是存在于这个可悲世界上,自己最后所能寄托的、柔软的光芒。
“你在害怕。”
可怕的沉默之后,金发的男人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他轻声地说着,依旧是那么好听又清晰的声音,但只让本杰明觉得毛骨悚然。
“面对着死亡与未知毫无畏惧的你,竟然真的而因此而害怕了。”
金发的男人又向前走了一步。他不再像最开始时与本杰明见面的时候一样,而是将双眸都睁开许些。男人右眼的色调是令人惊异的血红,所带来的压迫感让本杰明不得不扶着门框才没有下跪求饶,但为了保护身后的人、颤抖的身形还是丝毫没有移动。
走到本杰明面前的男人,伸出手,轻轻撩开了佣兵的刘海,看着他的绿色眸子。
——在恐惧的最深处,你所隐藏的是什么呢。
直接响在脑海里的声音。那种感觉比咬到花椒或是面对着熟睡的孩子安下炸弹还要糟糕,就像是有什么爱恶作剧的孩子拿着铲子钻进自己的脑海里,把埋藏着记忆的花园翻的乱七八糟一样。那不是疼痛亦或任何一种本杰明曾经体会过的感受,但强烈的程度让他简直想要把昨晚上吃的焦炭披萨吐出来。
永远无法忘记的,在十岁的,本该唱着歌儿无忧无虑生活的年龄,他被扔到了垃圾堆里。
在第一次见到夙枭的孤儿院地下的装置的时候,他早就那是干什么的了。他并没有太多的知识储备,对世界的了解几乎全部来自于自己的经验。——有什么比亲眼看过,甚至亲自尝试过那些装置更加的让人印象深刻呢?
本杰明最不愿意回忆的,就算在噩梦中也从未浮现过的场景在脑中飞快闪现,仿佛是传闻人将死之前会遇见的走马灯。他想起了刺入皮肤的针,想起了全麻褪去后浑身的剧痛,想起了被迫咽下的味道恶心的药物。他想起那些穿着白大褂用口罩遮住脸的医生们对自己嫌恶的表情,想起他们将自己装进麻袋里扔到生化垃圾中,甚至还被别的孩子用过的针头戳伤了手臂。他想起在垃圾焚化之前挣扎着用最后的力气爬出了那该死的地狱,在沙漠中拖着随时可能昏迷的身子,毫无意识只是本能地迈着步子走了三天三夜。甚至是这样清晰的回忆也让他记不起来自己究竟如何从高温脱水与可能的合并感染的情况下存活,只知道脱离正轨的生活从那刻开始。
所以在见到夙枭那双明亮的眼睛的时候,他完全可以想象这个孩子经历过什么。那些甚至连当时十多岁的自己都难以忍受的苦楚,一个三岁的孩子都要承受,却也依旧有着如此天真的、毫无创伤后应激反应的心灵。强烈的对比让本杰明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忍不住地心疼,又心甘情愿地将所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给予给他。
为什么忘了这一点,为什么神使鬼差接下了这个可怕的任务呢。
本杰明在极度的痛苦中叫喊出声。走马灯的最后是一片漆黑,黑暗中在发着微光的是背对着他的夙枭。他在这个想象的场景中飞快地向前跑去,而听到了脚步声的夙枭转身回头,动了动嘴唇。
——在恐惧最深处的,是这个可怜的小白鼠呀。
本杰明没能听到本应从那嘴唇中传来的,“欢迎回来,老师”。夙枭的光辉被什么抹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脑子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本杰明猛地睁大眼睛,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金发男人绝非自己或者任何一个人类能够对抗的存在。
他知道自己有很多不得了的能力。没有人能活着在脱水的情况下走完整个沙漠,没有人能清楚地看清一公里外树木上趴着的苍蝇,没有人能清楚地感知到蜻蜓停在荷叶尖上的颤动;更有甚者——没有任何一个人类能够做到瞬间的空间转移。然而他知道使用这一能力的代价是自己精神的错乱,或是其他器官叫嚣着用疼痛来抗议,而结果是他甚至不能确定空间转移的目的地。
但任何一个地方,都比留在这个金发的男人身边好。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集中精神、将夙枭移出自己所能感知的范围。在意识到他从自己撕裂的空间中离开后本杰明终于忍不住,在生而为人无法抵制的力量之前下跪。他捂住嘴生怕真的因为恶心而呕吐出灼喉的胃液,另一只手撑着地面来支持无力的腰肢;他的大脑已经被搅成一团乱麻,像是放进了什么高功率的搅拌机似的。取代了夙枭身影存在的是无法详细描述的视野,就算闭着眼睛,也什么都能看见。
骇人的怪物在自己的面前。那个怪物似乎是人——或者长着人形,但他有着不止一双眼睛。三双,或者三双外加一只,谁知道呢,本杰明想要努力地将脑海中的画面移除,但所能出现的只是更加详细的描绘。怪物的下颚完全不是人类该有的样子,甚至连电影中的死灵都算不上——那不是去掉皮肉的骷髅,本应该是牙齿的地方是一根根延伸出来的、漂浮着的触须,整个头像是章鱼一般。他的一根覆盖着粗糙鳞片或是角质的手指点在了本杰明的眉心,就算不愿意去观测,可怜的佣兵也能看到怪物手心还有一只眼睛在打量着他。
本杰明猛然睁眼。他无法再忍受观摩那个怪物所带来的恐惧与压抑了。那是来自于骨子里的恐慌,就像婴儿看到蛇与蜘蛛也会害怕一般。那不是源自经验的所判定的、应当远离的危险,那是存在于基因记忆中的畏惧;这也不是什么勇气可以克服的情绪,只要见到就已然手足无措,何来抵御之说。
他抬眼看向金发的男人。令他更加恐惧的是,怪物与金发男人的身形重叠。像是电视信号不好导致的闪屏一般,俊美的人类形象与那古怪又阴森的怪物在本杰明的视界中交替闪烁。他在刚才已经用光了力气去喊叫,而此刻只能跪在地上,抬起头,睁着满是惊恐的绿色眸子,死死地盯着金发的男人无法移开视线。
——吾名牧·德其·蔡伦尔。
那该死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被入侵大脑的感觉糟糕透顶,但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于人类诞生之前,吾等便存于世上。
——人类的举动涉及到了他们无法掌控的力量。就像贫民不应踏入国王的殿堂,他们没有资格,也无法承受那深海之下的力量。
“牧……”本杰明迟钝地呢喃着那一音节。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声音用的是什么语言,但他能听得明白,他能理解话语中的每一个含义。“蔡伦尔……”
——那个孩子只是个稍微强大一点的人类。
——真正得到吾等力量的,吾想要回收的存在,是你啊。
——本杰明·格洛格——
“为什么选择我。”
再一次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场景也意外的熟悉。两个人坐在桌子的对面,却不是在昏暗的地下室,而是位于C国东海域的一个小岛的室内花园中。
这整片土地似乎都是蔡伦尔氏的领域。除了许多长得一模一样的管家、仆人和牧本人之外,这里没有其他更多动物,甚至连本应在海滩边驻足的海鸟都似乎因为畏惧什么而远离了这片岛屿,这难免让本杰明觉得渗人。但相比起牧在C国海岸线时给他展示的场景,这根本什么都不算。
桌子的上面摆着一个三层的甜品塔。最高层放着几块小饼干,中层是五颜六色的马卡龙,最下层是正方形的蛋糕切件。牧在本杰明的对面倒出了两杯冒着香气的红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张口问道。
“要加糖吗?”
本杰明摇摇头。他不觉得他能吃得下或者喝得下什么,尤其是在他因为太过慌张随手拿起吞下了一整个马卡龙并被甜齁之后,那个名为佟欧的保镖有些不满地大喊了一声,这把本杰明吓得够呛。尽管牧挥手示意他退下——本杰明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为什么只是看挥手佟欧就知道牧要让他干什么——但佟欧一边离开这被蔷薇篱笆隔离的下午茶圣地一边吼着什么这是浪费,马卡龙是给贵族们配着茶品尝一整个下午的绝好甜食。
在那小旅馆之后,本杰明觉得自己似乎是晕过去了。他被海风吹醒的时候躺在牧的私人游艇甲板的太阳椅上,而牧在他的面前坐着栏杆扭头看着海平面,丝毫不畏惧颠簸会把他甩到水里。
哦对,他是什么不得了的怪物,就算掉到水里恐怕海水也要让开给他开路。本杰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低头看着牧递到面前的茶,犹豫了几秒并接过。
“以我了解,你们这个种族的所谓‘科研人员,把我称之为……‘上古之神’。”
牧终于没有在本杰明的脑子里搅拌,而是选择用物理上方法与其交流。佣兵终于理解为何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便觉得这个男人给自己了恐怖的印象,恐怕是早在那一刻开始自己过于常人的敏锐就察觉到了牧的真正面目——那个布满了角质与触须的怪物。
“还记得我跟你讲的故事吗。”
本杰明点了点头。那个什么深海中的基因,什么可怕的人体试验。就是这一切让他沦落到今天这一步的,相关的故事又怎么可能忘记。
“那些混在海水中的基因,是我,与我臣民的尸体。我们在死后本应回归无垠的宇宙,但海水淹没了我们,这种在其他星球上相当罕见的氢氧化合物阻止了我们的离去。
“因此,我们留在了海底,然后被你们这个种族发现。”
似懂非懂。本杰明看着牧拿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茶,不紧不慢的模样。
“当我的血液在你们的体内流淌的时候,无法死去的我在深海从梦境中苏醒。你们——自称人类的种族,所触碰的力量就像你们所说的‘神明’一般,不是这般脆弱的身体有资格承受的。
“只是看到我的全貌的一角,你便已经失去了理智,对吗。”
胡乱点头。那就像是来自最黑暗的深渊中的恶魔一般的形象深刻地印在了本杰明的脑海里,如无意外从今以后佣兵不再能有任何一个安稳的睡眠,黑暗也不再是能让人安心休息的好去处。
“无知是对你们的保护,在未知的海域上扬帆远航会让你们灭亡。我将回收我的力量,亚特兰蒂斯的王朝将再度为我而建。”
那在传说中的史前文明,居住的是那在精神错乱的时候看到的怪物吗?本杰明忍不住抱住了手臂。他有些发抖,连精神都无法承受的话,又能用什么抗衡呢。
“而你将会作为承载了我的血脉的人类,留在我的身边、成为我的助力。人类应当敬仰吾等,而非试图与吾等齐平。以你们的词汇来描述,你便是我的——”
“——信徒。”
“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直接付钱不就行了吗……我不过是个佣兵,你也不需要把夙枭扯进来。”本杰明忍不住抬起头来反驳。在最深的恐惧中他也仍旧无法忘怀那双金色的眼睛,与自己共处十五年的少年即使是在诀别的最后一刻恐怕也还记恨着自己。他看向安静又优雅的牧,那与怪物相差甚远的外貌,在他眼中却已是令人心生想要逃离的愿望。
“人类会背叛金钱。”牧将一块方糖放进了自己的红茶中。“人类会背叛任何事物,唯独无法背叛恐惧。
“从开始我就想要将你回收。苏醒不过数十年的我失去了远古之时的力量泉源,想要侵入拥有我的力量的你的思绪,并不像对付普通人类一样简单。
“我只是没有意识到相较于你的同族来说,你足够残忍。无数孩子死在手下你也没有一丝动摇,就连佟欧也讶异你当时躲在暗处时所表现的冷静。唯独你收养的那个孩子会让你的心境出现裂痕、让我能轻易入侵。”
原来那雇用自己与其他同僚去炸掉孤儿院的人竟然也是他,而背信弃义的黑衣人便是那个跟在他身边的“保镖”。虽说听起来牧想要毁掉一切亵渎了他的血脉的存在、这样做于他而言也无可厚非,但是……那种从很久以前就被觊觎的感觉……
本杰明抓紧了衣服试图抑制自己的颤动,但一切忍耐都无济于事。最终他无法忍受地站起身,踏着石板路向离开蔷薇篱笆的小路走去。
他们进行“下午茶”的场所是在牧拥有的这个小岛上的,一个漂亮的室内花园中,被蔷薇篱笆隔开的桌台。在那郁郁葱葱的植物墙与摆放着桌椅的桌子之间,还隔着小河一样的东西——或说这个茶会地点就是在篱笆围起的人工湖之上,鸟笼一般的装潢让蔓延而上的枝叶为饮茶者塑造了一丝阴凉。回到花园的路需要通过同样用蔷薇作为墙壁的走道,而头顶按照一定间隔设置的弓形铁丝与围墙一样密密麻麻爬满了藤蔓植物,纵使烈日穿过了玻璃花房透明的墙壁,也不会让走过的人感觉到太过耀眼或灼热。
本应当是一个让人觉得幽静愉悦、随意散步都能心情好起来的地方。本杰明在踏入甬道的瞬间,微妙的震颤感让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周围的场景在他眼中开始转化,顶着漂亮的白色花蕾的蔓生植物颜色逐渐变暗,随后变成像肉块一样的色调。整条通道都变成了似乎由血肉铸造成的墙壁,花蕾变成了逐渐睁开后盯着入侵者的眼眸,。粘稠的、混着小肉块的液体顺着凹凸不平的肉墙表面滑落,或是直接从天花板滴到地上,粘稠到甚至能拉出带着腥红的血丝。本杰明差点跪在地上呕吐,然而那像肉一样柔软的地板让他根本不敢用任何地方去触碰,就连迈开步子后退的勇气也彻底失去了。
“——唯独无法背叛恐惧。”
身后传来了温柔的声音,说着威胁或是提醒的话。一双纤细的手轻轻覆盖上了本杰明的眼睛,那些令人作呕的场景在牧给他带来的黑暗中渐渐淡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那可怕的肉墙甬道变回了幽静的蔷薇小径。牧牵起了本杰明的手,把愣在原地的佣兵领会茶会桌前坐下。
“已经见过我原初形象的你,恐怕已经不能再回到人类本身无知又美好的视界了。”
牧将加了牛奶的红茶放到本杰明面前,而后者手还在颤抖,拿起刻着文字的金色勺子在杯中机械地搅拌着。
“——唯独留在我身边,让上古之神的血脉共鸣、让我封闭你的感官,才能让你的视野中是稀松平常的事物呢。”
佟欧的降落姿势有些粗暴。飞机毫不客气地撞倒了几颗并不年轻的树,在空地上滑行了一段时间后才慢慢刹车。毫无疑问冰面上的那个家伙已经注意到了这个从天而降的威胁——他转头看向了这边,纵使隔了数百米本杰明也觉得背后发毛。
虽然说是古神但那个家伙给自己的感觉和牧完全不一样。他一边率先下飞机一边思索着,却又被佟欧用力扯了回来。
“难怪087断开了联系……一定是罗德发现了他。”佟欧让本杰明站在自己的身后,“不要让罗德直接碰到你。他如果知道了你是和牧先生有关系的话,呃……”
“他就会优先杀了我是吗。”本杰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而仍旧是听从复制人先生们的建议,跟在其中一个家伙身后准备下飞机。“我会小心不让他碰到我的。”
“我想他会让你生不如死。”在他身后的佟欧按住了他因为无所谓而耸动的肩膀。“你之所以来是为了阻止罗德从沉睡中醒来,而当他苏醒之后你无能为力。我会去把那个女孩儿救回来,你留在飞机里待命。”
本杰明在原地愣了愣。被塞住路的佟欧有些粗暴和焦急地将他往回拖了一大步,然后蹭过他的肩膀向外冲了出去。从犹豫中脱出的本杰明选择在这场自己绝对帮不上忙的战争中围观,从舷窗看向外边。
那个叫罗德上古之神盯紧了冲过去的佟欧们。他似乎能让水凝结成冰,方才在天空中看到的那个大型的等六边晶体的地面大概就是他的杰作。本杰明眯起眼睛看向那块冰面,随后被猛地吓了一跳——约莫是佟欧跟他说的那位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被一根冰锥贯穿了胸口。她的双脚离开了地面,所有的重心大概都压在了那一根冰锥之上;她的鲜血混着冰锥上融化的许些水珠滑落在冰面上,在一片白中的赤红色难免有些扎眼。
如果佟欧们在吸引罗德注意力的话,自己也许可以帮上点忙——比如绕开他们去把那个什么利亚救回来。安然坐在相对来说比较安全的地方看着他们去打一场据说实力悬殊的战役本杰明很难做到,他在想如果那边挂着的是他最亲爱的人的话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如果那边是夙枭的话……
那个女孩子也是人体改造的成品,和自己一样,和夙枭一样。如果在这种时候不能保护这个孩子的话,那么自己凭什么有资格说在愈演愈烈的情况下可以在找回夙枭之后能够保护他。
不明不白的罪恶感慢慢占据了自己的思绪,然后一脚把佟欧的嘱咐踢出了在自己脑海里耀武扬威的佟欧的嘱咐。本杰明深呼吸了一口气,趁着其中一个佟欧掏出手枪来向罗德开枪的时候钻出了舱门。
罗德并没有想本杰明想象的一样用冰块去阻挡,子弹径直嵌进了他的皮肉。但是他并没有流血,反而是伤口在以人类难以想象的速度恢复。那颗子弹被恢复的皮肉挤出了罗德的身体,掉在泥土与草丛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本杰明将飞机视作掩体。这横在沙滩上的大铁皮划出了一条凹陷的道,把沙子挤开来。本杰明滑下了那个凹痕,在横七竖八倒塌的树木的掩护下钻进了森林之中。在这片几乎没有开发的岛屿上,据说就连那栋什么梅菲斯克买下的别墅都是用一个比较老的发电机来供他们在此处度假时使用。那些郁郁葱葱的树木在这种地方自由自在地伸展着枝桠,毫不吝啬地给与了本杰明他想要的掩护。蔓延快到海岸边的葱郁绿色与三位正在和罗德缠斗的佟欧无疑给了本杰明去悄无声息地救下维克利亚的条件,但是……自己并没有办法通知佟欧和自己配合,那群看似每天对发胶的消耗量能撑起一整个要倒闭的公司的家伙甚至不希望自己出飞机。
他们说过,罗德并非善类。按照牧在庭院中的念叨以及在路上佟欧的科普,罗德可能是个……用人类的话来形容的话,变态杀人狂?谁知道呢。牧说罗德不会原谅任何一个“亵渎了神明领域的”人类,而佟欧的形容相对比较露骨——“他会杀掉所有拥有他基因的家伙,因为他要夺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牧依靠着高等生物的意念而活。在传闻中的、人类不可能了解的国度中,无数与牧类似的所谓“上古之神”对牧的忠心撑起了他的力量。如今他甚至难以踏出那个C国的岛,不仅是因为落下了大部分躯体在深海中,更多的是他早已得不到曾经支持并信仰他的神明的信仰。
“人类的思维意外的精妙。碳基生物能够做到这一步真是不容易,这也是你们最为强大的地方,甚至得以成为我的……食物。用你能理解的话简单来说,拥有更多的忠诚信徒,我便可以创造或说拥有更多的东西。”
当时牧抿了口玫瑰茶,半闭着眼睛说道。本杰明喝不惯那种有些过于香甜的花茶饮料,于是只是将视线放在了随便一个马卡龙上。
“但是罗德的存在,便是存在。他不需要更多的支持,他只需要找到自己的躯体,他就是一个不受任何规则限制的、可以轻易抹去任何一个生物存在的人。”
——只要他找到自己的躯体。
本杰明记得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牧的描述。那些被过度改造的孩子们,死去的尸体会消失无踪,大概像是牧所说的一样,他们死后会回归无垠的宇宙、等待重生。那么罗德也一样吧,如果那些改造体死去,罗德就能得到本应该埋在深海之下的、属于他的血肉。
若不是维克利亚潜入深海,这位神明又怎能听到令他睁开双眸的呼唤。但这或许并非这个可怜的孩子的错——每一个离乡的人都会有着扑向家乡怀抱的欲望,那源自深海的实验体原材料让维克利亚如同飞蛾见到烛光,纵使被焚烧殆尽也会选择向永无尽头的渊源走去。
那可怜的少女,纵使血脉中传承着罗德的念想,她自己又有何等能力与来自古神的威压抗衡。光是从牧口中简单明了的言辞就可以体会到罗德的可怖之处。忍不住思索第一次窥测到牧的形体时,当视线与存在于已知时空之外“生物”的双眸对上,从头到脚都弥漫着一丝丝无可抵抗的寒气,甚至已经无法控制身体去逃脱这一切。
本杰明觉得自己很快就有几乎再体验一下了。他在用未经过训练却在求生中练就的敏捷身形在树林里快速移动,尽可能地克制住自己去触碰枝叶发出声音。佟欧们似乎在离罗德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徘徊,看起来就像他们面前有什么阻止着他们的继续前进似的,那些需要上膛扣扳机的热武器似乎甚至不能激怒站在冰面与海滩交接处的神明先生。这位从海底的居所大费周章冲过万米深渊沐浴阳光的神明,或许是因为他人类的形象长至后腰的银色长发被清晨的阳光衬托的有些晃眼,本杰明竟然觉得没有什么比圣洁一词更能形容他。
但是与他那种于黑暗的海域中脱出的、圣人的感觉相悖的是,他同时给人一种背脊发寒的凉意……不,不是感觉,本杰明在胡思乱想之后突然反应过来:越是靠近罗德,他就觉得气温越是不适。那个家伙像是一个活生生的制冷机,恐怕佟欧们不愿意进入某个范围也是因为太靠近罗德可能会被冻得没法行动。
幸运的是罗德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本杰明暗自想着。否则自己这个位置大概是能够直接被冻成块儿。他握紧了手,在感觉到皮肤冰凉的情况下手心却沁出汗来。森林到冰面上还有两百米左右的距离,本杰明猜测自己能在十五秒左右冲过去,然后再扛着那个小姑娘离开那个危险的地方。如果佟欧能够在看到自己的时候配合吸引罗德的目光,或许自己能够安全并流畅地完成脑中的计划。
他深吸了一口气,随着他的呼吸道进入肺部的冷空气让他险些咳嗽出声;他迈开步子,向着海边冲去。
他可以断定佟欧们注意到了自己,甚至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来自他们的暴跳如雷。但是事已至此了,本杰明想着,内心诚挚地向着担心自己安危的佟欧道了个歉。
任职过佣兵的他听见了枪响。尽管他的职业生涯挫折不断甚至让他吃不饱饭,但无可否认,那些加强了他每一个感官神经的、他不愿承受的来自牧的血液,足以令他敏锐地通过一些细碎的颤音来判断斗争的程度。
他冲到了维克利亚前,女孩儿伤口的血液已经冻结了,这也成功地让她没有继续流血以至于失血过多而死。她大概是从海洋的最深处出来的,身上很意外地没有任何潜水服之类的保护措施,她却仍旧还……活着;她的常服贴着她的皮肤,未干的海水凝结成了霜;她踮起的脚尖勉强碰着冰面,稍微支撑着这副身体,减轻胸口上压迫带来的伤口开裂或是剧痛。
本杰明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发抖。这是C国北部冬日大雪纷飞时的气温,在这里待太久不知道少女这幅被人折磨的破破烂烂的身子能不能坚持住。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试着将那个并不细的冰柱砍断,反复地做着剁的动作却也是有显著的成效的。
在本杰明专注于帮助少女解脱痛苦的时候,少女冰凉的手摸上了他的后颈。与气温旗鼓相当的寒冷让本杰明的鸡皮疙瘩全起来了,他有些受惊似的抬头看着女孩儿。
“阻止他……”
名为维克利亚的濒死之人似乎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从发紫的嘴唇中挤出一句话。她已经失去了对未来的希冀——在看向她的眼睛的时候本杰明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不属于她的部分定然已经撑着她完成了凡人做不到的事情,同时给她带来的痛苦也无可比拟。
“阻止那个家伙……他是恶魔。”
维克利亚哭了。她是个坚强的孩子,本杰明推测,纵使是在体温逐渐流失的时候她也下意识地偏开头不想让本杰明看着她流泪的样子。泪水混着冰碴滑落,最后滴落在那令人觉得打滑的冰面上。
——滴答。
就像是在安静到能听到自己耳内血液流动的声音的房间里似的,在本杰明耳中这一声水滴的落地声宛如惊雷。他感觉像是犯案被抓一样的感觉,血液从四肢涌上头部,肾上腺素逼得他感觉全身都过分的高温。
太糟糕了。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化。他感觉冰面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从自己的足下盯着自己;那幽深的瞳孔似乎没有深度,亦或是太深以至于身为人类本杰明无法窥测到最底端。他低头可以清晰地看见眼白上的血丝在逐渐增多——这像是一只生气的人睁大的眸子,虹膜完全没有被眼睑挡住,自己踩在了他的眼白上面,感觉上有些打滑,整个空间瞬间充斥着令人极不舒服的微微震颤感。
佟欧都死了。
本杰明意识到这是自己错乱的精神在失去牧的能力的抑制下引发的该死幻觉。他惊慌失措地后退又跌坐在冰面上,而被他碰到的眼睛表现的更是气愤,它的视线锁在了本杰明身上,随着本杰明的挪动而转动眼珠。孤立无援的佣兵艰难地将视线从冰面的眼睛上移开,转头看向他妄想对抗的神明。
罗德在看着他,就像那只可怖幻觉中眼睛一样,死死地锁在了本杰明身上。这不是猎人打量猎物的表情,亦不是任何一种本杰明认为自己有见到过的情绪。他能看到罗德身上叠着的幻影,与牧那种触须生物相当不一样——罗德看上去应该曾经是天空乃至宇宙的翱翔者,他的背后有着惊人大小的骨翼骨骼,没有血肉,却爬满了像是蜿蜒的蚯蚓一般的神经。
三位佟欧都被冻成了冰雕。天知道罗德做了什么,本杰明觉得自己也离和那几位一样不远了。他感觉自己手指已经僵硬,甚至有些失去知觉,或许再过一会儿就会被冻裂;他不得不用尽力气咬紧牙才不会让牙齿因为冷颤而互相碰撞、发出惊扰绝对寂静的这一刻的声音。或许这就是终结,他思索着,或许对自己这种没有未来的人来说,能够被从世界上抹掉也算是某种可笑的恩赐。
他发现森林也开始变化。变成了暗紫色调的树林,甚至滴着脓水——但这在现实中可能只是凝聚在树枝上的冰霜微微融化后低落的水珠。他动不了了,就和当时面对着牧的恐怖威压一样——甚至更加让人不安,似乎这位罗德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宣告着处决,并且不是用任何无痛苦的方式。
“让你生不如死。”
佟欧这么说过。本杰明有理由相信这一句绝对是正确的,罗德对他失礼的凝视让与牧交流过后留下的幻觉后遗症更深了许多。无处可逃,似乎整个世界都有着锁定他的视线,就连在睡梦中也无法安生,甚至会去思索就连死亡后是否也必须在这种生物的统治下煎熬地维持着意识。在这种看成恐怖的实力差距之下,维克利亚会失去活着的希望或许是理所当然,没有什么人有资格责备可怜的少女。
冰面碎裂了。本杰明无法知道罗德是否发现自己是个和维克利亚一样的试验品,但他知道罗德想把自己埋葬在深海,而自己在掉入海面的时候甚至连闭上眼睛躲避咸涩的海水刺痛他的双眼都做不到。在他眼中这一篇海域已是鲜血一般的殷红,夹杂在其中的鱼类或是海洋垃圾在他眼中看上去就是漂浮的内脏。他不停地往下沉,无法呼吸,口鼻中冒出一串泡泡向海面飘去,手脚似乎被冻僵一样连最简单的划水都做不到。
“谁能拯救我?”
他在内心呢喃着。或许从飞机落在这个岛屿上的瞬间,所有亵渎这片海域的人都必须为他们的冒犯献出卑贱的生命。纵使放弃援救迅速掉头,罗德想要拦下一个飞机怕不是……轻而易举。
如果有谁能拯救陷入危险的人,那么只有“神”的同类能与之抗衡。本杰明在闭上眼睛之前似乎见到了向他张开双臂的恶魔——那位似乎戴着面具的少年无法给他任何能与“神明”有关联的感觉,反而更令他觉得是一个世界上所有最恶劣的情绪所揉成的集合体。
来自世界之外的、人类认知之上的生命体。
本杰明花了足够长的时间才冷静下来——抑或说醒过来。梦境里充满了难以描述的奇异现象,他站在很高的地方俯视着自己的国家,甚至自己所居住的这颗星球。微妙的震颤感让他目所能及一切的边缘似乎叠加了一层高斯模糊的图层一般,令他不适。算不上恶心,但总归令他想要远离这样的场景,却不知为何本杰明选择了睁开眼睛想把一切尽收眼底。
他忍不住看向离熊熊燃烧的恒星相反方向的地方。在宇宙的深处还有多少可怕的生物存在?那些似乎抬手就可以碾碎人类的玩意儿,给予人最为深切的恐惧;凡是恰巧又不幸地窥测到他们的外形,那么在那短的可怜的生命,每夜的梦魇都会是光怪陆离的未知领域。在本身并不会遇见的事物带来的幻觉中挣扎着,绞尽脑汁试图容纳那些超越理解力的存在,而又一次一次失败,就像一只渺小的蜉蝣终其一生也无法明白季节交替一般,接触不到的未知与一片黑暗的远方将永远囚禁着可怜的越界者。
海浪会吞噬弱小的船舶。那些以为自己能够航行久远的、经验丰富的水手,在扬帆远航之时,才发现之前所见之灾,不过是冰山一角;面对着滔天的巨浪,他们意识到那些“聪慧”的应对方式与训练、自诩的丰富经验,对于真正的深海而言,不过是湖面上可笑的小打小闹。
在噩梦中渴求的苏醒伴随着生理性的恶心。他感觉喉咙干涩,并非因为口渴亦或是缺水,而是那种胃部的不适导致的条件反射。最开始他认为自己需要深呼吸两三大口才能恢复过来,但是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情况的时候他像个见到食物的橘猫一样从瘫成一滩立刻弹起来,随后快速离原来的地方三四步远。
牧跪坐在刺绣着樱花花瓣图案的垫子上,闭着眼睛似乎在休息,而刚才本杰明则躺在他的……大腿上。他对天发誓这不是自己主动去做的。如果这人是长得不错的女性他会很乐意,但没有人会愿意去躺一个可怕怪物的大腿。
“欢迎回来。”
牧仍旧闭着眼睛。他看起来就像个无害的、甚至羸弱的人类。想到这一点本杰明打了个冷战,无论是他或是那个差点杀死自己的罗德,都有着能够欺骗他人的漂亮外表。说实话他希望自己是个普通人,希望自己没有那么高的、能够看到他们本来模样的眼界。
“去感谢他。”牧在本杰明询问发生了什么之前就平缓开口,微微抬了抬头示意本杰明向着前方看去。一个青少年模样的、留着整齐的刘海与发尾的男性坐在桌在上,低着头玩着放在腿上的什么电子设备。
本杰明眯起眼睛,就算是这个少年也让他觉得不太舒服。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他就是个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男孩子,但是看久了之后却觉得他的脸在逐渐融化滴落,露出了苍白的、没有五官,只在眼睛处有着黑色扁桃形洞口的面具。
死里逃生的佣兵闭上眼摇了摇头又抬头看过去,少年又恢复了第一眼看着的模样。为了不让那种难受的幻觉出现,本杰明决定把头扭开不去看在玩着平板的少年。
“我叫奈特。”似乎是感觉到了本杰明的视线,少年抬起头来看向本杰明。余光瞥到的这位奈特依旧是人类一般的外貌,但是当他看向自己的时候,本杰明觉着自己的喉咙中干涩的感觉愈发强烈。
“嗯,谢谢你。”于是顺从牧的旨意向他道谢。“你和牧一样吗?我是说,都是那种……生物。”
“是的~”奈特的回答分明带着上挑的、玩乐的语调。本杰明相当不希望他会从桌子上跳下来走向自己,但是实际上他就这么做了。“蔡伦尔先生,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能够得到你的关注?我嫉妒了。”
“我的子民。”
“哈?”谢天谢地奈特在说话的时候把视线挪到了牧那边,本杰明甚至下意识地往旁边迈了一小步不挡住奈特盯着牧的视线。“但他只是个人类!如果说子民的话,我才算是某个‘上古之神’的子民吧!”
牧没有回答奈特有些耍赖一样的不满言辞,只是招了招手。不知站在何处的某个佟欧端着盘子走了过来,将放着鲷鱼烧的三个盘子放在了桌台上,随后为斟了三杯绿茶,但似乎并没有人想现在就吃属于他们的下午茶。
本杰明打了个激灵。这个地方第一眼看竟然有些像自己之前居住的拙劣的公寓,房间的正中摆着一个桌台,角落相应的地方放着书架,地板是榻榻米,而本来有着门的那面墙由一排竹子代替,其中刻意留了个缺口供人出入。他忍不住探头试图看向外面,隔着竹子的缝隙约莫能推测这里也是在那个满是植物的庭院之中,而这间小房子下方似乎是人工湖。缺口处的楼梯能让人回到道路上,大概几百米外被从这个人工湖引出的河水环绕的蔷薇篱笆便是之前所处的、喝下午茶的地方了。
“蔡伦尔先生——牧,你总是喜欢用沉默和甜点封住我的嘴。”等不到牧的回复的奈特跑回了桌台前边盘腿坐下,双手抓起鲷鱼烧咬了一口,似乎又被烫到了似的把吸了几口凉气。“我不承认这个人和我们是同类,只要我愿意我立刻就可以让他去死。”
本杰明现在想躲在牧身后了。尽管牧是让他陷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但是毫无疑问除了牧以外,目前遇到的另外两位“上古之神”——罗德和奈特,都对自己有着一定的敌意。若是没有与他们势均力敌的人维护自己,自己只不过就是一个毫无价值、随时可以抛弃的生命。
“奈特一直都是这样,请格洛格先生不要在意。”此时牧的发言竟让一直抵触他的本杰明松了口气。“既然罗德已经苏醒并且已经让一个属于他的血脉被回收,那么我们需要做的是在他做出更糟糕的事情之前阻止他。”
牧的声音带着一点笑意。本杰明很想回敬他一句你还牺牲了整个孤儿院的孩子,但是他最终选择将不敬的话都吞进肚子里,更何况那其实算是自己亲手做的呢——只为了那后面数不清的零的赏金。“……我能做什么?在他……罗德面前我只不过是狼口里的羊。”
“罗德会去寻找信仰他的其他神明,去回收那些还没被他发现的孩子。”牧的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些笑意,让人感觉不出这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如果找到了,我会保护好他们。”
“为什么这么麻烦……你们不是所谓神明吗,想要做到什么的话直接用你们的能力去做就好了,为何还要假借我手……”本杰明看着自己赤足踩着的榻榻米。“还要牵涉到……夙枭。”
“我以信仰而活。若是我失去了那些拥护我的神明们,我便是除了拥有不死的能力之外最为脆弱的个体。当然,人类最让我意外的是,他们的精神竟然与神明们是类似的——意为人类的信仰也能使我更加强大。现在的我,以这座岛为据点,没有足够的能力支撑我走出城邦太久。
“而罗德,他与我不一样,你已经了解过他的行动方式。奈特知道有一个属于罗德体系的神明,我需要在你的帮助下,将那位神明拉拢,亦或是除掉。”
“但是放任罗德去做又会如何,反正人类对你来说也是无关紧要的存在。”本杰明抓住了自己的头发,抱着头蹲下来缩成一个不规则的球。“如果不是因我我如此‘幸运’地成为了试验品,我是不是也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被你除掉?”幸运二字被他加以重音,颇有嘲讽的意味让竹子与木板隔出的幽静空间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牧歪了歪头。聒噪的奈特嘴里塞满了滚烫的钓鱼烧,这让他不得不大口吸着空气来减缓被烫坏的感觉,但当意识到这个“人类”难过的样子之后停下了那夸张的表演举动并闭上了嘴。
“罗德会去强行破坏人类安逸平和的生活,而我无法阻止他。”——然而牧的声音在这里出现并不令人觉得突兀,反而缓解了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当人类警醒的时候,他们就会试图攻击、抵抗我与罗德,或是在世的任何一个神明。”
“但是我可以击败他们……我是说,您,蔡伦尔先生,你是最强的。”奈特咽下了嘴里的东西,又用绿茶把喉咙里的玩意儿都冲下去,“就算是他们做了什么复制你的力量的实验,赝品终究抵不过真货。”
“太多的话,我也会应付不来。”金发的神明站起来、走到本杰明旁边单膝跪下,安抚猫咪或者什么小动物一样拍了拍他。
“就像那些被小白鼠咬断喉管的实验员一样,那只是一只白鼠,却能让人类咽气。于我而言,若是有太多的人类来攻击我,就算我比他们的存在要更高级,恐怕也要被咬的遍体鳞伤。”
本杰明微微抬起了头。然而但他发现自己离牧是那么近的时候,他几乎屏住了自己的呼吸,生怕下一秒就会出现什么能让他陷入恐慌的幻觉。
“那样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为了阻止这种事情,拜托你了,格洛格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