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娜塔莉亚之书:
给赛普拉斯:
我不知道你收到这封信是何时,但我猜一定非常晚了,至少在我已经离开约克郡之后。帮我个忙,就当是为了西达,帮我照顾好阿泰尔,你知道阿泰尔崩溃了你弟弟也好不到哪去的吧?
说真的为了能让你在某些特定时刻才找到这封信我真的花了不少心思,不能过早也不能过晚,早了你他妈一定会拦在我路上,晚了你就不会走。我一开始想把这封信放在你的书房,谁叫你总是抗拒新的科技,不过你的书房真是有够乱的,这都多少年了,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在这种时候了你不会有心情再返回书房,定时发送确实是个好东西。
好了,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想把我生吞活剥了,我先道歉。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你也没有,你的父母应该也没有,所以这是我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这场流星雨来得太突然了,海德里希教授去世前甚至没有来得及留下任何信息,我的养父也无法洞察他笔记中那些东西,他也对我们的现状无能为力。
我能想到你想说什么。你大概在大骂我是蠢蛋,又或者说可以让族群中的别人代替我来。我猜如果没这一出,你大概会把族群里那些罪人踢出来,让他们来完成这场试验,而你大概会更希望带着你的家人和朋友们远走高飞。
我们没时间了,我们没有时间去再寻找一位更强壮的拥有黑鲸力量的同胞,阿泰尔还太小,再说我和西达也不会放他接受这项试验。黑鲸的确是我们当中的大多数,但是最近几百年间我们一代比一代虚弱,你指望那群叛徒有能力挽救我们的同胞,不如指望上一任的黑鲸之王还活着。
我会负责开路,你要引导他们寻找新的家园。我不确定这场灾难何时会结束,至少在流星雨停歇之前,别回头。
他们会逃脱的,我指所有人类。我会唤醒他们体内属于荒野的那部分,那台机器会彻底唤醒我体内来自荒野的力量,这样我们才有对抗流星雨的筹码。当我死去时,我的身体会重回大地,然后荒野会在所有人体内苏醒。原本这一切应该在一百年之间发生,但是没时间了,再不走流星雨就会完全砸向地面,野性的力量会帮助他们适应太空中的生活。
这是唯一的办法。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只有活着才能回家。
你大概在骂我到底是为什么选择了这一切,毫无意义的圣人行径、自毁倾向。那么你又为何要规划我们的逃亡呢?我看见了你的计划书,真有你的啊,你写毕业论文都没这么上心,有这劲头明天美国总统你来当。你出于什么原因策划逃亡,我就是为了什么参与这场试验。
我当然爱你。我们的赌约可以到此分出胜负了,你确实是我规划中未来的一部分,我设想过我们会分开,但我从未设想过你不在那里。但我也不可能只为你一个人活着吧?你,阿泰尔,西达,还有我的养父,我们的同胞,为了他们总得有人做这件事。
我曾经深刻憎恨这份力量,如果不是这些力量,我们就不会被盯上,我的父母还会活着,阿泰尔和我会在正确的地方度过我们的一生,我们永远不会相遇,不过这算不上多大的代价。但是写下这封信时,我却无比感谢这份力量,我可以听见意识之海中,遥远巨兽的歌声。这歌声时刻回荡在我的体内,远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在回响。那头潜藏在我体内的巨兽在时间中歌唱,歌声穿越时空,只为呼唤它的同胞与故乡。
那头巨兽生前不断漂泊,向着烙印在基因与身体深处那个遥远“故乡”奔去。后来它落在这颗星球上,躯体融入大地,血肉被吞噬,滋养每一个生命,它的躯体消散了,灵魂进入意识之海,然而它的歌声却留在了生长于它血肉之上的生物体内。它消失了,但是它的生命依然在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延续着。
这是一场漫长的漂泊,记忆和语言都已遗失,徒留本能还在指引方向。我们脱离荒野太久了,已经不记得属于那里的任何事情,只是偶尔才会在梦中才能遥遥一瞥古老的意识之海,察觉到那些远古的岁月在我们身体上留下的痕迹,聆听每一位活过的同胞的欢歌。但是只要这份力量还刻在体内,我们就会渴望归乡,不论那是巨兽的故乡还是地球。这是些古老生物的本能,也是我们的本能。或许有一天我们的后代会回来,但那时流星雨应该早已结束,地球也会从千疮百孔的样貌中恢复。
我们会再见面的,兽群的集体意识会让我们在生命的终点再次相遇。每一只巨兽都能听到来自集体意识的声音,所有逝去的同胞都在那里,每当一位同胞去世,歌声会在宇宙的每一个角落响起,这歌声会在他们的心灵中交相呼应,它们祝福那位同胞,祝福它在漫长的旅途后,终于回到了它们最初的故乡。然后他们将要开始下一段旅途,直到下一次死亡的来临。
荒野上死亡从来不是终结,生命只是一段旅途,死亡只是生命的转变。别担心,我们会再次相遇,然后永不分离。
娜塔莉亚·穆尔兰
第一封邮件:
星辰历3215年13月21日
收件人菲斯·洛格特
正文:
给菲斯:
距离我上次给你写信已经过去多久了?长时间的沉睡好像有点搞坏了我的脑子,我总觉得我好像记错了时间,但是看看邮箱似乎又没有问题。以防万一我现在还是写给你吧。
在经历了数十年的飞行后,我们距离那颗湛蓝的行星已经近到足以用肉眼观察的地步。
舰桥观测到那颗星球的时候我们还在领航室中校对计算。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才想起来其实我们不用那么着急推进备用计划的校对,因为进入这个星系时我们首先就观测到了那颗巨大的深蓝色星体,就和赛普拉斯文书中记载的一样。进入它的轨道时,我们就能看到星系正中央那颗红色的恒星,只是从这里看去它太小了,和背景里那些星星没什么不同。
话说回来,当时我们正在如火如荼地校对计算,盖勒和马利尔吵得面红耳赤,整个领航室正处在你所说的那种“一旦这个时候干扰了他们就会被追杀到下辈子”的状态。所以布鲁特船长接进通讯来的行为真是相当勇猛。
他让我们去舰桥,说如果我们不去那确实我们会追杀他到下辈子。
所以我们去了。即使不使用仪器探索,我们也能看到覆盖了星球表面大部分的蓝色水体,以及绿意盎然的陆地,和大片大片的撞击坑,即使那里已经被植物覆盖,在宇宙中也依然清晰可见。屏幕上,眼前的行星正在逐渐与一份星图上的某一颗星星重合,紧接着是这个星系中的第二颗行星,第三个,第四个……星系正中央那颗美丽的红色恒星安静地旋转着,光线刺破茫茫宇宙,透过舷窗洒在每个人的身上。
我看到我们的舵手塞勒悄悄将终端的镜头对准了舷窗,下一秒我们就听到轮机长的抽气声从终端中传出,还夹杂着巡回鲸族特有的咔哒声,他语无伦次。我没听过他发出这种声音,他之前喝得酩酊大醉还能对星舰维修手册倒背如流。
我们相拥而泣,意念之声里的欢呼响彻星舰的每一个角落。
我们成功了,菲斯,这是我们的一大步,这意味着赛普拉斯文书中的古老星图是真的,那么距离以它为基础测量的其他星系还会远吗?这份有史以来最古老、最近乎于不存在的记录的真实性正在被慢慢确认。没准来自《巴别圣经》中的其他传说也是真的,那不是什么神话或是为了蛊惑信徒制造出的虚构故事,或许那就是我们遗失的历史。
我们可以用这个发现来修正公式。多年来我们虽然用着几千年前先祖留下的记录和公式不断修正着星图。然而没人知道这个公式的原理是什么,它以何为基础,如果公式本身出了问题,又要如何修正。这一切的基础依然是虚无不定的,你们领航鲸族对这方面感悟比我更深刻。在那场曾经的漫长漂流中我们失去了太多,语言,记录,文化……如今还勉强维系我们和祖先的纽带只剩下了我们的身体,那些在我们诞生之初就写进皮囊之下的信息。
我们正在沿着前人的脚步,寻找他们遗留下的宝藏。紧接着我们会利用这颗星星作为跳板,重新计算出新的路线,寻找新的星星,直到这份星图被彻底证实。
希望你在星鲸墓地的考古顺利。
来自希里娜·海尔默
第二封邮件:
星辰历3215年13月30日
收件人菲斯·洛格特
给菲斯:
你们的考察如何了,有新的进展吗?
我们今天刚刚降落。外面冷得要命,穿着恒温服我都差点扛不住,更别提体质更脆的那群领航鲸了。如果你要来的话可得避开这个时候。这个季节甚至我们能扫描到的水域全都结着冰,我们走上去也没问题。这种气候下冰层下方竟然还有鱼,等技术部那边完成检测没准我们还能加餐嘿嘿。
我想起来我们还在学校那会,我馋学校池子里的鱼很久了,结果我就要抓那一次就被你报告给老师。
仪器传回的星球地表照片勉强对比中了赛普拉斯文书中的圣古地图,真的只能说是勉强,因为只有部分大陆的大形状与海岸线模糊的走向能勉强匹配。往好点想这里就是圣古地图记录的区域,往坏点想……大概就是一颗新的宜居星球,怎么样都是新发现。
反正我们已经证实了古老星图的真实性,再找到圣古地图的所在地未免太离谱了,我做梦都不敢梦这个(但是能改公式我是真敢梦)。那东西我们没有一点点线索,只有一张地图,没有哪怕一句话的记录或是经文显示它在哪个星系中——哪怕语言大融合这种事情都至少在失语时代后的传说中提到过!每次提到这我就想拿鞭子去抽那群语言学家,他们怎么对《巴别圣经》的破解如此缓慢,我们到现在都只能破解三圣贤之书的零星词语,出发前我甚至还看到了对“巴别”这个词的一种新解释。
我们的星舰停留在一处巨大的峡谷中,我们只能停在这里,只有这里还有足够宽阔平坦的地形。其他地方的撞击坑实在是太多了,一个叠着一个,有的地方还能看到没有风化的陨石。罗德提醒我我才意识到那不是平原,那是无数撞击坑叠加出的下沉地带。我说为什么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会耸立着陨石!
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前一晚我们还在提心吊胆地验算航路的每一个角度,生怕我们的计算因为某些或大或小的问题出了错,现在我们却在思考是否找到了一个巨大的考古遗迹。但是我更担心的是,在这样高强度的撞击中,哪怕真的曾经存在过一个强大的文明,,那么一场彗星雨后它还能有多少东西留存下来,留下来的东西还足够我们去验证文书的记载吗?
我听见你笑了,你绝对在笑,哪怕我现在距离你有几十光年的距离,我听不到你的意念之声,但我能猜出来你绝对在笑。对啊我是个傻子,一个领航员不去操心公式和数字,偏要操心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我进了领航队了,我带着巡回鲸的基因,但是进了领航队,这不就是说明我比其他巡回鲸更聪明吗!
不知道你们那边进展怎么样了。我们也许能在这个星球上寻找到星鲸的相关东西?我没记错的话你一直说我们对这些生物的演化研究一直缺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线……还是样本研究来着?要是这边有线索的话,我会告诉你。
好啦我得休息了。今天看了一天资料累得我头晕。你们领航鲸到底是如何处理那些坐标的,难道真的就跟传说里一样,来自灵魂深处的指引。天生就对时间和空间有非凡的掌握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的,我只知道我真的算得头大,我俩应该换一下的,我去星鲸墓地,你来这里。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见面呢?感觉我俩好像分开了一辈子了。
来自希里娜·海尔默
第三封邮件:
星辰历3216年2月21日
收件人菲斯·洛格特
正文:
给菲斯:
好啦我知道了,是寻找那个星鲸与我们祖先的基因融合的时间节点,从而逆向追寻我们的起源是吧,我抄了三遍终于记住了。
好像很久没给你写信了,有四个月了?话说你们那边进展如何了。希望这次我来给你带来的算好消息。这期间因为我们没有太多重大的进展,你大概也不想听我絮絮叨叨那些有的没的。所以这次我专门攒了一波来找你。
先告诉你我们的生物化验结果。我们从降落地附近广泛采集了生物资源用来测试,目前可以确定它们的遗传物质内都或多或少地融进了一段星鲸基因。好消息,这个星球的生物起源也包含了星鲸,坏消息,不知道什么时候融的,只知道相当久远,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测试时间(可能还要找外援),更坏的消息,这部分星鲸基因都没有表达。
目前这段基因是否与我们体内的同源还没有检测结果,你大概还得等一等了。
不过这里还有一个你大概会感兴趣的消息。这里的确存在过一个辉煌的文明,可能曾经遍及了整个星球。我们找到了一些记录,上面明确记录了整个星球的地图。这份地图和赛普拉斯文书中的圣古地图一模一样。
我没骗你。就在我们降落地点的不远处,仪器扫描到了一处巨大的地下空间。我们费了点时间才打开,打开之后还要做一系列的准入操作,之后我们等了很久才进去。等我回去了我一定得把你带过来看看,这个文明是怎么做到那么复杂的机器只用非常便捷的操作就能启动运行的。
我们没敢拆,生怕拆了就无法复原,这大概需要五级以上的机师来分析,我们的轮机长只有四级。申请已经提了,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没准下一次我写信的时候还能给你带点这些机械的结构信息。
但是启动那里面的机器倒是十分轻松。我们从这些机器里获得了大量的资料。根据解析应该是和《巴别圣经》中三圣贤之书用的同一种语言,语言大融合时期之前的一种通用语。资料数量非常庞大,所以我们又发了个申请希望能再来一批语言学家,再过不久我们应该就能解析出三圣贤之书的大部分内容了。
我们没有搞错地图!这颗星球就是《巴别圣经》中贤者赛普拉斯带着我们的先祖出逃的地方,传说中的灾难之地,泪水之地,我们现在和赛普拉斯文书中记录的圣城L城的距离已经很近了。还真被我们找到了!。谁能想到我们从小听到大的传说竟然可能是真的,我该称呼这是什么时代,大逃亡时代吗?伫立于大地上的辉煌文明被从天而降的彗星火雨毁于一旦,圣人牺牲自己为众人开路,而剩下的人在三位圣贤的带领下离开那片充满泪水与悲伤的土地,漂泊于星辰之海中寻找新的家园。我真的以为这是我们的先祖历经失语时代后对《巴别圣经》内容的一些模糊回忆。
以圣人娜塔莉亚之名啊,我们现在连语言大融合时期的历史都没完全还原,结果就要开始研究更早时候的东西了。我感觉这里的论文够我写到下辈子,没准我们真的能改公式了。我想到了,等我们结婚之后可以一起来这边做研究,你研究星鲸我研究那些古老的历史,我们不就不用再分开了吗。
不过其实……我……我有点不敢接受这一切的真实性。我们的先人能在宇宙漫长的流浪中失去又找回语言都堪称奇迹,语言大融合更是只存在于传说中,我无法想象在那之前还有一段更久远的时光,我们的祖先还说着不同的语言。他们之前都是怎么交流的。为什么有意念之声的情况下还要发展那么多语言,只用这些语言不用意念之声交流的话,效率得有多低下。
现在天气倒是越来越暖和了,冰已经融化了大半。虽然现在抓鱼更方便了但是我们也不能站在水面上了,损失了很多乐趣。原来天气暖了那些植物会变成绿色,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植物,NH58星球上的植物终年只会维持蓝色。地表上活动的动物越来越多了,这几天我抓那些乱动的小东西抓得腰都直不起来,我有点想念只需要坐着计算航线绘制星图的生活。
如果这边有了新进展我会再写信给你。
来自 希里娜·海尔默
第四封邮件:
星辰历3216年3月1日
收件人菲斯·洛格特
正文:
附件:
考古扫描图
部分破译文本
给菲斯:
我刚说过我们有好消息,更大的好消息就来了。
简而言之,我们找到了两份资料。不过不是在我们之前找到的那个地下设施里发现的,是在另一个地方。我们以停留的峡谷为起点向外搜寻的时候,在外面发现了一座小山,估计这是跟随流星火雨降临的一颗陨石。然后我们就在这座山下发现了一个……我不是很好形容……更类似一个……呃,一具遗骸?我把照片放在附件里了,你看看能不能想起来是什么?
这个东西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机器,我们就是在那个里面找到了这些记录,其实还有很多东西,里面有一些临时的航线数据,我估算了一下,起点应该就在这个星系之外。不过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这两份资料。我偷偷拍了图下来,正文已经被拿去和那些地下设施找到的资料一起归档等着语言学家们了。
你可以看图片的开头结尾,圣人娜塔莉亚和贤者赛普拉斯的标志性符号,里面还有先知阿泰尔和先知西达的名字。还记得《巴别圣经》最核心的部分吗,三圣贤的文书,然而第四位圣贤,圣人娜塔莉亚的记录只出现于其他三位的文书中,通过间接的转述或是圣贤们的引用。如果这其中有圣人娜塔莉亚留下的,我们就有了能研究她的第一手资料了,而且是目前我们最容易破解的一篇一手资料。
我猜这里面应该没有圣人娜塔莉亚和先知阿泰尔之间互通的文书。他们之间互通的文书只会使用那些由图案拼接成的语言,在这种语言中,娜塔莉亚的名字总是由四个图案组成,阿泰尔的名字是三个图案。那应该是一种加密语言,没准是为了用来维持他们姐弟之间的私密性与亲密性。
可惜我们还没找到包含这种图案的更多文字,不然我们也许有办法破解阿泰尔圣书中的更多信息。这两篇文书的语言与赛普拉斯文书和西达文书中的语言倒是类似,大概很快我们就能知晓内容了。
我试着按照巴别圣经里面已经破译的部分翻译了一下。我不知道准不准,所以我也放在附件里一起丢给你了。
来自 希里娜·海尔默
第五封邮件:
星辰历3216年3月10日
收件人菲斯·洛格特
正文:
给菲斯: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描述这些。你跟我说的推测我告诉了我们的船长,再一次检查之后我们确定了那具遗骸是某种飞行器。它从星系外的某个地方出发,越过茫茫宇宙,最终坠毁在此处,所以它里面才会有航线数据。我们在残留的外壁上找到了一些文字,基本上能确定,又是和三圣贤文书使用的同一种文字,那这个应该是属于我们祖先在语言大融合之前掌握的古老科技了。
而它坠毁的地方,一旁就是一具巨大的遗骸!我们一直没发现它是因为我们误认为它就是一座山,直到前几天发生了一场地震,山体坍塌了一块,我们在抢救飞行器残骸的时候才发现那山体里露出了巨大的白色骨头,那是星鲸标志性的胸鳍,上面还有明显的焦痕。那根本不是山,那是一具巨大的尸骸,在漫长岁月中逐渐被掩埋,尸体上生出树木和花朵,最后逐渐和大地融为一体。
还记得《巴别圣经》泪水之章开篇里写的那些吗。
“晨星,圣人娜塔莉亚,化作翱翔于天空中的黑色鲸鱼,推开自天空而降的火雨。鲸鱼于火中跌落大地,她的身体裂解开,融进了我们的先祖体内,于是我们的先祖获得了强健的体魄,得了离开泪水之地的力量。”
领航员,贤者赛普拉斯,引领着我们的先祖从天降的火雨中逃离,又在他们于星辰之海中漂泊,利用星星为他们指引方向。当我们的先祖终寻得一块希望之地时,他化身为一头银白色的鲸鱼,跃入星辰之海中,从海中探出头来说:你们切勿忘记来时之路,当灾难退却,大地重新绿意盎然,你们当踏上归乡之旅。”
正是因为这两段文字,《巴别圣经》一直被怀疑为是虚构的一段历史。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的星鲸基因表达程度是逐步提高的,那么我们有理由相信,在失语时代时代之前,我们先祖在这方面的基因表达是远不如我们的,更不要说更早的年代。那么既然连我们也做不到那般的返祖,他们两位是怎么做到的。
但是我们找到了那头巨兽,那是一头曾经活过的星鲸!那场恩赐是真的!也就是说我们的祖先,地球上的全人类在那一刻见证了奇迹,圣人娜塔莉亚用生命换来的奇迹。传说中的场景也许真的发生过,巨鲸自地面升腾而起,迎着漫天而降的火雨,破开海浪,与载着幸存者的大船一同冲向星辰之海。它用身躯挡住了所有的火焰,鲸歌响彻天空。终于,大船冲进星辰之海,然而幸存者们回头时,只看见鲸鱼跌落下去,和无数从天而降的流星火雨一起,永远地留在了这片被称作泪水之地的土地上。
先写到这里,我先去整理档案了。今天我们在地下设施里又找到了一些新东西,等我们研究出来是什么了我再告诉你。
来自 希里娜·海尔默
尾声
“下面我们将要去参观的是L城的考古发掘展厅。”
引导员领着闹哄哄的孩子们穿过长廊。全息走廊上,依次播放着数张发掘现场以及文物的照片,孩子们经过时,那些照片便转换成一小段录像或是立体影像,影像中年轻的学者们蹲在坑中讨论下一步的计划,怪异的小动物从草地上跑过,被扫描过的物件在影像中缓慢地旋转。蓝光打在孩子们的身上,生长于体表的零星鳞片反射出美丽的光芒。
随着他们慢慢前进,最终的展厅也呈现在他们面前,全息影像将这里模拟成了一整个迷你版的L城,掩埋在土层之下的建筑废墟被精心清理出。而在正中,却只是普普通通的几张布满了某种文字的图。
“现在我们面前的就是L城最重大的发掘成果。”引导员将孩子们领到那数张图前,“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提前读过《巴别圣经》中的阿泰尔圣书和西达文书,就能发现其中的关键。是的,这是两封书信,写于语言大融合之前的时期,一封来自圣人娜塔莉亚,写给贤者赛普拉斯,一封来自圣人赛普拉斯,写给先知阿泰尔和西达。”
孩子们中传来了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根据推测这份来自圣人娜塔莉亚的文书文书写于她化身巡回鲸之前,其中语言被确认为当时的通用语,目前我们根据从中解读出的内容结合赛普拉斯文书,基本已经证实《巴别圣经》中关于彗星雨和星际移民的记录为真。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当时来到地球的先遣小队。”
孩子们的目光顺着引导员的手指看向环绕着几份文书图片的照片,照片上的年轻男男女女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为了保存这份珍贵的记录,他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们将星舰停泊在一处峡谷中,然而伴随着地球夏季到来,冰川消融,河水暴涨,山洪冲入峡谷,破坏了星舰,也几乎杀死了当时所有的人。”
引导员将照片放大,其中中有一位笑得尤其耀眼的女性,黑发披于肩头,漆黑的鳞片从她的领口和衣袖向身体末端蔓延。那是星鲸基因高度表达的特征。
“其中的领航员希里娜,为了保存所有的记录,启动了圣人娜塔莉亚曾经使用过的形体发生仪,完全激活了体内的巡回鲸基因。化身为巡回鲸,将记录带向我们距离这里最近的基地。”
“然而因为她变化的速度过快,加之在山洪中已经受了伤,抵达基地时已是强弩之末,在将所有的成果转交后,她甚至没能撑到医疗队到来。”
在她的照片旁还有另外一张照片,巨大的黑色生物倒在大地上,在它巨大的身躯旁,原本应该宏伟的星球中坚基地甚至缩成了一个小黑点。这张照片来自那颗星球的卫星,只有从宇宙中才能完整看清星鲸的样貌。
“她的举动不仅拯救了L城远古的珍贵记录,还让我们对星鲸的研究取得了重大突破。”引导员接着调出数张照片,孩子们看到那是一位穿着白色研究服的金发男性,长发束在脑后,领口依稀可见银白色的鳞片。
“这位是有史以来最杰出的星鲸研究学者,菲斯·洛格特。如果你们日后有机会投身星鲸研究,他的成果是你们绕不开的一环。”
“自从发现星鲸的存在之后,我们就从科学层面证实了我们之间的差异来自何处。正如我们一直认识的那样,星鲸中至少存在两个类别:巡回鲸与领航鲸,巡回鲸一族往往拥有更强大的体魄和力量,在鲸群中担当守卫和战士,领航鲸一族对时间与空间拥有非凡的掌控里,是天生的领航员。”
“《巴别圣经》三圣贤的文书曾不止一次提到过‘黑鲸’与‘白鲸’的字样。我们由此推测,黑鲸也许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巡回鲸,而白鲸则是领航鲸,这说明至少在我们的祖先尚未离开地球时,就已经部分意识到了这些宇宙巨兽的存在。”
“但是一直以来,我们从未见过一头星鲸的存在。我们在不同的星球与生物体内找到了它们的遗传物质,也在宇宙的诸多角落找到了不同的星鲸墓地,但是依然没有寻找到活着的星鲸。因此关于星鲸,依然有许多未解之谜,它们的起源,它们如何在星辰间旅行,以及最神秘的,意识之海。传说星鲸群藉此即使相隔数百万光年依然可以互相沟通,而每一头星鲸死后,它们的灵魂会回归意识之海中,与所有的同胞同在。”
“藉由领航员希里娜的牺牲,这是我们第一次观察到活着的星鲸,或是说类星鲸的个体。根据推测,在那场彗星雨中,圣人娜塔莉亚也许正是利用了相同的机器,化身为巡回鲸掩护了我们的先祖逃生。”
“而我们体内的星鲸基因,正是来自一头在远古时期坠落在地球的星鲸。星鲸的基因具有感染性。当一头星鲸死去并落在某颗星球上后,其基因会进入以遗体为食的生物体内并传递下去。但是目前我们只在人类身上观测到了星鲸基因再次大规模表达的情况,且在语言大融合之前便已发生。”
“格洛特先生根据从希里娜身上获得的样本结合地球上生物的基因,成功从我们的细胞中分离出一种其他物种体内均不包含的物质。根据他的结论,这也许是一种只针对人类感染的病毒,然而这种感染并不致命,反而导致了我们体内的星鲸基因在亿万年后的再一次表达,星鲸的生命再一次得到延续。它们以这样的方式回馈宇宙,并继续在宇宙中漂泊航行,直至彻底消亡。”
“但是可惜的是,格洛特先生因此获得赞誉无数,然而他拒绝了星间联盟授予他的奖章和终身学位,选择在希里娜长眠之地的研究所内自尽,追随希里娜的脚步,回归意识之海…… ”
然而眼下参观这里的全都是些稚嫩的孩子们,连身上的鳞片都还是软的。长篇的介绍还是消磨了他们的注意力。于是引导员匆匆结束了介绍环节,放走他们自由活动去了。
贤者赛普拉斯之文书 之十:
给西达和阿泰尔: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现在是我该履行我的义务的时候了。我已经没有能教给你们的东西了。你们已经成长为了优秀领航员和守卫,在往后的旅行中,你们会做出远比我更杰出的贡献,领着巴别塔号寻找到人类新的乐土。
某种程度上娜塔莉亚说对了一件事,荒野的力量的确在某些程度上左右了我们的思维。归乡的渴望在我们离开地球后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的心智。我得回去了,回到我们的故乡,不是属于那些巨兽的的,而是属于人类的。
我最同意她的一件事,就是这股力量绝不是什么恩赐,我们始终是人类,不是什么来自荒野的精灵。正是因为它我们的祖先才被迫颠沛流离地生活,即使如今我们已经有了落脚之地甚至在社会上取得了权力和财富,我们依然无法认定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
在我终于明白这一点之前,我曾尝试去相信并体会娜塔莉亚所说的意识之海,自欺欺人地相信如果我能察觉到她所说的一切,我就能安心踏上这趟旅途,陪着你们寻找新的家园,我就能理所应当地说我们会相遇的,所以我顺应她的愿望离开地球。我按照她的愿望,护送你们离开,照顾你们到你们可以独立。
但是悲伤始终如影随形,歌声确实响起了,属于我体内巨兽的哀歌和人类那部分的悲鸣日日夜夜在我体内回响。直到现在,我还会在梦中和她重返故地。那天我们刚拿到毕业证,她在公园里踩树叶玩,想先回去看看父母的墓,然后再去申请硕士的学位,等毕业后飞到某个地方继续做研究。而我那时想的只有大概我会留下,从父母那里接管他们的事业。日子大概就这样过去,我们或许不会在一起,但是我们的联系不会中断。
直到最后我无法欺骗自己,她消失了,被我留在了地球上。我丢下了她。如今我闭上眼,依然能看到她在我面前随着流星雨跌落下去的样子。这怎么可能呢……恍惚时我总觉得她应该还在实验室,在飞机上,在圣诞节的树下,我还能听到她踩着树叶的沙沙声,我还能听到我们在学校吵架的声音,下赌注的声音。但是当我找回理智,我只看见星辰之下,黑色的鲸鱼坠向地面,带着烧焦的鳍和还在燃烧的身躯。
或许远古巨兽的意识之海真的存在,如果我的力量再强大一些就真的能感受到。但是对我来说这一切都是空谈,我是人类,我只能用人类的方式思念她。
我会回去见娜塔莉亚,我的尸体将会埋在地球上,和她的一起。实际上从她离开我们的那一刻,逃亡对我来说已经没了意义。西达,不要错过阿泰尔,我已经错过了娜塔莉亚,你们尚能避开我们的前车之鉴。不要指望天堂可以弥补一切,逝去的存在终究是逝去了,天堂地狱不过是我们抚慰生者的小把戏,分别就是分别,死亡就是死亡,活着的人永远地与死者分离,这就是关于死亡的真相。
我很抱歉我用了和她一样的方式不辞而别。
赛普拉斯·埃莫里·埃弗莫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