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除夕就是新年,又是半个月匆匆而过,除了忙着帮庄主收拜帖,招呼宾客,就是准备元宵那日的弟子考校。元宵的考校是一年里最重要的一次,由庄主决定弟子月亮的盈亏,因此弟子们都铆足了劲儿,想在比武中得个好名次。
小师姐问我,有几分把握?我说五分。这五分,不是说我只有五分把握,是我只打算出五分力气,随意混个中不溜的名次,免得锋芒太盛,遭人惦记,最重要的是不可赢过阿影。
前几日庄主还特地来我们院里,与阿影过了几招,对他好一番指点,足以见得对此次考校之重视,我可不能抢了阿影的风头。
本以为我只需随便混混,就能平安度过,怎料离考校还有一日之时横生枝节。
正月十四那日,庄主突然带人来我和阿影居住的小院,不由分说就是一通搜查,连我平日里藏的零食都给搜了出来。零食被发现了不打紧,要命的是,下人们在正厅的花盆里找到了一些可疑之物。
“好小子,竟敢私藏这等禁药!”庄主一闻那纸包的味道,立刻大发雷霆,“说,是谁把这东西带进来的?”
我和阿影赶紧跪下。那纸包我熟悉,不就是那个药贩子的吗?难不成阿影犯了糊涂,跟他做了生意不成?不会的,阿影虽然没我聪明,这么蠢的事他肯定也不会做,必然是遭人陷害。
我立刻就想起几个人来。不用说,殷时良自然是我的头号怀疑对象,他的那几个跟班也在其列。平时阿影练功练得勤,我又整天在外闲晃,这院子里一共就住了我俩,也没个仆从,其他人想溜进来容易得很。
我正这么想着,阿影先替我把话说了:“这东西不是我的,多半也并非天问的。肯定是有人不怀好意,陷害于我们,请父亲大人明鉴!”
白腾宵冷笑:“这东西在此处搜出,你二人与此脱不了干系。既然你说是遭人陷害,可有依据?无凭无据的话,也好意思拿来分辩!说,究竟是谁私藏禁药?若是不说,就将你二人一同赶下山去!”
阿影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请父亲大人相信,此事绝非我和天问所为!”
我只跪着,不说话,心中转着数个念头。若我一人被赶下山倒也无妨,我们两人都被赶下山去才是师父最不愿意看到的。不过庄主这来势汹汹,恐怕是从别处得了消息,不然为什么突然前来搜查?只是庄主一点父子情分都不顾,实在是冷漠非常啊……
庄主见我和阿影拒不承认,便一挥袖子,叫下人严加看管这间小院。
“我给你们一夜的时间,如果有人招认,我便只处罚一人,如果没有人招认,我就两人一起罚,明白了吗?”
说罢,也不听阿影辩解哀求,大步流星地出了门,只留我和阿影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听门外脚步声渐远,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吓死我了。”
阿影也坐下,皱着眉头看我:“你不会真买了药吧?”
“我要是买,干嘛藏在咱们屋里,在林子里找个地方埋了不是更好?”我无奈,阿影明明不是亲生的,却和他爹一样脑子不好使。
庄主此举,肯定另有原因。我不信他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明白,可他执意要处罚我俩中的一人又有何用意呢?
思来想去,我对阿影说道:“明天我来向你爹请罪,就说是我干的。”
阿影不同意:“那怎么行?他发了那么大的火,恐怕要将你赶下山。”
“不然要怎么办,让你爹把你也赶下山?还是你顶了这个罪,指望你爹看在父子情谊的份上饶了你?”我凑近阿影,把我对他爹的猜测一一说了。阿影眉头紧皱,问我:“有这么复杂吗?”
“你爹是个人精,别以为他和你一样傻!”
老实说,我其实也不敢打包票,自己猜的就全都是对的,不过情况到了这种地步,我也就只有这一个选择。
转天就是正月十五,一大早我就跪在正厅,等着庄主来发落我。庄主见了我,冷笑道:“我就知道是你。走!”
他喝退了下人,拉起我便往院外走去。阿影站在门口,静静看着我被他爹带走,始终不发一言。
在我意料之内的是,我没被关起来,也没立刻被赶下山去。庄主将我一路带进他的院内,在当初为阿影赐名时的那块石头凳子上落座,又示意我坐下。
“我犯了这么大的错,您还让我坐着说话?该不会是知道这件事不是我干的吧?”到了这个地步,我仍旧不知死活地开口问道。
庄主冷哼一声:“你小子果然聪明,不妨把你猜到的东西,都与我说一说。”
我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石头凳子上,捻着身旁的草叶子说道:“您本不该如此大张旗鼓地前来搜查,私下里询问阿影便是,这样即便他私藏禁药,您偷着责打他一顿就算了,翻不起什么波澜。可您却来了,不由分说便要我们认罪,虽说阿影进山不过一年,可您对阿影一直都是关爱有加,怎会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思前想后,我只能觉得您别有用意。”
“有何用意?”
“只是一些胡乱猜测而已,我怕说出来惹您生气。”
“你说吧!”
既然他要我说,我便一股脑实话实说了:“您想让阿影接手月升山庄,却担心他实力不济,难以服众,若我能在一旁辅佐,您便更加安心。因此,您便想着借此机会来试上一试,看看我是否会为保全阿影顶了罪名,也看看阿影能不能狠得下心,舍弃我这个要好的兄弟。”
白腾宵一怔,面色也阴沉下来:“我只知你聪慧,却不知你聪慧到这种地步。”
“庄主过奖,我也只是这次恰好猜中,算不上什么本事。”
白腾宵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你再猜猜,我会如何处置你这罪人?”
“自然是您宽宏大量,听了我的分辩,给我时间揪出陷害之人。而您早就知道是谁暗中捣鬼,只要提示我一二,这事不难解决。”
“好!”庄主拍手道,“若你真能全力相助小儿,我月升山庄定会蒸蒸日上!”
我朝庄主行了一礼,道:“阿影是我的好兄弟,我自小和他一同长大,当然会全力相助,定不负您所托。”
庄主道:“既然这样,你也不必去费心寻找那陷害之人了,我自会处理。不过,我仍有一个要求。”
“您是师父,我是徒弟,您的要求我怎敢不答应?”
“那好,”白腾宵哈哈一笑,站起身来,“你小子平日总是藏拙,今日就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身手!”
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师命难违,我随庄主来到练武场,没精打采地拔剑出鞘。
“你若不认真起来,在我手下过不了三招。”庄主见我萎靡,出言提醒道。
“师父,平时我都已经拿出真本事了。”虽然这话说出来谁也不信,但场面话还是得说一说的。
“你小子有几斤几两我还看不出?若是你连三招都接不住,今天你就给我滚下山去!”
我见庄主已经提剑欲刺,赶紧说道:“您确定要我拿真本事?”
庄主不答,起手就是一招新月斩,直冲我面门而来。我心说不妙,庄主这是动真格的,赶紧提剑拆招,堪堪接下这一剑,下一招峨眉月又如期而至。这一套招式是明月剑法中的月升剑,按照月亮盈亏的顺序,先是新月,其后是峨眉月,上弦月,盈凸月,一剑攻势强过一剑,若是使出满月式,对手多半已被逼到山穷水尽,只得落败。
庄主的剑法自然不是我能比的,若是一味见招拆招,怕是撑不到满月式就要落败。他要见识一下我的真本事,我便只能给他看一点儿了。
庄主剑法纯熟,即便未出杀招,我只能勉强挡下,不断退让。终于我瞅准机会,后仰避过一剑,使出那日踹中殷时良的一招,双脚直奔庄主的命根子。
虽然我是来了月升山庄才学会怎么用剑,但在这之前,下三滥的招数我可没少学。就算是庄主,面对我的断子绝孙脚,也不得不避。这一避便被我抓到了空当,我伸手一摸腰间,掏出一包东西,劈头盖脸往庄主脸上洒去。
这包里装着的可是我保命用的香灰,要是被这玩意迷了眼睛,再精妙的招数也使不出来。但庄主毕竟是庄主,仅是挥一挥衣袖便避过了洒下的香灰,又顺势朝我挥出一剑。
乱七八糟的手段对庄主不起作用,面对庄主的步步紧逼,我实在是非常狼狈。比剑法,我不可能胜得过他,我真正得意的武技,又不可能在他面前施展,因此只能连滚带爬,口中求饶:“师父,说好的三招,早就过了吧!”
庄主却对我的哀求充耳不闻,仍旧紧追不舍。一招凸月式使出,我手中的剑被高高挑飞,落到一旁。此时我手无寸铁,下意识朝腰间摸去,心中却暗道不可,不到生死关头,我绝不能用那一招!
难道他还能真把我在这里杀了不成?
庄主见我丢了剑,也并无停手之意。他手中剑寒芒一闪,我已避无可避,干脆往地上一躺,大叫道:“我认输,我认输!”
庄主收了剑,俯身看我,笑骂道:“剑法不精,净是些下三滥的招数。”
“是您要我拿真本事的。”
“那些招数虽管用,但上不了台面。从今日起,你不必藏拙,给我用心学,不准像先前那样惫懒。”
我口中称是,刚要起身,庄主却一把扼住我的喉咙,把我按在地上。
我心中惊慌,但强装镇定,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您要做什么?”
白腾宵脸上浮现阴鸷之色,却仍旧带着笑意。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将一粒药丸倒在手心。
“这是本门的秘药,服下之后,须每年用一次解药,不然就会七窍流血而亡。虽然你与阿影交情不错,但我仍旧有些不放心。以你的天资,你的聪慧,若到我这般年纪,恐怕成就还要在我之上。为保全我月升山庄安稳无虞,我也只得委屈你一下了。以你的聪慧,应当知道该怎么做吧?”
说罢,他撬开我的下巴,硬生生将药丸塞进我的口中。
我艰难地吞下药丸,打斗过后的疲惫和内心的疲惫一同袭上心头,我脱力地闭上了眼睛。这药我熟悉得很,连味道都与当初那颗如此相似,此时万千思绪涌入脑海,汇成一句说不出口的话:
你们当师父的,怎么都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