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叠原创故事/自用
非典型西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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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 just a stiff prefabricated beam that barely covers the gap between one end of life and the other."
I 女神路餐厅
“尤塞洇,我不认为你有必要把这件事告诉埃瑟瑞小姐。”
金色卷发的少年看着她。“事情脱离轨道不是规划者的失职,何况在失去指引者的情况下,这样的事态是完全在意料之内的。你也不应对此感到惊讶。”
她尖刻地笑了一声。“你以为我要去告诉她?当初说六七号位应当一并接受圣罚的不也是你么,被祈祷者先生。”她坐直身子,把长烟斗的烟灰敲进面前昂贵的红酒杯中,灰烬混在早已不再澄澈的深色液体里,沉淀在玻璃杯底部。
“主神总是有特权的。”她轻快地补上一句。“不如谈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碰上你吧,洛萨里奥。”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像无人踏足的森林,无论是否从字面上来说都看透了命运。
洛萨里奥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奥若拉小姐请我把这封信交予你。”他从斗篷下抽出一只镀金边框的白色信封,盖着天蓝色的火漆。“另外,”他眯起血红的眸子,“你变了不少,尤塞洇。”
“多谢你提醒。你们把蓿打发走以后我简直连喘口气的当儿都没有。”她优雅地接过那封信,然后相当随意地丢在一边。洛萨里奥看到以后只是蹩了蹩眉,似乎是早料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不过全亏了指引者未卜先知的能力,我才能趁着在大家都安心过日子的时候出来溜达溜达。”
“我想我不需要再提醒你这里是乌洛里最好的餐厅之一——”
“噢,你们这些不懂享受的家伙。这才是一天的开始呢。”尤塞洇摆摆手,不再看向他而是专注地眺望起夜空,似是无意地提了一句。“我敢说你没少和肆羽吵架?”
金发少年不满地哼了一声。“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事。我不会和那只秃鸦吵架。”回应他的只有姑娘的一声轻笑。
“所以如果我不打算告诉埃瑟瑞小姐,你们又打算怎么做?瞒过她吗?你们瞒不住主也是无用的。那便是放逐规划者?”
对方停顿了片刻。“我想还是让奥若拉小姐和埃瑟瑞小姐来决定会好一点。”尤塞洇明显不满足于他的答案,却也再多问不出什么话来,只好改变话头打听起别的事情。“教廷的老家伙有没有给你添麻烦?我看他们蠢蠢欲动有好些时候了。”
“乌洛里有着这儿最忠诚的信徒。即使有非分之想,他们也隐藏得太好了些。”负责教廷事务的神明看起来对此事并不上心,眼神飘忽向停在大理石栏杆上的白鸽。
尤塞洇重新拎着烟斗吸起来,往空中吐出一片晃晃悠悠的烟圈。“有个勇敢的先知收到了我的消息——关于南方即将到来的漫长冬天。”她神秘地扯着嘴角笑起来,绿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姑娘,不出几月我想就能把我们的指引者找回来。”
她无视了洛萨里奥惊讶的吸气声,笑眯眯地把帝国银制的长柄烟斗凑到嘴边。细长的手指和着餐厅里的乐声敲打着红酒杯,悠哉悠哉抿着唇吐出上好烟草的气息。
“我还没讲完呢。”尤塞洇凑近了打量对方防备的神情,笑出声来。“她可不是我的先知,先生。”
[一些信件记录]
Civetta P. to Alyis N.
阿尔娅!!你不会相信的,我终于快要走出这片森林了!埃瑟瑞在上!我几乎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面。和不见光的森林相比,前面看起来全部是白茫茫的雪,我猜想这就是神谕里提到的极南之地的永恒冬天。不过就目前来看,前方什么都没有。我想我的粮食储备还足够撑上几个星期,希望这次我不会无功而返。不过说实话,对于找到了神明后的下一步,我毫无头绪。天啊,要和神明见面,我想我还没有准备好。
你还好吗?我希望你们的生活一切如常。
你的,C.
——
Alyis N. to Civetta P.
不幸的消息,我的朋友——革命者在女神广场集结起来,听说想要推翻教廷的地位。他们甚至勾结了政府里的高位人物。这一点我不清楚,是听邻居说的。教廷明显越来越失势,但不知怎的找到了办法说服我们的王向外宣战,尤其是最近刚刚建交没多久的瑞莫伦岛。我完全不明白这场闹剧的目的在哪里,我对我的生活没有任何不满。所有的舞会都取消了——我甚至没来得及和那位先生攀谈两句。上次见面的时候,我敢肯定他一直在朝我的方向看。
希望你能尽早找到那位下落不明的神明,我敢肯定那和这里的战争——是的,战争!西维塔,我们已经是战争的状态了——脱不了干系。不过我很担心你的粮食储备,姑娘,找到神明不一定意味着你就能填饱肚子;那些永生的家伙们可不用吃东西。唉,我说,不管双方谁压制谁,只要战争快点结束就好。那位先生看起来脾气可爱极了,我真不知道上哪儿找他去。
一个暴躁的Alya.
——
Civetta P. to Alyis N.
给你我最诚挚的祝福,阿尔娅。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埃瑟瑞与你同在,也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你亲爱的先生。不用担心我的粮食储备,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但是你一定要保重,战争比雪原可怕不知多少倍!这种时候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新发现:前方似乎有一个灯塔。那看起来离我还有好一段距离,但是透过浓雾隐约可以看见有光亮。啊,那橙色看起来真是无比亲切。这说明这附近至少有人迹!希望就在眼前!
另外:雪原里真的很冷,再写下去我的手要被冻僵了。忘记带分指手套的我像个白痴。
再一次,保重,拥抱你。
最真挚的,C.
——
Alyis N. to Civetta P.
西维塔:
恭喜你的新发现,在所有人之中,你绝对是最不像白痴的一个。哦愚蠢的革命者。我不明白,西维塔。为什么神不会回应我的呼唤?我的信纸就快要用完了。这是最后一张。我本来想,实在不行可以把书页撕下来写字。但是前些天那些暴徒就这么冲进来点燃了我的书架。说实话,我真的没有力气提笔写字了,西维塔。无线电被封锁了,没有更多的报纸了,因为送报人——哈,他们可能都死了。所有人都生死未卜。你无法想象事态发展之快。见鬼,那些人像是急着去送死。我总是失眠,现在要靠安眠药入睡了。就连睡眠中那些梦也不会放过我。至于那位先生,让他见鬼去吧。对不起,我本不该拿这些打扰你,西维塔;你已经有够多的东西要担心了。可是我还能向谁说呢?
A.
——
Civetta P. to Alyis N.
向我说吧,阿尔娅。你要知道,我始终都会在这里,你这样美丽的小姐脸上应当常驻微笑。我已经找到了停留的地方,也就是那个灯塔。它是(我叫不上来名字的)石头砌成的,里面有一个充当暖炉的装置,非常暖和,至少没有风雪。不过,哦埃瑟瑞啊,这个炉子的燃料是记忆!前天我在路上它突然熄灭了,把我吓了一跳。这一定是因为上一个在这里的人,无论他是谁,把自己的回忆给烧完了灯塔才熄灭的。多么可悲!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等死。我昨天把整个高塔都走了一遍,也没有发现这个人的任何痕迹;里面空荡荡的。我只想说,我已经烧掉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记忆了(原谅我,一不小心就把你嘱咐我替你记着的,你表弟干过的蠢事也烧掉了),我只是担心我会不会迫不得已忘记重要的事情,特别是,阿尔娅,关于你。
今天无法解决的事情就明天再去想吧。我们还是要有希望,我相信神明会给我们指示。
另外:我有很多信纸,估计是用不完了,随随信附上了一些。
拥抱你,C.
——
Alyis N. to Civetta P.
谢谢你的信纸,不过我想很快就没有人来使用它们了。对不起,西维塔,对不起.....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我没有办法不去回想他们的尸体。我们的邻居和我的家人。而我是这样的无能为力,连为他们找到鲜花都做不到。我真的很害怕,怕我有一天就失去控制、一睡不醒——我需要越来越多的安眠药来入睡,而那些画面在梦里也不肯放过我。一睡不醒至少比现在这样要好。答应我,如果你能回来,而我已经不在了——不要责怪我,西维塔,我已经一无所有,连活着都是奢求——为我写一首诗吧。你的诗歌那么美,我会很高兴成为你的诗歌。
我能成为你的诗歌吗?西维塔?我很庆幸你不在这里,你不应该见到这样悲惨的景象。革命者甚至拥有神的祝福,他们高喊自由,我们一无所有,连神明也不在我们这边。一切都是谎言。我们是约定过不要互相遗忘,可是如果这能够让你活下去的话,忘记我也无所谓,我已经别无所求。只是,如果可以的话,我请求你,在你还记得我的时候给我写一首诗吧。这样在未来的某个时刻里,你的文字将赐予我新生。
A.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我什么我还活着?我是谁,C?
该死
西维塔,救我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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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维塔凝视着信纸的最后几行。
那些字迹被或是泪水或是鲜血的液体晕开,狂乱,颤抖,如同她此刻的思绪。她可以想象世界另一端,昔日沉醉于觥筹交错中的美人以如何绝望的心情、隔着层叠的炮火、天空与海洋向自己呼喊。她的手指因为焦虑和绝望而变得冰凉。
她抖索着吐出一口气。西维塔从来心软得有求必应。诗句自她笔下流淌而出,漫溢过干燥的羊皮纸和坚硬的窗台。她的脑中除了一个名为阿丽伊斯的年轻姑娘和她的神明以外别无其他。阿丽伊斯五年前对自己伸出的手,阿丽伊斯在舞池中旋转、大笑,阿丽伊斯那张似乎从来不会露出愁容的脸、那张令无数人倾倒的面孔——以及神明,呼唤着先知、呼唤着她的神明。
墨水干涸的瞬间黑暗如期而至。先知任由羊皮纸的信件散落一地,被潮水一样的黑暗淹没。她顺着指引走下旋转楼梯干燥的台阶,她的斗篷在身后拖拽出沙沙的细碎摩擦声。空荡的建筑物里只有她一个人脚步的回音。
先知停在敞开的大门边,眨了眨眼;白色旷野之中她的身后是凝固的黑暗。她心如擂鼓,在四肢百骸中燃烧的渴望迫使她向前迈出了踏进雪原的一步——
“一 二 三 四”
她和着自己的心跳,在与冥冥之中同一频率的唱颂,在与万物和每一片雪花的共振中她默数——
“五 六 七 八”
*呼吸*
——骤起的狂风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席卷了整片荒芜的、白色的大地。
先知向后踉跄几步,失去平衡。冰凉的雪粒灌进她的袖口,尖锐的快速流动的空气里漂浮着初春雨水的味道。她裸露的手指埋进松动的雪地——她马上感受到冰雪在以不合常理的速度消融,有什么在破土而出。肉眼可及之处的盲目白色变得模糊,落潮般向后褪去。
她的心脏仍在跳动,应着风的频率,带着万物重生的狂喜。
弹指一挥间,雪原消亡,冻土复苏,显露出原本森林的断壁残垣。西维塔仍跌坐在地上,手指陷入松软的土。空气明亮,雪水汇成涓涓的溪流,从遍地纵横的朽木间蜿蜒而过,亦从她眼底划过浓墨重彩的一笔。蓝色是天空。黑色是高大乔木的尸骸,浅金色是从狂风走出的神祇的发梢,和他在旅人额上落下的一个吻。
“祝福你,勇敢的先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