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述历史者是最伟大的书写者。
我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谁说的,亦不知道这句话是否被社会大众所认可,但我知道,在我的导师,欧卡·贝特先生,在他对我说这句话时,眼神里闪烁着的是绝对的自豪与骄傲。
那是在我的毕业典礼上,他身着正装,郑重地将那毕业证书和光辉的未来交到了我的手上。
你知道中心大陆是如何摆脱四分五裂的局面,最终统一为一个国家的吗?你知道人类是怎样驯服犬类,并同它们一同征服世界的吗?你知道密西佳为何被废都,成为一座被人抛弃的城市吗?你知道这世界极东极西极南极北是在什么情况下被发现的吗?你知道,这个世界上其实存在着一个通往异世界的通道吗?
是的,记录除最后一个问题之外的事实,就是我林格伦·巴恩的工作。至于我为何会突兀地提到最后一个富有科幻色彩的问题,答案简单而明了,只是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了某件历史性大事件。
沿着历史的河流向上流追溯,我能够在那河水的波动中感受到一种震荡人心的伟大气氛。每个能够在我笔下被记载的人都在生时拼了命地努力,他们的确绚烂过,但他们也飞快地死去,飞快地消散在风中和生者的记忆中。能够记住他们的不过是一些年轻的至亲,而他们所奋斗过的地方被后来者踏平,再也看不出前人的脚印。每当想到这里,我都能感受到生命的渺小,而正是这种不甘堕落、不断努力的渺小,令人战栗。如果说这世上真的存在什么生命的力量,我想那一定就是这种能够令人战栗的力量。它并不强大,只是在神经上产生轻微的刺激,却能够让人从内心深处感到一种莫名地、无法言说的震撼感。
公元2014年10月16日,距今年已三百年有余,这样彰显生命力的事件再次发生了。
如果你有听说过考文垂·赛恩斯这个名字,那么这一系列的故事介绍起来或许会比较容易一些。故事的开端,据我们这些后辈所知,便是赛恩斯先生组织他的小队进行对于巨掌鹅的近距离观察研究。这一系列的故事还涉及了一些其他的人,其中包括赛恩斯先生小队的幸存者维尼斯·科特,以及小队配备的火系猎犬古斯特;原花城报记者后晋升为南方记者代表驻旧都密西佳的佩奇·法连齐,连同他的上司,《密州见闻》的主编温克斯·杜拉;最后,还有最为关键的主角,作为“斩杀逃窜犯”的犯人被一枪击毙的怀特斯诺研究所第77号实验体野犬晓夫·巴托夫,以及逃窜许久,最终掀起大陆“橙色风暴”的193号实验体,野犬赫鲁·巴托夫(当然,因为时间久远以及各地方言的不同,也有些学者坚持它应该是与赫鲁毛色相同的“黄色风暴”)
让我们一个个来理清这些人的关系,首先,从他们的档案入手。考文垂·赛恩斯,他比较普通,巨掌鹅研究小队“平原极地”的创建者及队长,其余充斥于档案中的都是他对巨掌鹅的研究报告。在公元2014年10月16日进行了最后一次对巨掌鹅的近距离观测后失踪,时年45岁。
接下来是他的弟子,维尼斯·科特,“平原极地”小队成员之一。参加了对巨掌鹅的最后一次观测,根据她之后的证词,赛恩斯先生是闯进了一个神秘的地方,在一个漆黑一片,点缀着些许星光的地方,赛恩斯先生掉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洞之后便消失不见。此后的二十年间她转而研究这个神秘的洞(这个洞被她命名为“维洞”),最终得出这或许是通向异世界的通道,当然,因为缺乏实验的验证,这个观点至今仍被众人喷击。
“之前我喜欢研究巨掌鹅,因为我好奇为何本应生活在极地地区的动物能够进化演变为适应平原海滩生活的物种,这对于时间和空间而言都是一种变化的奇迹,我只想找寻原因。后来我研究维洞,不断的研究将我推向最终的答案,尽管现在的我还不能回答,但我知道,这是一个比巨掌鹅还要巨大的、跨越更远空间和更长时间的奇迹。”
以上,是摘自维尼斯·科特生前最后一本著作《维洞,我人生的奇迹》中的发言,她在书中为我们阐述了她与维洞的关系,并做了这些年来她对维洞的研究总结。
猎犬古斯特,公元2011年是加入“平原极地”小队,他的存在对于这个庞大的历史事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倒不如说他想一个长长的弯钩,没有什么体积但能够牵扯出许多人。我详细地查了古斯特的信息,之后我发现,在古斯特尚未加入“平原极地”时,他曾在怀特斯诺研究所里生活过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大约是在上世纪末至本世纪初的十年内,同样也是晓夫以及赫鲁在实验所内的时间。古斯特像一把钩子,通过长长的线连接了“平原极地”和“斩杀逃窜犯”。
我拿起另一份资料,晓夫·巴托夫的生平简单而随性,早早地死于23岁,再加上那个年代存在的对于野犬的歧视,他并没能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只是有一点,在他刚入研究所时,曾经对所有人说过自己是踏过一片星辰从另一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这一叙述同维尼斯所研究的维洞极为相似,而让维尼斯走上维洞研究道路的另一关键因素就是古斯特告诉了她晓夫的言论。
像是一个大圆,每个身处其中的人都只能看见自己面前一小部分的弧,而在最后,通过他们之间的人际联系,汇成一个巨大而完整的圆。
是的,但这还只是故事的一半,真正算得上历史大事件的故事我还未讲出。
赫鲁·巴托夫,在逃出研究所后一直与晓夫同行,而“斩杀逃窜犯”事件后她便隐藏行踪,仿佛消失了一般。直到三年后她才再次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在救下当时尚且为花城报记者的佩奇·法连齐之后,她英勇抗争巨掌鹅的事迹经过报纸流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同样的,她也为此而暴露了身份。而佩奇·法连齐竟在慌乱之中搞错了赫鲁的性别,导致她成功乘船南下,逃离了大陆的追捕。
与此同时,佩奇·法连齐却被选拔为南方记者代表北上,在旧都密西佳出任《密州见闻》的编辑。然而留在他会面《密州见闻》主编温克斯·杜拉后,他竟因惊吓过度引起心脏病,最终在当天夜里死亡,享年35岁。
温克斯·杜拉接过了这个故事的接力棒,由于正是因三年前报道“斩杀逃窜犯”而走红,温克斯对于佩奇的离奇死亡深为关注,他甚至通过关系上访了当时的首相磂文克·康陲,将佩奇这一系列的经历反馈给国家最高首脑。
另一方面,维尼斯下定决心开始研究维洞,她依靠考文垂·赛恩斯在学术界的地位以及自己的不懈努力终于将自己对于维洞的理解传达给了康陲首相,并上报了一份名为《维洞与近期怪兽在城市暴动的关系》,并在其中指明控制住怪兽频出所需的资源一定散落在世界除中心大陆以外的其他地方。思虑再三,康陲首相最终还是决定发布命令,向整个中心大陆发出“探索世界”的号令,在中心大陆上掀起了一场向外探索、向外征服运动。这也就揭开了人类协同犬类,一同征服世界的故事。
现在你知道了,人类是在各种情况下开始的征服,也知道了世界上或许真的有通往异世界道路的“维洞”,你亦知道了记述这些故事就是我林格伦的工作。
我搁下刚刚极书的笔,窗外出现了欧卡先生的脸,他轻轻敲着玻璃窗。
“林格伦,不要再像你的名字那样,露着张从北方来的脸了,天气这么好,出去让太阳晒晒你的冰雪吧!”
我笑了笑,站起身来批上搭在椅背后的大衣,将椅子推回原处,走出档案室的门。
冬日的阳光下我牵起欧卡先生的手,让那些沉重的历史伴随着我名字上的寒冷一同消逝在阳光下。
我笑了起来。
故事讲完了。
※林格伦为典型的北欧姓名,故而说她的名字充满寒冷和冰雪。
赫鲁已经微小得快要看不见惹_(:з」∠)_
赫鲁·巴托夫的生命之中,永别远远多于重逢。
她还能够清晰地记忆起,在生命开始的最初,带着黑色宽帽的金色野犬被一只粗壮的手掌掐紧脖颈,双腿离开地面,在悬空地挣扎着,随后,另一只手将一只红色项圈套上那还残有五个手指印的颈部。
从那天之后,赫鲁便开始讨厌起项圈。那是人类为满足自身野心而为犬类施加的诅咒,它或许可能使得所谓的“猎犬”与“猎人”之间建立起信任的标示,但对于野犬而言,那便是终结的末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犬类被人为地分为了两派,一派温顺达理,能够辅助主人战斗,获得无上的荣耀,而另一派则被人不齿,粗鄙残暴地保留了最原始的兽性。人类依照自己的意愿为这些犬类分配身份和等级,而这一切又反过来服务着人类,其间的犬类并不获得任何好处,它们不过是这条食物链中段的循环箭头,什么都得不到,也不见得会失去什么。
至少,就大体而言,它们除了被分割为两派之外并没有什么损失。
但对于每一个弱小的个体而言,简单的分割被放大成无限的伤害,幼年期的赫鲁总是躲在贫民窟天然的破石墙后,用拾来的破木板堵住风口,独自入眠。母亲的被捕使得她早早地获得了监护人的资格,好在贫民窟中不存在人类与犬类的对立歧视,饥饿和寒冷让他们相互依偎,而贫穷总是如一根结实的麻绳,将双方结结实实地捆绑在一起。因此,赫鲁总是藏好自己的耳朵和尾巴,像一个贫民窟的孩子一样,以人的形态去想方设法搞定晚餐。或许是在帮马普大婶洗土豆时悄悄藏起一个带走,也或许是冲到外人面前将哀求与恐吓相结合讨回一块面包钱。方法应有尽有,但即便如此想要喂饱一个饥肠辘辘的胃也颇有难度。而在这样的过程中,赫鲁遇见了很多人,有些人分别后还能在相见,但绝大多数都如同一朵朵不起眼的小白花,随意地开在贫民窟的路边,并随意地被各式各样的生物一脚踩碎,化在泥土里。
因此,当她成年后,在经历了许许多多的奇遇后,当她已经拥有姓名,不再是那随意的“小黄”之后,她再次回到这片贫民窟时,已经不再有什么人能够认出她了。在她离去的几年间,贫民窟非但没有缩小,反而以极快的速度向外扩张,若不是这片区域中人口的代谢速度快得惊人,赫鲁毫不怀疑它会一如其住民那无穷的胃袋一般,吞噬整个城市。她走过熟悉的街头,构成这王国的任何一块建材都没有被丢弃,石头被人们堆成更坚固的样式,木板被更好地收集组装,食物从不会浪费,能够狩猎的怪物统统进了祖传的铁皮锅,炖煮出当年的味道。至于那些不幸离去的生命,他们也没有被忘记,人类和犬类在死亡面前终于获得了最公平的待遇,他们躺倒在一起,耷拉着四肢,一声不吭地躺进泥土床之中,静静地注视着这王国的兴衰。
所幸,她仍旧找到了旧友。
罗伯特·库克是赫鲁幼时的饭友,除了拥有自己的名字之外,他几乎和赫鲁一样一无所有。作为一只火系犬,他觉醒得很早,因此练就了一手烤肉绝技,只要找到了能够实用的肉类,五个巷口之内的流浪汉都会来找他帮忙烹制,作为回报,他会留下十分之一的肉供自己食用。在赫鲁还被乡邻亲切地称为“小黄”的时候,下水道中的老鼠则处于一瞥见金色便逃窜的状态,但终敌不过无形的风墙,它们被一道有力的风死死地抵在地面上,唯一的结局便只有在砸吧和口水声中被吊上罗伯特的烤架。
在这种时候,邻里总会暂时忘记罗伯特曾经多次趁他们不在家砸碎玻璃偷走胡椒粉的罪过,用“罗比”这样的昵称来称呼他。
“嗨,好久不见啦……呃,小黄?”罗比站在街角向赫鲁打着久别重逢的招呼。
赫鲁点了点头回应他,她走近了街角,罗比站在那儿,她如儿时抓获老鼠后一般,拍了拍罗比的肩,随后与他击掌,笑声淹没了这名为爱茨的街角。
“嗨,好久不见啊,罗比!”
罗比向前走了两步,“不如来喝两杯吧?我去因斯克大叔那儿搞点酒来?”
“好呀,不过不用麻烦你去啦,我刚好也有事要出去一趟,顺便帮你带酒就好。”赫鲁拦住了他。
“也行吧,”罗比做出了让步,“回来可得好好和我谈谈这些年你在外面都见到了什么!”
于是赫鲁离开街角,走向七个巷口外,那里是贫民窟与外界的最后一层过渡,已经脱离了贫民窟的大部分贫穷。最后残余的那一些,多半是人们口中的风传,像是流行疾病,不断地侵袭着这片地区。
然后,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地方,赫鲁遇见了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重逢。
那是一只熟悉的野犬,不,或许凭借着此刻他脖颈上的项圈,可以直接定义其为猎犬,但赫鲁并不愿意就这样草率的下定论。她躲在临近的草丛里,静静地看着。
眼前走来的并非只有雷欧一人,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位身着鲜亮的蓝色外套的人类。外套翻口上那与雷欧项圈上同样的图案表明了他“主人”的身份,他的橙色的长发在脑后拖成一条长长的尾巴,就像每条犬类都在身后拖着的尾巴一样。他走着笑着,嘴里叼着一根pocky,和雷欧谈笑着。在一旁,不知是因为什么,雷欧则一脸麻烦样地搔着头不愿搭理。
毫无疑问,雷欧已经被驯服了,不论他是否愿意。赫鲁从小就不喜欢猎人,但她仍愿尊重哥哥的选择,平心静气地接纳猎人,但前提是那得是雷欧他自己的选择。
赫鲁需要用自身行动来证明这是雷欧的选择。
攻击是从草丛中发出的,赫鲁飞身而起,风墙冲着卢克袭来。离开了地面,在空翻越草丛,视角的改变使得赫鲁觉得自己产生了些许的错觉,她看见卢克安心地现在原地丝毫不为当下紧迫的局势所扰,他甚至伸出手向赫鲁打了个简短的招呼。这样的安心让赫鲁本能地感到警觉,她正准备收势落地防守,却不料耳边擦过一道闪电。
这一刻,最好的期望与最糟糕的结局一同出现,雷欧手持闪电对赫鲁发出了一道警示性的攻击。不必再多说什么,语言在犬类的交流中远远不及眼神和行为来得直接,仅仅是短暂的对视,赫鲁便已经知晓了哥哥的心思。
那眼神充满警示,带有长辈教育时所惯有的严厉和绝对的安全性,赫鲁看出雷欧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一如她对卢克率先发起攻击时带有的柔和气息。她落地,然后顺势翻滚,重新获得平衡之后她站起身,看着对面的一人一犬。她后撤一步,压低重心,将力量集中于较后的右腿,千分之二秒后,在人类不足以觉察的领域内,赫鲁做出了攻击。
说这是“攻击”似乎有些太过刻板及夸张,因为很明显双方都没有攻击的意愿,在明眼人眼中这更像是一场技艺切磋赛,两人在用一个又一个的进攻和防守姿势在进行着久别重逢的交谈一般。用横踢、收拳和推挡来传递着双方此时的身体状况以及心理状态,仿佛无止境一般,两边都打得行云流水,不愿停歇。
最终使得这场不像样的战斗停止的是卢克的电击枪,从枪口拖出的电流噼啪地划出一颗颗小电星,在空气中不安分地躁动着。电击枪带来的声音刺激了犬类灵敏的听觉,双方都是一愣,雷欧转头看向一旁的卢克,结果却发现他正开心地向着自己的方向挥着手。
另一边,赫鲁成功地落地,回头接收到对方友善的笑容后,她“噌”得一声消失在草丛尽头,一如彼时登场一般安静、迅速。
赫鲁回到七个巷口之后,罗比正站在爱茨那儿等着她,她跑了过去,开口说道:
“嗨,罗比,我回来了。不是小黄,是赫鲁·巴托夫回来了。”
♞当前等级:1级
给我亲爱的某某:
最近我在看书,这个世界已经逐渐开始崩塌,我从山上下来时,看见有些建筑像是黄泥一般,一阵细雨就能把它们统统冲走。我躲进了图书馆。
翻开封面时才发现这应该是隶属于私人的图书馆,扉页上夹了一朵我不认识的花儿,黑色的、花叶众多且浓大。再往下翻我才发现那是本散文集。整本书读来平平,只有一句话触动我。
“情人的许诺,他重复了二十次。”那作者这样写着,“他的诺言正如同我对他说‘我了解你’一样无谓,同是空话。”
同是空话。看着这样的句子我就不禁想流出泪水。哭过之后我在老木头上坐下,想着自己的泪水是为谁而流的。为谁呢?为你?还是为我自己?又或者是其他的很多人?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这样无理的空话?有,还是没有?你会如这敏感的诗人一般想那么多吗?我无法揣测你的想法,更无法当面问你,最糟糕莫过于我自认为自己已经伤了你。我是那会想起这话的人,我会承诺,而我觉得你也会说出“我了解你”这样的话。
多么悲伤!多么绝望!
问题还是回到原点。我连你的模样都记不起,又为何会深深相信这自己仍旧爱你呢。我追求你是否就像人们追逐阳光,是无可奈何的事?如果一切的程序都是计算之中,如果真的有某只大手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孜孜不倦地打下一个又一个的字,那我们究竟算什么呢?你是否还有着自己的生活,是否在旁人都忘却你时继续着你的故事?如果你发现,就像我现在所想的那样,如果你发现其实自己的生活是断续的,总有那么些时间不知被用在了何处,那么你是否就已经消亡了?旷野下的小花都能不停生长,我们却不可以。就在我写下这些句子时我已经几次三番地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时常日夜倒转,凭空多出来的几行字,跟我的上文完全搭不上边。
我觉得我是被操控着的。在某个地方,甚至不是这个世界,也不是你所在的世界的某个地方,有个其他的什么东西,而我们的故事却要依靠它才能够进行。
我讨厌这样,就像我之前,在“白色冰霜”时对你说的一样。我讨厌这样,我需要继续前行,我不能让旁人决定我的未来。
我的一意孤行是否伤害了你?你是否像我厌恶控制一样厌恶自由?你是从心底渴望外出,还是被某只手操纵着,从口中吐出了“我愿意”这样的语句?
为什么我又想起了过去?我看到一柄枪直对准我们,我看到那黑黝黝的枪管中吐出一颗长形的子弹,我看到那最后一次,你的金发飘过我的视野。
我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个过去的片段经常袭击着我,而我却永远都无法记起你的容颜。明明就那么靠近,我不相信我没有见过你的脸,我宁愿相信这是其他的力量阻止着我想起你,总有好事者在更高的地方喃喃自语,随后将你的样子用墨水涂黑。
我想不起一切,我又感觉到了那断续,再次睁眼,图书馆外的天又黑了下来。我看不见你的脸。
我又哭了。
想起来了就赶紧填了坑。顺手推首歌:http://www.bilibili.com/video/av2054985/
给我亲爱的某某:
落雨了。
最近这儿一直在下雨,雨水时大时小,落下时形成一道道直线,将所有的东西都冲刷殆尽。
我是否有说过呢,这里已经开始了崩塌。原本我是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和你相比一切都是小事,但雨水冲刷的痕迹太过明显了,我可以从肉眼清楚地看到那些山川和森林正一点点褪去颜色,与早已失去颜色的天空融为白色的一体。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颜色在这里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我见过一位从不打伞的路人,他的身影显得轻飘飘的,然后就在下一个街角,他兀自地走入了白色的背景之中,化为了吞噬这个世界的力量之一。
今天雨也依旧没有停,我刚刚出门回来,现在正拖着湿淋淋的衣物站在房间中央,雨水带着虚无的白色落在木地板上,滴答声盖过了木板的吱吱呀呀。
我没有打伞。为什么要打伞呢,雨天打伞固然是保卫自己的手段,可对于那些雨滴而言就有些失礼了。像是不远千里前来拜访的客人刚一敲门,主人就支起雨伞,将对方拒之门外。多失礼呀,我可不想那样。
当然,也不是白白地就想把自己当成一个懂礼节的人,说白了,我只是单纯地想淋淋雨。那些雨滴像是一颗颗不能立刻致命的子弹,从天上直直射入地面,有些落在了我的头上,等待着更多的同伴聚集力量来杀死我,有些则落在了地上,在积水处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圆。蹩脚的作家一定会觉得那些圆圈有着某些哲学上的意义,我不好点评什么,只能说,它们的确很圆。比用最精细的圆规画出的圆还要圆上好几倍,不知这样的形容你是否能理解,总之它们圆得很完美,我想不出世上有比它更圆的东西了。命运?人生的轨迹?那些虚空的东西只应该融化在背景里,它们没有颜色,它们不应该被称为“存在”。
我在一片废墟上坐了一会儿,雨水落在我身上,也落在它们身上。当然,比起我,它们承受了更多的雨水,因此当我离开时,砖瓦的褐红色已经融进雨水中,它躺在地上的积水里,看上去就像是死者流出的血液。
然后我见到了伯爵先生。他拄着一根已经开始褪色的拐杖,带着他的黑色礼帽缓缓地从雨中走来。今天的他非同寻常,他只有一个人,也没有撑伞,平时在他周围的那些员工都消失不见了。那当然是逃回家了!他哈哈大笑地说道。也对,这样一个混乱的世界,没有人再有闲情逸致去赌博了。
我们两个结伴在雨中走了一段路。终点是赌场“红宝石”,但如今的她已经不似以往。没有了那些疯狂的赌徒,这个地方迅速地老化了,像是吸血鬼久久未能吸食到新鲜的血液,逐渐地就干瘪枯萎下去了。
嗬,嗬,看看这地方。伯爵先生啧啧嘴叫嚷着,拐杖在他的手中挥舞着,仿佛一条不安分的蛇。
这儿的确是破败了。雨毫不留情地落在原本的钢筋结构上,只一滴就带走了一片金属的反光,我一点一点地看着白色上涌。霓虹灯板所绘制的“红宝石”三个字被散乱地丢弃在地上,雨水也一点一点带走了它们身上陈旧的颜色。先是“石”字,青色的印象在我的脑海里被白色所替代;再是“宝”字,五光十色的摧残反光被白色的雨水狠狠冲刷;最后是“红”,只一瞬间,这颜色就永远的消失了。
现在这儿已经化为了一片空白。
我转头看了看伯爵先生。他冲我笑了笑,嘴角的胡须翘起一个八字,然后他伸手摘下头上的礼帽,提起拐杖,对我鞠了一个躬,一步一步地走向前方。
喂,我叫住他,你的妻子和女儿该怎么办!他头也不回,只是发出一些我无法理解的支吾声,粗粗的大腿一迈,他走进了那空白。
我想不通。
不过或许我也不用费尽心思搞懂这些,这世界已经玩完了,一切的一切都在消失。我听见雨滴砸在头顶的木头顶上,看着它逐渐淡去的颜色,我想它应该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我也一样。
雨水从我的大衣里流出,淌得到处都是,信纸都被染上了深深的灰色。
真是糟糕。我想我不得不得说晚安了,一切都湿漉漉的,真是太糟糕了。或许明早我不会再醒来,或许今夜我就会消失,一切都说不准。
但是面对这样必然的现实我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悲伤,眼睛干涩得连一滴泪水也没有,光有这些雨水就已经足够了。
就此晚安吧,我最亲爱的你,如果明日我还能够睁开眼睛,我会继续给你写信的。
晚安,晚安。我最亲爱的赫鲁。
忘了告诉你,落雨的时候,我想起你的名字了。
晚安,赫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