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湖书院虽然分了三处学院,但学舍总归是在一起的,皆在后山。踏上青云梯,围绕着渌水池的,便是由某位大能所赐字、名为金银台的学舍。
虞真拿了点心,和顾绛霄结伴往洞天石扉走,路上倒是遇见不少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同她打招呼,虞真也一一应了。
顾绛霄想起来一年前初见,这姑娘生得文文弱弱,怀里抱着一套书卷,看起来会是对战时对方会第一个挑出来下手的人,实则有一套原则摆在心里,只是好说话,却绝对占不到便宜。他再想到清风楼里发生的事,又想到虞真当时的反应,她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更何况……他这几个朋友,一个省心的都没有。
奚衡云是四大世家之首的正统血脉,即便他自己无意于家主之位,总归是会被破卷进这场争夺战里;陈诀自己平时不说,就他身上那股狠劲,绝对是刀山火海人间地狱里走出来、背了一堆人命债的角色;还有书镜,她没有掩盖自己皇城人的气质,也正因如此,反而把别的东西藏得严严实实,谁都探不出来。
每个人都有秘密,东湖书院对于有秘密的人来说,就是一处避世的天堂,即便是数十年前边境纷争不断的时刻,也依旧如此。顾绛霄当初选择这里,也是因为只要成了东湖学子,身份便不那么重要了。
顾绛霄叹了口气,距离毕业还有两年半,现在的麻烦无非是考试和隔三差五同窗扔来的挑战书,将来的麻烦可谁都说不准。到时候他能放着不管吗?放着不管就不是他自己,也有悖于他来到这里的原因。
“你别太担心了。”虞真看他忧心忡忡的样子,没忍住安慰道,“阿镜心里有数的,陈诀虽然狂,但也有所顾忌,奚衡云就更不用说了,其实他们也只是闹闹你而已。”
“那株樱花树,是院长亲自栽的。”顾绛霄道,“本来去年就因为打架挨了处分,再来这么一出,谁知道他会不会被退学?”
“你如果直接说出来,陈诀可能也听得进去。”
顾绛霄一甩手:“他就是不在乎,喜欢乱来!倒了八辈子霉认识他!”
“明明把他当朋友。”虞真笑了笑,不知不觉,已经快要回到洞天石扉了,“一会儿你把他不喜欢的荷花酥留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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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真和顾绛霄回到洞天石扉的广场,奚衡云和陈诀已经过招数回,陈诀见他已经基本掌握,就没再陪练,和书镜两人在一旁盘腿坐着,看他练剑,顺便指点江山。
书镜声音慵懒,又带着打趣般的调侃:“手再抬高一点,就一点点。”
奚衡云稍稍抬手。
书镜又叹道:“唉,高了,再低点,再低点。”
奚衡云于是又放低。
如此来来回回比划好几次,他终于没忍住心中疑惑,转头看她:“这不是和刚才一样了吗?”
书镜毫不羞愧:“我会骗你吗?”
奚衡云沉默半晌,回忆起她往日的所作所为,简直是以捉弄人为乐,于是果断道:“会。”
书镜:“……”
陈诀在边上笑得拍起手。
顾绛霄走过来,左看右看寻不见那樱花枝,疑惑道:“你们把树枝扔了?”
“没有。”书镜抬手指去,“物归原主了。”
顾绛霄看过去,起初只是匆匆一眼,未能发觉哪里不对,随后定睛一看,那棵樱花树上确实插着根断掉的树枝,枝干掩盖在花朵之下,足以忽悠路过的人。
陈诀在一旁煽风点火:“聪明吧?”
顾绛霄实在无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在组织语言,却见罪魁祸首的两人已经挪步到虞真身边蹭吃蹭喝,一点悔改之意都没有。
“你俩明天的课还来吗?”
书镜哀怨地看向陈诀:“我本来没选这课。”
她选课那天临时有事,拜托另外四人帮忙选了,因为忙,在被问到你要选什么类型的课的时候直接丢过去一句“随便,都行”,因为这四个字,陈诀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直接给她报了十字弓组装及使用技巧这门课。
想她一个未开武脉、不懂机关偃术的人,去上这门课,路人看了都要说一句离谱,书镜觉得这个人是在报复自己,但她找不到证据。
“意外而已。”陈诀一点也不觉得愧疚,甚至还挺得意,“总比选什么骑马射箭的课要好吧?你这身子骨,怕是在马背上颠几下就要散架了。”
明明还有什么“花间词鉴赏”、“古代艺术赏析”,这人就是故意的。书镜“呵呵”一声,懒得理他,而是回答顾绛霄先前的问题:“去。”
“你居然舍得去上课?”顾绛霄对于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副院长的课,我敢不去上?前几次我是请假,不是逃课,谢谢。”
比起时常找不到人的院长释轻舟,东湖书院的大小事一般都是副院长孟轲在管。他为人严厉,做事一丝不苟,在学生里被评为东湖最严格的十位夫子之首。
逃别的夫子的课,可能会被扣分,可能无事发生,就算遇上苛刻的,扬言会取消考试资格,但总归会留一条后路,不至于赶尽杀绝,但若是逃了孟轲的课,没被发现好说,一旦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真有事请假了?”顾绛霄还是不信。
“真有事。”书镜开始思考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无奈道,“在你心里我有这么不靠谱?你期末重点还是我和真真一起给你划的!”
这话她说得不假,去年顾绛霄不知道遇见了什么事,连着好几天找不到人也没来上课,后来匆匆忙忙赶回来,几个人见他没有要说的意图,也就没问。正好赶上他的课快期末,大半夜一群人围在藏书阁陪他挑灯夜战,书镜难得好心,和虞真一起帮他敲定了某一门的重点,第二天考试居然真的考到了一大半。
被她这么一指责,顾绛霄难得心生一点并不该存在愧疚,没再表达出质疑。
另一侧的奚衡云收了剑,额头覆上一层薄薄的汗,刚好走了过来,加入了讨论:“那陈诀去吗?”
陈诀皱着眉看着虞真笑眯眯地放在自己手心的荷花酥,他实在不喜欢这类糕点的口感,怎么想这姑娘都是故意的。听见奚衡云的话,他回头看去:“我也去。”
“好。”奚衡云跃跃欲试,“如果这次还是要分组比试,我一定赢你。”
“这么自信?”陈诀挑起眉,“背着我勤学苦练了?”
“上次输给你之后,我去找了杜如松,他的十字弓用得好,我便拜托他教了我一些技巧。”奚衡云坦诚道,“我又去校场又练习了几次,如今准头已经十之七八了。”
“他也上这门课吧?”虞真问。
顾绛霄阻止了陈诀试图和自己还糕点的小动作:“就是好像没见过。”
“这课不是只要期末命中三次就好?平时也不点名。”书镜道,“他这种身份,就算是副院长,不去也没人管吧?何况这才第三次。”
“他什么身份?”奚衡云问。
书镜一顿,诡异地僵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他姓什么?”
奚衡云道:“姓杜。”
书镜指向西南方:“那边城里那位穿龙袍的姓什么?”
“……姓杜。”
虞真竟然也不知道,收起食盒问:“可他这个名字,以前大家基本都没听说过,难道是假名?”
“不是。”书镜摇摇头,却没再往下说。
陈诀扫了她一眼,发现她在走神,又迅速收回目光:“他是瑞康王杜应星的儿子,以前一直在北疆,随他父亲一起生活,应该是入学那一年才回来的。”
顾绛霄感叹道:“这书院还真是卧虎藏龙,清晨才知道同学是奚家嫡系,下午又来个世子……你们三个不会也是什么大人物吧?”
“其实……”虞真在他的目光下开口,“我是因为不想嫁人,溜出来的。”
奚衡云一愣,惊讶地看向她:“我离开家也有这个原因……”
陈诀扬眉:“你也要嫁人?”
“……我是家里有联姻的传统,可能会娶一位姑娘。”奚衡云弱弱地解释,“似乎很小的时候,就给我定了门亲事。”
“如果我能有顺利留校当夫子,就不用回去嫁人了。”虞真低下头,“我不想嫁给名字都不知道、没见过的人。”
见她情绪低落,奚衡云有些不知所措:“我也觉得这样不行——”
“其实吧,我也有苦衷。”
另一边,书镜和陈诀异口同声打破了稍显奇怪的气氛,也打断了他的话,两人对视一眼,书镜朝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让他先说。
陈诀张口就来:“其实我父母以前是地方小官,倍受爱戴,因为不肯同贪官污吏同流合污,在我年幼时遭人算计,被亲信背叛,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只有我因为学了点武艺,侥幸逃了出来,流浪至今,最后来了这里只为求一个出路。”
书镜跟着道:“我就不一样了,其实我生活富裕,吃穿不愁,还有几个兄弟姐妹,一家人和和美美,但是好景不长,我哥和我弟非觉得我抢了他们的东西,合伙把我赶出了家门,我爹又得了病不省人事,活着跟死了没区别,我娘早就在生下我另外一个没活下来的弟的那天驾鹤西去,没人管得了,因此我也流浪至今,最后来了这里,只为求一个出路。”
甚至最后的结尾都是一样的。
顾绛霄看着这俩人,一个没心没肺,编故事逻辑都出了问题,一个甚至因为听了他的故事来了灵感现场忽悠,他已经生气都不想生气了,摊上这种人一天能被气个五六次,多忍几年只怕就要立地成佛。
别人在这推心置腹,他俩在这演相声。
顾绛霄:“你们俩赶紧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