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项：回忆并叙述你印象最深刻的文字。” 

吐真剂在神经内稳定地作用着，因而实验者能够抽丝剥茧般搜刮出他脑内的所有真实信息。言语被药物拖拽着强行地从喉咙深处剥离，这种感觉如同呕吐般令人不适。 

“有一个国家，人人都是盗贼。” 

3967号思想犯陆景洲不得不开始回忆他进入学校后接触的第一篇课文，卡尔维诺的《黑羊》，小说荒诞而讽刺的情节令他记忆犹新。记录人员皱起眉头，“盗窃”这一古老的罪行在新时代理应被根除，对于丑陋罪行的描写是存在于旧世文学中的余孽。但很快他们示意他接着描述他所读到的文章。 

“但是由于所有人都从他人的家中盗窃，因此人人平等，收入稳定，他们过着幸福安宁的生活……” 

荒谬至极。罪行不可能带来平等与幸福，这在历史的轮回与演进中不断被实践证明。用精神药物遏制恶行的源头——产生于人类大脑皮层的神经冲动，方能维护社会的安定与和谐，这是本时代人们秉持的美好信念。 

能够从精神上遏制犯罪思想的BS3028药物，正是为了成为善民手中有力的权杖，成为囚禁一切罪恶的牢狱而诞生的。这几年新的政权逐渐稳固，和平与繁荣的欢呼声也随着BS3028的顺利推出水涨船高，而在大面积推广福音之前，BS3028还需要经过时长一年的过渡实验，承担第一批实验对象的任务落在一部分被筛选出的II级思想犯身上。 

条件合适、实验数量充足，并且他们在思想上所犯下的罪行能够最佳地体现BS3028的魅力。 

药剂瓶身上的量尺指示这瓶BS3028已经完成五分之四的注射，再过五分钟就能够完全地融入被注射体，将犯罪者体内一切的邪恶思想洗涤干净。实验者指示陆景洲无需赘言，概括描述接下来的内容。 

“……一个老实人破坏了他们这的规矩。他在家守着自己的财产，并不去他处行窃，这使得有的人家偷不到东西，从而变得愈发贫穷；而有的家庭因为没有人来偷，变得富裕起来。社会从此出现了贫富差距，但所有人都还是盗贼，富人花钱雇穷人从别人家偷窃……总之唯一诚实的还是那个诚实人，但他最后被偷得身无分文，因饥饿死去了。” 

实验人员微笑着摇头，露出像是旧油画中上帝注视人类受难时的那副表情。显然这段文字的叙述并不合理，旧日文学的腐朽与肮脏由此可见一斑。而沉溺于这种荒诞的文学，不顾法律明令私藏与出版违禁刊物，正是这名可怜少年与他的父亲被定罪的缘由。 

陆景洲叙述完这篇文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他用尽最后的气力，还是喊出了那句曾经回响于街道间的游行口号。 

“社会的幸福与解放究竟是什么？不是虔诚的道德，而是斗争……” 

下一秒连接在手腕与肋骨处的电击片接通了电源，极度麻木与沸腾的触感同时灼烧着他的血液。陆景洲的脸上流露出极其痛苦的神情，下唇被咬出鲜血，四肢极不协调地扭动着，仿佛实验室中被浸泡在酸液中的活体动物垂死挣扎。 

当电击结束后他喘着粗气，前额的发丝几乎被汗水所浸透。随即他感到自己被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包裹，犹如身处异度空间。他听见耳边播放起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急促的提琴跳进后，缓动的音符裹挟着死亡的平静而来。 

他竭尽全力想听清那些医护人员的窃窃私语，但努力未果。刻入脑海中的只有冰冷的电子音：“BS3028注射完毕。将罪犯移动至II区分院1071号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