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降落在了岛上,正巧赶上了大西洋上的第一缕日光。阿兰莱特停稳之后在驾驶座上打了个哈欠的功夫,维克利亚就从直升机上跳了下去,冲向海滩。可怜的被半夜叫起来的阿兰莱特赶忙也跟过去,生怕这个不知道突然发什么疯的小家伙会直接冲到海里。
维克利亚挺惊讶为何自己的家庭医生甚至会开直升机,但是当他在自己的别墅上方降下绳梯、在她上去后掏出了那张飞行执照的时候维克利亚又挑不出刺儿,更何况她没有太多精力去对着阿兰莱特问东问西,梦里的呼唤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更多关于海底之城的事情。
没有任何心情去看恰巧赶上的日出。维克利亚脱下了鞋袜随手扔在沙滩的小路上,裸着足踏进冰凉的海水。她能够感觉到深海中的呼唤,理智之外的什么鼓动着她只身冲向会让人类丧命的永夜海底,但她也清楚若是想要抵达那个地方,所需要的是一艘潜艇,与至少一套潜水服。
“阿兰莱特。”
她没有回头便察觉到紧张兮兮的医生跟在了她的身后,也脱了鞋子、卷起裤腿,陪着她站进了海中。那细微的温度变化透过她的皮肤上异于常人敏锐的触觉让大脑感觉到差异,就算是蛤蜊或是藤壶的呼吸都难以逃过她的察觉。她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是人鱼或者什么——梦境之后她在思索,是否深海之下才是自己的归宿,那种迫不及待要回去的疯狂的感觉又从何而来。
“呃,是的,梅菲斯克小姐?”阿兰莱特停在了维克利亚的五步开外,有些迟疑地问着。医生有些不太自在,单手环着胸的同时咬着另外一只手的指甲,像是遇上了圆锥曲线的高中生一样紧张。
“你会开潜水艇吗?”
“会的,梅菲斯克小姐,但是我觉得那不是个……”“在别墅的地下,”维克利亚打断了阿兰莱特的劝说。她转过身,左眼难得地没有缠好绷带,会让同龄人觉得不适的疤痕被终结了黑夜的日光渲染上淡淡的金色。“有一艘潜艇,年代未知,但是我在小时候和爸妈有一起乘坐过。
“通过一条通道,潜艇可以直接冲入大西洋。我要去海底,阿兰莱特,我要去亚特兰蒂斯城。”
“这不是一个好主意。”阿兰莱特把自己被打断的话说完,“A国官方控制了这片海域,呃,在岛上进行旅游观光虽然仍旧是被允许的,但是他们已经明令禁止在这里进行深潜活动,似乎就是为了保护那个什么亚特兰蒂斯古城。如果被发现我们甚至开了艘潜艇下去……他们一定会发现我们的,声呐可不是小孩子的玩具,亲爱的。”
“这是我唯一的请求,阿兰莱特。”维克莉亚双手合十,做出祈祷一般的请求动作,“无论你看中什么——我家的存款,亦或是产业,我都可以在十八岁以后以法定继承人的身份给你,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去写承诺书。”
“不,不,我向你父亲发誓的是保证你的安全。”阿兰莱特连忙摆摆手,“在深海中研究古迹这种事就交给考古学家吧,我可以联系我的朋友找一些从未公开的资料给你?”
“行。如果你坚决拒绝的话,我自己去学。”维克莉亚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上沙滩,提起自己塞着袜子的小皮鞋。“我能在五分钟内学会开轿车,我也可以在半个小时……或者有一个小时内学会这个潜艇怎么开。”
“嘿——”
阿兰莱特不知道怎么劝说一意孤行的小姑娘。在这片沙滩上似乎让他比平时更加的烦躁和更多小动作,光是维克利亚注意到的就是这个还会开直升机和潜水艇的医生无数次揪着自己鬓角的一小撮头发捏来捏去。“——好吧,好吧,我会带着你潜下深海,但是只能是一下。”他为难地皱着眉头,在沙滩上来回走出几个脚印,“只要看到你想看的我们马上就回来。”
“嗯。”维克利亚用单音节答应着,但是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看一眼就会心甘情愿上岸。越是靠近那每日重复的梦魇便会令她便越加急躁,那种不顾一切想要潜入水中的欲望不停地催促着。
她感激最后仍旧答应与自己同行的阿兰莱特。父母离去之后这个医生是自己唯一的依靠,纵使在自己最为任性的此刻也没有像个外人应当做的一样抛弃自己。就连她自己也知道此刻的要求是那么的无礼与可笑,但是阿兰莱特终究纵容了自己的行为。
——没有任何无线电报。
没有任何警告,信号,或者是别的什么方式的通讯,A国的海军仿佛全体赖床一样没有管这个在飞速下潜的潜艇。维克利亚盯着不停变动的仪表盘,时不时又转头看看舷窗外黑漆漆一片的海洋。光芒永远不会眷顾水下的世界,在泥沙岩壁中潜行的生物受到了潜水艇光照的刺激而吓得游动了起来。阿兰莱特一边操作着那些按钮手柄一边叨念着什么“完了完了一定完了”之类的话,配上时不时跺脚的动作,着实让人觉得有些可笑。
“我们到底了——”在无数声抱怨中维克利亚听到了她最想听到的台词。她不停地在几个舷窗之间来回跑动,又偶尔冲到阿兰莱特旁边看着正前方玻璃窗外的世界。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哪怕她把室内的灯全部关上都一样,深海拒绝向使用视觉的生物展现自己的全貌。
“往前开。”不知道何处来的直觉让维克利亚这样命令道。就像她每一次做梦时冥冥中的指引一般,她知道一切就在前方不远处——那扇她必须进入的大门,那个在呼唤她的古城,所有的一切已经向她张开双臂、等待着将她纳入怀抱。
她悄悄地溜走了,离开了驾驶舱,去寻找保存良好的潜水服。尽管所有尺寸对她来说都有些过大,但她还是强行把自己塞了进去,艰难地活动了一下四肢。这对她来说足够危险,如果不小心可能就会什么可怕的深海怪物袭击,或者被千万吨的水压挤成肉饼,然而比起那在心中呼喊着的声音,这些阻拦都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梅菲斯克小姐,我好像看到了什么……梅菲斯克小姐?”
佟欧回过头来的时候身后空无一人,他的说话声在狭窄的空间里意外地有些让人发毛。他不喜欢这里,非常不喜欢,就像是维克利亚每次梦到这些建筑物的时候会感到恐惧一样,阿兰莱特非常不喜欢这里。
“梅菲斯克小姐?!”
当他看到有一个潜水员出现在探照灯的范围中的时候,阿兰莱特几乎尖叫了起来。那滑稽又不平稳的动作很容易就让他猜到是某个小个子塞进了成年人大小的潜水服中,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她非常、非常容易因为这种冒失的举动而丧命。
阿兰莱特对这里的恐惧与维克利亚梦中所见的相似,但阿兰莱特并非直接因为这座失落的城市而感到心跳加速到有些呼吸不畅。他害怕维克利亚会走进那扇写着象形文字的大门,他非常畏惧可能发生的事情。
比很多人都更为了解人体改造的阿兰莱特,非常清楚那些导入了孩子们的原料是什么、来自哪里。那种存在于每一个染色体中的记忆在影响着维克利亚的判断力与行动力,最终的结果对少女有利与否无人可知,但绝对对这个基因的主人会有好处。
[快点啊!再快点啊!!她已经疯了啊!!]
他在脑中拼命的呼喊。他甚至知道维克利亚身体中携带的是谁的遗物。
他听闻过那位上古之神的名字。
——[已经快到了。]
——[你还在吗?]
——[087?你还在吗?!]
昏迷在控制台前的阿兰莱特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他彻底地失去了意识,就连最后劝说维克利亚的话都没能说出来。
——“彻底失去联系了,我无法知道他在哪里。”
喷气式私人飞机上,两位佟欧在驾驶着,而另外一位佟欧和本杰明面对面坐着,非常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087从母体的链接中断开了,具体原因不明,可能是因为海水的缘故……你知道的,‘上古之神’并不擅长应对水这种对你们这群人类来说不可或缺的化合物。”
“所以,我们要找的这个……实验体,你说她叫什么来着?”本杰明看着小桌板上放着的装着蒸馏水的纸杯。离开牧让他觉得非常的不舒服,奇奇怪怪的念头与图像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但所幸并没有什么会让他在瞬间失去行动力的恐惧涌出。
“维克利亚·梅菲斯克,要我们说多少次你才能记住!”佟欧有些不耐烦地用指头敲了敲桌子。“我的天啊。为什么主人基因的携带者偏偏就是你,在他们的世界里你或许活不过半秒。”
本杰明没有去回答佟欧的话,他已经逐渐开始习惯这个家伙对自己偶尔发表的悲观意见了。反而自己能够在离开牧这么远的地方,却还没有见到让人反胃的场景恐怕要多亏这位……或者说“这些”佟欧,牧的造物似乎能携带一些来自牧的能力或是什么。
佟欧·阿兰莱特,在一开始见到他们的时候,本杰明完全没有办法理解。按照牧的阐述,佟欧像是一个蚂蚁的集群,在上百个一模一样的他们之间有一位“蚁后”是主脑——也就是一直跟在牧旁边的那位。他们每个人都有独立进行的思维与行动,但是最终仍旧是“共用着一个大脑”,就像是同一个人有着不同的身体一样,并且只要主脑没有受到伤害,其他的“工蚁”就算死了,牧也可以轻易地再复制出一个。
“真正难的是创造一个拥有‘灵魂’的碳基生命,人类只有在这方面能让我偶尔觉得棘手一些。”——牧在与本杰明介绍佟欧的时候有这样提到过。尽管本杰明觉得牧的确解释的很清楚了,但一个如果愿意,每一个个体都可以随时共享视野、听闻与思想的群体,本杰明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或许没有那么普通——实在是难以想象他们过的是什么生活。
“我们来迟了。”
坐在本杰明对面的佟欧发话,大概是开着飞机的两位发现了什么,又在他们独有的通讯网络中共享了一下。佟欧的声音听起来并不乐观,不带有任何玩笑或是调节气氛的意味。本杰明站起身,走向了喷气式飞机的窗边。
他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正下方是大西洋的海面。托清晨的福,没有太多的雾气和云彩,大约能看清楚有一些群岛,而自己坐的飞机正在岛上方盘旋。无法忽视的是他看到了在群岛外的海平面上出现了一朵……雪花。
对,雪花。本杰明在给夙枭买的科普书上看到过雪花的六方晶系的介绍,而此刻他从空中俯视所看到的便是海平面被什么冻结后形成的雪花状的冰面。从这个高度看约有一英寸大,他在内心悄悄算着,那么这应该是一个面积超过一平方公里的巨型冰面,但现在是该死的四月份,唯一可能的解释,便是佟欧所说的情况。
“他苏醒了。”
“那让王国覆灭的罪人啊,从睡梦中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