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承圭的手心带着寒意和湿气,猝不及防遮住她的视线,隔着薄薄一层眼皮,唐挽只觉得冰冷,眼前被漆黑遮盖,她无比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叹息、悲伤还有一些她无法辨识出的情绪,他道:“阿挽,不要再看了。”
她应该出手,应该拒绝,应该甩开身后这个一路追着她至此的男人,走到前方的沙滩上看个究竟,可她动弹不得。在瞥见那道耀眼光芒下诡异的、不属于自己认知里任何一种生物的、仿佛化为实体的震惊和恐惧的存在时,她便已经忘记如何前进。
细细想来,这一路的一切都是如此怪诞,仿佛路边偶有听闻的志怪小说,可话本毕竟是话本,谁能想到有朝一日竟成了眼前真实发生的事情?无论是水下拥有鱼尾的“鱼仙”,还是那道端至眼前、散发着诱人气味的汤盏,亦或者寻了一路,最后化为乌有的“芸娘”,她都有置身梦境的虚幻之感,过去不是真实的,现在不是真实的,或许将来发生的也不是真实的。只是……不真实便不能被接受?不真实便不是真实么?
她来不及胡思乱想,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将她飞走的魂魄归位,唐挽不得不承认,是杨承圭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志,而后者察觉到她的变化,却并没有松开手。
很久以前,某一年的灯会,她接受杨承圭的邀约,随兄长一同结伴来到集市。唐挽并不喜欢热闹的场景和热闹的人,只默默跟在二人身后,偶尔大胆的女子前来与兄长或杨承圭搭讪,她也只是默默后退,装成不会说话的哑巴,沉默得不像是来游玩,倒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难以释怀。
杨承圭买了一盏漂亮的花灯给她,递到她手中时,灯芯的烛火被风吹动,映着杨承圭笑意未曾散去的脸,也留在她的瞳孔中,唐挽问他,你有许下什么愿望?杨承圭回道,我自然是许了的。她并非是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的人,只是觉得既然来了,既然买了,若是什么也没留下,多少有些可惜,杨承圭似是看透她的心思,笑了笑,坦白愿望的话还未说出口,意外先一步而来——鼎沸的人声中,就在他们的面前,出了命案。
离得太近,近到避无可避,唐挽循着呼声转身,杨承圭快她一步,伸手捂住她的眼睛。那个时候,他也是那么说的,用不同的语气说着同样的话,他道,阿挽,不要看。
可是现在,一切都和那日不同,没有映得夜晚明亮如白日的灯火,没有喧闹的人群,有的只是满地的白沙,和那一日在自己身边的人。
如果他还能被称作为“人”的话。
这一趟旅行并不长,但杨承圭暗示了太多,饶是唐挽再愚钝,也不可能不明白他的言外一致,何况从一开始,从兄长的重症不治而愈开始,她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测。
唐挽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握住他的手腕,她长期习武,双手指腹都留下练习得来的茧,此刻不偏不倚紧贴着他脉搏的位置,感受着逐渐加快的心跳,这是她的威胁,她道:“你和她是一样的么?”
“我和‘她’?”杨承圭用含糊不明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却始终没有认真地回答,“阿挽,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忽然明白,她全然是被他引导至此,是他一步一步、刻意要她发现的。于是唐挽用力挣脱开,面对他,手已经自然地搭在自己的刀柄上:“你究竟要做什么?”
“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杨承圭却笑了,他的目光扫过这片本旖旎的海岸风光,“‘鱼仙’本就是如此残忍的东西,这里是一切的终点与尾声,也是一座沉默的、活着的坟场。你若在当初也服下那碗药汤,如今你我就是同类,只是我是如此了解你,你又怎么会上我的当呢?”
唐挽难得见他露出这样轻松的笑容,说出的话却让她毛骨悚然,他继续道:“阿挽,你知道你应该做什么。”他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头一次没有躲闪,头一次如此坚定,他道:“我是害死了你家人的罪魁祸首,我把你珍视的兄长与父母都变为了我的同类,阿挽,你应该杀了我,为他们报仇。”
完结撒花!!
嫩黄初染绿,青山雨纷纷,钟声响起,回荡在山间,唐挽抬起头,身后是落满跌跌撞撞水凼的青石台阶,再往上,藏在层层竹林背后的是初见雏形的牌匾。隔得太远,具体的字仍分不清,只能依稀看出是座道观。
她顺着这条路往上,同门口的小道士打了声招呼,说明了来意,被领去道观的更深处。那间院子里站着一名同她年纪相差不大的青年,他没有撑伞,只是站在树下,空旷的庭院只有他一人,青色的道袍被染成深色,而他岿然不动。
小道士唤了一声,他随即转头,看见唐挽后笑了笑:“阿挽。”
唐挽向前走去,停在他面前:“兄长。”
带她来这里的小道士已经自行离去,于是这院子里只剩下她二人,青年看着她:“好久不见。”他抬头状似怀念,“已经过去五六年了吧?我记得你当时离开的时候,瑾书还来找你,只是你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后来寄去许多信,你有收到吗?”
“收到了,但我没看。”唐挽打断他,她不想听他提起过去的那些事情,尤其是关于杨承圭的,“兄长不必试探,我今日来,就是为了杨承圭的事情。”
青年苦笑道:“你以前都是叫我哥哥的,是从何时开始如此生疏了?”
“我去了一趟白岛。”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同他玩这些文字游戏,开门见山道,“兄长应该比我更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称呼你才对。”
提到那个词,面前青年的脸色骤然变白了几分,但很快,又恢复成那副云淡风轻、超然物外的样子,沉默良久,他才道:“你都知道了。”
“我都知道了。”唐挽下意识握紧腰侧的刀,“我还遇到了杨承圭。”
“你遇到了瑾书。”他用极轻的语气重复了这一句,随后反问,“那为何你们没有同行?”
雨下得大了,唐挽能清晰听见雨滴落在伞面的声音,分明是春天,应当是个万物复苏的温暖时节,可她却觉得冷得过头,面前的兄长轻描淡写地提问着,仿佛真的可以对一切置身事外。但真要在这种事情上分出个对错,她也没什么立场就是了——唐挽道:“他死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惊讶自己能做到如此平静,她看向青年,对方终于是生出了别样的情绪。不论如何她和唐竹到底是亲兄妹,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不管是过去的唐竹还是现在的这个,他们都对彼此太熟悉,所以她看着兄长的表情,知晓他已经猜到了她想说的,于是唐挽没再说话,只是在他面前沉默下来。
良久,青年开口:“那你今日来,是要杀我么?”随后他又笑了,这样的笑容充斥着她都能辨析清楚的酸涩,“不对……是他干的吧。”
唐挽一愣,不等她回答,青年叹息道:“有时候我觉得,我比你更了解瑾书。”
“我和他不熟。”唐挽摸不清他的意思。
“不,阿挽,他在你面前从来没有掩饰过,你其实早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青年笑着摇了摇头,“他那样的人总是顾及太多,但是到了某些时候,为了他自己的目的,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对他说了什么?”
她不由想起那天的场景。在日光下白到几乎透明的沙滩,杨承圭引导她走向知晓一切的结局,向她提出了他这辈子唯一的要求,他要她杀了他。唐挽从来觉得他很陌生,杨承圭是她绝对不想靠近、不愿接触的那一类人,但偏偏他们有过太多交集,一个人是没有办法遗忘自己的过去的,唐挽也从未想过放弃那些回忆,只是对她来说,过去的只能是过去。可杨承圭不同,他显然一直被困在那里,被困在期望里,或许挣扎过,但最后选择放弃。所以她和他从来都不是一类人,无法走到一条路上,更谈不上殊途同归与否。
可在她拒绝他、说出那句“我从没想过杀你,今天过后你我就当作不认识”之后,唐挽才意识到杨承圭是如此偏执。他是一把极其温柔的刀,应对自己这样脆弱的冰是最合适的——这是在他撞上自己刀刃的瞬间,唐挽想明白的最后一件关于杨承圭的事。
她并非没有杀过人,也并非没有见过血,只是那一刹那,属于杨承圭的鲜红色溅在她的眼皮上,滚烫得几乎要灼伤她的瞳孔,把整个眼睛烧毁,她下意识想躲开,却被杨承圭禁锢在原地,她从来不知道眼前瘦弱纤细的男人也有这样难以抵抗的力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刀划破血肉,缓缓刺进他的身体。
痛苦又坚定的眼睛望着她,比海水更令人窒息的情感裹挟着她,几乎是寸步难行,即将死去的明明不是她,唐挽却在杨承圭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人生的走马灯,好似眼前这个人短暂的一生之中,那双眼睛永远只望着她,他只看得见她。
“阿挽,不要忘记我……记住我好不好?”跌倒在她怀里的人气若游丝,却固执地看着她,在生命的最后,他只想确认这一件事,“我从来不害怕死亡……不如说我乐于接受死亡,不要把我留这里,带我走好不好?阿挽,我想要被你记住,这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心愿,别人都不可以,只能是你,我想要你永远记住我,我想要永远活在你的记忆里,所以……记住我好不好?”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那之后她带走了他的发带,把除此之外关于杨承圭的一切都留给了这片海滩和海,从唐挽站着的地方望去,根本寻不见任何尽头,只是挂在天边的那轮太阳隐约有了下落的痕迹,她知道自己必须得离开了。
离开了白岛,唐挽带着真相回到西南,不声不响地在春天来临之前辞了官,一个人沿路回家,找到了早在数年前便已经成为道士的兄长。她并没有告诉他所有的事情,但唐挽知道,他必定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在听完她的讲述后,兄长道:“那你现在记住他了。”
唐挽回想起杨承圭的话:“我忘不了。”
她拿出那条浅色的发带,即使是阴雨天,也鲜艳得明显,她道:“他说有别的东西留在你这里,让我带着这个来找你。”
“确实是有。”青年看着那条明显属于杨承圭的发带,先是一愣,随后似是回忆起来,“但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想要。”
“……给我的?”
“自然是给你的,妹妹。”兄长笑道,“这世上除了你,他还会在意谁?”
他回了一趟房间,最后拿出一个长而隆重的盒子,唐挽向前一步,兄长拆开它,里面竟然是一把精致而锋利的刀。他示意她拿起来:“这把刀是有名字的。”唐挽抬头,兄长注视着她:“这把刀叫‘瑾书’。”
“这是他的字。”唐挽握着刀刀手突然局促起来。
“你早就知道他所求为何不是么?”青年道,“所以我说,我不确定你是否想留着。”
“我知道……”唐挽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所以我从来都是拒绝的。”
“但是阿挽,他根本不在乎。”青年的目光停在她手中泛着寒意的刀刃上,“他根本不需要你回报什么,他只是需要‘唐挽’这个人。”
唐挽没再说话,抽刀而出,锋利得仿佛可以斩断雨水,她站在原地,看着愈来愈大的雨落在刀上,砸出大大小小的水花。
“带他走吧。”兄长突然出声,“杨承圭活着就这一点意义了,最后一次,别再对他那么狠心了。”
他走到唐挽的面前,从她手里抽走那根发带,一瞬间,唐挽差点想要出手阻止他,可唐竹只是笑了笑,随后轻轻地将发带绑在刀柄处,不知道为何,唐挽总觉得有些太过契合,好似这本就该是这把刀的刀彩。
“我听说你辞官了,所以……接下来你准备哪里?”兄长问。
“还没想好。”她答。
“春天到了。”兄长道,“去哪里都很好。”
“是。”唐挽抬起头,看着不断落下的雨,声音小得仿佛在自言自语,“春天到了。”
(上)
师父亲启:
我已随师兄师姐行至江南。昨夜雨歇,有柳生新芽,恍惚间风拂面,才悟已是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此处与秦岭不同,风吹梅梢,草木滋生,十丈绿荫荡春光,正是好时节。离开之前,师父曾嘱咐,要我记下每日发生之事,并寄来书信。然谓我而言,日日无新,每日之行皆与我过去相同,无非摘药、择药、抄写撰写药方之事。
师父要我以信记每日,其中深意我早知晓,是为缓我心头结郁。时事起已二年有余,期间我随孙大夫学习,亦陆续与诸多此前未曾见过之人相识,人间百态众生相,或算目睹一二。我曾认真思量自己的当日所做决定是否正确、是否合理,事到如今,仍未得出答案。但可以确定,从那天起,我便无以面对往昔的自己。
近日于四十二佛经所见,沙门问佛,欲求因缘以得宿命,佛言,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铙,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然芸芸众生不过尘世一粟,七情六欲、贪、嗔、痴,人以情字写,以情塑血肉,何人能摒弃?又该如何摒弃?求以宿命结果后,人又当如何?
上述所言,不过近日习读之思,并非向师父寻求答案。随时而与日移渐知,事有是非,亦难分对错,世事亦未必有结果。
名剑大会在即,明日便可抵达藏剑山庄,并请万安,顺祝一切都好。
徒 十四 亲笔
第一眼看见的是红色。红色的血蔓延至她的脚边,手里握着刀,血顺着刀尖一滴一滴如雨般落下。第二眼看见的是黑色。清夜无尘,月色冰凉,又好似留了一点慈悲,纱一般的光芒轻轻落在眼前少女身上,她身后却是好似永无止境的黑夜,永远也无法融入其中。第三眼看见的是白色。少女坐在轮椅上,下垂的手臂苍白而无力,双眼紧闭,不见一点血色,也因此让留有掐痕的脖颈格外明显,那淤青仿佛枷锁,颜色分明,是极为刺眼的存在。
最后,她又一次看见红色。扎眼的,可怖的的,悲伤的,极具冲击力的,来自少女胸口的红色。
她死了。听不见呼吸、听不见心跳,可十四不知道究竟谁才是凶手。是手握利刃的自己?还是在自己赶来前的人?她应该去检查尸体,摸她的脉搏,测她的体温,用所有学过的知识去判断自己还能做什么。十四想向前,却动弹不得,仿佛有无数双从地底深处的手紧紧握住她的脚踝,她被困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十四低下头,想挣脱这不知何处而来的束缚,脚下的土地又在这刹那间化为一片黝黑平静的湖,如毫无波澜的死水,安静得好似一面镜子,她在看见穿着深蓝色男装的自己的瞬间,所有的束缚消失了。
于是十四迈出第一步,湖面荡开涟漪,泛起波澜,搅乱了她痛苦的脸,露出一双不属于她的眼睛。猩红的,绝望的,悲恸的,崩溃的眼睛。
她听见有人问她,十四,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仿佛梦魇般,这句话萦绕在她四周,不断回响、回响,是质问,又像是诅咒,可某一瞬间听起来却好似在哀求声讨什么——十四从梦里惊醒。
一支笔轻轻地敲了敲她趴着的书案,十四顾不上被冷汗浸湿的后背,下意识抬起头,蜂腰削背的万花弟子坐在她对面,她生了一张极为英气的脸,就这样坐着,即使是悠闲惬意的午后,背也挺得笔直。她手里拿着一卷展开一半的药册,正看着十四,光从她背后的窗户里洒进来,落了满地。
“可是累了?接下来我来整理吧。”
“是我走神了,让孙师姐担心了。”十四摇了摇头,“让孙师姐来帮忙已经很麻烦了,过几日师姐不是还要参加名剑大会么?”
“我确实是有比赛,但不必太担心,反而是你,可是着凉了?”孙白蔹察觉到她难看的脸色,语气里有几分担心,“若是身体不适,还是回去歇息吧。”
“没关系的。”十四道,“孙师姐来,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孙白蔹点头道:“藏剑山庄里出了些乱子,擂台下有人打起来了,颜师弟那方人手有些紧张,想让你今日也去帮帮忙。我来时见你整理药方睡过去了,想来是近日累着了,便没有叫醒你。”
“孙师姐客气了。”十四跟着她一前一后站起来,开始收拾出诊要用的工具,“我此番随同门们离开花谷,为的就是锻炼自己,因为贪图一时安逸而懈怠可不是好事。”
“那几人待你可有疏漏?”
她问的是平日里一同起居的同门,十四道:“自是没有的,我与大家相处时间不多,平日也少有交流,可大家都是极其照顾我的。”
“如此便好。”孙白蔹笑道,“两年前药王先生把你带来时你甚至都不愿意同人交流,这次又是学医之后头回出谷,他们都同我说觉得你闷闷的,总是在想别的事,颜师弟提到,不管问你什么都只说还好,因此便格外留意你,现在倒是渐渐恢复了不少。”
十四跟着笑道:“师姐难道喜欢我以前的样子?”
“倒也不是。”孙白蔹认真道,“只是觉得,你其实可以活得更自在一些。”
十四愣住。
孙白蔹摇了摇头,见她陷入沉思,失笑道:“问心是最难的,现下你先尝试去做一些你想做的事情吧。”
名剑大会上的比试还未结束,擂台外反倒沸反盈天,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态何种理由,几拨人立场不同,又分不出谁对谁错,吵到最后直接打了起来,现场乱成一团,来维持秩序的几名藏剑弟子都被卷入其中,受了伤。
十四找到自己同门时,他们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甚至因为那群因为受伤而停手的人仍处在同一空间,碍于有忙碌的大夫在,从打架改为了吵架,混乱得不行,就连被藏剑派来的弟子也跟着参与进了这场混战之中。
“装什么装,你们藏剑这次安排的场次,恐怕根本不是随机的吧?装什么公平公正呢?!”
说话的这人十四有些印象,名剑大会的第一天他便因为受伤出局找了某位师姐要了些药膏带走,即使当时没人问他也一直叨叨着并非自己技不如人而是状态不好之类的话,属实聒噪。
又开始了,她瞥了一眼对方,又迅速移开,总觉得多看一眼都嫌自己是在没事找事。浪费时间的蠢货,她心道。
“那不是因为你打不过?”
嘲讽语气十足的话响起,竟然是出自他对面除了脸颊略有擦伤外几乎可以说是毫发无损的藏剑弟子。他甚至没有带藏剑弟子的那两把显眼的剑,双手抱臂环在胸前,右手还握着一把看起来精致又昂贵的扇子,和他那把扇子一样,举手投足间无不昭示他出身豪门贵胄。
而他身后,其实还有一名背着剑的藏剑弟子,看那模样,似乎是来不及阻止此人上前,听了他的话,无奈地在一旁扶额叹气。
十四匆匆扫去一眼,看见他腰间别着的白玉腰牌,那玉在光下折射出靓丽的光彩,璞玉浑金,白璧无瑕,显然价格不菲。她想,这人一看就没挨过打。
“叶宸仪你找死!”
果不其然,名为叶宸仪的藏剑弟子成功激怒了对方,竟然顾不得礼仪,就这样连名带姓喊了出来。
“我找死?”叶宸仪嗤笑道,“你这水平,连我衣角都碰不到,到底谁找死?”
“二位不妨冷静下……”一声盖过一声的争吵里,有道声音就这样传进来,又迅速被压下去。
就这?十四心中疑惑,藏剑山庄就派了这么个人来解决问题?有点怂过头了吧?
发声的同样是名藏剑弟子,竟然就是方才无奈叹气的那一位,此刻从人群中艰难地挤出来,现在二人身边。
这一身昭示藏剑山庄弟子身份的明黄衣衫让他整个人显得齿少气锐、意气风发,想来他是与叶宸仪同行,一同来处理这场意外的,只是眼下……他似乎丢了话语权,也没什么说服力。
“凌夙臻你去边上站着。”叶宸仪挥开他伸来的手,“我今天不教训教训这腌臜混沌我就不姓叶了!”
“叶宸仪,你别以为你是藏剑的人我就怕你!”
“你怕是怕打不过我丢人吧?”
“你……!”
眼看着气氛剑拔弩张起来,那人就要再次挥刀刺来,突然,一把灵巧的剑就这样横了进来,挡在二人之间,一直焦急不安的凌夙臻似是忍耐到了极致,就这样微笑着看捏他二人,又迅速在他们之间的间隙里插上一把本背在身后的巨大重剑。
一瞬间,两个人都安静了,不仅是因为这两把剑锋利的剑光,更是因为重剑砸在地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二位,有话好好说嘛。”青年没有收剑的意图,先是看向最开始说话的路人,一改之前的模样,声音洪亮,有条不紊道,“赵大侠若是质疑我藏剑山庄名剑大会的公平性,大可申请重新挑战,我相信山庄也不敢不应,毕竟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是若大侠您仅仅是因为输了比试心里不痛快,想要寻个发泄便予人污名,我藏剑山庄必是不能坐视不管的。”
那名路人似乎被吓到了,吞吞吐吐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叶宸仪冷笑一声,他又旋即看向他:“宸仪兄护庄心切,不是不能理解,只是还望下次勿要这般自我行事了,三庄主是让我二人来帮忙的,不是来捣乱的,对吧?”
被他这样一看,叶宸仪下意识躲开他责问的目光,含糊其辞:“嗯……你说得不无道理。”
嚯,在一旁围观了全程的十四眨了眨眼睛,心道,原来是三个人都急了,只是这个凌夙臻急起来反而会说话了,有意思。
她本欲继续观战,阴影投下来,挡住了部分视线——有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这名少年约莫十七八岁,正是鲜衣怒马的年纪,看他的装束和腰间别的酒壶与长棍,多半是丐帮弟子。他本想朝十四抱拳示意,却因为扶着身旁神情痛苦的同伴而动弹不得,只能冲她笑了笑,语气恭敬地问道:“抱歉打扰了,姐姐可是万花谷的大夫?”
十四看去,这丐帮少年搀扶着的同伴应当与他同岁,这一身极其眼熟的深蓝色劲装让她怔愣了半秒,好在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不过是唐门弟子的寻常装束。
他握着弩的手微微颤抖,有血沿着骨节滑下,落进武器匣中,脸色苍白,被刮破的衣摆和衣袖以及露出的伤口看起来是被剑所伤,但不止于此,他还受了不少眼下无法分辨清楚的内伤。
她的目光停在他的嘴角,隐约可见血痕,十四指向身后相对僻静的院落道:“我姓林,林十四,你们随我来。”
(下)
“我姓白,白云酒,林大夫你应该也看出来我师承何门和派了吧?”在十四给那名唐门少年上药的时候,扶着他一路走来的丐帮少年从十四的左后方绕到了右后方,先是对她拿出来的外敷草药好奇,接着又开始询问汤药的制作过程和来源,“我也认识名花谷出身的大夫,她姓夏,夏三七,林大夫你可认识?三七姐以前总在花园后院养那些花花草草,然后有需要的时候就会去摘些下来,用我看不懂的方法磨成粉或者煮成汤……这些事情对万花谷的大夫来说,是不是都是基本功啊?”
十四把捣碎的药敷在他手臂的伤口上,用白布缠起来,惜字如金道:“不认识,算吧。”接着抬起头看了那名唐门少年一眼:“这药碰到伤口会有些疼,但效果很好,我瞧你二人模样,是来参加此次名剑大会的,便用了这些,大概三天就能恢复,也不会影响你比试。”
白云酒听见这话,也跟着看向受伤的少年,被两双眼睛盯着,他有意避开了视线,头别向一边,看不清表示,只是那声音让人想到唐门的春夜,淅淅沥沥的小雨融进竹林深处的小溪,淌淌流过,一直向前。他道:“无碍,有劳林大夫了。”
果不其然,在十四上药的整个过程里,他一言不发,甚至都没吭过一声,若不是听出了他起伏的呼吸,十四都要以为他是天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的那类人。
“伤你的人实力并非不如你,所以造成了几处内伤。”十四道,“但更多的是外伤。”
唐还月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没说话。
十四叹道:“这里,还有这里,少侠恐怕是猜到了对方的招式,本可以避开,但为了更快速地取胜,放弃了防守造成的。”
听见她的评价,少年这才有了些许的情绪波动,惊讶一闪而过,又沉入湖底,重归平静。
“你的对手应当出身于七秀坊,这是冰心诀的剑气。”十四又道,“这位七秀的女侠咄咄逼人,这些攻击都是找准了你的弱点来的,你倒是沉得住气。”
白云酒再度凑过来,学着她的模样观察起这些伤口,却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所以把目光投向十四:“林大夫,你会武功吗?”
十四愣了愣:“何出此言?”
“你推测所得,与实际情况相差无几,所以我才这么问你的。”白云酒指向唐还月,“这个人,一打起架就不要命,我当时都觉得他要输了,结果他用那么危险的办法赢了!”
十四道:“只是根据伤口的情况判断的而已,我想,这种事情,对万花谷的弟子来说,都只是基本功而已,白少侠方前提到的那位名为夏三七的同门应当也会。”
唐还月把脸别开,躲过他的手,若不是抬起手臂对现在的他来说有些困难,恐怕那一瞬间就会拍开白云酒。
注意到十四的目光,白云酒啧啧笑道:“林大夫你别管他了,唐还月就这个样子,闷得很,要你说十句话他才肯说一句——”
唐还月似是忍无可忍,开口打断他:“那是因为你话太多了。”
白云酒不甘示弱:“我那分明是担心你!你这人怎么还恩将仇报,不会还在记我小时候把花盆砸碎结果三七姐认为是你干的事情的仇吧?小气!”
唐还月反驳:“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平心而论,你话确实有点多。”
“若不是我今天把你从擂台上带下来,以你这个不要命的风格,恐怕还要继续躺到傍晚呢!”
“前几日你比试时分明比我更不要命。”唐还月皱了皱眉,“今日都是在我计算范围内,纵然会受伤,但绝不会致命,你,才是毫无章法。”
十四夹在两个人之间,努力维持自己的笑容:“两位,可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她手上拿着的明明是救死扶伤的银针,配上那张笑脸,却硬生生营造出一种带着不耐烦的阴森来,仿佛这两个人再吵下去,她就要用这针立刻把他二人毒死,再抛尸荒郊野岭。白云酒与唐还月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想起当年在成都医馆里被夏三七支使的忙碌日子,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迅速闭了嘴。
“我在把脉时,发现唐少侠曾中过一种毒,这种毒伤及心肺,至今未能根治。”十四看着他,“我无意打探少侠的过去,仅作提醒,此毒毒性剧烈,余毒残留在你体内,你身上今日受的伤,有几处恐怕是因为这种毒导致的,少侠可知情?”
唐还月抬起头,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平静而坚定:“嗯,我知道。”
在他身侧的白云酒也没了那副嬉戏打闹的模样,沉声道:“我们都知道。”
“我明白了。”十四点了点头,将银针收了起来,又拿出一副纸笔,“以我现在的能力,没有办法替唐少侠彻底根治,但花谷有很多优秀的大夫,他们或许有办法。我替少侠写一副活血祛瘀、疏肝通络的药方,再写一封信,你们可以去找万花谷的孙白蔹师姐,让她帮忙。”
“孙白蔹……是今年万花谷来的那位孙白蔹吗?”白云酒似是想到了什么,好奇地追问,“可她不是以花间游出名的吗?”
“确实。”十四点了点头,把写好的药方和信一同交给他,收拾好东西站起来:“只是我并没能认识太多花谷的大夫,孙师姐认识,有了这封信,她应该能为你们引荐一二。”
“原来如此。”白云酒也跟着站起来,同他作揖行礼,“多谢林大夫!”
唐还月也想站起来,但奈何有伤在身,只能僵硬地抬起手臂:“多谢大夫。”
“不足挂齿的小事罢了。”十四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开,却又突然回头,犹豫了半晌,问,“唐少侠,可否再问你一事?”
唐还月坐直身体:“林大夫请讲。”
“唐少侠对唐门可算熟悉?”
“自然。”唐还月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但没有点破,“我与大多数同门之前关系虽称不上亲密,但都有个印象,林大夫可是有认识的朋友在唐门?”
“……不。”十四回答得缓慢,像在思考该如何提问,“只是,若有已经选择离开的唐门弟子重新回到唐门,是否会受到门规门法法处置?”
“抱歉,这我确实不太了解。”唐还月道,“若林大夫不介意,待我托人问出缘由,再告诉你。”
十四站在门口,阴影罩住她整个人,模糊了轮廓,她沉默了半晌,最后笑了笑:“罢了,只是略有耳闻,一时好奇而已,不劳烦少侠分心。”她又道:“那副药方,少侠不必尽剂,以利读己即可。”
唐还月一愣:“我明白了,多谢。”
“容我再问一句,二位可是初来江湖?”
白云酒道:“算,也不算。”
“如此。”十四看着他二人,光一点一点洒进来,终于映出她的表情,似是白云孤飞,睹物伤情,她道,“人生若尘露,我祝二位一切顺利,后会有期。”
十四沿着原路,回到同门在的地方,帮忙照顾那些来参加名剑大会却因此受伤的侠士,待到今日结束,已是日落。
她回到住处时,门口却站着个人。
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很早便意识到她的到来,却没有立刻转身,而是选择在不惊扰她的情况下再回头。
云子真看见她,向前一步,抢先开口:“林大夫可还记得我?前几日我初到藏剑,生了病,那时候是林姑娘替我开了副药方,我因为好奇,还同林大夫聊了聊草药。”
“自然是记得的,林少侠。”十四停下脚步,问道,“不知道少侠来此,所谓何事?”
“不知林大夫可还记得,在下提到在下养了一只鹦鹉,他这几日不知道去了哪里、遇见了什么,回来的时候受了伤。”云子真有些不好意思道,“所以……我想向林大夫寻一点附子和莨菪子用于止痛。”
“因为我们那天聊起来,这二味药材有镇痛的功效?”
“林大夫果然记得。”云子真眼睛一亮,“我知这是不情之请,眼下这藏剑山庄我也没有认识的人,想到那天与林大夫交谈甚欢,或许也能算上朋友……”
十四抬手制止了他继续往下说:“我明白了,只是云少侠,我现在不能给你。”
云子真一愣。
“一是前几日这二味药材被用得频繁,现在剩下的也不多,我还得与同门商量一二,没有权利直接给你;二是附子和莨菪子的作用并非只有镇痛,若是稍有差池,云少侠的爱宠恐怕不只是受伤这么轻松了。”
“只是鹦鹉毕竟只是飞禽……”
“无妨。毕竟以前在花谷学习,我们也不会用在人身上试验,飞鸟走兽的命也同样是命,在我眼里并无区别。”十四看着他,“不知云少侠明日可有时间?酉时可好?”
“明日我有比试,恐怕有些为难。”云子真面露难色,“好在鹦鹉的伤并不重,只是他看起来深受其扰,我不想让他再痛苦……不知后日,林大夫可有空?”
十四道:“没问题。”
“如此,又要麻烦林大夫了。”他再次朝她行礼,“在下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感谢……”
十四却只是摇了摇头:“云少侠严重了,无非是举手之劳。”
云子真的身份,十四不可能不知道,更不可能不认识,起初因为风寒遇见,或许可以说是偶然,但今日他来此,十四没能猜透他的想法。
他是云家子,盼望着结交他的人到处都是,愿意为他鞍前马后的人绝不在少数,他却特地出现在自己的房门口,寻几味其实哪里的药房都能找到、偏偏想也知道在藏剑山庄可能用处频繁的草药,实在是奇怪。
她不可能直接如他所愿,但却愿意上钩,一探究竟。硬要说的话,身为万花谷的医者,整日处理的事情确实枯燥无趣,云子真却是个有意思的人。
所以,十四几乎是分毫不差地按照约定的时间带着草药来到云子真所居住的院落,只是在还没进去之前,她便已经察觉到不对。
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得仿佛没有人存在。
她果断推开卧房的门,看见了混乱的房间,死掉的鹦鹉,和躺在床上、没有呼吸的云子真。
尚来不及做出反应,脚步声传来,十四猛地回头,竟然是有人来了。
出现的人穿着一身黑衣,身负一把用黑布缠绕严实的剑,分明是女人的打扮,十四却一眼看出他是个男人,他在看见云子真的尸体时,眼神同样惊讶。
她二人对视一眼,互相之间都还未能开口,第三个人出现了。
手持玉佩的纯阳弟子是他们中最惊讶的那个,又或许是因为没有时间给他思考和缓和表情,藏剑山庄的人也发现了这里的不对劲,于是他们三人被强行留在此地,等待叶晖亲自来处理。
(上)
叶晖并非一个人来,他还带了名大夫。
让众人退至一边,大夫上前准备验尸查明死因,路过十四的时候,她们的目光有短暂的交汇。眼前这名大夫亦是出身万花谷,十四记得她的名字,也听药王提起过自己有那么一名叫裴昭钰的徒弟,说她已经离开花谷多年,行医游历四方,因为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十四曾经也听过有关于她的传闻与故事,却没料到会于名剑大会期间,在藏剑山庄遇见。
明月高悬,夜色侵染院落,四下寂静无声时,裴昭钰终于检验完毕。她收起银针,起身看向叶晖:“叶二庄主,这件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裴大夫何出此言?”
“这位云少侠身上不止一种毒。”裴昭钰道,“有烈性的,有慢性的,但无论哪一种,轻则导致残疾,重则丢掉性命。”
叶晖一愣,伸出手:“裴大夫可否展开细说?”
“自然。”裴昭钰点点头,“我并不能确定他是因为哪一种毒而死,但却知道他身上有多少种致命的毒。云少侠身上最明显的,是一种被称为‘牵机’的毒,这种毒无色无味,只需混入日常饮食中,甚至是皮肤接触都会有明显效果,中毒者轻则肠胃剧痛,重则全身抽搐,肌肉僵直,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名为‘落木’的毒。”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足够小范围内的几人听清楚,在听见最后那句话的时候,谢息澜和十四几乎是同时猛地转头看向她。
被二人用如此强烈的目光盯上,裴昭钰却依旧冷静,她回看过去,平静道:“二位也知道‘落木’么?”
谢息澜道:“露沾草,风落木。无需试探,我不仅知道,几年前,我曾见过。中这种毒的人会因为剂量不同呈现出不同的效果,但不论如何,都是极其危险的。”
“据我所知,这种毒应当已经被消灭干净,并且不留痕迹。”十四眉头紧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落木此毒,那怕只是一点粉末,都会让人产生幻觉,严重者甚至会自伤自残,若是服用过多,毒性发作迅猛,起先是大汗淋漓,随后是四肢发冷、麻木,若是这时还未得到及时的治疗,脉搏便会逐渐停止,最后死亡。”裴昭钰缓缓道,“我亦听说数年前万花谷罚恶使曾出动,随后落木之毒在江湖上再无踪迹。对云少侠用这种毒,还会牵扯出别的问题,若非恨他入骨,我很难理解为何会采取这样极端的办法。”
李相锦跟着思考道:“何况名剑大会才开始没几日,云少侠才参加了比试没多久,不论过程如何,也算是万众瞩目,在这种时候动手,如果不是有完善的计划,那么会不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最近有什么事发生?”谢息澜沉吟片刻,“无非是云子真擂台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这件事莫不是刺激到了凶手?”
“前几日山庄里倒是吵过。”十四思索着,“说是怀疑场次安排弄虚作假,给世家弟子行了方便,不过后来倒是被平息了,只是这种事情真的会让人起杀心吗?谁这么神经?”
“并且……同云少侠一样的世家弟子多得是,为何仅对云少侠一人下手了?没记错的话,云家还给他安排了随从,那人现在又身在何处?”
叶晖突然笑道:“几位侠士倒是一点也不急,就不怕被我认为是杀人凶手?”
谢息澜看了他一眼,毫无晚辈对前辈的敬意,只是道:“我昨日刚到藏剑山庄,今日就做出这种举动,还故意被你们逮个现行,未免太蠢。何况我若是要杀云子真,何需如此费劲?你早就看出来了不是么?”
十四的态度则恭敬了许多,只是说出的话并没好到哪里去:“若是我想杀云子真,一不会让人发现,二不会让他死得如此明显。从我发现他死亡到你们发现我,这中间的时候都够我清理好整个现场了。”
李相锦没想到这两人说话这么直接,尴尬地笑了笑,朝叶晖行了一礼:“若我猜得没错,叶二庄主来到这间院子里时,已经看出我几人的实力与性格,也判断出我三人并非凶手了,所以才放任我们在此,没有立刻行动。”
“若你三人故意隐藏自己呢?”
“不会的。”李相锦有礼有节道,“这位……少侠的剑虽然被包裹得密不透风,却能从他的身姿和掌心的茧看出来他是武艺高强之人,我来得最晚,被各位藏剑弟子发现时,他分明能够以一敌三,却没有动手,并非是想要隐藏实力——不如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隐藏过自己的实力——而是自己也对云少侠的死产生了怀疑,这样一个对自己武力极其自信的人,是不可能会选择用毒的。而这位万花谷的女侠,我从一开始便注意到了,她手上拿着一包药草,这或许很容易成为证据,可这草药包用的线是别院里花谷大夫们会用的,这说明她是从别处带来的,这房间里虽然也有草药味,却并非同样的包装,若是想要掩人耳目,不应当如此不小心,更何况,同样的,在几位藏剑少侠赶来前,比起说想要抢先一步消灭证据,她更在意的是眼前的人为什么会死、中了什么毒——她都已经下意识去摸自己的放着九针的药袋了。”
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他拘谨地再行了一礼:“抱歉,在下的话有些太多了,这些都是一己之言……”
“无妨。”叶晖摆摆手,“那这位少侠,你又该如何自证?”
“如此说来,我的嫌疑或许是最大的。”他把手中的玉佩递给叶晖,“我来此处,是因为昨日我拾到了云少侠遗落的玉佩,尽管有人能为我作证,但到底是我独自前往,也没有旁人能证明。不过,我相信叶二庄主的判断,也知晓庄主定不会污蔑人清白。”
叶晖却没有接,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倒是把这包袱甩给了我,漂亮。”
“二庄主误会了,我并非——”
“我当然知道,少侠大可放心。”叶晖打断了他,“不过,三位,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三位可否愿意?”
三人一同看向他。
叶晖道:“在下想请三位替我调查清楚这件事,事成后,藏剑山庄必有重谢。”
谢息澜道:“为何是我三人?”
“三位少侠因为云少侠相聚于此,也算是一种缘分。”叶晖循循善诱,“且三位已与此事发生关系,在下想要隐秘地解决,三位又需要证据消除嫌疑,自然是不二人选。”
十四反应很快:“需要保密?”
叶晖道:“自然。”
谢息澜狐疑道:“二庄主话里有话,难道心里已经知道何人才是凶手了?”
叶晖面不改色道:“少侠此言差异,我若是知道,怎么还会拜托三位?”
十四追问:“若是我们需要帮助呢?”
“力所能及,自然倾力而为。”
两人似乎还想要再说什么,正欲开口,现在最中间的李相锦却突然向前一步,郑重其事道:“我明白了,还请二庄主请放心,二庄主托付重任,我三人必当不负所望,缉拿凶手归案。”
在叶晖的微笑中,谢息澜与十四几乎是同时转向他,异口同声道:“你谁啊?我认识你吗?你怎么就代表我答应了?!”
“二庄主看起来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在边上好奇地围观了全程的岁清和回头看向自己的两个师兄,下意识拽了拽叶其尘的衣摆,要他低下头来耳语,“你不觉得他是故意的吗?”
叶其尘难得走了一次神,这才回过神来,偷偷打量起叶晖的表情:“……是吗?”
因为路过被抓来的叶至清围观了全程,一句话没听进去,只知道是死了人,没看见那床上躺着的死人,表情倒是不耐烦极了,小声抱怨了一句:“真晦气。”
“小师兄,小点声啊,可不能让别人听见了。”岁清和朝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不然又要被人挑事了!”
“本来就是。”叶至清虽然表情还是不服气的样子,声音却下意识压低了下去,“死哪里不好非死在山庄里,还要找人给他收尸,麻烦。”
叶其尘难得开口:“说不定他也不想死这里。”
他的本意或许是告诉叶至清这一切都是飞来横祸,偏偏叶至清却剑走偏峰:“他还想死在藏剑山庄?做梦呢?他以为他是谁?谁给他的胆子?”
许是这话太大声了些,一旁的叶晖等人都看了过来,叶至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于明目张胆,对上自家二庄主的目光,下意识想跑,却被叶其尘眼疾手快地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小叶停原来这么关心?”叶晖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就由你带着这三位少侠去查查这几日来我藏剑山庄参加名剑大会的侠士的名单吧。”
“……哈?!”叶至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二庄主,我才不——岁清和你干什么?痛死了!”
岁清和迅速用力踩了他一脚,挡在他面前,朝叶晖露出一个乖巧听话的微笑:“放心吧二庄主,我们保证完成任务!现在就带路!对吧,小师兄?”
她一面对着叶至清疯狂眨眼睛,一面彬彬有礼地对着三人笑道:“三位哥哥姐姐,请随我来吧,我带你们去查名册。”
叶至清不情不愿地被叶其尘用眼神威胁,最后勉为其难地跟着岁清和一起走在最前面带路,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小声嘀咕了一句:“踩我那下痛死了,你不会是长胖了吧?”
岁清和表情看起来毫不在意,语气却如临大敌:“小师兄,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你最最最可爱漂亮天真活泼的小师妹说这种话呢?我会伤心的!”
叶至清:“……”
他倒是没看出这个最最最可爱漂亮天真活泼的小师妹哪里伤心了。
叶至清难得如此无奈:“行行好,我最最最可爱漂亮天真活泼的小师妹,你能正常点吗?”
在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插科打诨的时候,叶其尘突然蹦了两个字出来:“没有。”
被两双不明所以的眼睛盯着,他才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故做正经道:“我是说……没有胖,清和太瘦了,多吃点是好事。”
岁清和立刻朝叶至清做了个鬼脸,绕到叶其尘的身边,挽起他的手臂:“还是大师兄对我好!”
叶其尘:“……嗯。”
“喂?”叶至清指着叶其尘不满道,“叶其尘你装什么正经呢?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偷乐!”
“实话实说。”叶其尘板着脸,又停下来看向身后从被领路起便一言不发的三人,“三位客人,这里就是存放名册的地方。”
“诸位不与我们一起么?”李相锦问。
“我们并非负责内院事务的弟子。”岁清和解释道,“三位客人进去了,里面自然有人会领你们去调查,比起我们,他们对这里更熟悉,也更能帮上忙。”
十四道:“多谢。”
岁清和笑了笑,意识到一旁的谢息澜似乎有话想说,但却一直沉默着,小声询问道:“这位姐姐可还有别的问题?”
“姐姐”二字一出,除了身侧的叶至清,另外几人都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岁清和眨了眨眼睛,无辜地一个个看回去,全然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谢息澜倒也不恼,似乎习以为常,用正常的、属于男人的声线开口道:“我不是女人。”顿了顿又问:“如果有事,找你们还是找里面的人?”
如此明显的声音从眼前身着女装的男子身上传出,岁清和仿佛听见什么东西咔嚓一声裂开,差点没能站稳,瞪大眼睛看着他:“客、客人这话说得……当、当然是都可以……您甚至可以直接去找我们二庄主……”
“我明白了。”谢息澜点点头,“多谢。”
她似乎还没缓过来,用力地抓着叶其尘的胳膊,又转头去看另一侧的叶至清,话还没说出口,发现他已经下意识后退了几步,表情要多难堪有多难看,甚至比带着一丝厌恶。
叶至清看着谢息澜,半晌,从嘴巴里蹦出两个字:“卧、槽。”
藏剑山庄存放名册的院子,离名剑大会的会场并不算远,只是地势相对来说依山傍水,更加幽静。插曲过后,谢息澜表现得依旧泰然自若,三人进到大厅,那另外三位奉叶晖命令的少年少女便离开了,由房间内的藏剑弟子引他们过去。
在等待对方拿来名册的途中,李相锦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身边这一男一女的姓名,毕竟从今天起他们要一同查案,四舍五入便是同伴,太过生疏怎么都不是好事。
他主动提起话题:“在下还未曾得知二位姓名,不知可否告知?”
谢息澜保持着初见时的动作,漫不经心道:“谢十三。”
“真巧。”十四愣了下,露出尴尬却不失礼貌的微笑,“我姓林,林十四。”
二人见他听到名字后愣住,转而一同问他:“你呢?”
李相锦磕磕绊绊道:“在下李、李十五……”
谢息澜竖起大拇指:“……佩服。”
十四立刻面无表情地鼓掌:“……真是好名字。”
(中)
目送几人离开,又让剩下的藏剑弟子离开,叶晖本人却没有要走的打算,而是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
裴昭钰似乎是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道:“二庄主请放心,他不会做什么。”
“裴大夫本人做保,我自然不会怀疑。”叶晖笑道,“只是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裴昭钰并不意外:“二庄主请讲。”
“不知可否请裴大夫与裴大夫身边这位侠士……帮我一个忙?”叶晖问道,“若是要彻底查出云少侠的死因,不知需要多少时日?”
“三天。他身体里的毒太杂,我恐怕需要三天时间排查。”裴昭钰回答得果断,“二庄主不必担心,我虽只是碰巧来此探望阿蕴,但不会置之不理,必当尽力而为。”
“你来藏剑的机会也不多,本该多陪陪明蕴的,却要来处理这些事情。”叶晖叹了口气,“有劳了。”
“二庄主严重了。”裴昭钰连忙道,“我的时间本就充裕,不会影响什么。更何况,眼下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做不到忽视。”
“除了这件事,我还有一个问题。”
“想杀他的人不多。”不知何时出现在裴昭钰身后的青年神色冷漠,语气也同样透露着事不关己的高傲,他熟悉这里发生的一切,却一直未被人发现,如今突然出现,可在场的另外两人都不惊讶,“但他们都不会用毒,只会用刀,或者雇会用刀的人。”
“公子也觉得不是他们?”叶晖问。
“那群人不会露出这么多破绽,何况还是用毒。”青年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笑得有些轻蔑,“这个杀人现场……太蠢了。”
“你认识他们?”裴昭钰回头。
“……不算,只是知道。”被她看着,青年变得有些不自在,“一年半以前有人托人找过我,让我帮他杀云子真,我已经不做这生意了,自然没有答应。”
“二庄主是想要陆定帮忙查出来到底是谁?”裴昭钰问,“但他已经离开那里很久,未必能查到线索。”
青年没有看叶晖,而是看向裴昭钰:“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去查。”
裴昭钰却道:“你不想的话,我就替你拒绝。”
“二位误会了,我并非是想要二位做这件事。”叶晖道,“就算有线索,恐怕与这件事关系也不大,我知晓当年那人如今就在藏剑山庄,这也不是她的手笔。”
陆定扬眉看去:“二庄主是想知道什么?”
“我想要公子替我解答一个疑惑。”叶晖道,“一年半前,那人来找你时具体的日期。”
将名册拿给三人的藏剑弟子名唤叶北,把自名剑大会起始日至今来藏剑山庄之人的名册统统拿给了他们,却没有立刻离开。
十四回过头,叶北微笑着恰当好处地站在一个不近也不远的位置,发现她看了过来,稍稍歪了歪头,再次笑了,那表情仿佛在问“客人还有什么事想要了解吗”。十四在心里算了算距离,这里很安静,再加上没有旁人,只要不是刻意压低声音隐瞒,叶北怎么都能听清他们讲话,她不由下意识地皱起眉来。
“客人不要误会。”叶北察觉出了她的不满,“毕竟此事事关藏剑山庄,由二庄主亲自任命,在下可不能把各位单独留在这里。不过三位还请放心,在下不会多嘴的。”
“无妨。”李相锦也跟着回头,短短的时间内,他竟然已经将名册浏览了大半,“叶北兄身为藏剑弟子,自然要比我们更加熟悉藏剑的一草一木,或许需要有劳叶北兄指教一二了。”
叶北并不惊讶,只是道:“客人请讲。”
“叶兄可知道这份名册每日登记的具体时间段?”他问。
“自然。”叶北道,“按照规矩,山庄自辰时起便会安排弟子坐守,中途存在交换,直至酉时结束。若酉时之后有人前来,便是来我们这边,由单独的弟子为其登记。”
“多谢。”
李相锦朝他微微颔首以示感谢,随后再度翻看起来,他的阅读速度着实是快,翻页声此起彼伏,一旁的十四和谢息澜都没忍住看了过来。
在这期间,叶北一直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又看起来像是在打量和思考着什么,等到那些名册被三人看去大半,他突然开了口。
“三位客人是怀疑凶手在参赛名单之中?”
谢息澜回头看去,没有正面回答:“这件事在你们藏剑山庄传得如此之快?”
“客人误会了。”叶北笑得毫无破绽,“只是因为在下接手此事,被提前告知了而已。”
十四也跟着回头:“公子何出此言?”
“我只是觉得,三位客人都是聪明人。”他道,“出了这样的事,藏剑山庄乃四大世家之一,必然不可能就这样瞒下,或许名剑大会都要被推迟一二,就算如此,逐细查验名册,并不是快捷的方法。”
谢息澜却突然道:“你说话的样子,同藏剑山庄倒是生分。”
叶北一愣,似是有些意外,很快,再次微笑道:“怎么会呢?客人一定是误会了。”顿了顿,他缓缓道:“所以,几位客人真的只是为了探查此事才查看这些名册的么?”
十四面不改色地合上手中最后一本记录唐姓参赛人员的名册:“当然。”
谢息澜轻蔑地哼了一声,不作回答。
李相锦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叶公子言外之意,仍是在怀疑我们?”
“这件事生得古怪,我虽心有怀疑,但却相信二庄主的判断。”
“那么,这便是一己私欲了。”李相锦得视线微微下移,暗指他留在此处“督查”一事,“人皆有私心,我无意批判,你我不过初见,自然也不能强求信任,只是觉得公子咄咄逼人,虽能理解,但到底有失公允。”
叶北难得一愣,又迅速恢复正常:“你们难道真的觉得凶手藏在这之中?”
“未必。”李相锦道,“但这里面必定有线索。”
叶北挑眉问道:“比如?”
“比如……这里。”
李相锦摊开一侧名单,显示出上面的某个名字,另外几人一同看了过去,上面写着登记在录的名字就在云子真的下方,而其名字与门派让几人不约而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云家,云禾。
“这一天负责登记的人是……叶幼溪。”谢息澜注意到这上面的名字,从李相锦手中抽走,“我去见见他,你们来吗?”
看见叶幼溪这个名字,叶北的脸色微妙地变了变,随后迅速恢复正常,他走过来道:“不如我带几位去找他吧,若我没猜错,他应当在别院休息。”
如他所言,名为叶幼溪的藏剑弟子确实是在别院,只不过没有在休息,反而整个对面站着的男人聊些什么,面露困难之色,看起来正苦恼着什么。
就算放在人群里,他显然不是最突出的那个,却瘦弱得格外明显,代表藏剑山庄身份的那件明黄色衣衫穿在叶幼溪身上,反而衬得他愁云惨淡的模样更加悲壮,似乎下一秒就急得要哭出来了。
在他对面站着的,则是同样出身藏剑的叶宸仪。分明长了一副谦谦君子的脸,此刻却咄咄逼人,像极了话本里占女欺男的恶霸,叶宸仪表情严肃,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手足无措的叶幼溪,眉头紧促,飞快地说着什么。
待几人走进了,交谈的内容便一清二楚。
叶宸仪的语气恨铁不成钢:“你到底是哪根脑子抽了啊叶幼溪?让你给你就给,你很有钱吗?你是散财童子转世?”
“……但是他看起来真的很着急。”叶幼溪低着头,小声反驳,语气却心虚至极,“我正好最近也用不上钱,就……”
叶宸仪听得一愣,咬牙切齿:“那不是看你是个软柿子才找你的,你还有闲心给他找补?!”
“表,表叔,别生气了……”他想向前一步,最终还是停了下来,似乎是怕对方更生气,“下次不会了……”
“这都是第不知道多少个下次不会了?!”叶宸仪怒气冲天,察觉到有人在往这边走,看过去,却在看见人后骤然沉默了。
叶幼溪见他不说话,心里更害怕了,忐忑不安地问:“……表叔?”
叶宸仪的表情冷下来,看着带着三人走来的叶北,声音冰凉:“有何贵干?”
“叶师兄,在下奉二庄主之命带着三位少侠来查云少侠的案子。”叶北笑了笑,丝毫没被影响到,“寻到了一点线索,恐怕和你这位亲戚有关系,所以想来问问。”
叶幼溪闻言整个人都抖了一下,脸色惨白:“啊?我?不是,跟我没关系啊我是无辜的……!”
“听到了吗?你们可以走了。”叶宸仪扬眉,语气不善,又看向谢息澜,“谢息澜你跟他混什么混?”
叶北不卑不亢地笑道:“非也,并非是怀疑他。”
谢息澜表情不变:“你吃炸药了?”
十四看向他:“你们认识?”
叶宸仪朝十四点点头算作打招呼:“林大夫。”又道:“认识。”
十四又问:“你和他有仇?”
这个“他”自然是指的带他们来此地的叶北,叶宸仪和叶北四目相对,前者黑着一张脸,后者笑眯眯地看过去,良久,叶宸仪冷哼一声:“我和叶北没仇。”
十四一挑眉,没再说话,另一边李相锦往前一步,朝他行了个礼:“叶公子误会了,我们只是想问问这位叶公子是否对‘云禾’这个名字有印象?”
叶幼溪依旧躲在叶宸仪身后,闻言思考半晌,最后道:“他来山庄,是我负责登记的,我对他印象不深,但是好像是那个……云、云子真的随从,和他一起来的,住在里他住处不远的院子。”
谢息澜问:“你可记得他长什么样?”
“高高瘦瘦的……有些黑。”叶幼溪努力回忆着,“别的,不太记得了。”
李相锦道:“多谢。”
叶北突然出声道:“几位客人是要去找他?”
叶宸仪看向他,第一个开口:“你又打什么主意?”
“师兄对我误会很深啊。”他笑道,“只是我正好识路,可以为几位带路。”
“不必。”谢息澜突然插进来,“我认路。”
叶北一愣,李相锦跟着道:“叶北兄有事在身,不必再费心了,我们自己去便好。”
说完,同这里人告别,三人一前一后地跟着自称认路的谢息澜离开了,只是在离开之前,走在最后的十四回过头,打量的目光扫过叶宸仪,最后落在叶北身上,在他发现之后,迅速转头,没留下痕迹。
等到三人离开,叶宸仪几人仍在原地,随后他推了一把叶幼溪:“你回去。”
叶幼溪一愣:“啊?”
“赶紧回你房间去。”叶宸仪道。
“……哦,好。”虽然不明所以,但碍于眼前的人发飙太过吓人,他还是默默吞下了疑问,“那,表叔,再见?”
叶宸仪点点头,确认他走远,这才回头看向叶北:“你来藏剑山庄做什么?”
“又来了,师兄这话前言不搭后语,我可不明白。”
叶宸仪冷笑一声,猛地拔剑指向他,在即将刺穿叶北身体前一秒停了下来,剑气险些划破他的衣服,叶宸仪怒道:“林北修!”
“叶北”依旧笑着,即使那把来势汹汹的剑就在胸前,也依然保持着那副笑容,闻言,他轻轻地抬手,食指贴上叶宸仪的剑间,那剑颤了颤,他笑着推开,笑意不达眼底:“是哪句话让你确定的?你分明不认识叶北。”
“我确实不认识他。”叶宸仪没有收剑,也没有做出进一步攻击,“你的眼神太恶心了,这世界上很少有人能让我这么恶心。”
“是么。”林北修的声音掺了几分揶揄,“这还真是……我的荣幸。”
“所以,你是来做什么的?杀人?还是有别的任务?”
“两年不见,你就用这样的态度对我?”林北修向前一步,“我有点伤心了,所以决定不告诉你了。”
叶宸仪似实被他的态度激怒,咬牙切齿道:“林!北!修!”
“小璨如何?”林北修对他的愤怒置若罔闻。
“她很好,我告诉她你死了,她说死得好。”叶宸仪冷冷地看着他,“满意了?滚出藏剑!”
林北修只是笑:“这可不行。”
“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信。”林北修躲开他的攻击,“但你现在要担心的,恐怕是你那个朋友。”
叶宸仪一愣:“你什么意思?”
林北修笑了笑,突然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靠过去,吐息落在耳廓:“让他们去北边的树林,现在恐怕还能有所收获,再晚,可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