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画并行的妖鬼奇谭物语企划 ▎ ◆{ 中华风 }◆
|子夜抚华,歌一曲。今宵有鬼,说与君。 |
“北冥有山,无以为名,暂称之曰溟山。周有九峰,其上多灵妖,有一司南,可通三界。于北冥上飘摇,行踪不定,故未有记载。”
“山童子,是为幼年的山鬼。” ——《魍深山录》
山童子起初专为幼年山鬼的称呼,后成为山中精怪的概称。大抵是源于人们对山神的敬畏与亲切,山中精怪又是山中花草树木山石水溪之灵,乃是山的孩子,便依照人类对孩童的称呼: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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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线剧情企划《山童子·菌森之地》即将开启。
▲【山童子】群号:30 330 7470 (一般在晚上放人进w加群注明E站名)官博:@-山童子-
▲章节顺序
《山童子·溟山夜话》
《山童子·封山令》
《山童子·菌森之地》
《山童子·笼山幽变》
(【溟山夜话】为前期收集资料、角色、设定、图像。)
▲目前章节:【封山令】
(此地长期活动,企划为副战场)
◇周奇谭◇第一周。
关键词:废弃建筑、荷包蛋、尸
限时【虽说限时要我的命 但总是有产出了对不对【以手抚膺坐长叹
——
我也不造
我画了啥
看似偏题
其实没有
耶
。
______[简单粗暴的发文。]_____
……
关于这个国家的存在历史,我实在没有兴趣过多了解。对于这个国家的叙述,我先从两个人开始。
因为这两个人改变了这个国家。可以说,在他们两个之前的历史,与现在是无多大关系的。
这两位分别叫做慕容月和慕容晖。
注意一下,你可能觉得他们两个是一家兄弟,事实也确定如此,但他们的姓氏是不同的。一个是慕姓的容月,另一个是慕容氏,名晖。为什么要强调这个问题呢?因为现在的国姓是慕姓。
也许你会想到这对兄弟约定共创山河结果为了江山刀剑相向的故事,事实上完全相反。
抛开姓氏不谈,单论名字,便就能知道他们二人的地位了。一人在上,另一人作衬,早就是上天注定好的了。
其实在他们之前,这个国的国姓也是慕。
当朝的那个皇帝为人也不咋的,敢做不敢当。前些年微服私访与一个姑娘有了鱼水之欢,结果回去就给忘了。女人最恨的就是薄寡义的男人,特别还是个皇帝。这姑娘再单纯也倔强地把孩子给生下来,特地给他取了个慕姓,又觉得不妥——虽然这地方离中州偏远,但冒用国姓也是大罪。但这么拼命连名字上都占不到便宜,未免太过划不来,随即想了个法子,把孩子抱到城里的慕容家,随便找了个拜了义父,取了个慕容姓,这个打着擦边球占国姓便宜的姓氏。
所谓盛满愤恨开了挂的女人是最可怕的。姓氏问题落成后再次将小小的慕容月领回家,只是慕容这个姓氏既是占慕姓的便宜,其实也是在慕容旁系上占的***宜。名字自然是不能够出现在登记造册的私?名单中,慕容月的母亲亲自教授他学习,除去必须内容之外,也在一直告诉他一些别的东西。
“月儿,你要记住,牢牢地记在心里。你姓慕,而不是姓慕容。记在心里,但不要说出去。”
“你要记住,在遥远的中州,唯一一张龙椅上坐着的,是你的父亲。”
很多小说都曾以这样的狗血剧情开头,之后主角离开家乡四处晃荡,一路上无数人为他的王霸之气所倾倒而成了他的部下,随即杀入中州,一脸傲娇地不认自己的父亲,随后一段纠结的爱恨,最后登上皇位。
慕容月的故事与之开头相同,结尾也相同,然而过程却不尽相似。
慕容月的母亲在慕容月十多岁的时候去世了。
巧合地是,这一次慕容家帮了大忙。慕容月刚出生时拜的义父,十多年来竟膝下无子,见慕容月母亲去世了,生怕慕容月吃了什么苦头,赶紧把他接回慕容家养着,当作亲生儿子一般对待。原是慕容月他母亲为了求得姓氏来求他拜的这个义父,如今却轮到这个义父来反过来感谢她了。慕容月改口叫他父亲,他高兴得不得了。
这下慕容月的身份终于名正言顺了,可以去上学了。
然而他母亲也着实是个人才。这么多年的亲自教导,给慕容月的教育竟一点儿没落下。本该成为高龄学子的慕容月一路跳级,跳到了与慕容府里另一家的儿子慕容晖一个年级,反而成为班上年纪最小的人了。
慕容月一面读书,一面认识了素未谋面却同住一家的表哥慕容晖。
“你是……我表哥?”
“弟弟,叫表哥多不亲切呀!来,把前一个字去掉,叫哥!”
“哥……”
于是这样的称呼就叫了一辈子。这是后话。
兄弟两个打打闹闹地结束了学业,然后以学霸弟弟考得年级第一和学渣哥哥考得年级倒数第一而告终。
实话说这国家有一点和某个朝代极其相似,成绩好的人一般结束学业后很容易就能谋得一个不错的文官官职,成绩差的不能当官,只能务农从商或者从武。
当义父乐滋滋地准备将自家儿子推荐到哪里去的时候,据说可怜的慕容晖给他爹妈倒挂在房梁上三天三夜,最后以可怜娃子饿晕了告终。
后来义父给慕容月谋得了一个俸禄不错而又很清闲的官职,每天都能有半天时间在家里,慕容晖的父母原想让他从商,谁知见他看帐本时偷着看不知从哪买的江湖剑谱,他父母当时怒气冲天,把帐本和剑谱一起没收了。
——然后,撕了帐本,烧了剑谱,给我找个师父习武去!
于是慕容晖被送到山上和师父习武去了。
一晃又是多少年,总之兄弟两个长大成人了,但依旧有如此事情发生——
“你大哥我山迢迢小迢迢地回来看你,竟然一点表示也没有!”
“如果你教我一招半式或许我可以考虑激动一点。”
“这,不,可,能。”
慕容晖把脸扭到一边。
“你是天才,学了比我厉害怎么办!等我成了武林高手,想做我徒弟的人排队能从邻街排到慕容府门口的时候,我在你受到生命危险时从天而降一招打倒,那时你闪着星星眼看着我,我会考虑同意的。”
事实上当时向慕容月求亲的人,倒真可以从邻街排到慕府门口。
但他从来不作任何表示。
很多对自己容颜言行自我感觉良好的女子在见到慕容月之后都默然归去。因为慕容月生的俊秀,又是黑衫干坐一旁,言谈举止当真如翩翩君子一般。与人说话,平静的眸子一丝水波也无,看向她们时并无惊艳赞叹之色。那些因为出身被慕容月义父安排单独见面的富家小姐们,聚在一起相互交谈,才发现他对待她们用的几乎是完全相同的套路,根本就没把她们放在心上。
镇子里的所有女子纷纷表示她们从未看过慕容月对任何一个女子笑过,除了公众场合。
又有好事的慕容府小厮表示,慕容月在每月底,慕容晖下山回家的时候,不管再忙都会抽出空来,换正装在慕容府门口等慕容晖策马归来,两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于是那小厮觉得自家少爷是个断袖。
于是大家都觉得慕容月是个断袖。
于是镇子里的人都觉得慕容月是个断袖。
最后,慕容月他义父义母都担心他是个断袖了。
其实我稍微感受了一下,我不知世人对断袖的定义如何,倘若他们二人仅喜爱对方而不爱别人,那可能真是断袖。但是我更加觉得,慕容晖是慕容月在慕容为数不多亲切的亲人,这实在是不显得太过,不过是世人觉得他不近女色,就说是断袖了。
很多东西是正是反,大多是靠人的嘴说出来的。这件事情在我做了鬼之后看的更加清楚。
正如镇子里的无数张嘴,可以把慕容家二少爷说成断袖,也能把慕容家冒用国姓的消息送到南巡游历的慕皇帝耳朵里。
这位皇帝也是知道镇子里发了水灾,极其无奈地为了在南部国民眼里树立一个仁德无上的皇帝形象,才不得不拖家带口地南下南巡解决问题,慰问群众。
结果给人报上来个慕容家,皇帝大吃一惊。其实也无怪乎这皇帝不把皇室尊严放在眼里,没有早些把慕容根除,而是这地方皇帝压根就没来过,天天埋在花天酒地里,东西心情好管管,心情不好给丞相管管,所以压根就没发现这儿还有个慕容家。
而且慕容家出现的时间也掐得很准,正好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时候。前任皇帝病重,中州上上下下乱了套,随后新皇帝即位,中州上上下下又乱了套,原先南部的小慕容家还没有去登记册上登记的地步,在这天下上上下下乱套了的时候一不小心不惹人注意地给登记上去了。
这位慕皇帝大吃一惊后难得地思索了一回。对于如何处置这个慕容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本不需要多想,但是此行丞相给他的任务是要在世人面前树立一个仁德圣明的君主形象,如果就在这里分分钟把慕容家灭了,这效果就反了。到时候过几年又要南下再次干点好事,未免太过麻烦。这位皇帝是难得从花天酒地里抽出身来的。
所以皇帝就决定了,先当作不知道,回中州再处理这事,到时候怎么处理都行。宁可让慕容家派人到中州来,也别坏了他的好事,过几年又要南下一次。
所以慕容家暂躲过一劫。
等到皇帝回中州过年了,慕容家也准备过年了。一封加盖着皇帝印信的秘信就偷偷送到了慕容家家主的手里。
这个皇帝虽然为人不咋的,但好歹还是个皇帝,在路上就已经想清楚了。既然抓了慕容家的把柄,那么就要把慕容家这里得到的利益最大化,所以那封密信的大意是这样的:
你犯了我大天朝的国姓,是对国家的污辱,是绝对不可原谅的。但本王想到你们是多少年来唯一敢作出如此举动的家庭,或许真有什么资本能够让你们有这个胆量去取这样的姓氏,便再让你们活得长久一点。但用国姓就有用国姓的代价。如果五年之内不做出些什么事情给我国看到,那抄家诛九族也都是小的。
总的意思是,干点配得上跟咱们叫板的事情。
实话说对于这个皇帝我有些无言以对,因为他的作风实在没有一个皇帝的样子。
按理说冒用国姓这种事情皇帝一般都是雷霆大怒然后查查查下去,最后不多时就是抄家***。这种关系到祖祖辈辈的事情才是半点不能含糊,结果反过来给了这么个态度。
这皇帝干这事乍一看很英明,回去还得意洋洋地告诉丞相,结果给丞相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个呆子,把慕家祖祖辈辈的脸都丢尽了。
皇帝看来是件小事,但丞相和慕容家家主眼中是天大的大事。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相当于给慕容家暂时赐个国姓,就是作为奖励丢给他,让他去干大事。
这皇帝是疯了。南部的小家族五年能干出什么值得赐国姓的事情!
慕容家主吓得冷汗直冒,丞相也吓得冷汗直冒,赶紧变着法子把信件的话收回去。但俗话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皇帝说的话那就是长江中下游泛滥的洪水。哪是说收回就收得回的?
丞相和慕容家主考虑的问题比皇帝要多得多。考虑的越多,这事办起来就越拖沓。
皇帝是昏庸,但全天下的人都没想到他这么昏庸。
如果做些什么让这事给更多人知道,那后果已是想象不出来了。
丞相只当这是给慕容家五年死缓,说什么也不会让它留下了。
此外他还要考虑削弱皇权,千万不能让那家伙再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由此可见当时朝廷是什么局势了。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相权逐步吞噬皇权,那傻皇帝还不知道。这是题个话了。
又谈到慕容家这边的反映。很显然,慕容家是危急得很了。其实家主也很无奈。姓氏这玩意儿是祖祖辈辈地传下来的。只要不是跟皇帝有仇,即使有仇也不会故意取个打擦边球的姓氏去作死。问题是这个姓氏其实来的比立国要早,又没落得不成样子,一连几届国君又昏庸大意得很,就这样好巧不巧地过去了。到现在挖出来时早就兴旺得很了。
不是他想作死,是他这姓氏天生跟皇帝过不去。
家主在大年晚上默默地思考了一夜,决定越是危急的时刻越要镇定,越不能把这个决定传出去,又要换个方式让家族里的人上进起来。
而要渡过这劫,就要去给国家做事,还要做出大事。不能太过拖沓,要立刻给皇帝表态。
那就要先送个人给皇帝送去。
“家主送信要我去山上和师父说些事情。”慕容晖拍了拍身上的包裹。“又不是一去不回了。这年还没过完呢,我又不会到什么地方去。”
“家主?”慕容月看着他的包裹。“我们似乎从未见过他。他与你说了什么?”
慕容晖觉得自己不说清楚,他弟是不会放他走了。于是干脆走回来,一屁股坐到小石凳上,自顾自地给自己全了杯茶,一面把包裹丢到一边。
“我说你着急个什么劲!我不说清楚,你就不放我走了?”
慕容月只是看着他。
“我说还不成,别看我了行不!”慕容晖无奈举手投降,之后就摆出了正经的脸色。
“我说了,你只需听着,先别告诉别人。”
“家主问我,我在师父那学了五年有余了,是否学会了什么。我说自然学会了很多。他又问我现在学得怎么样,觉得还有什么需要学的吗。我下意识地觉得他的话不对,忙说师父说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学,现学的东西还很不熟练……”
“没关系。不熟练的地方以后可以自己多多练习。那些没有学的,也不必从你师父那完全学会。你又无需去闯荡江湖,只需自保和上阵杀敌就得了。”家主打断了他的话。
“上阵……杀敌?”慕容晖愣住了。
“我替你写一封信,你去送给你师父,就当是出师了吧!”家主把一旁刚晾干笔墨的信件装好递予他。“十日后,我便送你去中州应征。”
……
对于家主来说,这个计划完全在他一个人的掌控之中。因为这种大事容不得半点拖沓,所以不能让更多人知道,更不能让更多人加入商议这个问题。反而会受到更多的阻力。
以慕容家的底蕴,反是不可能的事情。那就只有臣服,把姓氏赚回来。成则名垂千古,败则死的连渣都没有。
所以他只是计划如何臣服的问题。
首先给皇帝送去的第一个人,是代表他愿意为国效力的一个讯号。而对于这个人,更多的是用这个人去试探皇帝对他的态度。又为了表示诚心,这么一个人应当是命硬的,不是骄惯大的。这样才经得住皇帝的刁难。又要有一些潜力和天分,但死了不会太可惜的那种。
慕容晖从小因为成绩问题给父母打得皮糙肉厚,又在山上学了武,?征着实有天分,又是慕容家旁系的孩子,与本家无多大关系,恰是最好人选。
十日后慕容晖被送去应征。
慕容月其实也无多大不舍,只是稍稍对事态感到了一些疑惑。
毕竟慕容家是个不大不小的家族,他只是旁系领来的孩子,便没有在慕容家的其他地方晃悠过。而对于这个家主,他从未真正见过,最多是看到个人影而已。
对于慕容晖应征的事情,他父母也没什么意见。虽然征战太过危险,但儿子既然从了武,便免不了走这么一条路,又是家主的安排,也就接下了。
然而真相仍然只有家主清楚。
慕容晖被送去中州后便再无音讯。半个月后才打听到是进了军队。至于是个什么差,却也说不清楚。慕容家是离中州很远的小地方,皇帝都懒得南下南巡一次,消息带过来也是极其麻烦。毕竟慕容晖是慕容家为数不多的对他好的人,总要去关心一下。
文官要上中州,走的是另一条路。
然而这并不是慕容月最担心的。关于中州,他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当年的那一句话,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姓慕容,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要记住,牢牢地放在心里,永远都不要忘了……”
那时他的母亲半倚在床头,眼睛微闭,声音微弱得似乎听不见。
“你姓慕……那个坐在中州唯一一张龙椅上的人,是你的父亲……”
终归,还是要去中州的。
……
皇帝也没指望让慕容家出什么大作为。丞相压根没打算让慕容家活下来。倒不是说他没有借口把那句话收回去。而是慕容危害不大,等他忙完手中事情再去清理也不迟。结果是他一直没闲下来。手头的事情刚干完,境外的家伙开始打来了。
对于战争,有人欢喜有人忧。
比如有些人会想,太好了终于打仗了那个人高马大的家伙我早看他不顺眼了看我不整死他。
比如也有人想,太好了终于打仗了皇上闲置我多年了终于可以一展雄风了。
自然也有人想,怎么就打仗了呢我小命不保了。
不过总归都是比较高兴的。中州上上下下都很高兴,跟过节一样。
所以说真正的战争在内而不是在外。
外面那群裹着毛皮的家伙难道还是我大天朝的对手吗?丞相顺手划了几个军队去了前线,然后就开始以战争之名裁人了,压根就不觉得会输。
很多人以为我这么表述,肯定是最后输了。不过事实上的确没输。
因为本来要输的,但是军队里有个无名小卒,叫君晖,于是就逆局了。
据说这位叫君晖的小哥着实深藏不露。应征之前定是学过师父,将军在战场与敌将分分合合战了三回仍未分高下,然而被流箭射中一时不能作战,正当群龙无首阵势大乱之时,一旁的君晖小哥一枪洞穿敌将马腹,又取将军剑与敌将打斗,竟数回合就将敌将斩杀。
关于这个问题我是如此认为的:这一场仗完全就是个巧合,打下来的正好是境外的蛮兵,空有蛮力,当然多年交战下来,自然对中州这方的人比较熟悉了,然而也仅仅是在战场上——战场上骑着马甩着枪你一回合我一会合,顶多来个方天画戟就玩个帅,哪见过剑术这等高端玩意?这玩意见得多的是朝廷文官陶冶情操锻炼身体最多挂在腰间装饰华美的宝剑。真正玩得好的都是江湖人,哪个会来当官上战场?所以对面的那家伙压根没见过剑招,稍微没适应过来就挂了。
可以说君晖小哥成了队伍的主心骨。没他估计得全军覆没。
回来之后皇上特别高兴。虽然对面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好歹也把一个人才从无名小卒中挖了出来,也是非常不错的。这位皇帝赐给他了点小职位,带的人越来越多,一举清理了境外的蚊子,皇帝更加高兴了,给他封了个小将军。朝廷在战乱中如何风起云涌改朝换代沧海桑田,跟他毛事没有。
真正的战场在内不在外。战争不大,但能让朝廷闹上几年。
丞相成功地把自己看不顺眼的家伙都弄死了换下去,新上来了一批他暂时觉得比较靠谱的官吏。其他的权势力量也陆陆续续地达到了自己的意愿。不论新旧党派都要收拢自己的人。与君晖同期的一批武官也在拉拢范围中。
君晖不太擅长打发这种拉拢。准确来说这些应酬他也不会对付。示好就应付,拉拢就先拖着,一时也迷茫得很,在官场上又是非站队不可的。
他无奈地四处张望想着说辞,无意间瞥到殿旁正站了一人,黑衫墨瞳,一举一动皆有君子之风,谈笑间不卑不亢,浅浅的微笑挂在嘴边,却又十分亲切,但却怎么也看不透深浅。
君晖莫名地笑了起来,朝面前几位高官拱拱手。
“君晖已是户部尚书君月君尚书大人手下之人,便不便在他人门下了。三位心意君晖心领了。府上还有事务,不妨下次再聚吧。”
……
所谓户部尚书君月,用的也是化名。
慕容月是个聪明人,实际上慕姓不说,慕容姓也不适合出现在中州。至于为何两人都取“君”为化名,想来也是个巧合。
于是君晖名正言顺地入了君月的手下。
之后便是兄弟二人久别重逢,再聚谈欢的事了。慕容月作为文官,在朝廷和官场上都混得如鱼得水,短短三年便成了皇帝的心腹。君尚书在民间风评也极好,让人挑不出问题来。当然定然有想要除去他的人,然而慕容月与慕容晖一文一武,又完全信任,暗地里做掉不少,也没人敢明着打他的主意了。
虽然我这人现在没有什么记忆,但毕竟我在故事之外,又知二人前往中州的内情,是怎么也明白为官之难这种事情,比那后宫争宠要凶险的不知太多。慕容月能短短三年就走到中州龙椅上的那个人面前,同他正面交谈,不得不说是个奇迹,但其中付出的不知太多。慕容晖被家主孤身派去赶往中州,是为了五年之约的生死存亡。而慕容月什么都不知,就抢先一步走在他的前面,替他遮风挡雨。我不知他是什么想法。或许他去中州是因为兄弟之情,又或许是为了见龙椅上那个人,我想象不出他是抱着一种怎样的想法步入中州,又怎样地拼命,作出如何的牺牲才能走到这一步,我大概能感受到,却怎么也想象不出来。
慕容家主很着急,但着急也没有办法。当君尚书南巡时看到君尚书和他的随从侍卫路过慕容府时,方才大喜过望,沉吟一番便备了重礼,权作拜访之人,暗地里塞了信进去,印的是慕容的秘印。
“月儿啊……我真没想到……”
“在下似乎与慕容家主并不相识?”
慕容家主愣在了那里,一旁的慕容晖也一时错愕地说不出话来。当事人慕容月只是自顾自地喝茶,去淡风轻地仿佛慕容家的确与他无任何瓜葛一般。
印了慕容秘印的为漆信并未开封,已被丢入火炉,烧得只剩半片灰烬。
“月儿……我……”
“哦……在下记起来了。”这位皇帝宠爱、倍受重用的少年英才君月君尚书大人根本不给慕容家主说话的机会,不急不缓地抢白道:“在下在皇上身边做事不久,却也有幸翻得一些书卷。三年前正巧就有这么一桩有趣之事。这慕容家,倒是与这慕姓皇族有个五年之约,当时可令在下感兴趣了许久……所以记忆深刻些。不知慕容家主,这慕容家,可确此事?”
面对慕容月疑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慕容晖站在一旁仅作护卫,却也不是局外之人。然而他忽然迷惘了。他不知道他们二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场面开始变得紧张,慕容月静静地喝茶,慕容家主面色冰寒,房中的人都说不出话来。
“慕容家主既然不说,那在下便说了,想来中州皇城御书房中的记录,总是作不得假的。”
“只是有时候在下也会感慨,到底是命重要还是脸面重要。”
慕容晖不知所以。慕容家主变了脸色,双目将要喷出火来。
“我皇朝国姓慕姓……”似是口渴,他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君月只是静静地把明白真相的那一刻的所思所想,像是预先备好的内容,把事先藏在心里的真相说出来,说是给慕容家主听,倒不如是说给他那当作棋子的哥哥听。
……
“那又如何。”慕容家主笑了起来。“慕容的未来,切切实实地在你们身上,慕容月,你终归是姓慕容,别人再怎么称你为君月,慕容家,所有人都逃不开。”
“你以为你们两个能一辈子姓君吗?”
“或许自己的性命你们不放在心上,那好。”慕容家主冷笑道,随即一再多言,转身就离开了。只余坐在主座上的君月默然无语,又倒茶喝了一杯。
“弟弟,你快告诉我。这些是不是真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慕容晖弯身扶住他的肩膀却发现慕容月的身体滚烫的吓人。
“你……”
慕容晖动手急忙去抢慕容月手中的杯子,却被他摇摇晃晃地躲了过去,将茶杯中的烈酒喝得干干净净。现在的他哪有方才镇定自若的君尚书的样子。慕容晖清清楚楚地记得,在他讲一切的真相的时候,时不时停一停,去淡风清地沏茶饮下,然而他喝的,其实全都是烈酒,哪里有什么茶。
“哥……你说,姓慕容好呢,还是姓慕好呢……”慕容月靠在椅背上,恍恍惚惚地问了这么一句。
“你喝醉了?”慕容晖眉头紧锁,就要扶慕容月回房。
“哥,你别担心。”慕容月把手搭到他肩上依旧是醉意朦胧。“你无论选什么,我一定尊重你的选择……我永远会给你选择的机会……不会被任何人胁迫……”
“说什么胡话。”慕容晖把慕容月放在床上,压好被子,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似乎刚才的话都是梦话。
“报——晖将军……”进来的小侍看到君晖竖起了食指,这才发现君尚书已在床上睡着了,忙放低声音:“将军……按君尚书安排,已经用信物把慕容家的几位接来了。他们都很配合,没有什么反抗的举动……”
“什么!”君晖皱紧了眉头,忙走往前庭,却见一妇人刚下马车,两人对视,妇人眼中涌出了晶莹的泪花。
慕容月在来之前,就已经让人把君晖的父母都接来了吗?
慕容晖垂下眼睑,似乎明白了什么。
倘若不这么做,他只有一条路可走。然而即使这么做,在慕与慕容之间,他依旧会选择慕容,并为此付出一切,那慕容月呢?
慕容月在醉梦中也没有告诉他:“哥哥,对不起,最后我选的,是‘慕’。”
是了。倘若他的母亲不说那句话,只因哥哥一人,他会那么义无反顾地去中州,会那么拼命,成了君尚书吗?
这个答案,我不清楚。但我也不知道,慕容月他自己清不清楚。
……
作为一个棋子,想要体现价值,那只能等天下乱了。第四年的年底,敌国卷土重来。这次竟作了充足准备,内外都出了问题。皇帝只担心,被下了毒至今生死不明的几个儿子,把应战的事直接丢给了丞相,丞相也懒得下决定,含糊地推给下面,一层层推下去,在君月君晖眼前推出一纸公文:君晖将军带人上阵应战。
这是对慕容来说,最大的机会了。慕容晖是非拼命不可的。
而在此之前,慕容家也只是慕容月慕容晖一家搬了出去,其它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慕容家主当真好计策,两条命就换了个安宁。
“可惜还是太幼稚了。”
慕容月冷笑一声,把手里的信件丢到了火里。这么多年下来,对于这个官场,他没看透彻,但至少也看清楚了。坐在上面的那个人,再昏庸也明白如何在玩笑间看一个家族如何灭亡,慕容只是一个玩物,再如何建功立业,那是理所应当。
所有人都觉得,慕容的两个棋子实在是尽心尽力,是在中州发展的好桥梁,是开路先锋,能成为慕容复兴的一大跳板,是个好工具。
然而哪怕再多的慕容主系子弟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要求慕容月给自己安排一个好的官职,慕容家主再三来信,字里行间都是要求与必须,慕容月似乎都会好好答应,然而他所给的官职,也不过是个无用官,在涛涛的世事逐流中也无法翻出一个小小的浪花。
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恶毒的?慕容月如是想着。
大概是看到朝堂皇位上那个两鬓微霜的老皇帝开始了吧.
……
时年三月,天降暴雨,皇帝受了风寒,一病不起。仅有的几位子嗣皆患染病,高烧不退,小儿子痴傻无比,年仅五岁,皇宫上上下下受身痛心病煎熬,国家未来岌岌可危。
丞相暂管了皇帝大权,极其艰难地把快乐放在心底,作出悲伤的样子。敌军在外打,丞相一个棒子一个甜枣,将军们已去拼命,妻小全在丞相手里。
丞相高兴极了。一天国师来访。
“皇上,臣昨日夜观天象,帝星子星竟多出一颗,黯淡无光,又求了信物小测……似有子星隐于世俗……”
听到皇上竟然还有亲儿子在世上,丞相脸色开始变得像吃了苍蝇一样。
“皇上,寻太子之事,在下义不容辞……”
“丞相你辛苦了。不妨此事就交予君月打理吧!他是朕的人,朕放心。”
这是一个极其荒谬的故事。皇帝自始至终都荒谬至极。外面打里面乱,中州皇域乱得一塌糊涂。慕容举家内迁,南部的大宅子早给战火烧得一干二净。人都死了在半,慕容要死不死了,这笑话的五年之约也不知不觉给丞相作了废。当然谁也不知道这有没有他的一份功劳。君尚书也不可能寻到皇帝的子嗣。因为他自己就是。
丞相一度以为君月也在自己的阵营。他也想谋反,否则怎么会无动于衷。自始至终,他的下人都告诉他:君尚书从未有过任何举动。
三月后,太子病逝。
皇帝病危。
再不找人,这天下就要落到别人手里了。
君月冷不丁一纸公文上报,太子找到了。丞相立刻不好了。所有有谋反之意的人都不好了。他是怎么找到的,一点风声都没有?
病危的皇帝拖病上朝,命国师在殿内布下认亲滴血的玉碗。中州帝都皇城的主干道上,一辆红木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黑衫少年缓步入殿,眼眸微重,独自立于百官正中,周身空无一人。
“君尚书,您不是说这太子殿下找来了吗……”
君月不语,只是抬眸望向朝堂高坐和皇帝。一病下来,这个本应是他父亲的人,一夜之间白了头发,全身的重量都倚在龙椅上,眼中是希冀的色彩。
君月上前两步,大殿开始安静下来。
“皇上,实不相瞒,这数月来在下寻太子殿下于乱世之中,终归一无所获。忽有一日在下于梦中忽闻在下已逝的生母离去之言,心中明白了八九分……”
“在下本不姓君,实名慕容月。”
慕容月停顿了一下,任凭朝中一瞬间炸开锅一般,便闭目而跪于朝堂之上,以佩剑刺手心,数滴血落于玉盘之上。
所有人都静默地看着盘中的两滴血液融在一起。
谁也不敢再发出声音了。
慕容月在殿中以拜父母之礼,向皇帝,向西天各拜了三拜,随后起身,拱手道:“在下慕容月,生母取之为名,至最后一刻,她仍告诉在下,在下姓慕,名容月。”
“可在下生母之名,不提也罢。想来皇上日理万机,区区一女子之名,却是无暇费心记住的。然皇上终归是在下名义上的生父,方才三拜,算是尽了孝道……”
“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千岁……”
满朝文武不约而同地跪拜下来,高呼千岁。
“慕容月不是太子。太子何在?”慕容月微讽的话语在朝中回荡。他随意朝皇帝拱了拱手,径自穿越大殿行于大门。门口的侍卫慌忙开门。黑衫的身影在明黄的殿中显得犹为扎眼。
然而慕容月终是去了,独留跪于殿中的满朝文武。
……
“弟弟!外面传的是不是真的!”慕容晖第一次冲入慕容月的书房,身上战甲未褪,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眼前的人。
“不错,我名慕容月,姓慕。”案上的人似是自语了一句,未绾的民丝遮住了面目,垂头看书,便察觉不到他的表情。
“哥,我曾问过你慕与慕容的问题。你给我的回答是慕容。”慕容月笑着摇了摇头。“只因如此,我方才想清楚。可惜已选了慕,便再无退路可走。”
慕容晖呆立在那里。
慕容月也没有再理。案上的信件堆得极高。他取了一封在他的面前看着,似是无意间说的话一般:“无论何时,慕容家主总会在信中说我不报恩惠、忘恩负义。是了。在慕容,其实我牵挂无多,唯独相识的只有大哥一人。所谓恩惠,我扪心自问,在慕容,除了受过大哥之心,和所居住的地方,其余从未欠过慕容什么。”
“慕容月此生无以为报的仅有两件。将慕容月用心养大的生母,和在慕容朝夕相处的大哥。”
“哥,你真的选慕容吗?”慕容月抬头,看向站在书房正中的将军。
“从未变过。”
慕容月扯了扯嘴角,低头把手中的信再看了一遍。
“好……”
……
次日慕容月接入宫。
三日后,皇帝立慕容月为太子。
这可以说是最惊天动地的消息。但是很多人都明白,一向自欺欺人的王朝现在再也欺不下去了。敌国已经踏入了北境,在中州都能隐隐听见喊杀声。这个时候再荒谬也不为过,也得不到什么效果了。
皇帝可能就是自私一点,宁可给一个刚认的儿子这片天下,也不肯给丞相和敌国。
“哥,想逆转天命,想护慕容,那就把天下打回来。”
慕容晖沉默地看了这封信许久。
一月后,皇帝驾崩。与慕容月成为真正意义的父亲,仅不到一月。
丞相于殿内高读皇帝遗旨,废太子,令丞相代掌殿职。
“丞相欲意谋反,父皇遗旨,处死丞相,斩立决。”
殿里走来一人,墨瞳紫衫,手中一卷龙纹诏书。殿中武者听觉此语,二话不说就擒住上面手无寸铁的丞相,架在他颈上一把长剑,拖了就往门外走。丞相只是挣扎,一时却说不出话。为何他准备多时安插多年的心腹,此刻一点声音都没有。
“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看着殿中伏下身子的文武百官,慕容月只是垂眸,淡淡地吐了这两个字。
……
“君晖将军抗敌有功,功不可没,赐慕容姓。慕容晖及其家中亲属,皆可以慕容为姓,世世代代而不绝……”
“封慕容晖为镇国大将军……”
慕容晖怎么也想不到,慕容月将作为一个皇帝最大的权利——兵权,硬生生地全给了他。
“朕信镇国慕容将军,不必多言。”
几晶后,慕容前任家主外出游玩,落水身亡。
皇帝亲指慕容晖为慕容家家主。
这个将慕容月养大的慕容家,终于有一天得以骄傲的姿态存在于巨人面前,在慕容晖的带领下,慕容家成为了国姓慕族真正的左膀右臂,世代子弟,总有多数骁勇善战,为王朝开拓疆土,抵御外敌,成为世世代代以武护国的家族。而当朝皇帝慕容月,仅上位二十年便消逝于世,其表兄慕容晖亦是如此。史书不记风月之事,短短二十年本不应多留笔墨,但因这二世“荒唐”平添了一个慕容月与慕容家,这一道长线仍要继续下去。一直引到我所踏入这方土地,触碰到桌上史书的时刻。
因为人不可能如同姓氏一般长留相传下去,便是世世代代慕姓君王都会放心于慕容这般,断然不会同上任那般荒唐的将生死兵权付予他手。即从三世开始,慕容兵权就已被割至剩一半。再往后世,这个瞬间成为左膀右臂的家族终是少了底蕴的优势,只因安分守己未被废掉。到了这一代,慕容武者甚微,相反从商者更多。慕容商行又借用了朝中的权势发展起来,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王朝的各个角落,一时正在盛时,朝中也无心立刻打压慕容风光。
而我昨夜所见,现客栈中所谈的女子,便是这慕容家这一代嫡系的女儿,慕容鸢。
虽说慕容是被推上去的家族,但这么多年下来,己有了不少不凡的底蕴,若将明处暗处的势力并到一处,说是有与朝廷分庭抗礼也不为过。世代下来,慕容的嚣张跋扈子弟也只多不少,世人口中的慕容鸢分了“前”与“后”,这就是现世的另一个故事了。
自然不是从史书中看来或是梦中得来的。三四分是道听途说,但与切切实实的事情真相,倒是相差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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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貔貅是一种贪睡的神兽,这一点在曦儿身上其实也继承了下来。从他小时候在老白家的时候就可见一斑。不过长大了之后因为要守规矩,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比较克制,爱睡觉这点就没有那么明显了。
不过在偶遇飘零的时候,他正形单影只,对生活又没什么期盼,也就常常常浑噩度日。于是某个大白天在世界的偏僻一角睡得昏天黑地的曦儿被飘零一脚踩?绊?到之后,两人的擦肩而过就开始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看到这里有人睡觉!”
雪中的少年半眯着一只眼,眼珠转了一转,就又阖上了。不发一语。
那是一个非常严寒的冬天,刚刚下过极厚的雪,冻死了无数庄稼、害虫、穷人和流浪汉,几乎要将整个天地都埋葬。
那个闷声不响地睡在雪地里的家伙,心里是希望,干脆在这场雪里冻死就好了吧?
即使嘴上没有说,那双有如美玉蒙尘而失去了瑰丽光彩的金色眼瞳,也使少年的心思昭然若揭。
飘零叹了口气。难道死,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么?说不定,只是新的问题的开始罢了。人类就罢了。然这少年身上,分明散发出不属于人类的气息。不是人,也不是妖。细细想来,倒是和那顽劣的麟霄有几分相似。
“睡在这里,你不冷么?”
飘零徒手扫去少年身上厚厚的积雪。
“我一路走来,见到多少在这雪中不甘却冻死的人。你身为异兽,却想这么冻死自己么?”
“啰嗦。”
少年忽然翻身跃起,将不设防的飘零按倒在地。外表秀气文弱的少年力气惊人,骨节分明的双手扼住飘零的咽喉,竟让她一时动弹不得。她微微吃了一惊,很快沉静下来。若是常人,已然束手无策。但飘零不是。少年现在虽然扼着她的咽喉,可是并没有施加更多的力气,显然无意致她于死地。所以,现在,还不是行动的时候。
“好一副菩萨心肠。我也有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你若见不得我死在这里,就学那佛佗以身饲虎,让我吃了你,怎么样?”
少年微微一笑,尖利的犬齿在微微咧开的两片薄唇之间若隐若现,睫毛上沾染的雪籽随着睫毛的轻颤掉落下来,有种缥缈的美感。但是,那双金色眼瞳,却浮现出冰冷。
对于少年同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的无理取闹,飘零忍不住轻笑出声。
是时候了。
她在心中默默念出几句心诀。
少年仍然保持着扼着飘零的姿势,看着双手之间逐渐变得透明,眸中浮现出惊讶。
“我是已死之人。一只孤魂在这世间飘荡。此身皆为镜花水月,纵我想以身饲虎狼,恐怕也有心无力。”
飘零如是说道。
(第五周)关键词:「黃昏」、「夢之場所」、「弒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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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
在老师的粉笔敲打着黑板那一成不变的笃笃声中,我从课桌前疲倦地抬起头。透过明晃晃的玻璃窗,我看到逐渐沉入后山的斜阳。像一只熟透落地的柿子,虽然保持着完整时的轮廓,香甜黏腻的果肉和汁液,却从破裂的腹中汩汩流出,仿佛打翻的颜料,在天空这块脏兮兮的调色盘上晕染开来,晕成一片暗沉的暖色。
诶,已经到这个时候了么?
等我猛然惊觉时,黑板上的几何图案和物理公式已经被凌乱的涂鸦所覆盖。一层又一层。各种颜色,交织错杂。而教室里,已然空无一人。
夕阳像舞台上的一束追光,不偏不斜地洒落在课桌不起眼的一角上。反光,我看不清那里用铅笔潦草涂抹的字样,只能隐约感觉,大概又是偶像的名字啦、告白啦、恶作剧啦,或者是一些根本无甚意义的只言片语吧!
只是……
下课了?
大家……都回去了?
虽然没有回头,窗外的黄昏之景已然清晰地浮现眼帘。所以……
是啊,这个时间的话,即使回家了也很正常啊!可明明是熟悉的教室,我却感到一丝莫名的违和。暮光,从排列齐整的玻璃窗外倾泻进来,齐整地延伸到散落着稿纸、粉笔头和积尘的地面上,布满了整片向阳的白墙。我站在空空如也的教室里,就恍如一尾金鱼漂浮在一个空空如也的玻璃缸里。这里没有水草,没有珊瑚,没有色彩,没有气味。
奇怪,没有水的话,金鱼如何生存呢?
我忽然感到一阵窒息。
快回家吧!
我迅速收拾起课桌和抽屉里的书和作业。但是手忙脚乱,即使感觉已经塞进了成百上千的书籍杂物,书包依旧空空如也。
我究竟忘记了什么?是什么呢?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我想不起。只觉得怅然若失。
我就这样惴惴不安地走出教学楼,却忽然被门口的值日生拦住。明明只是和我差不多高的个子,又瘦小,此刻,却像罩着一层裹尸布的骷髅士兵一样,瞪视着我,空洞的眼窝里几乎要喷出森森的绿光来。
“你是哪个班的?仪表不合格,扣分!”
仪表不合格?
怎么可能?
从来都是默默埋首在书堆中,循规蹈矩的我,怎么可能做出把校服改短改窄、裤脚改小这种无聊的事情呢?
“我没有!”
——可是,还来不及大声反驳,从,值日生身后眼球一般的反光镜里,我看到我自己,膨胀变形的身躯上,裹着随便乱搭的便服,活像一个笨拙的小丑。
百口莫辩。不等我试图争辩,面目狰狞的骷髅已然张牙舞爪地扑来,准备攫住我的手臂。
“走!去教务处!”
然而身体条件反射地躲开了。我像是被点着了尾巴毛的兔子,像是砧板上的活鱼,又像是待宰的牲畜,趁自己还没有被捆绑,落荒而逃了。我本不该逃避处罚,然而一个念头在我心里盘旋——
不走不行。
我在追赶什么?
并不清楚。然我明了的事情只有一件——要是不马上赶过去的话,就来不及了。再也,来不及了。
所以,即使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顶撞一个面目可怖的骷髅,一个鬼怪,我也要逃。
天色更加黯淡。橘色渐浓,被触手般细细的玄色侵蚀、撕裂,呈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殷艳。无法挣脱,皮开肉绽的天空,以远山为袖,颤抖地将自己那支离破碎的面孔,掩映在一片深浓的苍翠之后。山间的夕阳,就像一只硕大的眼珠,须臾之间便会一层又一层的黑纱所掩埋。
无名的恐惧充塞着我,不断膨胀,快要超出我所能承载的最大负荷。空间交叠错乱,而这一片浑噩之间,我就像一只充气过多随时都有可能炸裂的气球,一架失控的飞行器,三步中有两步,都在颤栗、趔趄、飘移,头重脚轻,身不由己。
身后的魅影穷追不舍,步步紧逼。我只有不断奔逃,却顾不得,脚步与自己最初的目的,已然南辕北辙。
我想呼喊保护者的名字,干涸的咽喉却刹那间被苦涩的泪水涨满。
我喊不出他的名字。或许,他根本就不在这儿。
转眼已经爬上天台。没有星星的夜宛如一口黝黑的大锅,人们就像一只只掉了薄翼的蜉蝣,被扣进这个狭窄得令人窒息的世界。无处可藏。不如说企图藏身就等同于坐以待毙。
我深知自己没有羽翼,可这不妨碍我在被身后来势汹汹的魅影攫住臂膀之前,孤注一掷地选择从天台上跳下,只为了不听那句——
“这不是你自己所祈求的吗?”
不是,一定不是。
这怎么可能是我所祈求的结果呢?
我怎么可能会祈求这种事情呢!
逆流而上的疾风宛如绵密的针,锐利的刺,狂暴的雨,洞穿我的胸腹,或许在这具脆弱不堪的躯体上留下了千疮百孔。似曾相识的触感使我想到在游乐园里乘坐海盗船,每一个船体开始下落的瞬间,都像在经历着一次近在咫尺的死亡。只是这么想着,四肢就开始不由自主地痉挛,牙齿也在“咯咯”地打颤。
然而这种比被鬼魅攫住更让人无法承受的痛苦比想象中更迅速地迈向了终结。我好像一片轻柔的羽毛,轻飘飘地着陆。穷追不舍的阴魂确实没有追来。站在熟悉的家门前,我筋疲力尽,只想快点躺在自己软乎乎的床上沉沉睡去。于是我把手搁在门把手上——
奇怪了,打不开。
也对。我没有钥匙呢。
可是,家里没有别人了吗?
我开始敲门。
“曦儿?曦儿!快开门!”
没有回应。我明明敲得那么轻,敲门声听起来却宛如雷鸣,连我自己都害怕起来,忙住了手。雷鸣止歇,心中的不安却依旧不断地膨胀,由远及近,渐渐凝结成一种细碎的,奇特的轻响——
嘎吱嘎吱。
像是,咀嚼鸡软骨,放大了一百倍的声音。
我不由得被自己莫名其妙的联想激得打了个冷战。
“曦儿?”
我循声走进房间。房门紧闭,我确信我不曾将它开启,可当我察觉的时候,已经确实站在了那道门的对面。
我站在一个巨大的舞台上,毫无准备地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手足无措。
演出?竞赛?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只好开始唱歌,可台下的窃窃私语很快就淹没了我。我扯着嗓子大喊,发出的只是蚊子一般细小而且荒腔走调的怪声。
我又羞恼又生气。
那些家伙都在谈论些什么呀?我不是正在表演吗?
等我凝神静听,嘈杂的人声不断扩大,模糊,最后聚合成清晰的“嘎嘎”声。
这一次不再只是嚼鸡软骨了。而是货真价实的,野兽咀嚼血肉的声音。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逃走了。
筋疲力尽地回到教室,我开始漫不经心地收拾。
“喂,我说,你在那里吧?”
没有回应。
“我知道你在的啦!曦儿,曦儿!”
依然没有回应。
我强抑着心中的怒火,唰地一下拉开了门扉。灰色世界的中心,那抹银白色的身影赫然入目。我曾以为我们很近,却没想到我们之间的距离竟是如此遥远,远到我在这头眺望着他的背影,就像是看着黑白电视里一个闪烁的雪花斑一样。
他没有回首。我分明也没有近前。然而远景却不断拉近。我不想看。可画面依然清晰地印入脑海。
这是个怎样的世界?仿佛一场浩劫的震源。面目全非的一切,使我根本无法辨别此刻所处的地点。断臂残肢,像枯枝落叶一样被随意弃置在瓦砾和尘土之间,仿佛含露的罂粟,被犹自温热的鲜血所点缀。
是梦吧?
如果早点意识到这一点,并催促自己醒来的话……然而已经太迟。
纵使闭上双眼,也无法停止对眼前光景的注视。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式样繁琐的华服已成破衣烂衫,连同灰白的长发,在发黑血迹的浸透下,失去了原本闲云野鹤的光彩。他望着我,却也不曾望见我,琥珀色的双瞳在黑暗中熠熠闪光。我望着他,呆呆地望着他怀中的那些早已辨不出原主的血肉,布片和白骨。
似曾相识。
莫名其妙。
猛然惊觉,搅混在那堆血肉和白骨中的碎布料,似乎正是我常穿的那件衣裳。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