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家出走了。
义无反顾地抓起书包冲进了大海般深沉的夜色中,将母亲的呵斥丢在了身后。
街上的霓虹灯灿烂夺目,像是另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我盘腿坐在快餐店的橱窗边,里面的顾客享受着填饱肚子的快感,雾气暖融融地糊在玻璃内侧,让人看不真切。
脚边虚张声势的四角背包没有关上拉链,张开的大口引诱着我的深入。
我将半个手臂埋进去摸索,手指碰到了冰凉的陶瓷玩偶,几个一元面值的钢镚儿,以及写了一半的演算本。
是了,这些就是此刻我所能依赖的全部。
掂量了一下那几个硬币的重量,我盘算着这个点还有哪路环线巴士没发末班车,如果可以的话在车上睡一晚也是不错的选择。
“嗯,那么出发吧!”
拍了拍冻僵的脸,我站起来刚准备挤进高跟鞋与皮鞋交织的海洋却被路过的大人撞了一个趔趄。
手中攥着的硬币顺势滚进了人流,不见了踪影。
巴士车站就在马路对面,看起来却比之前的距离更加的遥远了。
我看着,不肯移开视线,眼前一瞬间晃过什么白色的东西。
“诶?”
是一条鱼,白色的,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它有着面巾纸一般轻薄纱状的鱼尾,摆动的过程中从人群的缝隙间游过,毫不费力的向拐角的二十四小时自动售货机而去。
那里站着一个男孩子,穿着普通的衬衣短裤,墨色服帖的碎发在脑后扎起,发丝间盘生着一对散发着温润莹白色泽的精致的角,树枝般彼此纠缠交错延伸。
他站在那里,靠着售货机,与嘈杂的背景格格不入,白色的鱼停在他的指尖轻蹭。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头上有角的同龄人。
在我就读的小学里,大家都深信着老师说的每一句话做着老师要求我们做的事。
于是我开始穿雪白的校服,留不遮住眉毛的刘海,对每个迎面而来的人礼貌地打招呼,大家都应该一模一样。
这个孩子,肯定会被别人排挤的。
我想告诉他这件事,于是拨开人流走向了他。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朝着反方向跑开了。
我没有丝毫犹豫拔腿就追,不管去到哪里,离开这个城市,从唠叨的妈妈与每天千遍一律的生活中逃离就是当务之急。
真是的,听起来就想一个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吓得屁滚尿流的逃兵一样丢脸。
但是我,只是不想变成那样糟糕的大人而已啊。
-
我停下脚步,不知不觉沸腾的人声已离我远去,周遭的浓雾把一切都变得混沌。
男孩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从三千米的高空掉下来的雪子带着慑人的温度,砸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有眼泪从眼睛里溢出来,落在地上,把我吓了一跳。
我才不是想回家,也不是想妈妈!
这么否定着,狠狠地把鼻涕眼泪都抹在袖子上,我继续摸索着前进。
“八角。”
是妈妈的声音。
不同于平常总是带着愠怒的语气,如此轻柔的声音完全不像是来自于母亲的。
我却不知怎么笃信那就是妈妈的呼唤。
“妈妈?你在哪儿?”
像是为了回应我,雾气自我面前分开,让出了一条道路。
路的尽头,长角的男孩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百无聊赖地荡着腿,他的脚下是倒映着星空的水潭,星子在他的脚下交汇,交汇然后分离。
我走到他身旁坐下,刚才的冰雹与雾气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今晚的夜空很美。
四周参天的古木告诉我,这里是一片森林。
松鼠与蟾蜍躲在低矮的灌木丛中,只露出一双不安分的窥探的眼睛。
“你的角很漂亮。”
我试图与他搭话,他却没有将视线分给我一丝一毫。
就在我以为他肯定不会理睬我的时候。
“这是鹿的角,鹿,是种很有灵性的生物。”
“诶?那个灵性…是指什么呢?”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慌张地回过头却对上了他的视线。
也只是一瞬,他很快就把头低下了。
我感觉自己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八角,你为什么叫八角?”
“那,那是因为妈妈说…”
“八角,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
“八角,你饿了吗?”
“八角…”
他像是自言自语,语气很平缓,仿佛吟诵一首不带丝毫感情的诗。
直到。
“八角,你想回家吗?”
然后,他停了下来,白色的鱼不知什么时候再次出现,围着他周身游动,发出的微光映照着他的脸,我又一次看见了他的眼睛。
那是双净是潮汐的,湿润的眼睛。
被它引诱,「不想」这两个字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但是,在那之前,书包里的陶瓷玩偶硌疼了我的手,那是妈妈今年买给我的生日礼物。
这让我想起了她。
“我…想回去…”
说出口的一瞬间我就后悔了,但我不能收回,只能寄希望于他的挽留,但他只是站了起来。
我叹了口气,罢了,能回家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就在我抱起书包准备离开的时候,男孩伸出了手。
一股力量将我向水潭推去,我控制不住地下落打碎了一湖的星空。
在冰凉的水漫过我的头顶之前,我听见了男孩最后一句话。
“八角,你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的重症病房里。
妈妈守在床头,青黑的眼圈看上去像是几天没有合过眼。
她告诉我我离家出走之后没多久就出了车祸,巴士按着喇叭将我撞飞了几十米。
她让我不要再做傻事,哭着说她有在反省,不该把我逼得那么紧。
我说我原谅她了,这事就这么皆大欢喜地落了幕。
但我一直放不下他,以及他最后的那句话。
多年以后,我穿着恰如其分的制服,留着不遮住眉毛的刘海,对每个迎面而来的人礼貌地打招呼。
大家都是一模一样。
我曾想要从这样的未来中逃离,但是,怎么可能,我就是这样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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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钢筋铁骨的森林中,住着长着鹿角的男孩,他有着干净的眼睛与迷人的梦,素白的鱼群在他身边游动,忙着编织回家的路。」
“灯,难得出来玩,稍微开心一点啊。”
打扮随意的男人握着方向盘,偶尔瞟一眼上方的后视镜,而一旁副驾驶座上的女人笑得温和。
“再坚持会儿,马上就到了。”
灯没回话,她将手里的抱枕端端正正地放在一边,转身摇下车窗。
窗外的景色飞快地后退,风扬起她的长发,路边的街灯一盏盏次第亮起为他们指引着去往目的地的方向,山川在视线的尽头层层叠叠,庄严而肃穆。
-
“哈啊——果然泡温泉是最舒服的,本来开了一天车累到不行呢。”
带着出浴后的舒爽,男人盘腿坐在矮脚桌边满足地说。
“是啊,这地方虽然偏僻,但用来避暑确实不错。”
女人技术娴熟地泡着茶,茶香逐渐充斥了这个六叠半大的部屋。
“说起来,你知道吗灯,据说神明们会在这附近举办热闹的祭典吸引无知的人类,居然还有这种恐怖的传说呢哈哈哈。”
“好了,孩子他爸,你就不要吓她了。”
母亲用带笑的声音轻声制止父亲,之后的言语犹如隔着雾气,朦胧的不清晰。
灯跪坐在榻榻米上,远方锣鼓喧天,铺天盖地的喧嚣踏着尘埃而来,让人无法忽视。
她站起身,努力地踮起脚将上半身趴在红衫木的窗框上探出脑袋,离旅馆最近的山顶上有火红的什么在蔓延,渐渐连结成一片灼目的海洋。
她沉默地看着,眼睛里倒映着跳跃的火光。
“…真是的,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像谁,对什么都兴趣缺缺的样子。”
“好了好了,毕竟还是小孩子嘛。灯,过来睡觉,乖。”
咔哒一声,黑暗涌了进来,将光明取代。
-
父母都睡着了。
特别是父亲,鼾声震天。
灯睁开眼睛,摸索着爬出了被窝。
八月,蝉鸣不息,脚下的泥土有着清新的冰凉,灯有点后悔贸然外出却没有穿好木屐。
山风带着闷热吹起浴衣的下摆,无人走过的山道两侧零碎的树枝划伤了她的侧脸与脚踝,激起隐约的痛感。
但灯只是专注于必经路上碍事的枝叶,将它们不断地分开,闭合。
拨开最后一簇灌木,骤然增大的亮度让灯抬手捂住了眼睛。
暂失了视觉,嗅觉变得异常敏感,章鱼烧鲷鱼烧苹果糖…各种熟悉的不熟悉的气味刺激着神经,促使她迈出脚步。
然而下一秒钟,有什么覆上了她蒙着眼的手,把它们轻轻移开。
眼前灯火辉煌,红纸糊成的灯笼沿着高悬的丝线分两列排开,发出的光点亮了周遭的林木。
小贩们的吆喝声,人们的欢笑声,一切呈现在眼前的时候反而显得极端的不真实。
“小姐,抽支签么。”
灯回过头的一瞬间一个有她半臂高的签筒被塞进她怀里,面前的少年单膝下跪,稻荷的面具斜戴在他的脑袋上,固定住了他翘起的头发,他眯着眼睛,嘴角上扬勾出一个妖冶的笑。
灯平静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将摇出来的竹签递给少年。
“恭喜,是大吉哦,小姐今晚可以玩的开心一点。”
他托起灯的手,将拇指长短的签子置于其上。
“那么小姐,这个,还请妥善保管。以及,这么漂亮的祭典,如果不好好看着会不会太可惜了呢?”
少年微笑着起身,转眼没入了汹涌的人流。
灯没有动,她没有打算追上去,虽然对方是个奇怪的家伙,但他说的没错,今晚,应该是尽情享受夏日祭的时间。
随手将竹签放进浴衣的口袋里,她朝着灯火辉煌的方向而去,如同扑火的飞蛾。
-
夜渐深。
灯把脸埋在松软的棉花糖里,手指钩着的塑料袋里,金鱼在盛了一半的水中游动,一旁商铺里的风铃叮当作响,宣告着夏日祭即将进入尾声。
——即将进入尾声,也就是最后的高潮来临的前兆。
灯闭着眼,屏息等待着第一发烟火在空中炸裂时人群爆发的呼声,企盼着一抬头就能看见火树银花。
“…这么漂亮的祭典,如果不好好看着会不会太可惜了呢?”
突然,少年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灯猛地睁开眼睛。
四周不知何时起安静得可怕,失去了商贩与人流的祭典像是死了一般寂静,风卷起地上的废纸将它带往远方。
啪嗒。
棉花糖从手中脱落,灯几乎是下意识地飞奔起来,这是一个无人的祭典。不,或许从最开始这里就不存在人类!
-
…哈啊哈啊…
大口大口的氧气被汲取着。
到刚刚为止,灯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体力,但道路两旁大小不一的红色鸟居依旧看不到尽头。
灯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停下来的后果她不敢想象,可即使不停下…那样的后果,她也没有勇气去思考。
不断重复着奔跑的动作,就在这动作近乎变成了机械的重复时,灯听见了风中微弱的低语。
那种语言,不是灯的母语,灯听不懂,完全,她只知道要向那边去,向生的希望而去。
风中裹挟的声音越大,灯心中的不安就越强。直到终于可以清晰地将那声音收入耳中时,灯却再前进不了一步。
缀满红纸灯笼的舞台上,头戴珠冠的女人化着浅淡的妆容,身披樱色的唐衣,大团大团艳丽的牡丹盛开其上,从衣领透出的五衣颜色层层迭进,完全不一的色彩显得华美而又艳丽,但于人的观感却不是那种单单亮色堆砌出的明艳,丝毫不落俗套;在她的身后,绸缎般的黑发被修剪得整整齐齐,与绫制的裳一并拖曳于地,秋青色的波浪纹路在上面翻滚不息;衣饰自腰间一握收出曲线后便两侧分开,露出女人光裸的双腿,她手中翻飞的衵扇反射着灯笼的余光,洒满金箔的薄纸覆盖着桧木的骨架,将它严实地包合。
这样繁复华丽到夸张的衣饰穿在女人身上却完全不显累赘,她在台上忘我地歌舞,一颦一笑都摄人心魄,白色的狐狸与狸猫蹲守在舞台两旁各自演奏着不尽相同的乐器,为女人的独舞助兴。
台下,戴着稻荷面具的人形黑影攒动着拥在一处,却安静得出奇。
这样的场面完全超出了常识的认知,灯想要逃开,但沉溺歌舞之中的女子实在太过于夺人视线,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同其他人一起围在了台下。
不知过了多久,声乐渐渐停歇,狸猫与狐狸轻轻一跃跳下了高台,分别衔起一只纸灯笼在前方开路。
它们的身后,头戴狐狸面具的家伙们井然有序地跟了上去,荷花灯在他们的怀里摇曳着烛光。
灯只来得及匆匆看了一眼舞台中央目送他们离去的女人,便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了队伍末尾,但这并非她的真实想法,此时的她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一切本该能根据自我意识活动的身体部位都不受她的控制,只有思维还属于她自己。
怀里的河灯芯里跳动的火焰不能温暖灯的心,反而像是在灼烧她的胸膛一般的滚烫,而山路已经快要走到尽头。
路的尽头是一条狭长的河流,河面平静无波,荷灯置于其上激起了层层涟漪。
狸猫与狐狸将嘴里纸灯笼放下,然后看着黑影一个个上前将属于每人自己的河灯顺水漂走,本身的存在则无声地消融在空气中,只有稻荷的面具掉在地上被狸猫拾起。
尽管人数不少,但每人需要经历的流程耗时并不长,灯很快就被轮到了。
感受着腿部由于刚刚的奔跑带来的酸软,灯别无选择,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前去,准备迎接自己的消逝。
“啊!”
酸痛的腿难以支撑灯迈出步伐,她猝不及防地被绊了一跤,惊呼出声。
手中的河灯脱手而出滚了开去,碎石滩上的石头停住了它,但里面的烛焰却化为了一缕淡淡的青烟。
灯看到的最后一幕是白色的狐狸与狸猫围着自己那盏熄灭的河灯窃窃私语、焦虑不安的背影。
能让神明感到焦虑,大概是今天最值得开心的事了。
或许是心底已经决定顺应命运,灯此刻反而感到一阵解脱。她胡乱想着,使出最后的气力勉强勾了勾唇角,意识陷入了深沉的黑暗。
-
“……”
”…………“
“在这里!我们找到她了!”
“快!快过来这边!”
耳边传来络绎不绝吵杂的噪音,和哗啦啦的水流声。
灯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前一片白晃晃的明亮,母亲身上好闻的青草香环绕着她,还带着雨后朝露的潮湿。
灯张了张嘴,突然弯了眉眼。
她伸出手,平生第一次拥抱了自己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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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农历八月十五,史称盂兰盆节,与夏日祭同日。人们点燃水旱灯将其放至江河湖海随波漂流,为无人奉祀的孤魂野鬼引导归去的路,而每一盏河灯之上,都承载着生命的重量。」
在这种暴风雪的天气即使是把双手交握藏在棉花糖做的枕头底下,再撒上趾骨磨成的粉末,温度也达不到蜡烛外焰的497℃。
要知道神经末梢的寒冷是很痛苦的,冰凉的指尖让整个身子都感觉不到温暖。
她打开了缠满爬山虎的冰箱,那里蜷缩着北极熊和肥胖的灰松鼠,把不大的空间挤的满满当当的。就在打喷嚏的前一秒,魔女将门轻轻合上了。啊啊,对动物皮毛过敏确实是个硬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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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开了小时候藏过糖果罐的抽屉,那里已经没有了漆皮的罐与琉璃色的糖果,她把手伸进去摸出了一个轱辘轱辘乱滚的玻璃球,对着朝阳它折射的光是浅黄色的,很是漂亮。于是魔女把玻璃球放在在门廊的风铃里。风铃被吹动的时候玻璃珠在里面滚动,撞在陶瓷的壁面上发出的滑音,清脆得像是在古老的歌舞剧中经常被人忽视的三角铃的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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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出了用枯叶和麻绳扎成的扫帚拜访了黑龙的巢穴,但是那里太热了。岩浆在两旁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热浪烫卷了她一头齐肩的直发,融化了她早起细心琢磨了两个小时的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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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魔女钻进了墙跟壁橱的夹缝里,那里温暖而又潮湿,精灵和灰尘在空气中飞舞,轻巧地落在她的眼睫毛上。不算大的空间正好让她得以安眠。她搂紧丢了一只耳朵的熊布偶,听着在炉子上加热的红茶时不时的咕噜声阖上双眼。
等到蒲公英捎来春至的讯息,布谷鸟会逐去她的睡意,蘑菇与苔藓会长满她不大的屋房。
...打扫它们是个麻烦的活儿。
魔女需要这样的一个魔法,最好要能一秒搞定,当然召出矮人来帮忙也是不错的选择。
“那样的话,准备一百七十四块姜饼不知道够不够招待他们呢?”
因为好奇吗,还是恐惧?
不论哪个都好,你想好了你最想要的东西了吗?
这才是最重要的,比起今天你在后院偷偷种着的小松树被孤儿院的老妈妈砍去当柴火更重要,比你来不及修补你唯一的那只红袜子更重要。
所以别哭啦,或许你会需要一件塞马湖天鹅的羽毛做成的大衣?毕竟你穿的如此单薄。
还是说…你果然好奇于我的故事吗?
…孩子,这个世界并不是你所知的那样。
在某个角落会喷火的龙蜷缩在山洞里沉眠,当它醒来张开遮天蔽日的翅膀,所有的生物都会被它的威严所震慑,它所吐出的每个字符都是无上的,是来自命运的咏唱,而背负着除掉它的使命的骑士已经在科罗拉多的暴风雪中迷失了几百年。
而在此期间,吸血鬼们早已完全融入了人类社会,他们藏起锋利的尖牙,皮肤因为长期不受阳光照射而病态地苍白,他们是夜晚的子嗣,是黑暗中的捕食者。
你或许还听过容貌凶恶的侏儒的故事,或许地壳深处的半蜥蜴也有人曾向你信口提起过。
但我很遗憾地说,地壳深处只有岩浆,那里是不存在任何生灵的。
所以,你还对我感到好奇吗?
毕竟同那些家伙们比起来我曾经也是像你这样的人类,连性格都很是相似,非常普通的一个孩子。
唯一要说出众的地方大概就只有听力了吧。
孩子,你听见过千里之外的蓝灰蝶振动翅膀的细小声音吗?
那可不同于你斜对床的小胖子在熄灯之后躲在被窝里偷吃饼干的窸窣,那是穿透了一切,被无数的介质过滤之后依然清晰的波长。
虽然这么说你可能不太明白,但是对于我来说,那就是每天每天的日常。
直到苏联红军的炮弹在拉多加湖的边境炸响,就像是一柄大锤在我的脑袋上狠狠来了一下,之后接踵而至的,几乎撕裂我的耳膜,我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拥有异于常人的听觉。
那时候的感觉,就像是置身于枪林弹雨之中,子弹从我的脸上擦过,留下深刻入骨的痕迹。但我没处可躲也无处可逃,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手掌紧紧捂住耳朵,把脸埋在膝盖里,在距离战场数百里之外的图尔库颤抖着双唇重复着我此刻心底最深最痛苦的祈望。
“停止吧停止吧停止吧停止吧停止吧停止吧停止吧停止吧停止吧停止吧停止吧…”
……
或许你已经猜到接下来的发展了。
没错,那个老家伙出现了,他看上去其实并不老,只是在年龄上比其他人要大的多…啊打住打住,要是被他知道我又拿他的年纪说事我估计免不了被他提起来教训一顿。
总之,他当时覆在我捂住耳朵的双手上,问我:“孩子,这就是你今年想要的礼物吗?”
我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我只是本能地努力睁大被泪水糊住的眼睛,然后很不争气地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就是你所看到的这副模样了,并没有多坏,不是吗?
孩子,你是今年我所要确认意向的最后一个了,平安夜就要结束了,我还要赶回去给灶台添上柴火,整顿那几只懒散的驯鹿,你…
…啊,所以这就是你想得到的东西吗,我记下了…你跟我当年还真是相像呢。
对了,你可以不用那么害怕那个老家伙,他最近其实因为烦恼有烟囱可爬的屋子越来越少而不停地掉头发呢!
如果你在大街上遇见他,请千万不要告诉他我嘲笑过他的事哦!
你听,庆贺的圣歌开始在大街小巷响起了,人们都在为即将到来的节日而欢欣雀跃。
那么圣诞节快乐,孩子,如果你实在来不及补好你的袜子,明天早上试着去壁炉里你可怜的小松树烧剩的灰烬里找找吧,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我?我当然是就此告辞了,今年的工作虽然曲折,但总算是完成了呢。
晚安,孩子,祝你有个好梦。
-
※野兔的耳朵:用来倾听全世界孩子们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