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zzle n Dazzle
她在教室的倒数第二排醒来。
讲座正好结束了,听众开始离场,慢腾腾地下楼梯。她把空白的笔记本合上,双手掩面搓揉,让自己的视界清楚一些。连续几次,讲座都能正好在她醒来的时候结束,这让她有些沮丧。因为她是希望自己能听到最后的总结内容,那样就有一种好似认真听过课的自欺欺人感。只不过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跟在最后一个人的身后,她小步迈下楼梯。教授叫住了她。
“你还好吗?”
他问。
“身体很好,没问题,谢谢。”
“我看到你非常没精神。工作到很晚?失眠?”
“有一点,不过问题不大。”她露出笑容,伸手道别,一路小跑地跑出门跑出教学楼。轻飘飘的没有温度的阳光,照在脸上像是节能灯,凉的。她从前长时间地观察节能灯和日光灯的灯泡,观察它们轮廓的一圈发冷的蓝紫色。风不大但是冷,从空旷的过道里笔直地刮过来。她穿过葡萄藤的走廊和一楼红砖砌边的四方形窗户,在那里她听到里面传来的一个字眼。
“恶心”。
什么样的恶心?觉得谁恶心?一个概念或者是一句谩骂?她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刚才穿过的那个窗户是哲学史的教室。她在里面上过课,睡过觉,贴在墙外偷听过讲话。奈格尔的蝙蝠,或是查尔默斯的僵尸。但她第一次听到“恶心”,要不是匆忙赶路,她有点想停下步子偷听几句对这个词的更多注释,像只鬼鬼祟祟的老鼠。——她终究没停下来,因为G发来短信说他在西图书馆门口等她。她不想迟到太多。虽说他们也只是去图书馆楼下的茶餐厅吃个午饭,闲聊几句,再各奔东西。
“为我们投票吧!”
散着传单的学生会成员把一张艳粉色的单子塞在她手里。她将传单折了四折,确认自己走得足够远了才把它丢进垃圾桶。在图书馆门口,她看见G站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你有空吗?”
“今天下午有空,怎么?”
G正在给自己的最终作文删字。
“去商品街吗?”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也是。我没问题。”
她歪过头。熟识之后,她发觉G甚至比她想的更加开朗,也更加冷漠。他对她所有主动的提问,答案都是不重要的。他根本没有提问的意思,一点也没有。那他为什么要提问?当然是不为什么。
行动就是行动本身,行动不需要理由。她总感觉现在的G太过和善了。这让她有些紧张,好像他已经逐渐要失去那份反骨,变成温驯的宠物猫。
“我能去你家吗?”
“为什么?”
“不为什么。”
G摆出故作困扰的神色。
“我家很乱的。”
“我像是介意这个的人吗?我连衣服都讨厌换。”
“这不像您这种人该有的作风。”
“嘿,我这种人该有什么作风?”
“不知道。”
她早在小学就对现代主义文史哲有所耳闻,因此从小到大也没少被一无所知的小孩奉承为思想家。她的母亲在现代文学理论修得博士,让她从小也在一整个STFD图书馆里耳濡目染起来。在同龄人还在社区的儿童图书馆坐着看画册时,她已经往私人书房里运母亲看剩下的新小说了。那是个从外墙上凸出来的六边形房间,三面镶着玻璃,两面嵌着书架,吊顶还刻着厚重的古典派大花图案。书架间隙里露出的墙壁上挂着两张油画,一张路灯绚烂的雨中街景;一张白猫,瞪着青蓝色的眼睛。这是她父亲特意挑选的,仿佛符合她年龄的画作。但越长大,她越觉得猫表现出来过分的乖巧十分可疑。猫并不是这样卡通的生物。
从三面墙大的窗看出去,便是后院的池子和夹竹桃树丛。春天池子里积满死水,白花浮在上面像一层鱼腐烂了流的沫。
她必须有意避开和母亲谈论思想难题,因为她这般的民间思想家,所有的难题在专业人士面前只不过是幼儿发出的几声娇嗔,无意义的音节。她讨厌被当作思想的幼儿看待,于是干脆把爱好藏起来,在母亲面前永远只看些算不上经典的科幻小说。但对哲学和现代文学的避之不及止不住她的民间思想家之心……
或者说,更加过火了。
她至今记得在自己的书房里思索些“意义”之类的话题。在午后两点半,太阳旺盛的时候坐在阳台的藤秋千上,拿着草稿本,用甲的语录反驳乙,再用丙的论调证甲的矛盾,玩这种实数分析式的民哲游戏。通常她一无所获。就好像她想论证的无意义本身一样,她度过了无意义的一两个小时。存在的困境啊!她心烦意乱地晃起秋千,把铁架搞得发出怪响。
得了。
长大之后她越来越少把自己的这一面暴露出来,因为民哲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只是她恰好遇到了G,——另一个好像更麻烦一点的民间思想家。她丰富的经验立刻让她的斗争心熊熊燃烧。
她的体型很小,遗传自她只有一米五出头的母亲。在中学时,她穿着最小号的夏季校服,衬衫就会蓬松地浮在皮肤上,原本该到膝盖的高腰中长裙也松松垮垮地垂着,露着一截仿佛欲盖弥彰的高跟皮靴。在健康体型的标准下,她的体重很轻,因而给人一种瘦而神经质的错觉,好像隔着布料的皮肤接触都能一路刺到她的骨髓。——实际上她也没瘦到那个程度。只是她就天生有这样的一种气质,气弱而谨慎,一如她鼠灰色的绒毛一般细软的头发。在与其他人合照时她也能轻松地把自己的存在从别人的视线里掩盖过去,就算她站在一览无余的最前排。归根究底,这份胆怯般的谨慎多少源自她的名家出身。知识分子的谦卑是高高在上的。
“像一只老鼠。”
G经常如此评价她,几近一种调侃。
然而她也不完全是一只老鼠。熟识她,与她现实中见面的人都能看见她眼睛里那种劳亚兽式的野生动物的生命力,蛮横而充满攻击性。她的瘦并非那种若即若离的虚幻的纤弱,而是一根短而尖利的银针,毒刺一样稳稳当当地扎在人的眼睛里。虽然凭几句话她就能准确地探知到人的弱点,但她从不规避,反倒用一堆看似无意的把戏反复刺激,再毫不怜悯地审视他们的苦痛。
对自己可爱外表下的毒性的性格她心知肚明。
“不是Skinny Little Bitch吗?”
她用戏谑的反问回应G的调侃。第一次看见G的时候,他们之间的空气是有点紧张的。在哲学讲座里,那个阶梯教室的倒数第二排,她靠着G的座位坐了下来。——在她眼里他是半梦半醒的,半闭着眼,托着下巴,蓬乱的中长发披散着,棱角尖锐的手上贴着一块创口贴,桌板上摊着一本十六开的大线圈本,上面只草草地写着几个词(“不”“不”“不”“存在”“空的”“存在的”“真的”“不”)。综合而言,他不是一个很引人注目的人。只是临近下课,他突然转过头来了:
“您为什么要盯着我的笔记看?”
她才发觉自己的目光一直落在他写的潦草笔迹上。虽然实际上他没有做任何讲座内容的笔记。
“很抱歉。”她拿出通常的教养,“您是专业生?”
“哦,不是。”他把笔记本翻了过去,她看见下面垫着一份刚用复印纸打印出来的作业纸,上面有几个极长的微分方程。“我是来混点的。你不觉得在不相关的课堂上赶作业是最有效率的吗?”
她感到有些啼笑皆非。看出了他是学物理的,便试图找出几个理狗耳熟能详的老笑话来取悦他(e对i说:“请你实际点!”)。他一边收拾作业一边半是真诚半是礼貌地傻笑。“你读科学?”
“科学?没有,我读文史选修哲学。你不是也在听存在主义的讲座吗?”
“谁?”
“你。”
“什么主义?”
“存在主义。”
(呀!)
“对不起,我不懂你们哲学系小同学的这一套。”
“我说了我不是主修哲学系的——。”她有些不高兴了,“所以你不是也在听吗?”
“我又不记得他们讲了什么。”他翻了个白眼。“什么主义离我都太远了。”
“你没有定性过自己是什么派别的人吗?”
“没有。我觉得定性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要很谨慎,尤其是我没有把握了解所有名词的情况下。不然那就是个笑话,拜托。”
“好吧,好吧。我有STFD最新版的哲学名词专用词典,你想借吗?”
“你真玄乎。”
“是我家长买的。”
“那是你父母真玄乎。”
“我家还有原文初版的《逻辑哲学论》呢。”她抬起眉,带着种些许得意的不容置否的神情。G稍稍睁大了眼睛,以表现出他应有的但不真挚的惊讶。说实在的,在刚才的几秒钟里,他的确有些被眼前女同学带着的硬核学术的苦味迷惑了。他第一次遇到会在课下谈论人生观的哲学流派的无趣的人。讲座结束了,学生们开始散场。G一言不发且面无表情地收起他的书和笔记本。她顿时感到一种被低估般的不悦感。
“你叫什么?”
他心不在焉地答了他的名字,合起桌板,她便趁势自我介绍了一番。当听到她的姓氏时,他别有用心地“哇!”了一声(她有一种不太愉快的预感)。
“我不讨厌你借我书。”他又说,“不过你要借给我的话我不一定会看,这对书不好。”
“如果你要借的话我相信你会看的。”她赌气一般丢给他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转身以看似惶恐实则愤慨的碎步跑走了。当然,她能听懂G的那声拉长的“哇!”包含着什么,——不仅听得懂,而且完全理解。她生在本地小有名气的历史悠久的银行业家庭,相比同龄人简直数一数二的富足。请家教,上最好的私立学校,六岁就能读两千本书,从小到大在罪恶的资本主义里熏陶长大,然后无忧升上本地最好的大学。——说准确点,她丢给了他一张名片。——自己的幸运只有百分之五来自于自己的能力,她自己都承认如此。但这不代表任何人都能当面对她的能力表现出阴阳怪气的质疑。她因此愤慨,又不得不承认她因此产生了兴趣。
这份兴趣间于“期待他联系自己”与“请求他联系自己”之中。
“可不要吧!如果你要和我一样家境的话你的世界观都不一样了。”她有些不屑地在心里说,“愤世嫉俗往往是轻蔑的。”
然而她没有把握G一定会联系她。他那副刀枪不入的疲软样子,让她感觉一切都很有悬念。她尝试等待陌生号码打进她的手机,只是三天来唯一的打入是一个人输错了电话号码。
她开始失望了,感觉自己像是童话故事里等了太久变成了雕像的老女人。不过她没有失望太久,一周后,她终于收到了另一个陌生号码。对方声音一响她就露出了猎物上钩的暧昧笑容。
“嗨!你好!你竟真的会打电话给我!说吧,——你想借我什么书?”
我不借书。对方说。你几时有空?愿意和我见面吗?
锵-锵!综艺节目里答对难题的音效在她头顶响了起来。
未解之谜。为什么他这么大方地就主动提出了第一次约会呢?对她而言直到现在都是未解之谜。这份主动超出预料,但她丝毫不觉得怪异。她便抓住机会主动约他去吃饭,从晚饭到午饭再到出游逛街,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直到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后,他们就顺理成章地试图占有彼此。
“来过这里吗?”
周三的商品街上,地方商人们纷纷把店面向外推出来了。
“来过。”G把手揣在口袋里,“坐电车来过。什么都没买。”
“离学校这么近你竟不来买些东西。这边的市场不是穷学生的第二故乡吗?”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做饭。”
“怎么?你每天在外面打包?”
“难道不是吗?”
她噗嗤一笑。
“别笑。说实在的,我很少有目的地去一个地方。没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该去的,也没有什么地方是我必须要去的。”
“比如呢?”
“上中学时,我花了半年来才知道学校大门对面是什么。”
“这样神秘吗!”
“不,它的标题就挂在顶上,妇幼保健中心。——只是我半年来从未抬头看过它。”
“啊,这倒也是。我经常来这里,但我也不买东西。”
“那么来做什么?和我一样散步吗?”
“看人怎么生存。”
“这可不像一个好的爱好!”
“呵。你看。”
路过路边卷着棉被的流浪人时,她轻笑一声,冷不防伸出左手揽着G的腰,右手在眼前划了一个夸张的半圆,划过乞丐,狗,地砖,粉笔印,拍在地上的松饼,快餐店,争吵,金发女郎,酒吧,广告牌,超市,电车,电缆,水族馆:
“你看你看!怎么努力又快乐又满足又庸俗地生存,这不是非常让人感动吗?”
“行了行了,我懂了,放开我,大小姐。”G在她的臂弯里无力挣扎。他挣不开她的手,便自顾自地把这想象为资本家对工人的阶级压迫。当然,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便不是一个单纯的显赫人家的小孩,她被引燃的疯狂总是蠢蠢欲动,有着随时拉他人掉进黑暗的深坑的热情。
G依然穿着很薄的灰白相间的条纹衬衫和棉质的白外套,和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几乎一模一样,以至于她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自那时起就没有换过衣服。他身上永远有白猫洗衣粉的味道。她在想。——这是他为什么总给她清洁又冷淡的感觉的原因。隔着他的衣袖,她感觉不到一点体温。他不仅闻起来像洗衣粉,连满身灰蒙蒙的白又只有瞳孔深陷的虹膜显出蓝色,都很像洗衣粉的颜色。只是他不是淡水的。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会是一个很清醒的人。
就算他闻起来让人清醒。——她想看水,于是便把他拖去地下水族馆了。
楼梯下的水族馆灯光发绿,只有箱子里的小灯亮着,浓密的水草罩在里面。小小的店面里散出腐水的腥味,鱼食的臭味,和一种关闭了的室内游泳池的味道。G回忆起高校里曾用废弃的地下游泳池做网球的练习室,池底积满几乎成了泥浆的落叶,空气柔媚得好像气囊,散发出闭塞又甜美的气味,让人充满饱足感,昏昏欲睡而心神不宁。
“你养过金鱼吗?”
“小时候养过。”G凑近去看水族箱,额头几乎都要贴在玻璃上。“然后就死了。”
“养了多久?”
“两个星期。”
“金鱼是很娇气的动物。不喂它们会死;喂了它们也会死。不换水它们会死,勤换水它们也会死。”蓝天使鱼隔着玻璃和一点点空气在G的鼻尖上吻了一下,他马上远离水箱了,“毫不留情,像是嘲笑我的能力一样。虽然我本来就没什么饲养小动物的能力,我养过蚕,蜥蜴,兔子。它们都死了。所以我是小动物杀手。”
“仅仅是养死了而已吗?”
她在怀疑某些地方。
“你想让我回答什么?”
“一些更符合你的形象的说法。”
“那是什么?”
“无所谓的。”
“嗯?那好,我坦白,我小时候会把鸡拎起来朝墙抛过去。只是为了好玩。我意不在此,但我这样把邻居的鸡弄死了三只。”
“是这样啊。你不想杀它们吗?”
“可不一定。”走出店时,阴天没有温度的阳光,把浮着水汽的黑石人行道罩得阴森森的。G把外套往里裹了点,并不由自主地抱起双臂卷起袖子。“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有没有这种感觉?当看到比兔子更小的生物时,我会想让它们死。如果能一只手就将它杀死,我就一定会杀了它。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我不再养小动物,免得我一个上头把它们玩死了。”
“因为你是猫啊!我是老鼠,而你是猫。你忍不住想杀它们吗?”
“不,没有忍不住,只有想。”
“为什么?”
“一时兴起。”
“应该有些其他的冲动?”
“因为一时兴起的恨。”
一时兴起的恨!
她想(只是想,没有说出口)她面前的这个带着少年心气的青年脑子里藏着一个无色的灵魂。对世间万物漠然得像影子的无色的灵魂,透明的心。虽然看上去他的确长了一颗很容易刺痛的心但比起玻璃还是更像气体的。无色无味的从指缝里渗出去的氦气,迟钝地混在细胞里,或者堵在体腔里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无主见的人的心不都是透明的吗?
——无色的心和没有心又是不同的。透明是一种颜色,麻木不仁又纯粹到敏感的,什么其他的颜色都染不上,看上去很常见,但又从来不常见。或者说它真的很少见。这种人憎恶生命里的一切,憎恶所有的色彩,所有的快乐所有的悲伤所有激烈的痛苦,不然呢?没有纯粹的恨的话那就是对纯粹的精神的浪费。他从来就不该痛苦,痛苦是怀抱希望的人的特权,他什么也没有。他麻木到抵御一切又敏感到感知一切。他是透明的。他是玻璃,他毫无威胁。
恨所有人。
杀所有人。
如果能一只手就将它杀死,我就一定会杀了它。
她品味起这句话的含义。于是她走前一步背诵起来:
……的天空,大片的
秋水仙
我们到卖花姑娘那里买心
心是蓝色的,在水中绽放
开始下雨了 我们在……
这段诗曾让他充满兴奋(在学校的山上转圈的时候,他在下行楼梯上跳跃)。她当然知道他在对什么充满兴奋。秋水仙:蓝紫色的剧毒的花,能让人死,且保持清醒。透明的人们浮上天,在半空俯视人的行动,像黑色的底版上活动的黄点。万尺高空绝不是友善的。能高高在上地抱着无关心看别人的笑话的人绝不是友善的,它是充满毒的秋水仙,兀自站着,并对所有靠近的生物充满敌意。
在水中绽放。
于是天上飘起小雨来了。
“嘿!看一看嘛!妹妹!比以往要便宜一半哟!”
真正的卖花姑娘嚼着薯片,在透明塑料板搭的小温室花房里朝他们招手。商贩式的充满活力而轻浮的语气,依旧让她充满感动。这就是她喜欢观察市场的理由。她便停下来了。
商贩和她攀谈,试探着问她是不是与身后的异性谈着恋爱,然后热切地怂恿她消费起来,并和她谈一些无关的有趣话题,比如剧院的事和酒馆的事,就算她接不上话,也充满热情地向她复述了。——她不讨厌,或者不如说非常喜欢被热情以待的感觉。只是后面的G变得像只胆怯的动物,窝在她的身后,偷偷地打量棚子里的香水百合。这个胆小鬼!
“那请给我那朵吧。”
她指向G正偷看着的那支白百合。离开花店后,她把花塞在G的眼前。
“拿着。”
“喂!”
他有些奇异的不满。
“拿着。”
G便接过去了。
“我们并没有真的在谈恋爱吧?”
“是啊,没有,怎么了?”
“那我们在做什么?”
“杀时间。”
“为了不让自己无聊到死?”
“虽然有点趣味会变得更想死,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她又揽上G的腰,让他的脊背猛然抽搐一下,“下雨了。回去吧,说好了,去你家!”
她把那朵花抛在桌布上。
“我并非因为缺陷而自卑。”G一边用抹布擦着落灰的灶台一边念道,“只是我和所有存在主义者一样冷淡,一样厌世且不想去死。我对死毫无感觉。说到底,死并非逃避的有效手段。”
“那什么是?”
她刚拆开从自己家带来的Hendrik's金酒。她家有很多这样的昂贵品牌,是G肯定买不起也不想买的。于是她故意带了过来。原本她宣称这是带去同学聚会的,但谁都知道,年轻人的聚会怎么会喝这样优雅的东西!
“革命。”
“呵,你喜欢参与学生活动?”
“怎么会!我是指私人的革命。”
“进步?”
“准确点说是攻击。我是觉得人想保全自己的话,首先有向所有人进攻的自信,——比如把社交变成罪案现场,把语言变成便携小手枪的子弹?”
“你就这样想攻击别人吗!”
“这是我的天性!”
“去他的。在我这里天性就是夏天的一瓶加了冰的Hendrik's。”
G住在学生们聚居的公寓里。十六层,唯一吸引人的地方只有那个大阳台,用活动玻璃门隔断着。往外望过去也就是街对面另一栋公寓楼的十六层,灯是熄着的,只有几个稀稀落落的窗口里有灯光,人影和电视屏幕。稍稍往下面望过去,这条街荒无人烟,连每晚清扫打理的垃圾车都没有。她想起远在几十里外的自己的书房,不合时宜地怀念起无所事事的午后了。
夜很冷。她把开着很大洞口的毛线外套裹得紧了些,转身又走进去了。会客室和厨房连在一起,G在看上去有些年头没用了的灶台前面忙着,可能要追溯到上个住户的油污味道依然刺鼻。灯光昏暗到暧昧,但又把餐桌和茶几上的所有东西都照得清晰到面目可憎。
此时的存在比以往任何时间都要轮廓分明。她感到一种来路不明的晕眩。
“我能把灯关掉吗?”
G的动作停了一下。
“如果你可以打电筒的话。”
“我是可以。”G把小黄瓜切碎和冰块排在一起。“但为什么?”
“因为看着很难过呀!”
她的回答让他笑出来了。于是将冰与黄瓜倒进她的酒杯之后,G亮起茶几上的节能桌头灯,关掉了会客室悲惨的大灯。场面一下子浪漫又滑稽了不少,好像一个拙劣模仿点蜡烛的高级餐厅的穷酸人家,连光都只能是冷的。一圈发冷的蓝紫色。
“毕竟是穷人,小姐。”
“穷一点有什么不好呀!”
她端着酒瓶把杯子满上。冰块在杯里猛地冲到浮了起来,四处反射着灯光。
“请不要这么说!有钱人对贫穷生活的想象总是太浪漫,实际上你们又根本没去底层生活过。你试过每天被烟雾警报器闹醒的日子吗?试过因为断电生肉烂在冰箱里的日子吗?”
一说到贫穷,G马上变得多话。他把他的无框眼镜丢在桌上,十指交叉贴着下巴,与往常一样冷淡地打量着她眼睛以外的地方。就着惨白的灯光,她第若干次感觉他像一只颓丧的瘦猫,白且脏,病怏怏地倒在厨余垃圾旁边,眼睛里摸不到一点神采。——她喜欢他这一点,如同喜欢割下来的人面皮。
“拜托,说些轻松点的。你在你的卡片上写了什么?”
她把自己的名片翻了个面。只有戏子才能激起群众莫大的兴奋。
“出处是谁?”
“反正不是我原创的。我作为一个作者感觉非常疲惫。”
“很好,我作为一个作者濒临死亡。”
“那你赶紧去打碎自己的头吧!”
她又像老鼠一样窸窸窣窣地笑了,听上去只可能是笑给自己听。
“你想说的是,你不是戏子?”
“反了。我时刻提醒我是戏子,并且热衷于激起群众莫大的兴奋。”她喝一大口。“我很执着的。你呢?”
“我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这是废话。”
他把手贴在额头中心。
“我自以为很真诚。很真诚的不友好。我不是说过我逃避的手段是主动攻击吗?”
她露出笑容,虽然她感觉自己笑得不太好看。好在他也看不见。
“我体会得到。当然我也不想回去统计描写你的情境里用了多少个‘假装’之流的词。一个合格的戏子是双向的。要认识到我欺骗别人,别人便也在欺骗我。我把别人对象化,我被别人对象化。我从现实中抽象出人的模型,我模拟他们的反应,以便引导他们的反应。”
“你取悦别人?”
“个头。我可不是为了模仿别人而生的。”
她说。
“是毁灭人!我只喜欢让人兴奋。”她把杯子放下来,“恐吓比取悦效果更好,是吧?”
G耸着肩膀发出几声干笑。
“人在你眼里就是……”
“地狱。”
“不。不是。你这个欺骗人感情的惯犯。”
“嗯。听我说,——我不觉得任何戏子有错。人下意识地去瞄准平均线……只是为了活得更好。活得更好才是生命唯一的追求!其他都不是什么问题。把我换个性别我便是戏剧里最讨人厌的花花公子。我说我爱她和她和她和她和她,然而谁都知道我只是自己无聊而已。我的感情背不起任何真诚的期待,我一直把它当成地狱级别的玩笑。——嘿,我警告了你。”
“你怎么这么真诚呢!”
“我什么时候不真诚了呢?我都这么真诚地说我在哄你玩呢!”
她埋下头,将杯里的冰块山堆在自己眼前。
“嘿。我说你,真的对死毫无感觉吗?”
G靠在椅背上,摆出一副“你早该知道”的神情。
“没错。毫无。”
“重复一遍。”
“毫无。”
“重复一遍。”
“是毫无。”
“假如我说我想让你死,——假如我说,你会怎么想?”
“啥啊。”
回想起来这的确是一个警告,他早该知道这一点的。但他当即没有意识到这背后一切的险恶。还能怎么想!当然是什么也不想。你还能骑着白鸟来把我带走吗?被酒劲淹没的两人在阳台上接吻,绿色植物冻僵了般一言不发,瓷砖上丢著烟灰溢出的烟头,栏杆外远远的城市夜景灯火辉煌。阳台下面的狭窄巷道里,走过那个在市场门口乞讨的畸形人。为什么别人的爱情总是如此美丽?在他眼里,可能健全人的幸福真的是永久不变的。
-Golivia-企划官方设定组
【由于是官方设定存放地点,所以目前不收任何除了设定组外的孩纸,抱歉=3=】
基本的单位换算
时间「轮、年、月、日、时、分、秒」
换算:1轮=500年
1年=12月
1月=30天
1天=24时
1时=60分
1分=60秒
重量「磅(约为453克)」
距离「码(约为0.9米)」
货币「金、银、铜」
换算:1金币=100银币
1银币=100铜币
法尔奇人历史
机械与能源
在与穴居人漫长的争夺战中,法尔奇人在石头里发现了各种各样色彩斑斓穴居人只用来做装饰的石头,还有土壤中灼手的奇特粉尘(穴居人先知留下的东西)。利用从艾瑟纳尔大陆掠夺来的技术,经过无数次的实验与结合,总结失败与经验,多里·贾克斯终于用这些金属含量丰富的矿石和魔法残渣合成了非常神奇的金属--法尔奇魔铁。这种金属不但坚固异常,而且能够顺利的疏导和吸收魔法能量。
这是一次科学的伟大胜利,魔铁熔炼技术同时是多里·贾克斯最大的秘宝,地下有着丰富的矿藏,多里·贾克斯动员了几个亲信成立了法尔奇工程协会。工程协会的神秘技术铸造的大量武器与坚固的房屋,不仅能够防御毫无征兆的地下坍塌,而且帮助法尔奇人在地下立足,逐渐能够与穴居人抗衡,甚至以少胜多。工程协会在多里·贾克斯的带领下日渐发展壮大,在人民的呼声中声望与权力越加强大,到最后替代了教会,成为新的首领,并禁止人民信仰诸神,而教会则在多里·贾克斯这个无神论者的有意压制下被迫解散。
在赶杀了一大群穴居人,赢得了一片宽阔资源丰富的谷底溶洞之后,多里·贾克斯并没有就此满足,这位无神论者首领完全没有对生命的怜悯与尊敬,他命令协会活捉了大量的穴居人先知,解剖,实验,逼迫他们使用魔法并用魔铁尝试储存魔法能量。4年之后再次获得突破性进展,众多穴居人法师奴隶的魔法贡献和大量的研究让他们几乎触碰到了魔法的本质,储存魔法能量的魔铁瓶,魔力驱动的魔铁发动机和装上魔铁发动机挖掘效率高的钻探机更是能让他们在黑暗的地底安稳地生存下去。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工程大首领也换了好几代(大首领并不是世袭制,有能力有智慧的工程师们都可以竞选首领,虽然如此,贾克斯家族的后代们还是能够在大多数竞选中获胜)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比魔铁稳定性更好的魔钢技术也诞生出来,吸收自然界分散的魔法元素的聚能塔,魔钢瓶压缩储存的液态魔能已经遍布整个族群,为人民提供照明、取暖。魔钢引擎通过融合不同属性的魔能不稳定碰撞发生爆炸将魔能转化为动能就能运作一些大型的魔铁机械。战斗发射用的魔钢瓶和高转速魔钢引擎让没有诸神信仰的法尔奇人同样能够使用魔法,并且拥有了强大的钢铁军队,几乎让他们在与穴居人的战斗中无往不胜。因为法尔奇人的人数并不太多,所以没有继续向穴居人的领地扩张,经过了几次地上探索发现金属资源量实在无法和地下比拟之后,法尔奇人也没有考虑过离开地底。
常年累月的地下生活,法尔奇人感觉到了他们的儿女子孙在悄然发生某些变化,更加奇怪的毛发颜色(地下食物丰富的金属含量影响)越渐矮小却依然匀称的身形,白皙甚至到惨白的皮肤,还有更加活跃的创意头脑,就算年龄很大也不会显得苍老的容貌。虽然一部分人在担心这样的变化,但绝大部分法尔奇后代都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发展方向。到现在的他们成年之后都始终保持着十五六岁的身形与面貌直到死去。
第一次接触
然而随着法尔奇人的缓慢扩张,在资源搜寻公司的员工和地面的人类矿工有了几次面对面的接触之后,“地洞小孩”的传闻在距离他们并不遥远的地面人类城镇扩散开来,据说这些小孩身上架着奇怪的铁板和金属支架,手上还有硕大的钻头和铲子,操作着有着巨大轰鸣声的铁怪物,采矿速度相比矿工们不知道快了多少倍,虽然看起来很吓人,但是这些小孩却很友好,友好而谨慎,并不与矿工做太多的接触,采集完就回到了幽深的洞穴中。
当消息传回法尔奇的地下都市昂达兰之后,现任工程首领 娜琪尔·贾克斯(虽然是大首领,但是她强大的战斗技巧,高傲的性格与嗓子,强硬的政治做派和不计代价的工程试验即使获得了很不错的成绩,也让她在没有信仰约束的人民口中得到了“疯婊子”的荣誉称号)意识到他们接触到了与野蛮愚蠢的穴居人完全不一样的智慧生物,而且还与他们长得很像。娜琪尔·贾克斯虽然高傲却并不自大,不仅下令清扫资源搜寻公司的挖掘痕迹,还加强了昂达兰及周边城镇的防御。
地面上,有亲眼见过“地洞小孩”的矿工们也被当地官员送到了王城,向王城的高官和国王亲自叙述他们见到的“事实”。合理的夸大,让这些统治者听的目瞪口呆,国王立即下令,派遣了1600多人的探索团,不分昼夜的挖掘寻找痕迹,仅仅5天就发现了昂达兰的边缘小镇并表达了友善和平的来意。他们也不敢不友善,镇门口几架高大的魔铁守卫让这些手上只有镐头矿灯铲子和匕首的探索队员倍感压力。而几乎从未与穴居人以外的智慧生物接触过的法尔奇人也相信了探索队员花言巧语的友善。发现城镇的消息传回地面刚3天,王城就派来了使者,表明了希望面见大首领的来意,大首领接受了他们的友善并下令将他们带入昂达兰。
王城使者们几乎一路张着嘴到达昂达兰的,这是一个全是萝莉正太的国家!纵横交错速度如风的地下轨道,漫天飞舞的机械机关,灯火通明的钢铁都市深深地震撼了使者们。大首领宫殿 齿轮王座里,使者们带来了国王的问候,向大首领表达了希望两国交好的愿望并稍做引诱就使这位好奇心过剩的大首领决定到地面上的王城看一看。2天后,只有500来人的队伍从昂达兰出发前往地上的人类王城。娜琪尔相信500人的精锐部队能够应付人类王国可能遇到的麻烦。国王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精彩的表演,丰富新奇的事物让大首领大开眼界,国王还特意举办了一次娱乐对抗赛,聪明的娜琪尔当然知道国王的用意,高傲的她还是随便指派了一名部队成员与王国第一勇士对战。国王也意识到了地下小孩的强大战斗力,那个穿着金属支架,背后的铁块里冒着浓烟和蒸汽,看似薄弱的小个子竟然与王国第一勇士打得难解难分,就连力气也不输于筋肉结扎的大块头。而且这些散发着幽兰色光泽的铁块竟然可以承受强劲的魔法攻击!
对抗中表现的强大力量和使者们对地下王国的陈述,让国王不得不重视这些看起来像小孩子的战士们,更不敢对他们有太多非分之想。娜琪尔经过了半个多月的地上人类王国的游历,见识过了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动物和人、精灵、矮人,向人类表示了与他们的友好同盟关系之后,大首领的队伍又回到了幽暗的地下。从地上国王口中得到的世界格局与分布,手上拿着国王赠予的地图,大首领脑中又有了一个疯狂大胆的计划……“是时候让世界知道我们的存在,是时候展现我们的力量了。”娜琪尔自言自语的说到。
科技的力量
到达昂达兰之后,娜琪尔大首领向全城发表了演讲,讲述了她在地面的所见所闻,而且第一次毫无准备地将她的疯狂计划告诉人民:那就是将昂达兰升空!告诉全世界他们的存在!让人地面上的人们知道在平淡无奇的法术面前,科学是多么的伟大与神奇!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疯狂的念头居然得到了大半数昂达兰居民的支持,大首领兴致高昂,一边与地面的人类王国保持着良好的贸易往来(用中低档次的魔铁和机械交换一些化工原料与矿石,质量高的魔铁则需要高价购买。娜琪尔严令禁止法尔奇人对外族出售魔铁魔钢的制作工艺和大型机械的工程图纸,颁布了严格的交易条令,若违背法令则是诛连整个家族的叛族大罪)一边动员了昂达兰中心区域居民的全部力量如火如荼地工作着。
3年后,娜琪尔突然给人类国王传递了一条信息,要求处于昂达兰山脉的人类居民全部撤离,并且会给与撤离的居民丰厚的补偿。当所有准备工作准备完毕之后,有如神迹的壮观景象尽收人类居民的眼里:两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缓缓向两边移动,同时伴随着让人恐惧的魔法波动,露出了中间的山谷,山谷中有如圆盘的广阔地面是一片繁华的黑色建筑群--昂达兰中心市,圆盘的四个方向都有一个巨大的虚空螺旋引擎缓缓转动,随着地震和隆隆巨响,昂达兰中心市正逐渐摆脱引力的控制,稳稳地向天空攀升。这个过程持续了3个多小时,昂达兰中心市目前的高度几乎可以让整个人类联邦都清楚地看到这座空中巨兽。关于这座城市的传闻也随着吟游诗人的歌声传遍了整个大陆。
如今,昂达兰中心市已经正式更名为莱奥,这座在夜晚的天空中闪耀着无与伦比光芒的空中城市也被人们称之为钢铁之星,莱奥欢迎世界各地的魔法师前来贡献自己的魔法能量并给与相应的报酬。但是如果你想寻衅滋事捞便宜,莱奥城的机械铁卫军也绝不会心慈手软。娜琪尔·贾克斯同样随着她傲人的成就,带领着法尔奇人向世界展现着科技的美好与强大。
法尔奇人对神明的不屑一顾和收集魔法能量遭来了精灵族的反感和愤怒,精灵们称法尔奇人为盗窃神明力量的小偷,但是他们这样的做法是否会遭致诸神的惩罚,这只有神明们自己才知道了。
“我始终不愿回忆起那场屠杀,我们如此虔诚地祈祷、供奉,如此艰难地战斗,生存,而神却始终没有保护我们。残暴如野兽的穴居人让我失去了除了小表弟外的所有家人,那时候我意识到,我们被神抛弃了,我们必须紧密团结起来靠自己的双手,靠自己的智慧赢得这场战争。然后我做到了,我得到了族人的认可,摧毁了那个一无是处又耗费资源的神庙,杀掉了那些愚蠢的冥顽不灵的信徒,指挥族人们拿起武器击退了穴居人的侵略。只依靠自己,我们就做到了这么多。现在我们的命运不再受神的摆布,只由我们自己来决定!我并不憎恨神明,憎恨只能让我堕入无脑的愤怒中,我需要一个清醒而智慧的头脑把我的族人们带入一个全新的时代,科学与技术将是我最有力的武器。所以,我们并没有被神抛弃,而是我们抛弃了神。”----多里·贾克斯
注:1轮=500年
【哥利维亚】
哥利维亚是无边宇宙中一个并不起眼的位面世界,即便是最早的古文献也无从记载它的来由。它在漫长的时间中孕育出了无数文明历史,它的本土种族众多而繁杂,有些是上古半神后裔,有些是其他种族进化或者退化的结果,而绝大多数都是由神祇而创造诞生的,部分外来种族则是因为种种原因而滞留在哥利维亚繁衍生息。
【世界诞生】
哥利维亚世界最初只有一片大陆,规则神祇们创造出了这个世界的框架之后就隐没在了虚空之中,他们将造物主的任务交给了一个从虚空诞生的生命体——耶密苏鲁,他的才华与能力无可比拟,他将“哥利维亚”之名赐予这个无名世界,在这其中创造了巍峨的山脉与奔腾的河流,广袤的森林和深邃的峡谷,以及成千上万的神奇种族,並赋予了他们灵性,于是世间万物开始信仰这位赋予了他们生命与活力的神祇。
【虚空漩涡】
哥利维亚世界的大陆正下方是一片虚无的能量真空带,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在规则神创造了这个世界的时候它就开始隐秘地向世界输送能量。
【旧神与新神】
耶密苏鲁是造物主,也同时是毁灭者,他创造了万物,也创造了灾难。创世之初的哥利维亚被后人们称为「流淌着蜜与奶的圣地」,这里是绝对的和平与安全。但是耶密苏鲁并不满足于创造生命,这样平和而毫无波澜的生活让他觉得乏味,他尝试着创造灾难,毁灭生命,地震、海啸、火山喷发、瘟疫、飓风,从未经受过挫折与痛苦的生灵们几乎被这场灾难摧毁殆尽,在生存与死亡之间挣扎的生灵们不再信仰耶密苏鲁,转而拥护带领他们艰难求生的领袖与英雄,他们以这些领袖英雄为原型而臆想出一个个强大而富有传奇色彩的神祇,无数生灵们虔诚的信仰之力让这些臆想“活了过来”,并成为了真正的神祇,而造物主耶密苏鲁则逐渐被世人所遗忘,甚至被直接称为了“旧神”。
【邃光之潮】
耶密苏鲁对于这些崭新的神祇表现出无边的愤怒,他作为造物主,是决不允许除自己以外的生物创造出新的东西,但新神数量繁多而强大,他们藉由生灵们虔诚的“信仰之力”而获得了极为强大的力量,即使作为造物主的耶密苏鲁也无法一时之间将其全部抹杀。新神们强大而富有活力,很快就带领生灵们恢复了世界的文明,作为已经被遗忘的旧神耶密苏鲁却在暗中不断计划着如何抹杀新神。
旧神与新神的战争最终爆发,耶密苏鲁以一己之力几乎毁灭了所有新神,只剩余十位新神时,身为规则神祇的自然之神却出现了,耶密苏鲁的全力一击打在了自然之神庞大的身躯上,瞬间,自然之神被击向了大陆的中心,剧烈的能量波动将大陆中心击碎,而用尽全力的耶密苏鲁被新神趁机重伤,跌入了被击碎的中心海域,这片海域之下就是虚空漩涡,旧神掉入的瞬间就被能量吞没,至此,虽然没有亲眼见到旧神的陨落,但新神们对虚空漩涡心存畏惧,这场战争就这样草草结束。
虚空漩涡在吞没了旧神后,能量变得不稳定而具有攻击性,这场战争间接地引起了虚空漩涡的能量潮汐,被称为“邃光之潮”,后来,“邃光之潮”就代指了这场神与神的战争。
【荒影秘狱】
茫茫宇宙中不止哥利维亚一个位面世界,而与哥利维亚空间上最接近的位面名为“荒影秘狱”,关于荒影秘狱的记载少之又少,据《哈默斯录》的记载,荒影秘狱因没有创世神的降临而使得它至今都是一片虚无的世界,所有能量都在其中游离互相吞噬,能量逐渐强大的就开始塑造实体,这个极端弱肉强食的世界让它们不得不加快进化并不断吞噬其他能量而变得更加强大,才能够在荒影秘狱里存活下来。
【动植物的生命变革】
就如同是我们常见的动物植物一样,哥利维亚世界在早期的历史中动植物们也是纯粹的原生形态,但是在<邃光之潮>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这些可怜的生灵们没有经历过能量如此磅礴的冲击,他们的身体几乎要被这种能量冲散,自然之神悲悯这些可怜的生灵,以规则神的力量赐福与它们,使它们不但安然无恙地在邃光之潮中存活了下来,而且它们的生命也逐渐出现了神奇的迹象,一些野兽开始进化,他们获得了近似人型生物的躯体,并且发展出源于兽形时所持有的特殊能力,而植物则是根系化为双脚,枝丫变成双臂,形似人形生物的面庞出现在树干上。随着时间推移,一些树人开始向着类人种族更进一步:它们完全具有如人类或是精灵般的身躯,变得几乎与这些家伙别无二致。这场新种族诞生的盛典使得自然之神的信徒数量短时间内达到了巅峰,并且经久不衰。
存档用,记录我被剑三毁掉的搞oc的一生及各种if/paro/企划转世
————————————————————
庭花飞镜-明花
阶柳和明-霸藏
信马贪春-凌藏
挽玉鉴心-琴唐
风前客-剑气花
季春来信-霸花
大道黄梁-霸剑
孤月千里-衍明凌花
绪风濯方寸-伞花
Dear Evan Hansen
(一)
“如果可以,我死了之后,我想把自己的葬礼办成party。最好是循环播放AC/DC,放一整天,大音响,或者随便什么都好,喇叭也行,从Highway To Hell到Problem Child,大家坐在一起,听着重金属摇滚乐,吃蜀大侠。我不想要别人哭哭啼啼地来参加我的葬礼,虚伪的更不要,谁都不许哭,谁都不许怀念,谁也不能评价我——但是大家要嗨起来,边听歌边吃蜀大侠边嗨!”
夏天,空调的声音很大,即使关了窗户也能听见蝉鸣。叶明蕴第一次提起这件事,声音兴奋而真挚,说得像是在筹备什么隆重的聚会,邀请各路能人异士欢聚一堂,最后结束时大家一起去KTV唱一首难忘今宵。眼睛亮晶晶的,让人想起夜空。
柳庭风那天重点抓得很奇怪,他问:“不准别人评价你,原来你想当武则天?”
叶明蕴听完抄起手边的遥控器扔他脸上。电视机里投屏播放着《Haikyuu!!》第一季,乌野与音驹的初次相聚,体育馆里,影山与日向配合,后来被别人称为初见必杀的球出现,震惊了包括教练在内的音驹众人。遥控器砸在柳庭风脸上,按键碰到他的鼻梁,疼得他差点哭出来,他愤怒地叫了叶明蕴的名字,质问她为什么要打自己的脸,电视机上的惊讶的画面也应声停止。
第二次叶明蕴提到葬礼,她和柳庭风隔了大洋彼岸和几个小时的时差,电话那头,叶明蕴小声地抽噎了一下,说:“如果我死了,你能说服我爸妈吗?”
凌晨一点左右,柳庭风还在熬夜写论文,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他拿出手机,推算了一下时间,叶明蕴那边应该是下午一点,他忍住打哈欠的欲望,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柳庭风问:“说服他们把你的葬礼变成派对?”
叶明蕴说:“对。”
他能听见她那边呼啸的风,太满太空太真实,都快要吹到他脸上了,柳庭风坦诚地告诉她:“有点困难。”顿了顿,他又补充说:“但我会尽力。”
叶明蕴轻轻地笑了:“好。”
柳庭风的手颤抖着,不小心把整理的文档给关掉了,他还没来得及保存OneNote上的笔记,电脑就卡了,气得他想当场把它给砸了。他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话那头的叶明蕴说:“你写遗书了吗?”
“还没,不知道写什么。”
“没有遗言就死了,是不是有点可惜?”
“我也不知道写什么,可能我没有遗言吧?”叶明蕴认真思考起来,“要不就写‘如果今年IG能拿第二个S赛冠军请一定烧纸给我’?”
柳庭风笑出声,不知道是真的觉得好笑,还是被她气得想笑:“你怎么不写‘如果服部平次给远山和叶表白了请一定告诉我’呢?”
“你不看好IG。”叶明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青山刚昌不会让服部平次好好告白,那么IG今年也很有可能拿不了冠军,“你觉得我的想法不能实现。”
“确实。毕竟队伍里野辅状态起伏不定,英雄联盟是五个人的游戏。”柳庭风说,“我看好FPX,他们团队配合很厉害。”
“明明他们小组赛状态起伏那么差。”叶明蕴嘀咕了一句,反驳他。
接下来的聊天成了两支队伍的优劣分析,聊到这些的时候,柳庭风比她更像一个理工科的学生,又或者是因为学法律的人已经训练出来如何成功说服别人的方法。最后柳庭风先是问她,你吃饭了吗?叶明蕴说吃过了。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柳庭风又说,要不你回来休息一年吧。
说得很轻,像叹息,像安慰,柳庭风说:“要不你回来休息一年吧,就算哪天你真的坚持不下去,我也能溜进你家把你的日记本和笔记本全烧掉,把你的电脑和手机恢复出厂设置,你就能彻底不存在。读书很重要,文凭很重要,但是……我还是希望你把自己本身放在第一位。”
事实证明,柳庭风的眼光一向毒辣,那年的半决赛中,FPX3:1战胜IG,又在总决赛中3:0打败G2,拿下了最后的冠军,干净利落,势不可挡,甚至国内的观众还能赶上双十一活动。
也就是那一年,叶明蕴办了休学手续,从大洋彼岸飞回国内,已经离婚多年的父母齐齐来接她,一路上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话。那天正好是四强赛,飞机落地,回家,叶明蕴在楼道看见蹲在自己家门口的柳庭风。背倚着墙壁,一双手自然垂下来,盯着自己的鞋尖,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说是自己家门口也不准确,因为她家对门就是柳庭风家。出生那天,他们见到的几个人依次是:医生、妈妈、爸爸、护士,然后彼此,所以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认识对方。一起读幼儿园、小学、初中和高中,终于在大学时分开,避免从相看两相厌的状态变成一旦见面就要互相挖苦。
这种关系,中文里叫青梅竹马,英文里叫Childhood Sweethearts,日文里叫幼驯染,假名是おさななじみ。
柳庭风在门口瞧见她和父母,颤颤巍巍站起来——他蹲得太久,有点麻了,差点摔了一跤。
“叔叔阿姨好。”他露出礼貌的微笑,没有好奇这对离婚多年的夫妇为什么又突然出现。
“怎么一个人在家门口,没带钥匙吗?”叶明蕴的妈妈问。
叶明蕴看着他,明白他的意思,她说:“他是来找我的。”
“嗯。”柳庭风点点头,“我找她。”
叶明蕴把行李箱放回房间,柳庭风也跟着帮忙拎起她的背包,那里面有一台电脑、一台pad,一台游戏机和一台单反,还有数不清的数据线和充电头,单手拎起来的时候他还觉得有点费劲。
离婚后,叶明蕴跟着妈妈叶昙生活,妈妈是个女强人,事业在生活中排上TOP 1,工作太忙,马上又要离开,正值项目开发的重要阶段,能来接她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费了不少口舌和人情。叶明蕴从小到大都见惯了他们忙碌,离开前是这样的,离开后依旧如此,她没有说什么,在对方略显愧疚的目光下表示理解,还贴心地催促她赶紧回去。
“要不让你爸陪你吧?”叶昙说,“他今天没有工作的。”
离婚之后爸爸就搬了出去,房子给了叶明蕴和妈妈,叶明蕴在国内的时候,他抽空会来看看她,买一些叶明蕴早就不喜欢的零食放在客厅,吃一顿饭,然后离开。韩锦瑜是大学副教授,数学系的,今天是周末,他可以不用去学校。
“没关系。”叶明蕴说,“我都这么大了。”
“真的没关系吗?”
两个人脸上露出同样担忧的表情,放以前叶明蕴还会有心思思考这算不算夫妻相,可现在不会。她在机场看见他们时,没有感动,只有麻木,被紧紧抱住道歉时也只是遵循一种法则一样安慰他们,我没关系。
“没关系”,这三个字她说过很多次,过去是,现在是,叶明蕴想,可能将来也是,这是她一生的写照。
没关系、别担心、没事的,一些敷衍却有用的词,不管对方听没听出来背后压着的情绪,一般人都会选择忽略。很少有人会在意。
“真的真的没关系。”她压下心中涌出的烦躁情绪,但还是刻薄地从嘴边溜出一句埋怨似的话,“反正以前也是这样的,死不了的。”
叶昙和韩锦瑜默契依旧,齐齐叹气,外界定义为成功人士的两位大人神情充斥着愧疚、无奈,可能还带着一丝被当着别人面忤逆的愠怒。
柳庭风在边上突然大大咧咧地揽过她的肩膀,叶明蕴撞进他的怀抱,温暖把她拉回人间,他笑着打破逐渐古怪的气氛:“放心吧,我看着她呢。”
两人齐齐看向叶明蕴,她迟钝地说:“……嗯。”
进了房门,把行李都扔在一边,叶明蕴转身看着他:“找我干什么?跟你爸妈吵架了?”
“他们一前一后支教去了,都不在家。”柳庭风拿出手机,点开一条微博,在她面前晃了晃,“去我家看比赛?今天四强。”
叶明蕴的眼皮跳了一下:“你想我死是吧?”
电视电影和动画片里常有气氛暧昧或者欢喜冤家类型的青梅竹马,但叶明蕴和柳庭风又有些许不同。他们会共享秘密,分享趣事,痛苦时互为支柱,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可从小到大,他们能同时喜欢上某个圈子,却又几乎没有一次达成过一致的意见。
在这方面,关系说不上水火不容,也说不上亲密无间,只是总能在很多事情站在对立面上。
看侦探小说,叶明蕴喜欢马尔普小姐,柳庭风偏爱福尔摩斯;接触了布袋戏,叶明蕴追着金光,柳庭风只看霹雳;一起去美漫期刊店,叶明蕴径直走到DC专柜,柳庭风的书柜上摆着的全是漫威;被约去吃火锅,叶明蕴只吃脆山药,柳庭风总等被煮软后才动筷;音乐软件里的听歌排行榜,叶明蕴排行榜上排第一的是blur,柳庭风听了超过八百次的歌是Stop Crying Your Heart Out;买游戏机,叶明蕴被柳庭风骂索狗,柳庭风在叶明蕴鄙夷的目光下充满感情地表示任天堂能带我上天堂;被询问最喜欢的科幻电影是哪一部,叶明蕴脱口而出《2001太空漫游》,柳庭风在旁边两眼发光地夸《银翼杀手》;打游戏看个比赛,叶明蕴支持IG,后来喜欢上他们的ADC选手Jackeylove,柳庭风却是RNG辅助Ming的十年老粉;就连日本特摄电视剧,叶明蕴选奥特曼,他就要看假面骑士,为了抢占电视机使用权大大出手。
和他俩一起长大的唐挽曾经疯狂追过星,从东方神起到SMAP,那时候她表示,如果叶明蕴和柳庭风追星,那必定也是四叶草大战行星饭的程度。可惜作为地地道道的二次元,叶明蕴和柳庭风为数不多迷上的小偶像是AKB48,分别单推前田敦子和渡边麻友,专辑发售后为了交换到自推生写,表现得格外和平,内里暗潮汹涌,具体情况只能用“没有硝烟的战争”来形容。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几乎没有哪一次,在任何细节、任何方面,他们能统一意见。就连高中文理分科,叶明蕴学理,柳庭风选文,这都不一样。
漫威超英电影火起来的时候,柳庭风被叶明蕴压着和她一起去看了《绿灯侠》,绿光护眼,瑞安·雷诺兹长得还行,奈何剧本不合胃口,看得他几度昏昏欲睡。想睡过去,又怕被叶明蕴发现,而且对电影也不尊重,转头一看,发现叶明蕴已经不耐烦地看了好几次手机。出来之后他果断表示,DC不行,还得看漫威,叶明蕴瞪他一眼,说,我心里哈尔·乔丹应该是艾米·汉莫来演!
后来瑞安·雷诺兹去演了《死侍》,还在影片里阴阳怪气多年前演过的《绿灯侠》,柳庭风乐得把这个片段每天发她一遍,附赠一句你们DC真的不行,气得叶明蕴那段时间单独看见“沈”和“昼”字,就想冲到他面前去揍他。
他们维持着差异,步调一致地平行前进,没有交集,但永远在一起。
直至高中毕业,一个出国学了人工智能,一个在国内投身“天龙八部”的怀抱学了法律。自此,他们正式分开。
时间回到11月2日,2019年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半决赛,法国巴黎,IG vs FPX,柳庭风在叶明蕴家和她一起看到了最后。主队输了比赛,叶明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生气,以前恨不得连发十条微博怒骂,锐评选手状态,顺带愤恨地问“管泽元为什么不闭嘴”,现在却连话都没说。第四局,基地水晶被点掉,她心平气和地拿起手机,点开美团,又发现已经很晚了,不说有没有骑手和商家接单,等外卖送过来,怕是人都饿死了,于是柳庭风骂骂咧咧地起身给她煎了两个鸡蛋。两面金黄,边缘有点糊,戳进蛋黄不会流出来溏心,是她最喜欢吃的那种。
临回家前,他在楼道里对走出来送他的叶明蕴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拥抱。在柳庭风的手轻轻碰到她脊背的瞬间,叶明蕴没有回抱他,可泪水已经浸透他的外套。她掉眼泪却不出声,倔强至极,咬破嘴唇也不肯认输。柳庭风没有说话,直到站得僵硬了,叶明蕴回退一步。
楼道里的灯昨天刚坏了一只,不太明亮的白炽灯洒下光芒,温柔地亲吻他们的头顶,似上帝投来的怜悯目光。
柳庭风说:“晚安,叶明蕴。”
于是她也说:“晚安,柳庭风。”
那天之后,叶明蕴住进医院,又在半年后出了院,休整过后,重新回到了学校,修完课程顺利毕业回了国。
说来也是巧合,柳庭风和叶明蕴同一天出生,住在同一个地方,上同一个学校直至高中,叶明蕴在海外读本科和硕士,他在国内读本科和硕士,按理说会比她晚毕业一年,可因为她休学,他们在同一年毕业。
叶明蕴回国那天,柳庭风又一次在家门口等她,不同于上次,他倚着墙,和刚走出电梯门的叶明蕴四目相对。
“没能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我很遗憾。”他这么说,脸上却一点不见可惜。
叶明蕴太懂他,知道这是他有求于人的征兆,她问:“又做什么?”
“忘带钥匙了。”柳庭风双手合十,鞠躬祈祷,“让我去你家坐坐呗?”
柳庭风长得很好看,叶明蕴很早就知道,遇见帅哥撒娇求人,尽管故作姿态,但并不会觉得厌恶,必须要承认,在这种时候还是有一瞬间的恍惚。初中的时候,情窦初开的年纪,叶明蕴最熟悉的就是两类人,一类是因为她和柳庭风结伴回家而好奇他们关系的人,一类是对柳庭风有好感找她打探消息的。
很多年前的夏天,电视里还在放《还珠格格》或者《一起来看流星雨》,大家会聚在一起讨论剧情,也为了开学之后能有一起聊天的话题,柳庭风却喜欢来找她,和她一起看《武林外传》或者借她的PSP玩弹丸论破。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没能买游戏机,只能去叶明蕴家玩,所以特别不要脸地开发了一套求人技能。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意识到他这张脸有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帅哥的势头,眉眼都有点像金城武,丢在人堆里绝对显眼。叶明蕴第一反应是凭什么,某天放学,她盯着柳庭风看了好几秒,不客气地问:“凭什么你比别人长得好看点?”
柳庭风先是一愣,而后更加不要脸地发问:“在你心里,我只比别人帅一点?”
眼下,叶明蕴沉默地看着他,想起了他当年那句极具柳庭风自恋风格的话,半晌,拿出钥匙:“别恶心我。”
她走了两步,又回头:“过来啊,你搬行李。”
因为父母工作的特殊性,叶明蕴从小到大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空无一人的家里,或者是在柳庭风家里度过的。小时候,大家都还没长开,柳庭风的妈妈和叶明蕴的妈妈是从初中到大学的好朋友,说一声闺蜜也不为过,所以即便是女孩和男孩,密切接触起来,也没人在意。
随着年龄的增长,青春期来临,第二性征开始显现,不可能再躺同一张床上。可当叶明蕴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几乎没有拒绝过柳庭风串门的请求。
唐挽曾经问过叶明蕴,为什么能这么放心地让一个男的进你家?叶明蕴说,可能因为我时常忘掉他是个男的。后来叶明蕴想,可能因为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见不得人的。
面对一个你知根知底,甚至互相拥有对方最丑陋秘密的人,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柳庭风又一次帮她把她又重又大的行李箱拖到房间里,叶明蕴躺在床上装死人,他环视了一眼已经很久没住人的房间,问她:“你不起来收拾一下?”
叶明蕴在床上翻了个身,紧紧抱住枕头,发誓与被褥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不要,懒得,明天再说。”
柳庭风叹了口气,拿她没办法,将行李箱平放,蹲下来:“密码还是原来那个?”
“我靠!”叶明蕴惊得坐起来,“做什么你?”
吓得她都用了倒装句。
“给你收东西啊。”柳庭风翻了个白眼,“你是海龟了不起,指望你干点活比登天还难。”
“天哪。”叶明蕴夸张地惊呼,“柳庭风,你是田螺姑娘吗?”
柳庭风没有感情地“呵呵”一声:“谢谢你,叶明蕴,我是男的。”
“你要是以后不准备谈恋爱结婚,你干脆住我隔壁好了。”叶明蕴说,“认识你也太方便了。”
空气安静下来,海关锁“咔嗒”一声被打开,柳庭风先把她明显因为赶时间来不及整理直接丢进来的文具和化妆品拿出来,放在书桌上,又看着她叠好的衣服,站起来:“衣服你就自己收,赶紧的。”
叶明蕴显然也在那一瞬间明白过来,行李箱里还有她的内衣,再怎么不在乎,她好歹是有男女意识的,何况柳庭风几秒钟前才强调了他是男人这件事,还是得给点面子。
她“哦”了一声走到行李箱旁,一件一件把衣服拿出来,柳庭风背对着她,开始收拾她杂乱无章的书桌。柳庭风应该是有点强迫症的,叶明蕴很早就想过,不是病态的医学词汇,而是普罗大众常用的那个意思。从小到大每一次他进她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对着她的书桌皱眉,问出一句妈妈经常会说的话——你这里是猪圈吗?但不同的是,说出这句话的叶昙会让她赶紧从床上起来自己收拾,柳庭风则会一脸嫌弃地走到书桌前给她整理。
衣服在行李箱里就已经整理好,收拾起来很快,叶明蕴关上衣柜门,很轻的一声,柳庭风没在意,他还在思考到底把她的欧布圆环放在书架上的哪个地方。
“你到底为什么在国外还要买这个玩意啊?”柳庭风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不去日本买?”
“因为这个是美版,我想要很久了嘛,和同学逛街的时候看见就买了。”叶明蕴从他手里抢过来,模仿宇宙浪人红凯的动作,在空气中夹起并不存在的奥特曼卡片,插进圆环中心,“光の力——”
柳庭风:“……”
无语过后,柳庭风配合地喊出接下来的台词:“お借りします——”
随后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俺の名はオーブ。闇を照らして悪を撃つ!”
叶明蕴把欧布圆环装进原包装的盒子里,放在书架的右边:“你为什么会知道是重光形态。”
柳庭风想说那是因为我太了解你了,知道你最喜欢的就是欧布重光,刚播出那会你在商场里连买五包卡片就是为了抽到一张欧布重光形态的卡。可话到嘴边,他却故作神秘地笑了,说:“我就是知道。”
冷不丁地,叶明蕴突然问他:“你怎么还没谈恋爱啊?”
柳庭风幽深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你希望我恋爱吗?”
“但也不是催你,我自己也没谈啊。”叶明蕴说,“只是觉得你如果谈恋爱了,有点可惜。”
“可惜?”柳庭风把玩着这个词,咄咄逼人起来,“为什么?可惜对方还是可惜我?”
“好问题。”叶明蕴思考起来,“应该可惜谁呢?可能还是你吧?”
“你舍不得我?”柳庭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叶明蕴转过身,睫毛颤动着,好像有蝴蝶停在那上面,她抬起头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明明没有地震,明明固定得好好的,她却觉得吊灯天旋地转,是魔术师催眠用的怀表,晃动着,把她带进深渊。
轻轻地,像是呢喃,她说:“是有些舍不得吧?”
只一句,柳庭风却觉得她攥住了自己的呼吸。
其实在高一的时候,叶明蕴搬过家。那时候她以为自己终于要和柳庭风解绑,微妙的心情一闪而过,随后是独自美丽的喜悦。秉持着一种只有自己知道秘密的高高在上的怜悯,她对柳庭风温柔了不少,即便是对方发现异常后问她“你是不是有病”,她都没有回以拳头,而是故作姿态地微笑,说,我最近在改变风格。
结果搬家当天,新住宅的那栋楼下停了一看就不止一家人的搬家公司货车,和妈妈一起上楼的时候,叶明蕴多嘴问了一句,叶昙惊讶地看着她,说:“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叶明蕴还没来得及开口问,电梯停在二十八楼,门打开,她和背着书包架着滑板的柳庭风四目相对。
大眼瞪小眼。叶明蕴如临大敌,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柳庭风看起来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心情舒畅地看着她:“我今天搬家啊。”
叶明蕴两眼一黑,站住脚跟又问:“你住哪里?”
柳庭风指向她对门:“这里。”
回想起搬家前的种种,叶明蕴只想穿越回去掐死自己,此种羞愧增长了彼种不满,看柳庭风那张脸愈发觉得他面目狰狞是魔鬼,要不是顾着大人们都在边上,她真能冲上去掐死柳庭风。
当天晚上,柳庭风上赶着给她找不愉快,在她耳边旧事重提,是可忍孰不可忍,叶明蕴实在受不了了,在两家人庆祝参加的聚餐中把他拉下饭桌,关上房间门转身就要去揍他。
柳庭风没有躲,他只是伸出手,握住她挥过来的拳头,包裹着她,掌心紧贴她的皮肤。潮湿的,躁动的,不安的。他好像出汗了,室内温度有些高,外面还有大人们的笑声——然后柳庭风对她说了一句话。只一句。
说了什么呢?叶明蕴怎么也想不起来,难道是那天喝了点酒?但是怎么可以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二)
柳庭风的大学生涯一路顺风顺水,GPA3.9,院学生会副主席,新国辩优秀辩手,保研名单里的第一个……挑不出任何毛病。研究生毕业前他已经找好工作,在一家科技公司的法务部门,公司背靠商业资本,实力雄厚,他再次顺利捱过实习期,在许多人中脱颖而出,正式毕业后就能正式入职。简历优秀,样貌出众,五院四系本硕毕业,待人接物老成持重,很少有人会想象他失败。
吃饭的时候,唐挽感叹了一句,这不就是活脱脱言情小说里男主标配之一吗?学法律、学医、学金融,体面而自带滤镜的耀眼工作。毕竟陌生人不关心你为此付出了多少代价和眼泪,只关心你的工资具体到小数点前几位数,吃米其林三星还是街边的重庆小面,逛路易威登还是美特斯邦威。
在她身边坐着的周以砚说:“其实还有一个职业吧。”
“是什么?”
周以砚看着唐挽说:“比如你这种博士啊,高学历人才,谁还没点慕强心理?”
唐挽冷漠地说:“呵呵。”
小时候,她和柳庭风并不能算是双人行动,住在一个小区、一起长大的还有两个人,文理分科后仍旧和她同班的唐挽,以及分科之前在一个班后来分开的周以砚。
四个人里,她的爸爸、柳庭风的双亲、唐挽的妈妈和周以砚的妈妈,都是大学老师,离学校近,小区里有不少同事,几家父母关系不错,也因此从小就认识,升入同一所学校,成了互相照应的朋友。
高中文理分科时,只有柳庭风选了文科,再分班,叶明蕴和唐挽被分到三班,周以砚则去了隔壁的四班。毕业后,四个人的选择又截然不同,叶明蕴出了国,柳庭风学了法,唐挽跑到北方学心理学,申博成功,留在本校继续读书,周以砚留在本市,学的新闻,本科毕业后就进入地方电视台工作。
叶明蕴回国,几个发小聚会,美其名曰接洗风尘,其实也就是一起吃饭喝酒吐槽最近的生活。
晚饭时间的烤肉店,香气和烟气弥漫着,嘈杂而热闹,座无虚席,四个人占据一方靠窗的卡座,能透过落地窗观察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
周以砚工作得最早,侃侃而谈平时上班遇见的人和事,甚至讲起了一些奇葩新闻。有那么一瞬间叶明蕴以为自己回到了高中,即便是后来她和柳庭风搬了家,他们还是会一起走出校门,共享一段回家的时光:她和唐挽放学,收拾完书包走出教室,周以砚和楼上的柳庭风会已经在楼道口等她们,有时候也是她们等人,然后四个人一起走。周以砚是个话痨,还是个极其八卦的话痨,那个时候年级里的新鲜事每天更新,他绝对是掌握一手资料的那个,从老师到学生,应有尽有。然后他们在路口分别,她和柳庭风往右,周以砚唐挽往左,走向不同的地方,周而复始,直至毕业。
就像现在这样。
一顿饭吃完,夜色攀上天空,夏天的黄昏黏腻,蝉躁动着,叫嚣着不安,他们在路口互相说再见。成年之后、进入社会以后,不能再随心所欲地想见面就见面,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四个人都有空的机会是在哪一天。
路灯下,叶明蕴与柳庭风并排而行,影子拉得很长,他们几乎要一样高,叶明蕴的目光追逐着漆黑的影子,然后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柳庭风问。
“不想找工作。”叶明蕴说,“也不想读书。”
“你也不着急啊。”柳庭风说,“叶阿姨多久回来?”
妈妈因为项目忙,几乎住在公司了,也没有具体说要多久,叶明蕴没想过打电话,因为十有八九是静音或者关机,根本联系不上。
“不知道。”叶明蕴回忆起了一下,“走之前她好像说过,但我记不得了,最迟也要一周吧。”
很久以前也这样,家里常年是她一个人,爸爸在学校带课题或者比赛,妈妈在公司加班,打电话过去,要么不接、要么敷衍、要么是助理的声音。叶明蕴小时候被称为孩子王大姐大,雷厉风行小弟无数,独立得很早,也经常被邻居夸奖懂事听话,现在想来如此渴望被人关注、被人惦记,无非是因为自己在父母那里感受不到。
“看电影吗?”柳庭风突然问。
叶明蕴一愣,抬起头,和他一起停下来。
小区外面的生活广场,有一家万达影城,存在时间有些久了,入口的台阶上,换了无数次广告,能瞧见斑驳的痕迹。霓虹灯高高挂起,闪烁着、闪烁着,晃动着、晃动着,比月光还夺目,夜晚的风如丝绸,掠过脖颈和耳廓,安静的门口传来塞壬的歌声,如同黑洞,朝着这里伸出了手。
“……算了。”叶明蕴收回目光,“最近也没什么能看的电影吧。”
夜色下,她看不清柳庭风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让她想到在百老汇舞台上深情款款对着镜头唱情歌的Aaron Tveit。脑海中有什么在爆炸,噼里啪啦,乘着火箭直冲云霄。柳庭风说:“你现在不想回家吧,你想做什么都行,我陪你。”
“回家吧。”叶明蕴觉得自己的声音逐渐沙哑起来,“回家看电影。”
-
他们在叶明蕴家里点开了《壁花少年》。
叶明蕴并不喜欢《壁花少年》这部电影,但她却看了很多次,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后甚至买来了原版小说《The Perks of Being a Wallflower》来看。
一开始柳庭风以为她是喜欢女主角珊的演员,毕竟那是出演《哈利·波特》系列的艾玛·沃森,漂亮自信又优秀,很少有人不喜欢她。后来他才知道,她只是单纯喜欢穿过隧道时珊探出车顶篷,张开双臂,大声地喊出一句“We are infinite”的那个片段。风扰乱她的头发,她的裙摆,甚至她的妆容,昏黄的灯光落在脸上,忽明忽暗,又团团覆盖住她的身体,Heroes的歌词回响在耳边。为了这个片段,她会看完整部电影,然后泪流满面。
“你多久去上班啊?”电影开始滚动演职人员表,黑底白字,叶明蕴打开灯客厅的灯。
“周末结束,下周就正式开始。”柳庭风坐回到沙发上去,刚才看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从沙发上滑了下去,坐在了地板上,“我都在考虑在公司那边租房子的事情,过几天就去看看。”
叶明蕴“哦”了一声,又问:“需要帮忙吗?”
“你要来帮忙?”柳庭风一掀眼皮抬头看她,“你是不想跟你妈在一个家里待着吧?”
“对啊,就是不想。”叶明蕴回得理直气壮,在他面前她向来如此,从不遮掩,“帮个忙啊,请你吃饭。”
“班都还没上呢,有钱请我吃饭啊?”柳庭风乜斜一眼,“有求于人的态度能不能好点?”
“明天就要去面试了。”叶明蕴叹了口气,一提到这件事她就变得无比沮丧,她瘫在沙发上,大吼一声,“受不了了!”
“哪家公司?”柳庭风拿出手机,“帮你查一查?”
“有家游戏公司,就我们以前玩过的那个战棋游戏的公司,汝成,哦,你在的那个公司我也投了,你们公司内推能跨部门吗?不对,你现在也没有内推资格吧……怎么了?”
柳庭风眸光明灭,整张脸处在阴影里,语气是说不出来的古怪:“你给朝乾投了简历?”
“试了一下,收到面试通知了。”叶明蕴不知为何被他盯得不太舒服,“朝乾挺好啊,朝九晚五福利好,工资还高,而且……算了,人家也不一定要我啊。”
“明天几点,我送你。”
“会开车了不起啊。”拒绝去驾校考驾照的叶明蕴嘀咕了一句,又在他的眼神威慑下交代,“九点半,先去朝乾,下午去汝成。”
柳庭风站起来:“行,那我回去了。”
“好。”叶明蕴也跟着站起来,没骨头似地靠在门边送他出去,“拜拜。”
柳庭风回过头,突然问:“你这个不管再熟悉再近都一定要送到门口的习惯是跟谁学的?”
“不告诉你。”
叶明蕴微笑,推他出门,然后关上门。
这是柳庭风不知道的秘密。
她享受在送人离开时对方因为自己注视而回头的那个瞬间,不必开口说什么,只需要一个眼神,欲言又止也好,疑惑出声也好,以前她满足这种行为,对亲人,对朋友,甚至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这让她觉得自己被人期待,被看到。
长大之后,生病之后,她不再去期待,现在可能只是习惯,但柳庭风回头问她的时候,叶明蕴没办法骗自己否定这些熟悉又陌生的情绪。
她被满足。
-
八点的时候,闹钟响起来,叶明蕴第一反应是关掉再睡五分钟,结果刚过两分钟,手机又响了起来,以为是自己睡过头,猛地抓起手机一看,根本不是闹钟,而是电话。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备注为A的号码,看清后又看了眼时间,八点零二分,她气不打一处来,扔了手机站起来,没有接通,也没有直接挂断,而是走到卫生间开始洗漱。
果然,刚洗了脸,门铃就响了起来,叶明蕴拿着牙刷走到门口,开了门。
柳庭风提着两杯咖啡和两袋包子,肩抵着门框,漫不经心地靠着,懒洋洋地举起手里的早餐,在她面前晃了晃,又径直往餐厅走。
“酱肉包,冰美式。”柳庭风把手里的东西悉数放在餐桌上,“刷了牙来吃。”
叶明蕴关了门,又钻进卫生间刷了牙,和他一起坐在餐桌两侧。明明要去面试的人是她,柳庭风却也穿得正式,一件深蓝色的鹰标刺绣POLO杉,领口的扣子解开,衣领懒散地垂下,他架起腿,虚抵着实木餐桌椅的椅背,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个姿势显得他身形修长,颇有一种斯文败类衣冠禽兽的感觉。
“过去最多二十分钟,你起来这么早干什么?”叶明蕴咬下一口包子,“这个好吃,哪儿买的?”
“你起床磨蹭五六分钟,洗漱五分钟,吃饭十分钟,化妆换衣服二十分钟,早点到熟悉一下环境也好。”柳庭风喝着咖啡,“上个月新开的店,之前我妈说他们的酱肉包好吃,今天晨跑路过了,顺手买的。”
“行吧。”他说得确实有道理,叶明蕴没找到反驳的点,“你居然还在晨跑?”
柳庭风不屑地冷嘲热讽:“我不仅每天晨跑,我还有腹肌和肱二头肌,一拳能打二十个你。”
叶明蕴了然:“怪不得回来的时候感觉你胖了。”
柳庭风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我这是健身!赶紧吃你的包子,别逼我揍你。”
初中和高中,柳庭风也给她带过早饭。
有一年春天,已经分班后,叶明蕴在学校门口遇见柳庭风,他戴着红袖章,站得笔直,让她想到那些被裁剪得整整齐齐的观赏盆栽。这周柳庭风所在的班级负责在校门口检查仪容仪表,作为优秀学生的柳庭风自然免不了被拉来参加,得提前起床,所以他们没有一起来。叶明蕴没有看他,还在心里默念昨天背的单词的拼法,早晨第一节英语课要听写,她懒得和他打招呼,径直走过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柳庭风突然把目光投在她身上,出声叫住她。
“叶明蕴!”
他似乎是怕她不理自己,竟然伸手拦住她,叶明蕴停下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她那天心情实在是太差了,所以没说话,但脸上分明写着“你想做什么”几个大字。
被这样盯着,柳庭风有点怵,他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问:“你昨天是不是和你妈吵架了?”
确实是吵架了,三天一小吵八天一大吵,声音那么大,住隔壁的柳庭风听见也不奇怪。叶明蕴闻言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对着他新买的白色匡威踩了下去,威胁道:“滚。”
“我又不是来劝你的。”柳庭风吃痛地叫了一声,差点没站稳,跌跌撞撞稳住身形,“你到教室了去找唐挽,早饭在她那儿。”
叶明蕴一愣:“谁的早饭?”
“给你买的啊。”柳庭风说得理所当然,“你一吵架就不吃早饭,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我怕你死在半路。”
她回到教室,唐挽已经把柳庭风买的早饭放在她的座位上,豆浆和烧麦,凑近了还能看清一阵一阵的热气。
叶明蕴坐在靠窗的位置,教学楼外有一棵参天大树,早在上学期就有了破窗而入的趋势,有风吹来,她下意识往窗外看去,离得最近的树枝居然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地越过了线,一眼看去,日光拂上嫩绿的新叶,如同恋人牵手一般温柔而和煦。
是什么时候长过来的?她至今没想明白。
-
面试其实还很顺利,名校加成,优秀的绩点,足够漂亮的CV,大学期间她曾跟着老师多多少少混了不少名头,有海外公司实习经历,也有知名比赛里志愿者的身份,全程英文面试也没有压力。她准备充分,应对得很好。
临走前面试官问她,为什么毕业时间延长了一年,叶明蕴笑了一下,心想终究还是问到这个问题了,她露出一个标准的、职业化的微笑,她说:“我去寻找我人生的意义了。”
对方听见了她的答案,露出了欣赏的微笑,那眼神也应该曾被用来对待一件放在博物馆被展出的藏品。面试官说:“你很优秀。”
走出公司大门,叶明蕴在地铁口发呆,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汽车鸣笛,行人脚步匆匆,隐约还能听见地铁站内传来的到站提示。她抬起手,发现在面试官问她为什么GAP一年的时候,掌心不自觉出了汗,直到她挂着快僵掉的微笑走出来,汗水仍旧存在,就像她极力想忘掉、想无视的部分过去。
闪回出现,起初如流水潺潺淌过,被带进CT室、白色的打印纸上写着诊断结果、母亲的质疑和叹息、医生关切的叮嘱、消毒水的味道和一堆名字拗口的药、被风吹动的窗帘、刺眼的光和楼下的光景……接着图穷匕见,露出獠牙和血盆大口,化为汹涌的波涛将她淹没。
所有的光景变成了黑白色,周围有人存在吗?她不能分辨,因为都已经成了扭曲的景色。无法呼吸,不能运转,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太亮太刺眼的光。如果能在当场被风吹为齑粉,那她会欣然接受。
在街上,大庭广众,不能影响到别人,那么办法只有一个,就是赶快回家,或者去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这附近好像有因为投资不够而停工的建筑工地,如果去那里的话——
“……叶明蕴!”
有人在斑马线对面,头顶着红色的、停止不动的小人,在一辆辆小轿车焦躁的鸣笛警告中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一边大声叫着她的名字,一边朝他跑来。
他迎风而来,怒气冲冲,撕开她脆弱的自我保护,牢牢握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到恨不得捏断她的骨头。
世界混乱不堪,没了本来的样子,唯独他是清晰的。
柳庭风吐出一口浊气:“跟我回家。”
眼前的画面终于恢复成了正常的写实派,一点点被添上色彩,叶明蕴试图抽出手,却无可奈何:“我没事。”
“面试官问了你什么?”柳庭风无视了她要求放手的眼神。
又想起来,不愉快的回忆,一直逃避的回忆,想要毁掉的回忆,柳庭风箍得她太疼,一瞬间又抽不出心思在脑海里将它们重新提取出来。
叶明蕴说得很缓慢,吐露这些对她来说其实有些艰难,即便这个人是柳庭风:“问我以前休学的事,我没有正面回答她,也没骗她,但她应该理解成了别的,所以不会影响我面试的分数……”
“我在乎的是这个?”柳庭风伸出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语气凶狠而愤怒,让她想到受伤的小野兽,“你觉得我在乎这个?”
她躲开他的目光,声音微弱:“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明蕴自己也知道,“优秀”二字用在她身上不算过分,可她并没有寻找到人生的意义。成为一个世俗眼光中优秀而成功的人于叶明蕴而言不能成为救赎,反而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接近一年的时光,谁也没能解脱。她不能,妈妈不能,爸爸不能。所有人都不能。大家都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相安无事地活到现在而已。
所以,已经没有意义了。
柳庭风终于松开她:“中午吃江浙菜。”
“什么?”
“这附近的商场新开了一家绿茶餐厅。”柳庭风再一次拉起她的手,这一次他等着绿灯亮起,和她一起踩在斑马线上,他没再用力,反而像牵起什么易碎品一样握住她的手,“你回来之后还没去吃吧,那家店出了新品。”
“好。”叶明蕴想起来那家店,以前她很喜欢吃,她没拒绝,“我要吃面包诱惑。”
“撑死你。”柳庭风却没停下来,“吃不完下次你请我吃饭。”
“行啊。”叶明蕴笑了笑,“下次一定。”
(三)
柳庭风在叶明蕴面试结束的一个多月后终于找到了称心如意的房子,正式决定从家里搬出去。他对这件事并不算上心,也有可能是工作太忙,隔三差五去一次现场,挑剔得要死,甚至还迷信了一阵风水,搞得偶尔得空来陪他的周以砚和唐挽狂翻白眼。
这时候叶明蕴已经快要度过实习期,她最后没有去对她表现很满意、柳庭风也在的朝乾科技,而是去了顶着极其不好状态去面试的汝成游戏。那天下午的面试聊了什么她都快要不记得了,她确实玩了很多年汝成的游戏,有一款甚至是开服玩家,面试官问她一些关于游戏的事情,几乎是不过脑子地张口就答,把对面人当游戏客服,说了一大堆问题,出来看见等在门口的柳庭风,脑子终于清醒,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明明自己都觉得没戏,最后却收到了面试通过的消息。
叶昙已经忙完这一阶段回了家,还能放个小长假,周末韩锦瑜也来了这边,说是为了庆祝叶明蕴毕业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两人带着她去隔壁市自驾游。叶明蕴其实不想去,她时常搞不明白自己的父母,离婚了,没再找新欢,互相之间和和气气持续往来,这样也就算了,她本来也不再在乎,可偏偏自从她住院之后,他们总表现出过分的热情,即便她偶尔故意忤逆,也不会像以前生气,只克制自己,佯装大度,说是对她感到内疚也不太对,可能只是想弥补自己的遗憾。
简单收拾好行李,坐上妈妈的越野车后,叶明蕴在他们四个人的群里发了一条这几天要去玩的消息。在此之前柳庭风提到租房子的事情,本来准备几个人一起趁他搬出去那天敲诈一笔让他请客的。
coelacanth:我这几天跟我妈出去旅游了,就不来吃饭了。
然后甩出一张流泪的青蛙表情包博求同情与谅解。
第一条回复的消息来自于顶着一张来自乃木坂46的前成员桥本奈奈未照片当头像、微信昵称叫的能工智人的账号。是唐挽。
能工智人:?
紧跟着用一张灿烂日出照片当头像、昵称是Z的账号发出同样的问号。这是周以砚,照片是本科毕业结束那年他们四个人一起去九寨沟旅游,大清早被闹钟叫起来爬去看日出时拍的。
最后才是姗姗来迟的柳庭风。他的头像是一只网红马尔济斯犬,脑袋上别了个粉红色的发卡,发出来的消息显示他的名字是“A”,柳庭风同样发了一个问号。其实他的微信昵称叫raphus cucullatus,叶明蕴很少给熟悉的人备注,但就和通讯录备注一样,她再一次给柳庭风打了一个“A”的备注。
A:?
A:多久回来?
coelacanth:周一就回来。
A:等你回来再去吃火锅吧。
coelacanth:行,但你搬家我就爱莫能助了。
A:也没指望你帮忙好吧。
叶明蕴立即给他连发三个不同的竖中指表情包,配上一个“滚”字,原本的一点愧疚在瞬间烟消云散,懒得再理他,她收回手机,一抬头,对上叶昙从内后视镜里投来的目光。
“跟谁聊天呢?这么开心?”叶昙问。
“妈妈。”叶明蕴下意识把手机装进包里,“是在跟唐挽他们聊天,有点事情。”
叶昙淡淡地“哦”了一声:“小风是不是要搬出去住了?”
“好像是的。”叶明蕴侧头去看窗外的风景,汽车行驶很快,眼前的景色飞去掠过,眨眼间就是新天地,她什么也看不清。
“都长大了啊。”韩锦瑜在副驾驶座上感叹。
叶明蕴没接话,瞥见放进托特包的手机屏幕亮起,有人发了消息,便伸手去拿。还没正式碰到,让人不安的视线再度飘来,叶明蕴悄悄看了一眼,四目相对,叶昙的声音很轻,却不容违抗:“别在车上玩手机。”
“好的。”叶明蕴抽回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妈妈。”
-
柳庭风这周末搬到租的房子里去,叶明蕴远在隔壁省,他其实没有找人帮忙,不过唐挽与周以砚不请自来。
昨天下起了暴雨,天气凉爽了起来,而且没有太阳,是个适合搬家的好时机。
他的东西其实不算多,很快就收拾完,还有不少锅碗瓢盆类的工具根本没有买,唐挽送了他一台空气炸锅,周以砚送的地毯。
“还有这个。”唐挽把之前带来的另一样东西递给他,“叶明蕴给你的。”
很大的箱子,重量也不小,柳庭风放在茶几上拆开,先是露出黑色的圆形灯罩,然后是底座和其他配件——叶明蕴给他买了一盏宜家工作台灯。他记得这一款,叫TERTIAL,叶明蕴很喜欢它的造型。
“什么毛病。”他笑出声,“送别人自己喜欢的东西。”
把台灯重新放回纸箱里,收到卧室去,柳庭风走出来,看着还没走的两位发小,和他们一起去附近找了家餐厅吃饭。
中餐厅,同高峰期错开,因此人不算多。等待上菜的途中,他给叶明蕴发了条微信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收拾好房子了,按理说叶明蕴应该回得很快,却迟迟不见回复。
“受不了了。”他对面的唐挽说,“我受不了了。”
柳庭风抬起头:“你受不了你自己了?”
“滚。”唐挽白他一眼,“我受不了你了。”
柳庭风也不跟她客气,故意反其道而行之恶心她:“为什么不是你走?”
“给叶明蕴发消息她没回是吧?”唐挽不怒反笑,甚至笑得有点幸灾乐祸,“你也太好懂了。”
周以砚也受不了了:“你俩行了。”
看见柳庭风古怪的脸色,他又问:“不是吧,真就这原因?”
柳庭风理不直气也壮:“怎么,不行?”
“不是不行。”周以砚说,“就是觉得唐挽说得对,这方面你确实挺好懂的。”
“她没去你们公司而去了另一家的时候,你也没这个反应。”唐挽说。
柳庭风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看起来有点欲盖弥彰的故作镇定,他说:“这很好猜,我没那么重要。”
周以砚和唐挽都沉默了。他们都了解叶明蕴,她是一个很好相处、相处起来会让人愉快的人,和她聊天永远不会担心冷场没话题,因为叶明蕴总能说出一些让人感兴趣的事情。可很多人和她相处,也仅仅是能“相处”而已,她不会吐露心事,不会交代自己,如同一面毛玻璃,只能映出轮廓,却看不清样貌。这可能也算是一种极端的自我主义,封闭、隔绝天日、拒绝交流。
“我说,柳庭风。”唐挽沉默片刻,叫他的名字,“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好奇,你怎么能憋到现在还不表白的?”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出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喜欢叶明蕴,但是一旁的周以砚听懂了,柳庭风更听懂了。
平心而论,柳庭风的表现属实明显,乐于发现和分享八卦的周以砚是第一个察觉到的。
高二的时候,叶明蕴的班级负责打扫学校的公共区域,教学楼附近的小操场。唐挽没和她一组,叶明蕴是和班里一个男生一起的。因为要提前去学校,她那一周的早晨都没和柳庭风一起上学,因此周三的清晨,周以砚在校门口遇见柳庭风。他想过去打招呼,却发现柳庭风在教学楼门口的银杏树下站着,神色晦暗地盯着乒乓球台旁边的两名学生。
那男生个头很高,长相清秀,手里拿着抹布,一边擦拭乒乓球台上的灰尘,一边和旁边扎着高马尾拿着扫帚的女生说这话,似乎是提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两个人一起笑了,随后男生恶作剧般地拽了一下她的马尾——
柳庭风迈开步伐,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去,留下风和男女生的声音在背后。听不清楚,也不愿意再去关心。
那天中午,柳庭风与叶明蕴吵架了。吃饭的时候柳庭风明显心情不好,叶明蕴试图缓解他的情绪,反被阴阳怪气,怒火被成功点燃,她吃完饭拉着唐挽就走,一个眼神都不留。于是饭桌上只剩下他与周以砚。
周以砚正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柳庭风突然问他,我是不是挺讨厌的?周以砚目瞪口呆,盯着他久久不能说出话来。柳庭风何许人也?学霸、帅哥、家境好、就算有时候那张嘴能把人气死,还是有不少女生或试探或坦诚地接近他,几个人平时聊起这些事情,面对揶揄挖苦,他也能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完美的”。
他说:“柳庭风,你是不是……”他想说柳庭风你是不是今天生理期啊?但没敢说完整,毕竟他打不过他。他惜命。
柳庭风没看他,目光还停在叶明蕴离开前坐的位置上,一分钟前叶明蕴还在抱怨早上没睡够。他用一种自暴自弃的语气说:“对,我就是喜欢叶明蕴。”
虽然不是没有怀疑过,但以柳庭风这种骄矜的性子,他居然能这么坦诚,惊得周以砚差点勺子都拿不稳了。他你你你了半天,硬是一个字也没憋出来,柳庭风烦躁地瞪了他一眼:“你结巴了?”
周以砚立刻闭嘴,柳庭风又说:“你别告诉唐挽。”
如果唐挽知道了,怕是天天把叶明蕴保护起来不让他们见面,就算他俩两情相悦唐挽也能当无情天帝把织女捉回天庭,毕竟她是那种闺蜜谈恋爱就能化身狂犬病患者的人。何况叶明蕴目前看起来对柳庭风根本没那个意思。
结果后来唐挽还是知道了。她对于这类事情并没有兴趣,与其说是迟钝,不如说是家庭因素造成的冷漠。周以砚知道柳庭风“秘密”的同一年秋天,学校参加省里举办的辩论赛,叶明蕴是一辩,柳庭风是四辩,比赛当天,叶明蕴有点发烧,在后台休息。唐挽和周以砚溜到后台去看她,看见叶明蕴枕着柳庭风的腿睡着了,还盖着他的校服外套。饶是再不理解人情世故如唐挽,在看清楚柳庭风看着叶明蕴的表情和眼神,一切也就明了。
叶明蕴在休息,她没办法直接冲上去揍人,唐挽拉住周以砚的后衣领就走,在会场外质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周以砚欲盖弥彰,问东答西,把唐挽整得没脾气了,最后她叹了口气:“算了。”
“啊?”周以砚一愣。
“我说,算了。搞得我像不让七仙女谈恋爱的王母娘娘一样。”唐挽说,“叶明蕴要是不喜欢他那他做什么也白搭,我管不着。”
“叶明蕴跟你聊过这个?”
“没有,你是不是弱智,明显柳庭风单箭头。”唐挽没好气地说,“我的意思是柳庭风现在最好给我憋着,高考结束再说。”
高考结束后,有知道他们四个人关系好的女生来找过唐挽或者周以砚。目的无非是两个,询问柳庭风是否有女朋友,试探叶明蕴与柳庭风到底什么关系。那些筹备表白的、试图表白的人从来没有去找叶明蕴问过关于柳庭风的问题,因为害怕得到某个答案。尽管那是不成立的、只是他单方面的。
柳庭风笑了一声,店员在这时把热菜端了上来,他抽出一双筷子,对齐,餐厅内的灯光衬得他很白,又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寂寥:“你们俩看得出来有什么用,她又不觉得,偶尔意识到了又不敢承认,自己安慰自己是瞎了。”
唐挽下意识接了一句:“就喜欢吊你是吧。”
柳庭风抬眼看着她,又一次笑了,只是这次是冷笑:“这么懂?就像你吊着杨承圭是吧?”
“滚。”提到熟悉的名字,还是一个发小都知道的、和她有诸多关系的人的名字,唐挽有气无力地回答他,“我没吊啊,天地良心,我都说了无数次不可能让他放弃了,他就是不听。”
“喜欢死缠烂打?”柳庭风挑起眉,唐挽不满地看着他,却又听见他不急不慢地说,“好巧,我也是。”
(四)
门被打开,叶明蕴提着小行李箱走进去,妈妈和爸爸在门外道别,她没什么心情参与,只是停在原地。她在房子里面,父母在楼道内,深色的门框和门把一切都隔绝开,分割成两个世界,好像互相颠倒。韩锦瑜看过来,叶明蕴立刻挥了挥手,露出微笑:“爸爸再见。”
她太懂如何让家长满意了。
关上门,行李被放到房间里,没有心情收拾,但是需要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睡衣、遮阳伞、化妆包、运动鞋、kindle、在景区里买的明信片、充电线——啊,充电线不见了。
行李箱里没找到,随身带着的包里也没找到,一遍可能是不仔细,两遍三遍四遍,那说明是真的不见了。她站起来,走出房间,叶昙正在客厅里看美剧,男主角的特征太明显——她在看《绝命毒师》。
“妈妈。”她走过去,停在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你有看见我的充电器吗?”
“那是你的东西,我怎么知道。”叶昙甚至没看她,“你再找找。”
“都找过了。”叶明蕴说,“可能是掉了,我出去重新买一个,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
“没有,不用。”
换了鞋出门,附近的便利店里有卖充电线,刚在收银台付了钱,外面就开始下雨。叶明蕴又走回便利店买了一把伞,结账的时候才发现柳庭风给她发了消息,都过去十分钟了,她连忙回复。
A:下雨了,还不回来?
coelacanth:刚回来。
A:多久出来吃饭?
coelacanth:我也要上班啊,周末吧。
A:行。
周以砚刚找到工作那会儿,他的家里人不太满意这个工作,执意要找关系让他去熟人的出版社,事业单位,可靠稳定,周以砚没同意,实习期间和同事相处和睦,做的又是自己喜欢的事情,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后来实习期结束,同事变脸如翻书,一开始一天能在群里吐槽不下二十条,还萌生了辞职的想法。他们几家人关系不错,叶昙知道了,聊天时提起来,评价说:“这就是不听大人劝告,一意孤行的结果。”
想起这件事,叶明蕴觉得自己运气很好,不仅是公司里氛围好,没有让她不适的勾心斗角,更因为少了这些烦心事,她也不用听妈妈语重心长的过来人意见。
汝成游戏换了CTO,对方是从国外知名游戏公司来的,听说和汝成的总裁岁聿曾经是校友,叶明蕴在谷歌上甚至能搜到一堆她的相关词条,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种人能成为自己的直系上司。
周五部门会议,叶明蕴得了近距离看她的机会。新来的CTO是个大美女,姓江名泉,一听就是个温柔的名字,本人气质却有些冷漠,眉眼精致,干练,坚定,雷厉风行……“生人勿近”。会议结束时,江泉拿起文件夹和一串钥匙往外走,叶明蕴眼尖,捕捉到她的钥匙扣,那是上个月新发售的催眠麦克风的周边,淘宝上代购起码还需要再过半个月才能发货。定睛一看,橙色的背景,居然和她喜欢同一个division。
下班回家的路上,叶明蕴和柳庭风聊起天,提到这位上司,柳庭风对她这个对美女有滤镜的行为见怪不怪。
A:游戏公司有二次元不是很常见?
coelacanth:可是她是美女诶!
柳庭风发了个表示无语的黄豆表情包。
coelacanth:我觉得她长得很有点那个,《a kite》里的砂羽。
A:你到底是几年级看的梅津泰臣?
coelacanth:……
coelacanth:大学二年级!重要的是表现画面好吧!你不觉得配乐和动作镜头很厉害吗?尤其是那个红耳坠的特写。
A:没看过,不好意思。
她连发五把滴血小刀过去。
有人陪着聊天,时间过得很快,汝成的大楼离家也不远。叶明蕴收了手机,沿着熟悉的路线回了家,打开门时发现叶昙也在。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叶明蕴换了鞋,和她打了声招呼:“妈妈,你吃饭了吗?”
“我没吃,但是一会要出去了,不用管我。”叶昙合上电脑,“有点事。”
叶明蕴没多问,这是她们一贯的相处方式,有时候比起母女,她觉得他们更像是同一屋檐下的室友,她点点头,准备进厨房:“好。”
女人突然叫住她:“你充电线找到了吗?”
“没有。”不是之前就说过了吗?叶明蕴的疑问没有说出口,只是继续往厨房走,“应该是掉在酒店了,我买了新的。”正好插口的位置也快烂掉了,该换了。
冰箱里还有前几天没吃完的意式肉酱和通心粉,又找到了四分之一个洋葱,晚饭的选项瞬间出现在脑海里,她将它们从冰箱里拿出来。
切好洋葱放在一边,烧水,放通心粉,煮熟后捞起来,下洋葱和肉酱,又加了一点番茄酱,炒热后再把通心粉放进去——
“叶明蕴。”
妈妈的声音在厨房门口响起,叶明蕴转过身,女人手里拿着一根充电线,白色的线因为使用了太久而变得有点脏,端口贴了熟悉的红色MT和纸胶带。
是她找不见的那根充电线。
“你怎么……”
“这是你走那天掉在酒店的,我把它带回来了。”妈妈高高在上地降下审判,用悲天悯人的语气和眼神——你身上有不可饶恕的罪孽,你是神话里的黑山羊,而我选择原谅这样不堪的你,“那天你说你没找到,我就在等你开口问我,或者找酒店客服,等了快一周了,你什么都没有做。二十多岁了,东西四处乱扔,处理方法选择了最浪费的那个。”
没给她解释的机会,就像笃定她是错误的而自己是正确的,叶昙把充电线轻轻放在餐桌上,明明没有声音,明明隔得很远,叶明蕴却觉得自己听见了“咔嗒”一声。
什么东西和什么东西碰在一起的,然后不可阻挡地裂开。列车正朝着悬崖奔驰行驶。
“我出门了。”叶昙往鞋柜的方向走去,她听见高跟鞋的声音,女人的语气淡淡的,像交代她不要忘记吃完饭要洗碗,“希望以后你不要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很快,门被关上。叶明蕴把目光从充电器上收回来。要吃饭,她想,有人和她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吃饭。
把通心粉倒进锅里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一声巨响,厨房应声炸裂,或者一瞬间应有彗星袭来,把这里夷为平地,抹去她几十年来的生活痕迹,只留下风都能毁灭的灰烬。
好像有点晕。她颤颤巍巍地后退了一步。
放在料理台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时柳庭风发来询问的消息。
A:宽窄巷子还是蜀大侠?
叶明蕴没有注意到这条消息,凭着本能吃了饭,洗了碗,整理好厨房。目光扫过菜刀架,干净的,锋利的,方便的,没有痛苦的。她走过去第一步,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A:不说话装高手?
手机就在菜刀架旁边,叶明蕴走过去,拿起来,输入密码解锁,看着柳庭风发来的消息出神。
五分钟后,她回复:没有,我困了,明天早上起来再说。
没管柳庭风什么想法,她迅速关了机,拿着手机走回到房间,关上窗户,拉上窗帘,不再开灯,把自己蒙进被子里,融进黑暗里。如果能就这样把自己闷死,那真是再好不过。
梦里也不是什么好事,场景是熟悉的医院,没有太重的福尔马林的气味,但有一股死气沉沉的氛围。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脸凝重地把检查结果递给门口的病人家属。还没轮到自己的,爸爸彳亍着,忧心忡忡地问:“如果很严重怎么办?”
她听见妈妈冷笑的声音,一如多年前曾经在她的公司里看见她批评因为粗心大意差点泄漏公司机密的下属,不,还要更加不屑,更加刻薄。妈妈说:“说不定是装的呢?”
叶明蕴睁开眼睛,下意识拿出手机看时间,想起来昨天关了机,刚开机,妈妈从门外推门而入,她睡眼惺忪地看过去,没有说话,用眼神询问。
叶昙走到窗台,叶明蕴的房间有一个单独的小阳台,女人猛地拉开窗帘,刺眼的光泄进来,灌满房间,转身又把手里的东西丢给她:“昨天让你收起来,你的整理方式就是放在餐桌保持原样?我不记得自己有这么教过你,叶明蕴。”
是失而复得的充电线。砸在床上,陷进被褥里。
“我忘了。”叶明蕴坐起来,充电线又掉下来,落在拖鞋边上,“抱歉。”
“不要躺在床上玩手机。”叶昙说,“不要用‘我忘了’来敷衍一切,你就是不上心。”
“抱歉,刚起来,发现公司有点事,刚刚在看群聊。”叶明蕴眼睛都没眨,镇定地看着她,她在说谎,不过她不在乎这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只是用虚弱的、刚起床的沙哑嗓音说,“我起来处理下工作,下次不会了。”
叶昙没说话,但也没准备打扰她,走出去时带上了门。
看着门被关上,叶明蕴看着刚开机的手机连上网络和信号,然后蹦出来几十条消息。她点开微信,基本来自于他们四个人的群,唐挽在群里问有没有人认识什么帅哥朋友能假装一天她的追求者,周以砚和柳庭风一个开价一小时五百一个又开始嘲讽她,然后又演变成了情感交流大会。她没心思仔细看,点掉红点就退了出去。
剩下的几条来自于柳庭风单独给她发的,时间是昨天她回复了消息之后。
A:?
A:这才几点?
A:你这个年纪你在这个时间睡得着觉?
A:几个意思?
A:手机关机?你很高贵?
A:你最好是明天起来回我消息。
叶明蕴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但是脸变得僵硬,最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盘腿坐在床上,背靠着床头,动了动手指。
coelacanth:醒了。
A:还挺早的。
A:自然醒?
coelacanth:嗯。
A:不容易啊。
A:?
coelacanth:昨天没回消息是因为我妈来了。
叶明蕴没有再回复,发那几个字都耗费了不少的力气,她需要休息。谁知道她刚放下手机,柳庭风又来问她昨天没得到答案的问题。
A:所以今天晚上去宽窄巷子还是蜀大侠?
叶明蕴凝视着手机屏幕,呼吸平稳,亮起的屏幕里好像藏了什么东西,她久久盯着它,一动也不动,好像自己是一座雕塑或者一块化石。问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呢?她很想问他。
外面的太阳光好刺眼,看起来是个好天气,凉爽舒适,适合生活。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覆上视网膜,模糊了视线,一点一点沿着脸颊滴落。
原来化石和雕塑也能掉眼泪。
明明是不想回复的,可闭上眼睛之前,她还是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coelacanth:不想吃了。
-
从熟悉的保安亭到熟悉的楼道,走路只需要五分钟,如果是一路狂奔过来,只需要两分钟。柳庭风大学时期有锻炼的习惯,身体素质一向很好,叶明蕴家在他家对面,都是二十八楼,走楼梯远比不上电梯,前提是运气够好。但医院不一样,医院需要面对湍急嘈杂的人流,需要面对推着单价来来往往的医生和护士,这远比从自己所在的地方一路不停歇地跑到叶明蕴家里更难。
但接到叶昙带着哭腔的电话后,他还是用尽全力、不顾一切地往急诊科奔去。
柳庭风猛地推开门,灌进来一道极其刺眼的光,看见了在站在窗边的人的背影。这里并非只有叶明蕴一个人,可她看起来处在另一个平行世界,与一切格格不入。她站在打开的窗户前,那些光凌乱地落在她的头发和侧脸,最后让他看清她右手手腕上缠绕着的重重叠叠的纱布。摇摇欲坠,像冬天来临前最后一片失去生机的树叶,枯萎到快要窒息,下一站就能消失。
已经忘记这里是最需要安静的公共场合,他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叶、明、蕴!”
其实柳庭风很少会叫她的名字。很小的时候会跟着家里大人叫她“小蕴”,长大了不知道是出于少年人别扭的心态还是自尊心,不再这么称呼她,再后来连名字也不叫了,只有在叶明蕴说出“柳庭风”二字时,他才会幽幽地回以“叶明蕴”。即使是很多人聚在一起,只要他开口,叶明蕴就是会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柳庭风叫她的名字,叫了两遍,惹得外面的人都探着身子想来看个究竟,可叶明蕴没有动,没有回头,置若罔闻。
所以也没有看他。
“聋了是吧?”
柳庭风压低声自言自语着,像要嚼穿龈血,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迅速冲上前去,冷着脸,面无表情地用力关上窗户,与此同时还不忘死死抓住她没有受伤的手臂,不顾她的意愿猛地把她往回拉,带着她跌跌撞撞地回到光找不到的地方。
力气很大,无法挣脱,叶明蕴终于有了反应,似是回到人间,眼神却无悲无喜,看着他,如同一台摄像机的镜头。她气若游丝:“……你怎么过来了?”
“你想让我过来给你收尸?”他语气凶狠,表情却极尽悲伤,看起来快哭了,“什么意思?不想吃火锅又是什么意思?”
他其实想问的不是这个,他想问你为什么又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现在趁你父母下楼缴费的时候你望着窗外是不是又一次想寻找离开这里的办法?可他问不出口,他做不到面对这样一张脸时去质问她。
“……没什么胃口。”叶明蕴试图挣开他,“痛,你放手行么?”
“痛就对了。”柳庭风恶狠狠地说,“你做梦。”
她没再说话,似乎是累极,连呼吸都要消耗能量,已经不想再说话了。她颤抖着开口:“……算了吧,真的没什么意思。而且这里这么矮,窗户也只能打开这么点,我也跳不下去。”
“叶明蕴。”柳庭风不是第一次露出如此凶神恶煞的表情,可却是第一次让她觉得害怕,属于高挑男性的气息要把她吞没,离得太近了、太近了,柳庭风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恨不得把她生吞,“我再说一次,你别想把我排除出你的生活。”
再说一次?什么意思?难道以前还说过?
叶明蕴茫然而无错地看着他。
“你想都别想。”柳庭风又重复了一遍。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高中搬家的那个晚上。崭新的房间,浅到看不出来是绿色的墙纸,高到天花板的书柜旁边,悬在头顶的工业风吊灯。第一次让她意识到原来柳庭风有那么高的那天,他靠近她,凑近她,呼吸相融,又停在一个不会碰到她的距离,极尽压迫感。他说,你别想把我排除出你的生活。
一模一样。
生活。工作或者学业。母亲与父亲。自己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压力。还有诸多来源不明的痛苦。如果说这一切都是一把朝着叶明蕴飞奔而来的铡刀,那么她不会躲开,她已经接受,无法与痛苦和解,无法逃避痛苦,被痛苦选择,被痛苦裹挟,可能离开才是唯一的出路。
在柳庭风狠狠抓住她的手之前,她的的确确是这么以为的。
(上)
叶晖并非一个人来,他还带了名大夫。
让众人退至一边,大夫上前准备验尸查明死因,路过十四的时候,她们的目光有短暂的交汇。眼前这名大夫亦是出身万花谷,十四记得她的名字,也听药王提起过自己有那么一名叫裴昭钰的徒弟,说她已经离开花谷多年,行医游历四方,因为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十四曾经也听过有关于她的传闻与故事,却没料到会于名剑大会期间,在藏剑山庄遇见。
明月高悬,夜色侵染院落,四下寂静无声时,裴昭钰终于检验完毕。她收起银针,起身看向叶晖:“叶二庄主,这件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裴大夫何出此言?”
“这位云少侠身上不止一种毒。”裴昭钰道,“有烈性的,有慢性的,但无论哪一种,轻则导致残疾,重则丢掉性命。”
叶晖一愣,伸出手:“裴大夫可否展开细说?”
“自然。”裴昭钰点点头,“我并不能确定他是因为哪一种毒而死,但却知道他身上有多少种致命的毒。云少侠身上最明显的,是一种被称为‘牵机’的毒,这种毒无色无味,只需混入日常饮食中,甚至是皮肤接触都会有明显效果,中毒者轻则肠胃剧痛,重则全身抽搐,肌肉僵直,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名为‘落木’的毒。”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足够小范围内的几人听清楚,在听见最后那句话的时候,谢息澜和十四几乎是同时猛地转头看向她。
被二人用如此强烈的目光盯上,裴昭钰却依旧冷静,她回看过去,平静道:“二位也知道‘落木’么?”
谢息澜道:“露沾草,风落木。无需试探,我不仅知道,几年前,我曾见过。中这种毒的人会因为剂量不同呈现出不同的效果,但不论如何,都是极其危险的。”
“据我所知,这种毒应当已经被消灭干净,并且不留痕迹。”十四眉头紧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落木此毒,那怕只是一点粉末,都会让人产生幻觉,严重者甚至会自伤自残,若是服用过多,毒性发作迅猛,起先是大汗淋漓,随后是四肢发冷、麻木,若是这时还未得到及时的治疗,脉搏便会逐渐停止,最后死亡。”裴昭钰缓缓道,“我亦听说数年前万花谷罚恶使曾出动,随后落木之毒在江湖上再无踪迹。对云少侠用这种毒,还会牵扯出别的问题,若非恨他入骨,我很难理解为何会采取这样极端的办法。”
李相锦跟着思考道:“何况名剑大会才开始没几日,云少侠才参加了比试没多久,不论过程如何,也算是万众瞩目,在这种时候动手,如果不是有完善的计划,那么会不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最近有什么事发生?”谢息澜沉吟片刻,“无非是云子真擂台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这件事莫不是刺激到了凶手?”
“前几日山庄里倒是吵过。”十四思索着,“说是怀疑场次安排弄虚作假,给世家弟子行了方便,不过后来倒是被平息了,只是这种事情真的会让人起杀心吗?谁这么神经?”
“并且……同云少侠一样的世家弟子多得是,为何仅对云少侠一人下手了?没记错的话,云家还给他安排了随从,那人现在又身在何处?”
叶晖突然笑道:“几位侠士倒是一点也不急,就不怕被我认为是杀人凶手?”
谢息澜看了他一眼,毫无晚辈对前辈的敬意,只是道:“我昨日刚到藏剑山庄,今日就做出这种举动,还故意被你们逮个现行,未免太蠢。何况我若是要杀云子真,何需如此费劲?你早就看出来了不是么?”
十四的态度则恭敬了许多,只是说出的话并没好到哪里去:“若是我想杀云子真,一不会让人发现,二不会让他死得如此明显。从我发现他死亡到你们发现我,这中间的时候都够我清理好整个现场了。”
李相锦没想到这两人说话这么直接,尴尬地笑了笑,朝叶晖行了一礼:“若我猜得没错,叶二庄主来到这间院子里时,已经看出我几人的实力与性格,也判断出我三人并非凶手了,所以才放任我们在此,没有立刻行动。”
“若你三人故意隐藏自己呢?”
“不会的。”李相锦有礼有节道,“这位……少侠的剑虽然被包裹得密不透风,却能从他的身姿和掌心的茧看出来他是武艺高强之人,我来得最晚,被各位藏剑弟子发现时,他分明能够以一敌三,却没有动手,并非是想要隐藏实力——不如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隐藏过自己的实力——而是自己也对云少侠的死产生了怀疑,这样一个对自己武力极其自信的人,是不可能会选择用毒的。而这位万花谷的女侠,我从一开始便注意到了,她手上拿着一包药草,这或许很容易成为证据,可这草药包用的线是别院里花谷大夫们会用的,这说明她是从别处带来的,这房间里虽然也有草药味,却并非同样的包装,若是想要掩人耳目,不应当如此不小心,更何况,同样的,在几位藏剑少侠赶来前,比起说想要抢先一步消灭证据,她更在意的是眼前的人为什么会死、中了什么毒——她都已经下意识去摸自己的放着九针的药袋了。”
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他拘谨地再行了一礼:“抱歉,在下的话有些太多了,这些都是一己之言……”
“无妨。”叶晖摆摆手,“那这位少侠,你又该如何自证?”
“如此说来,我的嫌疑或许是最大的。”他把手中的玉佩递给叶晖,“我来此处,是因为昨日我拾到了云少侠遗落的玉佩,尽管有人能为我作证,但到底是我独自前往,也没有旁人能证明。不过,我相信叶二庄主的判断,也知晓庄主定不会污蔑人清白。”
叶晖却没有接,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倒是把这包袱甩给了我,漂亮。”
“二庄主误会了,我并非——”
“我当然知道,少侠大可放心。”叶晖打断了他,“不过,三位,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三位可否愿意?”
三人一同看向他。
叶晖道:“在下想请三位替我调查清楚这件事,事成后,藏剑山庄必有重谢。”
谢息澜道:“为何是我三人?”
“三位少侠因为云少侠相聚于此,也算是一种缘分。”叶晖循循善诱,“且三位已与此事发生关系,在下想要隐秘地解决,三位又需要证据消除嫌疑,自然是不二人选。”
十四反应很快:“需要保密?”
叶晖道:“自然。”
谢息澜狐疑道:“二庄主话里有话,难道心里已经知道何人才是凶手了?”
叶晖面不改色道:“少侠此言差异,我若是知道,怎么还会拜托三位?”
十四追问:“若是我们需要帮助呢?”
“力所能及,自然倾力而为。”
两人似乎还想要再说什么,正欲开口,现在最中间的李相锦却突然向前一步,郑重其事道:“我明白了,还请二庄主请放心,二庄主托付重任,我三人必当不负所望,缉拿凶手归案。”
在叶晖的微笑中,谢息澜与十四几乎是同时转向他,异口同声道:“你谁啊?我认识你吗?你怎么就代表我答应了?!”
“二庄主看起来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在边上好奇地围观了全程的岁清和回头看向自己的两个师兄,下意识拽了拽叶其尘的衣摆,要他低下头来耳语,“你不觉得他是故意的吗?”
叶其尘难得走了一次神,这才回过神来,偷偷打量起叶晖的表情:“……是吗?”
因为路过被抓来的叶至清围观了全程,一句话没听进去,只知道是死了人,没看见那床上躺着的死人,表情倒是不耐烦极了,小声抱怨了一句:“真晦气。”
“小师兄,小点声啊,可不能让别人听见了。”岁清和朝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不然又要被人挑事了!”
“本来就是。”叶至清虽然表情还是不服气的样子,声音却下意识压低了下去,“死哪里不好非死在山庄里,还要找人给他收尸,麻烦。”
叶其尘难得开口:“说不定他也不想死这里。”
他的本意或许是告诉叶至清这一切都是飞来横祸,偏偏叶至清却剑走偏峰:“他还想死在藏剑山庄?做梦呢?他以为他是谁?谁给他的胆子?”
许是这话太大声了些,一旁的叶晖等人都看了过来,叶至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于明目张胆,对上自家二庄主的目光,下意识想跑,却被叶其尘眼疾手快地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小叶停原来这么关心?”叶晖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就由你带着这三位少侠去查查这几日来我藏剑山庄参加名剑大会的侠士的名单吧。”
“……哈?!”叶至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二庄主,我才不——岁清和你干什么?痛死了!”
岁清和迅速用力踩了他一脚,挡在他面前,朝叶晖露出一个乖巧听话的微笑:“放心吧二庄主,我们保证完成任务!现在就带路!对吧,小师兄?”
她一面对着叶至清疯狂眨眼睛,一面彬彬有礼地对着三人笑道:“三位哥哥姐姐,请随我来吧,我带你们去查名册。”
叶至清不情不愿地被叶其尘用眼神威胁,最后勉为其难地跟着岁清和一起走在最前面带路,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小声嘀咕了一句:“踩我那下痛死了,你不会是长胖了吧?”
岁清和表情看起来毫不在意,语气却如临大敌:“小师兄,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你最最最可爱漂亮天真活泼的小师妹说这种话呢?我会伤心的!”
叶至清:“……”
他倒是没看出这个最最最可爱漂亮天真活泼的小师妹哪里伤心了。
叶至清难得如此无奈:“行行好,我最最最可爱漂亮天真活泼的小师妹,你能正常点吗?”
在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插科打诨的时候,叶其尘突然蹦了两个字出来:“没有。”
被两双不明所以的眼睛盯着,他才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故做正经道:“我是说……没有胖,清和太瘦了,多吃点是好事。”
岁清和立刻朝叶至清做了个鬼脸,绕到叶其尘的身边,挽起他的手臂:“还是大师兄对我好!”
叶其尘:“……嗯。”
“喂?”叶至清指着叶其尘不满道,“叶其尘你装什么正经呢?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偷乐!”
“实话实说。”叶其尘板着脸,又停下来看向身后从被领路起便一言不发的三人,“三位客人,这里就是存放名册的地方。”
“诸位不与我们一起么?”李相锦问。
“我们并非负责内院事务的弟子。”岁清和解释道,“三位客人进去了,里面自然有人会领你们去调查,比起我们,他们对这里更熟悉,也更能帮上忙。”
十四道:“多谢。”
岁清和笑了笑,意识到一旁的谢息澜似乎有话想说,但却一直沉默着,小声询问道:“这位姐姐可还有别的问题?”
“姐姐”二字一出,除了身侧的叶至清,另外几人都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岁清和眨了眨眼睛,无辜地一个个看回去,全然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谢息澜倒也不恼,似乎习以为常,用正常的、属于男人的声线开口道:“我不是女人。”顿了顿又问:“如果有事,找你们还是找里面的人?”
如此明显的声音从眼前身着女装的男子身上传出,岁清和仿佛听见什么东西咔嚓一声裂开,差点没能站稳,瞪大眼睛看着他:“客、客人这话说得……当、当然是都可以……您甚至可以直接去找我们二庄主……”
“我明白了。”谢息澜点点头,“多谢。”
她似乎还没缓过来,用力地抓着叶其尘的胳膊,又转头去看另一侧的叶至清,话还没说出口,发现他已经下意识后退了几步,表情要多难堪有多难看,甚至比带着一丝厌恶。
叶至清看着谢息澜,半晌,从嘴巴里蹦出两个字:“卧、槽。”
藏剑山庄存放名册的院子,离名剑大会的会场并不算远,只是地势相对来说依山傍水,更加幽静。插曲过后,谢息澜表现得依旧泰然自若,三人进到大厅,那另外三位奉叶晖命令的少年少女便离开了,由房间内的藏剑弟子引他们过去。
在等待对方拿来名册的途中,李相锦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身边这一男一女的姓名,毕竟从今天起他们要一同查案,四舍五入便是同伴,太过生疏怎么都不是好事。
他主动提起话题:“在下还未曾得知二位姓名,不知可否告知?”
谢息澜保持着初见时的动作,漫不经心道:“谢十三。”
“真巧。”十四愣了下,露出尴尬却不失礼貌的微笑,“我姓林,林十四。”
二人见他听到名字后愣住,转而一同问他:“你呢?”
李相锦磕磕绊绊道:“在下李、李十五……”
谢息澜竖起大拇指:“……佩服。”
十四立刻面无表情地鼓掌:“……真是好名字。”
(中)
目送几人离开,又让剩下的藏剑弟子离开,叶晖本人却没有要走的打算,而是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
裴昭钰似乎是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道:“二庄主请放心,他不会做什么。”
“裴大夫本人做保,我自然不会怀疑。”叶晖笑道,“只是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裴昭钰并不意外:“二庄主请讲。”
“不知可否请裴大夫与裴大夫身边这位侠士……帮我一个忙?”叶晖问道,“若是要彻底查出云少侠的死因,不知需要多少时日?”
“三天。他身体里的毒太杂,我恐怕需要三天时间排查。”裴昭钰回答得果断,“二庄主不必担心,我虽只是碰巧来此探望阿蕴,但不会置之不理,必当尽力而为。”
“你来藏剑的机会也不多,本该多陪陪明蕴的,却要来处理这些事情。”叶晖叹了口气,“有劳了。”
“二庄主严重了。”裴昭钰连忙道,“我的时间本就充裕,不会影响什么。更何况,眼下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做不到忽视。”
“除了这件事,我还有一个问题。”
“想杀他的人不多。”不知何时出现在裴昭钰身后的青年神色冷漠,语气也同样透露着事不关己的高傲,他熟悉这里发生的一切,却一直未被人发现,如今突然出现,可在场的另外两人都不惊讶,“但他们都不会用毒,只会用刀,或者雇会用刀的人。”
“公子也觉得不是他们?”叶晖问。
“那群人不会露出这么多破绽,何况还是用毒。”青年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笑得有些轻蔑,“这个杀人现场……太蠢了。”
“你认识他们?”裴昭钰回头。
“……不算,只是知道。”被她看着,青年变得有些不自在,“一年半以前有人托人找过我,让我帮他杀云子真,我已经不做这生意了,自然没有答应。”
“二庄主是想要陆定帮忙查出来到底是谁?”裴昭钰问,“但他已经离开那里很久,未必能查到线索。”
青年没有看叶晖,而是看向裴昭钰:“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去查。”
裴昭钰却道:“你不想的话,我就替你拒绝。”
“二位误会了,我并非是想要二位做这件事。”叶晖道,“就算有线索,恐怕与这件事关系也不大,我知晓当年那人如今就在藏剑山庄,这也不是她的手笔。”
陆定扬眉看去:“二庄主是想知道什么?”
“我想要公子替我解答一个疑惑。”叶晖道,“一年半前,那人来找你时具体的日期。”
将名册拿给三人的藏剑弟子名唤叶北,把自名剑大会起始日至今来藏剑山庄之人的名册统统拿给了他们,却没有立刻离开。
十四回过头,叶北微笑着恰当好处地站在一个不近也不远的位置,发现她看了过来,稍稍歪了歪头,再次笑了,那表情仿佛在问“客人还有什么事想要了解吗”。十四在心里算了算距离,这里很安静,再加上没有旁人,只要不是刻意压低声音隐瞒,叶北怎么都能听清他们讲话,她不由下意识地皱起眉来。
“客人不要误会。”叶北察觉出了她的不满,“毕竟此事事关藏剑山庄,由二庄主亲自任命,在下可不能把各位单独留在这里。不过三位还请放心,在下不会多嘴的。”
“无妨。”李相锦也跟着回头,短短的时间内,他竟然已经将名册浏览了大半,“叶北兄身为藏剑弟子,自然要比我们更加熟悉藏剑的一草一木,或许需要有劳叶北兄指教一二了。”
叶北并不惊讶,只是道:“客人请讲。”
“叶兄可知道这份名册每日登记的具体时间段?”他问。
“自然。”叶北道,“按照规矩,山庄自辰时起便会安排弟子坐守,中途存在交换,直至酉时结束。若酉时之后有人前来,便是来我们这边,由单独的弟子为其登记。”
“多谢。”
李相锦朝他微微颔首以示感谢,随后再度翻看起来,他的阅读速度着实是快,翻页声此起彼伏,一旁的十四和谢息澜都没忍住看了过来。
在这期间,叶北一直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又看起来像是在打量和思考着什么,等到那些名册被三人看去大半,他突然开了口。
“三位客人是怀疑凶手在参赛名单之中?”
谢息澜回头看去,没有正面回答:“这件事在你们藏剑山庄传得如此之快?”
“客人误会了。”叶北笑得毫无破绽,“只是因为在下接手此事,被提前告知了而已。”
十四也跟着回头:“公子何出此言?”
“我只是觉得,三位客人都是聪明人。”他道,“出了这样的事,藏剑山庄乃四大世家之一,必然不可能就这样瞒下,或许名剑大会都要被推迟一二,就算如此,逐细查验名册,并不是快捷的方法。”
谢息澜却突然道:“你说话的样子,同藏剑山庄倒是生分。”
叶北一愣,似是有些意外,很快,再次微笑道:“怎么会呢?客人一定是误会了。”顿了顿,他缓缓道:“所以,几位客人真的只是为了探查此事才查看这些名册的么?”
十四面不改色地合上手中最后一本记录唐姓参赛人员的名册:“当然。”
谢息澜轻蔑地哼了一声,不作回答。
李相锦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叶公子言外之意,仍是在怀疑我们?”
“这件事生得古怪,我虽心有怀疑,但却相信二庄主的判断。”
“那么,这便是一己私欲了。”李相锦得视线微微下移,暗指他留在此处“督查”一事,“人皆有私心,我无意批判,你我不过初见,自然也不能强求信任,只是觉得公子咄咄逼人,虽能理解,但到底有失公允。”
叶北难得一愣,又迅速恢复正常:“你们难道真的觉得凶手藏在这之中?”
“未必。”李相锦道,“但这里面必定有线索。”
叶北挑眉问道:“比如?”
“比如……这里。”
李相锦摊开一侧名单,显示出上面的某个名字,另外几人一同看了过去,上面写着登记在录的名字就在云子真的下方,而其名字与门派让几人不约而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云家,云禾。
“这一天负责登记的人是……叶幼溪。”谢息澜注意到这上面的名字,从李相锦手中抽走,“我去见见他,你们来吗?”
看见叶幼溪这个名字,叶北的脸色微妙地变了变,随后迅速恢复正常,他走过来道:“不如我带几位去找他吧,若我没猜错,他应当在别院休息。”
如他所言,名为叶幼溪的藏剑弟子确实是在别院,只不过没有在休息,反而整个对面站着的男人聊些什么,面露困难之色,看起来正苦恼着什么。
就算放在人群里,他显然不是最突出的那个,却瘦弱得格外明显,代表藏剑山庄身份的那件明黄色衣衫穿在叶幼溪身上,反而衬得他愁云惨淡的模样更加悲壮,似乎下一秒就急得要哭出来了。
在他对面站着的,则是同样出身藏剑的叶宸仪。分明长了一副谦谦君子的脸,此刻却咄咄逼人,像极了话本里占女欺男的恶霸,叶宸仪表情严肃,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手足无措的叶幼溪,眉头紧促,飞快地说着什么。
待几人走进了,交谈的内容便一清二楚。
叶宸仪的语气恨铁不成钢:“你到底是哪根脑子抽了啊叶幼溪?让你给你就给,你很有钱吗?你是散财童子转世?”
“……但是他看起来真的很着急。”叶幼溪低着头,小声反驳,语气却心虚至极,“我正好最近也用不上钱,就……”
叶宸仪听得一愣,咬牙切齿:“那不是看你是个软柿子才找你的,你还有闲心给他找补?!”
“表,表叔,别生气了……”他想向前一步,最终还是停了下来,似乎是怕对方更生气,“下次不会了……”
“这都是第不知道多少个下次不会了?!”叶宸仪怒气冲天,察觉到有人在往这边走,看过去,却在看见人后骤然沉默了。
叶幼溪见他不说话,心里更害怕了,忐忑不安地问:“……表叔?”
叶宸仪的表情冷下来,看着带着三人走来的叶北,声音冰凉:“有何贵干?”
“叶师兄,在下奉二庄主之命带着三位少侠来查云少侠的案子。”叶北笑了笑,丝毫没被影响到,“寻到了一点线索,恐怕和你这位亲戚有关系,所以想来问问。”
叶幼溪闻言整个人都抖了一下,脸色惨白:“啊?我?不是,跟我没关系啊我是无辜的……!”
“听到了吗?你们可以走了。”叶宸仪扬眉,语气不善,又看向谢息澜,“谢息澜你跟他混什么混?”
叶北不卑不亢地笑道:“非也,并非是怀疑他。”
谢息澜表情不变:“你吃炸药了?”
十四看向他:“你们认识?”
叶宸仪朝十四点点头算作打招呼:“林大夫。”又道:“认识。”
十四又问:“你和他有仇?”
这个“他”自然是指的带他们来此地的叶北,叶宸仪和叶北四目相对,前者黑着一张脸,后者笑眯眯地看过去,良久,叶宸仪冷哼一声:“我和叶北没仇。”
十四一挑眉,没再说话,另一边李相锦往前一步,朝他行了个礼:“叶公子误会了,我们只是想问问这位叶公子是否对‘云禾’这个名字有印象?”
叶幼溪依旧躲在叶宸仪身后,闻言思考半晌,最后道:“他来山庄,是我负责登记的,我对他印象不深,但是好像是那个……云、云子真的随从,和他一起来的,住在里他住处不远的院子。”
谢息澜问:“你可记得他长什么样?”
“高高瘦瘦的……有些黑。”叶幼溪努力回忆着,“别的,不太记得了。”
李相锦道:“多谢。”
叶北突然出声道:“几位客人是要去找他?”
叶宸仪看向他,第一个开口:“你又打什么主意?”
“师兄对我误会很深啊。”他笑道,“只是我正好识路,可以为几位带路。”
“不必。”谢息澜突然插进来,“我认路。”
叶北一愣,李相锦跟着道:“叶北兄有事在身,不必再费心了,我们自己去便好。”
说完,同这里人告别,三人一前一后地跟着自称认路的谢息澜离开了,只是在离开之前,走在最后的十四回过头,打量的目光扫过叶宸仪,最后落在叶北身上,在他发现之后,迅速转头,没留下痕迹。
等到三人离开,叶宸仪几人仍在原地,随后他推了一把叶幼溪:“你回去。”
叶幼溪一愣:“啊?”
“赶紧回你房间去。”叶宸仪道。
“……哦,好。”虽然不明所以,但碍于眼前的人发飙太过吓人,他还是默默吞下了疑问,“那,表叔,再见?”
叶宸仪点点头,确认他走远,这才回头看向叶北:“你来藏剑山庄做什么?”
“又来了,师兄这话前言不搭后语,我可不明白。”
叶宸仪冷笑一声,猛地拔剑指向他,在即将刺穿叶北身体前一秒停了下来,剑气险些划破他的衣服,叶宸仪怒道:“林北修!”
“叶北”依旧笑着,即使那把来势汹汹的剑就在胸前,也依然保持着那副笑容,闻言,他轻轻地抬手,食指贴上叶宸仪的剑间,那剑颤了颤,他笑着推开,笑意不达眼底:“是哪句话让你确定的?你分明不认识叶北。”
“我确实不认识他。”叶宸仪没有收剑,也没有做出进一步攻击,“你的眼神太恶心了,这世界上很少有人能让我这么恶心。”
“是么。”林北修的声音掺了几分揶揄,“这还真是……我的荣幸。”
“所以,你是来做什么的?杀人?还是有别的任务?”
“两年不见,你就用这样的态度对我?”林北修向前一步,“我有点伤心了,所以决定不告诉你了。”
叶宸仪似实被他的态度激怒,咬牙切齿道:“林!北!修!”
“小璨如何?”林北修对他的愤怒置若罔闻。
“她很好,我告诉她你死了,她说死得好。”叶宸仪冷冷地看着他,“满意了?滚出藏剑!”
林北修只是笑:“这可不行。”
“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信。”林北修躲开他的攻击,“但你现在要担心的,恐怕是你那个朋友。”
叶宸仪一愣:“你什么意思?”
林北修笑了笑,突然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靠过去,吐息落在耳廓:“让他们去北边的树林,现在恐怕还能有所收获,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上)
师父亲启:
我已随师兄师姐行至江南。昨夜雨歇,有柳生新芽,恍惚间风拂面,才悟已是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此处与秦岭不同,风吹梅梢,草木滋生,十丈绿荫荡春光,正是好时节。离开之前,师父曾嘱咐,要我记下每日发生之事,并寄来书信。然谓我而言,日日无新,每日之行皆与我过去相同,无非摘药、择药、抄写撰写药方之事。
师父要我以信记每日,其中深意我早知晓,是为缓我心头结郁。时事起已二年有余,期间我随孙大夫学习,亦陆续与诸多此前未曾见过之人相识,人间百态众生相,或算目睹一二。我曾认真思量自己的当日所做决定是否正确、是否合理,事到如今,仍未得出答案。但可以确定,从那天起,我便无以面对往昔的自己。
近日于四十二佛经所见,沙门问佛,欲求因缘以得宿命,佛言,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铙,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然芸芸众生不过尘世一粟,七情六欲、贪、嗔、痴,人以情字写,以情塑血肉,何人能摒弃?又该如何摒弃?求以宿命结果后,人又当如何?
上述所言,不过近日习读之思,并非向师父寻求答案。随时而与日移渐知,事有是非,亦难分对错,世事亦未必有结果。
名剑大会在即,明日便可抵达藏剑山庄,并请万安,顺祝一切都好。
徒 十四 亲笔
第一眼看见的是红色。红色的血蔓延至她的脚边,手里握着刀,血顺着刀尖一滴一滴如雨般落下。第二眼看见的是黑色。清夜无尘,月色冰凉,又好似留了一点慈悲,纱一般的光芒轻轻落在眼前少女身上,她身后却是好似永无止境的黑夜,永远也无法融入其中。第三眼看见的是白色。少女坐在轮椅上,下垂的手臂苍白而无力,双眼紧闭,不见一点血色,也因此让留有掐痕的脖颈格外明显,那淤青仿佛枷锁,颜色分明,是极为刺眼的存在。
最后,她又一次看见红色。扎眼的,可怖的的,悲伤的,极具冲击力的,来自少女胸口的红色。
她死了。听不见呼吸、听不见心跳,可十四不知道究竟谁才是凶手。是手握利刃的自己?还是在自己赶来前的人?她应该去检查尸体,摸她的脉搏,测她的体温,用所有学过的知识去判断自己还能做什么。十四想向前,却动弹不得,仿佛有无数双从地底深处的手紧紧握住她的脚踝,她被困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十四低下头,想挣脱这不知何处而来的束缚,脚下的土地又在这刹那间化为一片黝黑平静的湖,如毫无波澜的死水,安静得好似一面镜子,她在看见穿着深蓝色男装的自己的瞬间,所有的束缚消失了。
于是十四迈出第一步,湖面荡开涟漪,泛起波澜,搅乱了她痛苦的脸,露出一双不属于她的眼睛。猩红的,绝望的,悲恸的,崩溃的眼睛。
她听见有人问她,十四,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仿佛梦魇般,这句话萦绕在她四周,不断回响、回响,是质问,又像是诅咒,可某一瞬间听起来却好似在哀求声讨什么——十四从梦里惊醒。
一支笔轻轻地敲了敲她趴着的书案,十四顾不上被冷汗浸湿的后背,下意识抬起头,蜂腰削背的万花弟子坐在她对面,她生了一张极为英气的脸,就这样坐着,即使是悠闲惬意的午后,背也挺得笔直。她手里拿着一卷展开一半的药册,正看着十四,光从她背后的窗户里洒进来,落了满地。
“可是累了?接下来我来整理吧。”
“是我走神了,让孙师姐担心了。”十四摇了摇头,“让孙师姐来帮忙已经很麻烦了,过几日师姐不是还要参加名剑大会么?”
“我确实是有比赛,但不必太担心,反而是你,可是着凉了?”孙白蔹察觉到她难看的脸色,语气里有几分担心,“若是身体不适,还是回去歇息吧。”
“没关系的。”十四道,“孙师姐来,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孙白蔹点头道:“藏剑山庄里出了些乱子,擂台下有人打起来了,颜师弟那方人手有些紧张,想让你今日也去帮帮忙。我来时见你整理药方睡过去了,想来是近日累着了,便没有叫醒你。”
“孙师姐客气了。”十四跟着她一前一后站起来,开始收拾出诊要用的工具,“我此番随同门们离开花谷,为的就是锻炼自己,因为贪图一时安逸而懈怠可不是好事。”
“那几人待你可有疏漏?”
她问的是平日里一同起居的同门,十四道:“自是没有的,我与大家相处时间不多,平日也少有交流,可大家都是极其照顾我的。”
“如此便好。”孙白蔹笑道,“两年前药王先生把你带来时你甚至都不愿意同人交流,这次又是学医之后头回出谷,他们都同我说觉得你闷闷的,总是在想别的事,颜师弟提到,不管问你什么都只说还好,因此便格外留意你,现在倒是渐渐恢复了不少。”
十四跟着笑道:“师姐难道喜欢我以前的样子?”
“倒也不是。”孙白蔹认真道,“只是觉得,你其实可以活得更自在一些。”
十四愣住。
孙白蔹摇了摇头,见她陷入沉思,失笑道:“问心是最难的,现下你先尝试去做一些你想做的事情吧。”
名剑大会上的比试还未结束,擂台外反倒沸反盈天,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态何种理由,几拨人立场不同,又分不出谁对谁错,吵到最后直接打了起来,现场乱成一团,来维持秩序的几名藏剑弟子都被卷入其中,受了伤。
十四找到自己同门时,他们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甚至因为那群因为受伤而停手的人仍处在同一空间,碍于有忙碌的大夫在,从打架改为了吵架,混乱得不行,就连被藏剑派来的弟子也跟着参与进了这场混战之中。
“装什么装,你们藏剑这次安排的场次,恐怕根本不是随机的吧?装什么公平公正呢?!”
说话的这人十四有些印象,名剑大会的第一天他便因为受伤出局找了某位师姐要了些药膏带走,即使当时没人问他也一直叨叨着并非自己技不如人而是状态不好之类的话,属实聒噪。
又开始了,她瞥了一眼对方,又迅速移开,总觉得多看一眼都嫌自己是在没事找事。浪费时间的蠢货,她心道。
“那不是因为你打不过?”
嘲讽语气十足的话响起,竟然是出自他对面除了脸颊略有擦伤外几乎可以说是毫发无损的藏剑弟子。他甚至没有带藏剑弟子的那两把显眼的剑,双手抱臂环在胸前,右手还握着一把看起来精致又昂贵的扇子,和他那把扇子一样,举手投足间无不昭示他出身豪门贵胄。
而他身后,其实还有一名背着剑的藏剑弟子,看那模样,似乎是来不及阻止此人上前,听了他的话,无奈地在一旁扶额叹气。
十四匆匆扫去一眼,看见他腰间别着的白玉腰牌,那玉在光下折射出靓丽的光彩,璞玉浑金,白璧无瑕,显然价格不菲。她想,这人一看就没挨过打。
“叶宸仪你找死!”
果不其然,名为叶宸仪的藏剑弟子成功激怒了对方,竟然顾不得礼仪,就这样连名带姓喊了出来。
“我找死?”叶宸仪嗤笑道,“你这水平,连我衣角都碰不到,到底谁找死?”
“二位不妨冷静下……”一声盖过一声的争吵里,有道声音就这样传进来,又迅速被压下去。
就这?十四心中疑惑,藏剑山庄就派了这么个人来解决问题?有点怂过头了吧?
发声的同样是名藏剑弟子,竟然就是方才无奈叹气的那一位,此刻从人群中艰难地挤出来,现在二人身边。
这一身昭示藏剑山庄弟子身份的明黄衣衫让他整个人显得齿少气锐、意气风发,想来他是与叶宸仪同行,一同来处理这场意外的,只是眼下……他似乎丢了话语权,也没什么说服力。
“凌夙臻你去边上站着。”叶宸仪挥开他伸来的手,“我今天不教训教训这腌臜混沌我就不姓叶了!”
“叶宸仪,你别以为你是藏剑的人我就怕你!”
“你怕是怕打不过我丢人吧?”
“你……!”
眼看着气氛剑拔弩张起来,那人就要再次挥刀刺来,突然,一把灵巧的剑就这样横了进来,挡在二人之间,一直焦急不安的凌夙臻似是忍耐到了极致,就这样微笑着看捏他二人,又迅速在他们之间的间隙里插上一把本背在身后的巨大重剑。
一瞬间,两个人都安静了,不仅是因为这两把剑锋利的剑光,更是因为重剑砸在地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二位,有话好好说嘛。”青年没有收剑的意图,先是看向最开始说话的路人,一改之前的模样,声音洪亮,有条不紊道,“赵大侠若是质疑我藏剑山庄名剑大会的公平性,大可申请重新挑战,我相信山庄也不敢不应,毕竟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是若大侠您仅仅是因为输了比试心里不痛快,想要寻个发泄便予人污名,我藏剑山庄必是不能坐视不管的。”
那名路人似乎被吓到了,吞吞吐吐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叶宸仪冷笑一声,他又旋即看向他:“宸仪兄护庄心切,不是不能理解,只是还望下次勿要这般自我行事了,三庄主是让我二人来帮忙的,不是来捣乱的,对吧?”
被他这样一看,叶宸仪下意识躲开他责问的目光,含糊其辞:“嗯……你说得不无道理。”
嚯,在一旁围观了全程的十四眨了眨眼睛,心道,原来是三个人都急了,只是这个凌夙臻急起来反而会说话了,有意思。
她本欲继续观战,阴影投下来,挡住了部分视线——有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这名少年约莫十七八岁,正是鲜衣怒马的年纪,看他的装束和腰间别的酒壶与长棍,多半是丐帮弟子。他本想朝十四抱拳示意,却因为扶着身旁神情痛苦的同伴而动弹不得,只能冲她笑了笑,语气恭敬地问道:“抱歉打扰了,姐姐可是万花谷的大夫?”
十四看去,这丐帮少年搀扶着的同伴应当与他同岁,这一身极其眼熟的深蓝色劲装让她怔愣了半秒,好在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不过是唐门弟子的寻常装束。
他握着弩的手微微颤抖,有血沿着骨节滑下,落进武器匣中,脸色苍白,被刮破的衣摆和衣袖以及露出的伤口看起来是被剑所伤,但不止于此,他还受了不少眼下无法分辨清楚的内伤。
她的目光停在他的嘴角,隐约可见血痕,十四指向身后相对僻静的院落道:“我姓林,林十四,你们随我来。”
(下)
“我姓白,白云酒,林大夫你应该也看出来我师承何门和派了吧?”在十四给那名唐门少年上药的时候,扶着他一路走来的丐帮少年从十四的左后方绕到了右后方,先是对她拿出来的外敷草药好奇,接着又开始询问汤药的制作过程和来源,“我也认识名花谷出身的大夫,她姓夏,夏三七,林大夫你可认识?三七姐以前总在花园后院养那些花花草草,然后有需要的时候就会去摘些下来,用我看不懂的方法磨成粉或者煮成汤……这些事情对万花谷的大夫来说,是不是都是基本功啊?”
十四把捣碎的药敷在他手臂的伤口上,用白布缠起来,惜字如金道:“不认识,算吧。”接着抬起头看了那名唐门少年一眼:“这药碰到伤口会有些疼,但效果很好,我瞧你二人模样,是来参加此次名剑大会的,便用了这些,大概三天就能恢复,也不会影响你比试。”
白云酒听见这话,也跟着看向受伤的少年,被两双眼睛盯着,他有意避开了视线,头别向一边,看不清表示,只是那声音让人想到唐门的春夜,淅淅沥沥的小雨融进竹林深处的小溪,淌淌流过,一直向前。他道:“无碍,有劳林大夫了。”
果不其然,在十四上药的整个过程里,他一言不发,甚至都没吭过一声,若不是听出了他起伏的呼吸,十四都要以为他是天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的那类人。
“伤你的人实力并非不如你,所以造成了几处内伤。”十四道,“但更多的是外伤。”
唐还月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没说话。
十四叹道:“这里,还有这里,少侠恐怕是猜到了对方的招式,本可以避开,但为了更快速地取胜,放弃了防守造成的。”
听见她的评价,少年这才有了些许的情绪波动,惊讶一闪而过,又沉入湖底,重归平静。
“你的对手应当出身于七秀坊,这是冰心诀的剑气。”十四又道,“这位七秀的女侠咄咄逼人,这些攻击都是找准了你的弱点来的,你倒是沉得住气。”
白云酒再度凑过来,学着她的模样观察起这些伤口,却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所以把目光投向十四:“林大夫,你会武功吗?”
十四愣了愣:“何出此言?”
“你推测所得,与实际情况相差无几,所以我才这么问你的。”白云酒指向唐还月,“这个人,一打起架就不要命,我当时都觉得他要输了,结果他用那么危险的办法赢了!”
十四道:“只是根据伤口的情况判断的而已,我想,这种事情,对万花谷的弟子来说,都只是基本功而已,白少侠方前提到的那位名为夏三七的同门应当也会。”
唐还月把脸别开,躲过他的手,若不是抬起手臂对现在的他来说有些困难,恐怕那一瞬间就会拍开白云酒。
注意到十四的目光,白云酒啧啧笑道:“林大夫你别管他了,唐还月就这个样子,闷得很,要你说十句话他才肯说一句——”
唐还月似是忍无可忍,开口打断他:“那是因为你话太多了。”
白云酒不甘示弱:“我那分明是担心你!你这人怎么还恩将仇报,不会还在记我小时候把花盆砸碎结果三七姐认为是你干的事情的仇吧?小气!”
唐还月反驳:“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平心而论,你话确实有点多。”
“若不是我今天把你从擂台上带下来,以你这个不要命的风格,恐怕还要继续躺到傍晚呢!”
“前几日你比试时分明比我更不要命。”唐还月皱了皱眉,“今日都是在我计算范围内,纵然会受伤,但绝不会致命,你,才是毫无章法。”
十四夹在两个人之间,努力维持自己的笑容:“两位,可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她手上拿着的明明是救死扶伤的银针,配上那张笑脸,却硬生生营造出一种带着不耐烦的阴森来,仿佛这两个人再吵下去,她就要用这针立刻把他二人毒死,再抛尸荒郊野岭。白云酒与唐还月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想起当年在成都医馆里被夏三七支使的忙碌日子,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迅速闭了嘴。
“我在把脉时,发现唐少侠曾中过一种毒,这种毒伤及心肺,至今未能根治。”十四看着他,“我无意打探少侠的过去,仅作提醒,此毒毒性剧烈,余毒残留在你体内,你身上今日受的伤,有几处恐怕是因为这种毒导致的,少侠可知情?”
唐还月抬起头,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平静而坚定:“嗯,我知道。”
在他身侧的白云酒也没了那副嬉戏打闹的模样,沉声道:“我们都知道。”
“我明白了。”十四点了点头,将银针收了起来,又拿出一副纸笔,“以我现在的能力,没有办法替唐少侠彻底根治,但花谷有很多优秀的大夫,他们或许有办法。我替少侠写一副活血祛瘀、疏肝通络的药方,再写一封信,你们可以去找万花谷的孙白蔹师姐,让她帮忙。”
“孙白蔹……是今年万花谷来的那位孙白蔹吗?”白云酒似是想到了什么,好奇地追问,“可她不是以花间游出名的吗?”
“确实。”十四点了点头,把写好的药方和信一同交给他,收拾好东西站起来:“只是我并没能认识太多花谷的大夫,孙师姐认识,有了这封信,她应该能为你们引荐一二。”
“原来如此。”白云酒也跟着站起来,同他作揖行礼,“多谢林大夫!”
唐还月也想站起来,但奈何有伤在身,只能僵硬地抬起手臂:“多谢大夫。”
“不足挂齿的小事罢了。”十四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开,却又突然回头,犹豫了半晌,问,“唐少侠,可否再问你一事?”
唐还月坐直身体:“林大夫请讲。”
“唐少侠对唐门可算熟悉?”
“自然。”唐还月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但没有点破,“我与大多数同门之前关系虽称不上亲密,但都有个印象,林大夫可是有认识的朋友在唐门?”
“……不。”十四回答得缓慢,像在思考该如何提问,“只是,若有已经选择离开的唐门弟子重新回到唐门,是否会受到门规门法法处置?”
“抱歉,这我确实不太了解。”唐还月道,“若林大夫不介意,待我托人问出缘由,再告诉你。”
十四站在门口,阴影罩住她整个人,模糊了轮廓,她沉默了半晌,最后笑了笑:“罢了,只是略有耳闻,一时好奇而已,不劳烦少侠分心。”她又道:“那副药方,少侠不必尽剂,以利读己即可。”
唐还月一愣:“我明白了,多谢。”
“容我再问一句,二位可是初来江湖?”
白云酒道:“算,也不算。”
“如此。”十四看着他二人,光一点一点洒进来,终于映出她的表情,似是白云孤飞,睹物伤情,她道,“人生若尘露,我祝二位一切顺利,后会有期。”
十四沿着原路,回到同门在的地方,帮忙照顾那些来参加名剑大会却因此受伤的侠士,待到今日结束,已是日落。
她回到住处时,门口却站着个人。
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很早便意识到她的到来,却没有立刻转身,而是选择在不惊扰她的情况下再回头。
云子真看见她,向前一步,抢先开口:“林大夫可还记得我?前几日我初到藏剑,生了病,那时候是林姑娘替我开了副药方,我因为好奇,还同林大夫聊了聊草药。”
“自然是记得的,林少侠。”十四停下脚步,问道,“不知道少侠来此,所谓何事?”
“不知林大夫可还记得,在下提到在下养了一只鹦鹉,他这几日不知道去了哪里、遇见了什么,回来的时候受了伤。”云子真有些不好意思道,“所以……我想向林大夫寻一点附子和莨菪子用于止痛。”
“因为我们那天聊起来,这二味药材有镇痛的功效?”
“林大夫果然记得。”云子真眼睛一亮,“我知这是不情之请,眼下这藏剑山庄我也没有认识的人,想到那天与林大夫交谈甚欢,或许也能算上朋友……”
十四抬手制止了他继续往下说:“我明白了,只是云少侠,我现在不能给你。”
云子真一愣。
“一是前几日这二味药材被用得频繁,现在剩下的也不多,我还得与同门商量一二,没有权利直接给你;二是附子和莨菪子的作用并非只有镇痛,若是稍有差池,云少侠的爱宠恐怕不只是受伤这么轻松了。”
“只是鹦鹉毕竟只是飞禽……”
“无妨。毕竟以前在花谷学习,我们也不会用在人身上试验,飞鸟走兽的命也同样是命,在我眼里并无区别。”十四看着他,“不知云少侠明日可有时间?酉时可好?”
“明日我有比试,恐怕有些为难。”云子真面露难色,“好在鹦鹉的伤并不重,只是他看起来深受其扰,我不想让他再痛苦……不知后日,林大夫可有空?”
十四道:“没问题。”
“如此,又要麻烦林大夫了。”他再次朝她行礼,“在下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感谢……”
十四却只是摇了摇头:“云少侠严重了,无非是举手之劳。”
云子真的身份,十四不可能不知道,更不可能不认识,起初因为风寒遇见,或许可以说是偶然,但今日他来此,十四没能猜透他的想法。
他是云家子,盼望着结交他的人到处都是,愿意为他鞍前马后的人绝不在少数,他却特地出现在自己的房门口,寻几味其实哪里的药房都能找到、偏偏想也知道在藏剑山庄可能用处频繁的草药,实在是奇怪。
她不可能直接如他所愿,但却愿意上钩,一探究竟。硬要说的话,身为万花谷的医者,整日处理的事情确实枯燥无趣,云子真却是个有意思的人。
所以,十四几乎是分毫不差地按照约定的时间带着草药来到云子真所居住的院落,只是在还没进去之前,她便已经察觉到不对。
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得仿佛没有人存在。
她果断推开卧房的门,看见了混乱的房间,死掉的鹦鹉,和躺在床上、没有呼吸的云子真。
尚来不及做出反应,脚步声传来,十四猛地回头,竟然是有人来了。
出现的人穿着一身黑衣,身负一把用黑布缠绕严实的剑,分明是女人的打扮,十四却一眼看出他是个男人,他在看见云子真的尸体时,眼神同样惊讶。
她二人对视一眼,互相之间都还未能开口,第三个人出现了。
手持玉佩的纯阳弟子是他们中最惊讶的那个,又或许是因为没有时间给他思考和缓和表情,藏剑山庄的人也发现了这里的不对劲,于是他们三人被强行留在此地,等待叶晖亲自来处理。
(上)
风挟雨打落在屋檐,溶溶月色下,暮云拦星河,千里江山具化为雪。本该是值得斟酒回味,吟诗一首的场景,出现在这里的人却并无此意。身着黑色长裙的剑客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打湿自己的衣衫,闭上眼,它们仿佛如泪水般落下,接着,手中剑猛地出鞘,寒光映亮黑夜,与日月争辉,要斩断这连绵不断的雨丝,锋利的剑刃带着吞鲸斩海之势朝着黑暗处挥去。
可这一剑,却扑了个空。
被剑客手中之剑所刺穿的,不是目标的身体,却也并非空气,仅仅是一张薄如蝉翼的黄符。不过剑客并不懊恼,表情堪称平静,似乎这一切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很快,剑客收回剑,随手将那黄符揉成一团,扔在一边,黄符跌进水凼中,很快被雨水沁湿,变成绵软无力的一团。
剑客抬起头,和屋檐上持伞的女人对视,目光交汇,后者笑了笑,轻轻一跃,落在他跟前。
这场雨越来越大,女人撑着一把油纸伞,提着一盏烛火微弱的灯,浑身上下无一处被淋湿。她穿着紫色的衣裙,身材消瘦,一双上挑的丹凤眼显得整个人极巨攻击性,又因为皮肤白得不似常人,在这样幽寂的夜晚出现,被那忽明忽暗的灯火衬得更像是志怪小说里含冤而死前来报仇的女鬼。
提灯的女人开口:“三更半夜来此造访,可谓何时?”
同样是身着衣裙之人,骤然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身型对比得却有着明显,剑客有些男子的高大身材,亦有着隐约能看出男子痕迹的样貌。
剑客闻言并未回答,只是冷哼一声,这一声,却昭示出剑客的身份——虽然身着女子的衣裙,他却并非女人,而是男子。
持剑的身影映在脚边,比夜色更安静,忽地,他向前一步,手中剑影翻飞,直直对准紫衣女人。剑客的速度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斩断落雨的凛冽剑气仿佛要将空气都凝固,女人脸色骤变,油纸伞应声落地,砸出水花,与此同时,她迅速抬手,手中悬挂灯笼的紫色如长枪般的手柄横在胸前,堪堪挡住这一招。
灯火闪烁,剑掀起冷风,却没能灭掉那盏灯,反而烧得更盛,光焰荧煌,清脆的碰撞声响起,接着剑刃擦着手柄,擦出刺耳的尖叫,几乎要划破整个夜晚。
你来我往中,女人被他密集的攻击逼得连连后退,剑客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攻击。倏地又是一剑袭来,一次比一次更猛烈,女人皱起眉,持灯自上而下,以挥剑的姿势斩向他的剑身。
“铮”地一声,两人武器猛地碰撞在一起的瞬间,隐约能看见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溅射出的火花,女人往回收手,这盏用紫色琉璃制成的灯笼不偏不倚卡住他的剑,压制住他的下一步。
剑客看了她一眼,女人在他做出下一步动作前,当机立断收回自己的灯,敏捷地后退,和他拉开距离。
面前黑衣的男人当风持剑而立,整个人好似融进整个黑夜之中,他向前,于雨夜中踏出一步,手腕微动,正欲再出招,却见女人抬起手来。
“不打了!”因为她动作里的意思,也因为这句话,剑客愣在原地,女人于是怒气冲冲地走向前,把丢掉的油纸伞捡起来,抖落其上的雨水,“打不过你,不打了!”
剑客虽沉默不语,可眼神里的疑惑一览无余。
“你怎么好意思用这种表情看我?”女人理直气壮地反驳,“分明是你二话不说先出手的!”
“那是因为我看见了你的符。”他的语气毫无波动,不觉得自己有半分不妥,“我知道是你,所以打了个招呼。”
女人“啧”了一声:“每次你打招呼我都觉得自己要没命了。”
不料剑客质疑她质疑得毫不留情:“这是因为你学艺不精,几年过去进步微小,前途渺茫。”
“……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早就割掉你这张嘴了。”女人翻了个白眼,又微微低下头,打量着他握在手中的剑,“这把剑之所以出名,不在于它经由何等能工巧匠之手,而在于它的主人。这当真是把好剑么?倒也不见得。”她又再度抬头道:“息澜剑之所以叫息澜剑,是因为你没有为它取名,所以世人便以你谢息澜的名字命名……只要在你手里,木剑铁剑皆可被称为息澜剑,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剑客看着她:“酒司溟。”
名为酒司溟的女人依旧微笑着:“谢息澜。”
“我要你帮我查一个人。”
“大半夜不请自来,原来是有求于人。”酒司溟危险地眯起眼睛,“只是你这态度……找我办事,态度如此蛮横,甚至还想揍我一顿,怎么看怎么不成体统。”
“你无非是觉得无聊,又不肯做亏本买卖。”谢息澜不为所动,“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无论何事。”谢息澜道,“这是一个承诺。”
“杀人放火也行?”
“原则之内皆可。”
酒司溟扬眉道:“如此贵重的承诺,我这种学、艺、不、精之人,恐怕担待不起啊。”
“不。”谢息澜道,“我要你找的,不是一般人。”
“若是我找不到任何线索,这承诺可还作数?”酒司溟转动油纸伞,“你也知道,有的人是不能去找、也找不到的。”
“若是你找不到任何线索,这承诺仍有有效。”谢息澜直视她的目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何时骗过你?”
“看来这下我是稳赚不赔。”酒司溟笑了笑,“既然如此,告诉我你要找的人的是谁。”
谢息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雨势见小,潇潇夜雨淅淅沥沥落下,良久,他开口:“……你可还记得岑星?”
“原来如此。”酒司溟被他这样注视,从沉默到无奈,最后摇了摇头,“你们纯阳一派,不是向来以道家学说为道,难道你未曾听过一句话,‘天道忌盈,卦终未济’?”
谢息澜即答:“我在华山只练剑,不问道。”
酒司溟:“……”
“冥顽不宁。”酒司溟似乎要被他气笑了,“两年了,谢息澜,两年时间都够你再一次从华山山脚一路寻人比试切磋到大漠了。我本以为这世上困住你的东西并不多,看来是我失策。”
谢息澜垂眸道:“我只是……还是没想明白。”
“有什么想不明白的?”酒司溟反问,“你当真以为自己救得了所有人?”
“但我以为我能救下当时在那里的所有人。”谢息澜摇摇头,“他们是因我而死的。”
“因你而死?”酒司溟怒极反笑,“谢息澜,别人称呼你一句谢大侠,尊你一声息澜剑,这里面多少虚情假意,多少阿谀奉承,你倒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谢息澜微微皱眉,不满道:“你非要骂我的话,用我听得懂的话骂,成吗?”
酒司溟:“……”
谢息澜不解道:“为何作此表情?”
“……算了。”酒司溟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询问,“我手上确实有一些关于岑星的消息,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我。”
“两天前是他的祭日,我遇到了他妹妹。”
“他妹妹不是……”
“不是那一位。”谢息澜打断她。
“你这么说来,我知道岑星确实有两个妹妹,年纪小的在他长安的医馆帮忙,也就是后来死掉的那位,年长的则据说被送到他家乡的某户商贾人家里去当丫鬟了,可你不觉得奇怪?她分明之前从未出现过。”
“我本来也有所怀疑。”谢息澜拿出一封信,“可她给我看了这封信,我不会认错,这是岑星的笔迹。”
酒司溟狐疑地接过那封信,展开仔细看了起来,越往下看,眉头皱得越紧。谢息澜静静等待她看完,问道:“作何想法?”
“陷阱。”酒司溟不假思索道,“这封信或许非他本意。”
“何出此言?”
“这信里以岑星的口吻告诉你,他做当年那些事情的原因,末了又提到,当年引导他走上歧路之人会在几年后的藏剑山庄现身,分明是要你去参加名剑大会。”酒司溟看向他,“谢息澜,你是剑痴,但不是白痴。”
“前半段应当是他亲笔所写,后半段犹未可知,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谢息澜明白她的意思,“你说这是陷阱,所以在你的情报网里,他真的会在名剑大会现身?”
“不一定。”酒司溟摇头,“你可知道长安点秋云家?”
谢息澜答道:“略有耳闻。”
“长安云家因打出一把点秋刀名声大噪,而锻出这把刀的那位云家家主,年少时曾是霸刀弟子。”酒司溟道,“太行霸刀日渐落没,西湖藏剑却声名鹊起,他似乎是个极其争强好胜之人,因为理念不合离开了霸刀,而后耗费数十年时光,锻出那把点秋刀。”
“这与我的答案有何关联?”
“云家的发迹,我在里面瞧见了那个人的手笔。”酒司溟的目光落在他的剑上,“而此次名剑大会,云家次子云子真会参加,我听闻他们几个嫡系兄弟姐妹正在争权内斗,好不热闹,这样的事,你觉得他会放过吗?”
谢息澜握剑的手骤然发力:“云子真身上绝对有线索。”
“我知道你不可能放过这次机会,我不阻止你,但我有三点要提醒你。”酒司溟叹道,“其一,名剑大会鱼龙混杂,你以前惹了多少人你自己应当清楚,今非昔比,若你再闹大,重新勾起他的兴趣,只怕又要重蹈覆辙;其二,云子真从小被爱怜过甚,养尊处优,可是位货真价实的大少爷,你要接近他,我建议你管好那张嘴。”
“哦。”谢息澜不知道是否听进去了,只道,“那第三点呢?”
酒司溟故意拉长了语调:“这第三点嘛……”
谢息澜的思绪被她拉着走:“这第三点?”
“名剑帖千金难求,而你,是个穷鬼,并且是已经离开纯阳宫、没办法跟着他们参加名剑大会的穷鬼。”酒司溟幸灾乐祸地笑了,“谢大侠,请问你要怎么参加呢?”
谢息澜:“……”
成功反将一军,酒司溟还没笑几声,猛地被他盯上,她心道不好,刚想溜之大吉,就被息澜剑拦住去路。
谢息澜分明是在抢劫,说的话却卑微至极:“求你。”
酒司溟干笑两声:“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有名剑帖。”谢息澜抬高手中剑,“帮我。”
酒司溟觉得他不可理喻:“不是,难道我不去的吗?我还要去靠下注赚钱呢!”
“我知道你有很多办法可以拿到名剑帖。”谢息澜看起来不肯罢休,“但我不行。”
“你为什么不行?”酒司溟恨铁不成钢,“你要对自己、对你手里这把息澜剑有信心!”
“我不行。”谢息澜道,“你都说了息澜剑这个身份什么都不是,何况那几年我并非以此面貌见人,再加上我说话容易得罪人,他们不会卖我人情的。”
酒司溟彻底折服:“我是不是还要夸你挺有自知之明?”
谢息澜一字一顿,无比认真:“不需要,但我需要你的名剑帖。”
酒司溟:“……”
酒司溟:“你真是个畜生啊,谢息澜。”
(下)
马车辘辘而过,在青石板路面上留下一道不断延展的痕迹,銮铃锵锵作响,车帘被一把黑色的长剑挑起,仿佛有风吹过,露出一道缝隙,谢息澜借机仔细打量起四周,观察了一番后,又重新坐了回去。
平心而论,他确实生了一副好皮囊,穿着女装反而更能显示他在皮相上得天独厚的优势,寻常人第一眼看去,瞧见的定是他那张仿若有冰雪之气的样子,以至于会忽略掉他过于宽大的肩膀与特征。
但谢息澜从不掩盖,坦荡无比。
马车内,酒司溟坐在他对面,百无聊赖地托腮看了他一眼,随着寻个话题打发时间:“所以,到哪里了?”
“已经到杭州了。”谢息澜朝她伸出手,“你我就在此处分别吧。”
酒司溟极其不情愿地把自己手中准备好的名剑帖递给他:“我真的恨你。”
谢息澜收起从她那里拿到的名剑帖,脸上瞧不见一点愧疚的情绪:“你最好是。”
酒司溟愤怒道:“你知道吗谢息澜,要不是打不过你这个贱人,我早就揍你了。”
谢息澜这才看向她:“我们刚认识那年你便说过类似的话,这么久了,嘴皮子功夫进步神速,武功却止步不前,毫无用处。”
酒司溟羞愤道:“你不得好死!”
谢息澜依旧不动如山:“你对云子真了解多少?”
“单方面见过,非常不熟。”酒司溟猜到了他的想法,“我得警告你,现在的云家,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我没想过直接打上门。”谢息澜反驳,“今非昔比,昨夜你提出的建议不无道理,我确实需要低调行事。”
“你的低调行事就是抢朋友的东西,蹭朋友的马车,并且毫无愧疚之情?”酒司溟白眼就要翻上天,“你知道洛阳城若是有人要来找我酒司溟办事,需要多少银子吗?你一分钱都没给我!”
“我没钱你又不是不知道,顺路送我一趟怎么了。”谢息澜觉得她简直是在无理取闹,“云家这次来参加名剑大会的,只有云子真一个人?”
“你觉得奇怪?”酒司溟笑了笑,“据我所知,云子真有一个哥哥,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分别名为云子晨,云子宁,云子铃,云子焕,他们没有去到任何门派修行,都跟着他们的父亲云晓学习。消息不多,但凡是江湖上大大小小的比试和集会,他们都会派人参加。三年前,长安城出了个怪盗,衙门都拿他没办法,最后是云子真出手擒下,亲自送到官府,这名声也因此传到这边来了。那之后,云子真也接过大大小小不少的挑战书,无一例外都赢了下来,这名声……自然也就越穿越远了。”
谢息澜冷笑一声:“真热闹。”
“是啊,真热闹。”酒司溟的目光似是透过他看向了远方,“这人一旦多起来,发生什么事似乎都不奇怪——因为人本身就是这样的存在。”
“他武功究竟如何?”
“比你不足,但他用的那套刀法,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怪异,可惜我只见过一次,还隔着擂台被人挡着,有些记不得了,不然还能同你展示一二。”
“何处怪异?”
“那刀法总给人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酒司溟低头思索着,“杀气很重,出鞘仿佛能闻见血腥味,不像是他那个年龄段的人应该有的。”
谢息澜挑眉:“或许是他天性如此?”
“不。”酒司溟摇头,“云子真其人,虽有富家少爷的娇气,但并不是一个颐指气使的人。”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抬起头:“你提醒我了,云子真在一年前的春天突然表示自己不会再接受任何人的战帖,那之后消失了半年,期间云家对外宣称他是闭关潜心练刀去了,再出现,便是名剑大会之前,云家表示自己会派出自家二公子出战。”
谢息澜皱起眉:“名剑大会在即,想要取得好名次而闭关修炼并非不可,只是这声明在这之后……总显得有些违和。”
“我亦有此看法。”酒司溟朝他摊手,“但我不是专业做这行的,他们云家封锁消息实在有一手,究竟这其中的真相是什么,我可不知道。”说完,她又看了眼他的剑,丢给他不知何处带来的黑布:“还有你这剑,最好藏一藏,不然被熟悉剑的人认出来了,息澜剑重出江湖这种事情,可有你好受的。”
话音一落,马车停了下来,雇来的车夫高声提醒二人,酒司溟歪了歪头,示意他下车,谢息澜没有谦让,径直下了车,送别车夫,二人在岔路口停下来。
谢息澜缠好剑,问道:“你准备先去哪里?”
酒司溟心道不好,立刻答道:“我去公孙青月的医馆打一趟,人都来了江南,得见个面,我知道你不会想来的。”
谢息澜表情古怪,想起那个和自己向来不对付的七秀坊弟子,迅速道:“我没想跟你走。”
酒司溟不置可否:“我信了。”
“接下来我准备直接去藏剑山庄。”谢息澜道,“你若有事,去藏剑找叶宸仪,让他转告我,他若不在,你便说你要找谢十三。”
“你这名字一点诚意都没有。”酒司溟笑了。
“这世界上必定有人取这样的名字,说不定在名剑大会的这段时间里我就能遇到好几个叫十四十五十六的人。”谢息澜反驳道,“毕竟大道至简。”
“我可不想和脑子里只有剑没有别的东西的人讨论什么道不道的话题。”酒司溟摆摆手,随后又道,“我在藏剑山庄托人给你安排了个好位置,离云子真房间极近,你找个机会和他套套近乎,说不定能有收获。”
谢息澜拦住准备走的酒司溟:“怎么套近乎?”
“……买点酒?聊聊剑?聊聊人生?呃……要不你还是去找他切磋吧。”酒司溟像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表情难看起来,“但是你下手别那么重也尽量别说话,做人留点余地……”
“行。”谢息澜点头道,“我知道了。”
“虽然觉得你根本不会这么做,但是还是鼓励你一下。”酒司溟满意地朝他竖起大拇指,“加油,谢大侠!”
谢息澜又一次拦下迈步准备离开的酒司溟:“等等。”
酒司溟回头,不解道:“还有什么事?”
“没钱买酒。”谢息澜再次朝她伸出手,“借我点钱。”
酒司溟:“……”
和酒司溟分别,谢息澜转身朝着目的地进发,正好在下午刚开始登记时到达藏剑山庄,或许是运气好,在入住的第一天,谢息澜就遇见了云子真。
安排给谢息澜的房间在云子真客房的背后,不过一墙之隔,在准备回房放置行李、路过云子真所在的院落时,谢息澜瞥见他在院子里练习。
悠悠午后,光穿过闲云间,落在树下一板一眼练剑的青年身上。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圆领袍,被滑落的太阳染成了淡淡的金色,手中握着的那把长刀亦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来。
一招一式,玉堂金马,风流如画。
注意到门口有人迟迟未走,云子真收起刀,往院落外看去,谢息澜抱着剑,一身黑衣沉默不语,他愣了愣,握刀的手下意识用力,正欲开口,却被谢息澜打断。
“好刀法。”谢息澜道,“星斗之气,郁郁峥嵘。”
“这位公子过奖。”云子真并未因为他的穿着打扮与声音的不符而惊讶,自然地走向前,“看您的装束也是来参加名剑大会的?”
谢息澜点点头:“谢十六。”
“在下云子真。”
“我知道你,听说你的刀很快。”谢息澜道,“一开始我并不怎么相信,今日一见,方知确实名不虚传。”
云子真又是一愣:“谢公子的意思是……”
“今日我有要事需处理。”谢息澜手握那把黑布包裹着的剑,没有拆开,没有出鞘,但却正对着云子真,“明日我来找你。”
语毕,他等着云子真的回答,心里盘算着若他拒绝自己又该当如何,却不料云子真只是怔愣一瞬,随后笑了笑:“谢公子一腔热血,我又怎会让公子失望?这比试,不如定在明日酉时可好?”
“没问题。”
谢息澜朝他一拱手,而后转身离去,自然也就没能看见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平心而论,谢息澜并没有确切的计划,但在看见云子真练剑的模样时,心中也是确确实实想要同他打一场,若是熟起来了,追问一些事情也不会显得太过于突兀。
次日申时,他在自己房间中算着时间准备出发,来到门口,却听见了全然不属于云子真的脚步声。
不详的预感涌出,谢息澜当机立断冲了进去,果不其然,院落里寂静得可怕,房门大开,能看见床榻上躺着的、毫无声息、脸色惨白的云子真,而在他床前,还站着一名紫衣女人。
她手里拿着的似乎是一包药材,隐约能闻见药香,想来是出身万花谷。同他一样,在看见云子真尸体和的时候,惊讶从她的眼睛里一闪而过,随后更多的是疑惑。
两人迅速对视一眼,谢息澜想,对方和他应该同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们或许被卷进什么极其不妙的事情里去了。
即深化认知!
【meta向自设/oc私企】
——要将办公室设为刷新点吗?
社会管理栋四楼417办公室,一群名为公务员的办公耗材在此饮用免费咖啡。在畜牲老板(字面义)的残酷统治下,他们有的第一天上班就肝脑涂地,有的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腐烂三次,但无论如何,十分钟后一定会全须全尾地回到工作岗位:你可以永远信任我们的保险服务。
【纯粹为平日里的口嗨合订本,没什么有营养的内容】
——————
【1】
417办公室的人际关系是,克莱谢尔、伊米丝、吉列特和莱拉·多纳莉四人成组,千京千兆姐妹互相锁死,剩下孤立所有人的小泉和被所有人孤立的毒莓大眼瞪小眼。
四人组内部,克莱谢尔和莱拉同为遗老情比金坚;莱拉调职后,伊米丝补上她的位子也缠上克莱谢尔;吉列特和伊米丝则是欢喜冤家,当然双方都不承认这种关系。
——————
【2】
克莱谢尔不能再用“海市”来称呼莱拉——这个名字已经不属于她了。但出于某种仗义,他也不想用现在这个只能让她回想起从前创伤经历的姓名,更不想用“甜甜圈”这个带点嘲讽的外号。好在他俩已经默契到不需要叫名字也能顺利对话。
——————
【3】
克莱谢尔和伊米丝换班,克莱谢尔第一天营业完说高强度社交有点可怕但还能接受,第一百天说要么放我回去要么杀了我,末了还加一句求你了。
伊米丝第一天说杀人好爽但为啥我也得死,第一百天说杀人好爽但为啥我也得死。
——————
【4】
千兆是个相当没有情趣的人。就比如之前要清理掉莲实的未婚妻,老板让他们写方案,克莱谢尔洋洋洒洒千余字描述未婚妻如何感到自己被监视、如何在压力下精神错乱而死,老板大悦;回头看千兆的方案,宣纸上只有八个大字:房屋失火,全都死光。
——————
【5】
莱拉·多纳莉女士的一天:
早上进办公室被千京阴阳怪气,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去茶水间泡咖啡,伊米丝说老板给我发奖金了请你吃小点心,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中午买饭回来看见千兆霸占她座位和千京说话,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下午被小泉说你们部门内部不和不是资料分类凌乱的借口,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晚上回家读了一遍自己写的辞职信,又查查老东家的工资待遇,意识到辞职不明智,一怒之下睡了。
——————
【6】
莱拉经常试图证明她和毒莓有着天壤之别。是的,她们从同一间实验室中出生,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是同样的生物,莱拉绝对不会食用尸体,也不会在地上爬行、嚎叫、钻进别人怀里、用牙齿轻咬来表示喜爱……
小泉听完轻飘飘地说:原来如此,我之前还觉得你们两个一样笨呢。
——————
【7】
下班之后吉列特心情大好,昭告全世界他要出门花天酒地,伊米丝兴高采烈地说她也要去,顺带拉上了其实想去但不好意思直说、又觉得跟他们一起去有点掉价的克莱谢尔。
三人在街上遇到了替姐姐出门采购办公用品的千兆,顺路就走到了一起,伊米丝还试图往报销清单里加点私人物品。
千兆回家时顺手带了盒点心,姐姐后阴阳怪气:同事给你推荐的牌子?你们关系真好呀!千兆没理她,但半夜三点惊醒意识到不对,这女人难道跟踪我?
——————
【8】
千京千兆一致表示绝对不会靠下药来控制对方,但理由不尽相同。千京认为,药物会让妹妹本就贫瘠的大脑更加愚笨,而千兆只是觉得每天定时给药实在是太烦人了,如果有的选,她会直接下死手。
——————
【9】
吉列特问克莱谢尔情人节有没有空,克莱谢尔下意识回答有的,话刚出口心里咯噔一下,他不会要约我吧?又想着嗨呀贵公子怎么会看上贫苦草民,我们甚至都不熟。
果不其然吉列特只是跟他换班,情人节当天他孤单地思考人生。突然办公室门洞大开,男女两组理发店四重唱闯了进来,高低声部曲调悠扬:很抱歉你没人陪~我们八位随你挑~五人一起真心话~九人也能狼人杀~
克莱谢尔好不容易把两班人马轰走,第二天抓着吉列特骂你有病吧!吉列特说那还不是怕你一个人值班寂寞嘛,再说他们来的时候不是带了很多礼物?那些是我送你的你消消气好不好?
克莱谢尔思考哎这人好像没想象中那么贱,吉列特又嘿嘿一笑:朋友对不住啊请不动伊米丝,我知道你肯定喜欢她但她那天出外勤,下次我再找机会。
克莱谢尔一时不知道该先辩解自己跟伊米丝没关系还是给他一拳,总之又骂了一遍你有病吧!
——————
【10】
用某款知名沙盒类电子游戏来比喻外勤四人的金钱概念:
对吉列特而言,钱是矿工的石头,你问他借一组,他会直接塞给你两大箱,还拍拍肩膀说不够了再来拿,我家大门常打开。
对伊米丝而言,钱是全职农民做出来的食物,一个人吃不掉一整片田的作物,她烹饪这些只是随心所欲。她喜欢买精致点心和新潮衣服,但让她感到满足的是“购买”这个行为,至于能不能吃得上、穿得上,完全无所谓。
对克莱谢尔而言,钱是建筑师的石英。首先他的工资没有前二位高,其次他是文艺青年,而众所周知文青是很烧钱的。诚然这些洁白美丽花纹多样的方块并非必需品,但摸着良心说,你不用它们真的是因为用不到吗?
对千兆而言,钱是勤恳通关时收集的末影珍珠。最开始恨不得它能有丝分裂,但通关后就显得没什么大用处,放在箱子角落里充当亲切的怀恋。刚来到这里时她连苏生的钱都出不起,和姐姐一起靠着坑蒙拐骗活下来,得到这份工作后不用再为基本生活需求发愁,预后良好。
尽管两姐妹没有倾诉家庭背景的兴趣,但通过深入分析背景资料和行为表现,我们能够勾勒出她们家庭环境的大致轮廓。她们来自“蜃气楼”,这可能指代一座具体的建筑,也可能是家族姓氏;考虑到姐妹二人的衣着、用语、书写方式等特征,以及她们曾表现出制造幻象的能力,笔者倾向于是后者。
她们很可能在极其封闭传统的环境中成长,自长辈处学习使用幻术和诡计。姐姐应当是制定计策的人,而妹妹负责听令执行。笔者听闻,她们家的教育方针是一人犯错,另一人受罚,由姐姐来承担妹妹的过失,由妹妹来承担姐姐的罪责。这或许也能用来解释她们之间的微妙关系,在怨恨和不甘的循环中,她们观察对方以体味自己行为的后果,也不得不互相依赖扶持以避免痛苦。
她们绝非来自我们所熟知的地区,甚至可能完全脱离我们所在的社会。我们无从得知是什么迫使她们离开原生环境,或许是家族玩弄幻术遭到反噬,也可能是她们的社会无法再稳定存在。无论如何,其结果为她们跨越两个文明社会的边界,达成了以多维学说无法解释的奇迹。然而,这个过程并非没有代价。她们的灵魂经历了严重的扭曲和挤压,以至于已经产生交融现象。她们在根源上紧密相连,难以再被视为两个独立完整的个体。
[老板]将“海市”这一姓名赠予她们,不仅是接纳和认可,更重要的是挽救了她们的性命。若没有这样一个锚定点将她们与此处紧密相连,她们所面临的将远比灵魂融合艰难——她们的存在可能会彻底崩溃。
在形容性格时,你可以直截了当地说,海市千京是一个品性非常恶劣的人。她喜好欺瞒和弄虚作假,乐于见证他人痛苦挣扎。她缺乏同理心,往往忽视他人的感受,将他人的援助视作理所当然或是自己精心策划的成果。她总是以零和博弈的模式处理问题,追求己方利益最大化,但若是合作者对自己的好处不屑一顾,她便会转而刁难排挤对方。也就是说,即使行为结果对自身并无实质益处,只要能达到伤害他人的目标就足够。
相较她姐姐而言,海市千兆显得更有同理心。尽管她的行为举止过分冷淡,以至于缺乏基本礼仪,但并不具有刻意伤害他人的偏好,也似乎认同普世道德观念。这也就意味着千兆会在你痛骂姐姐时点头表示赞同;然而她仍然会支持姐姐的行为,我们可以认为,遵从姐姐的意愿比遵纪守法的优先级更高。
尽管二人肉眼可见地相看两厌,但无论从主观上还是客观上,她们仍然离不开彼此。在生活中,她们维持着复杂且微妙的和谐共处关系。她们总是会共进午餐并交接工作,为对方准备咖啡、购买礼物似乎是稀松平常的行为,但平时在走廊上擦肩而过时,她们却要么装作视而不见,要么刻意在他人面前贬损对方。记录显示,千兆曾在[老板]的指令下多次设计杀害姐姐,尽管她本可以拒绝这些行为而不承受任何不良后果。千京也经常无故驳回妹妹的行动计划,削减必要预算,甚至无端要求她拒绝协同工作、杀死在根基社会中的合作对象,迫使她始终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个人世界观放置存档,欢迎加入世界观背景下进行创作 。
-循环往复,往复循环-
灰色灵魂
灵魂:达波鲁·德雷西克
旅行次数:2
意义:自我认同的从他人之处获得最纯粹最真挚的爱。
灵魂:Pasefry Roden
旅行次数:0
意义:去往世界尽头
灵魂:Dedment Alward
旅行次数:0
灵魂:B. Sapote
旅行次数:0
灵魂:柳锖
旅行次数:1
意义:美满的生活
灵魂:Terio D.
旅行次数:0
灵魂:Datura Linn.
旅行次数:0
灵魂:Milekas
旅行次数:0
灵魂:Dayst Corvat(戴斯特·科尔瓦特)
旅行次数:1
意义:自己与父亲共同活下来的世界
灵魂:阿斯索恩•德夫克莱塔
旅行次数:0
灵魂:埃米尔
旅行次数:0
灵魂:SU
旅行次数:0
意义:安全的容身之所
灵魂:Robin(罗宾)/知更鸟
旅行次数:0
最初是一种自然的裂缝穿越,仅由空间裂缝将其他世界非自愿形式死亡但还可以存活的灵魂带回填充灵魂消耗,数量稀少,几十及几百年才会出现一次带回灵魂的情况。
裂缝不会主动将本世界的人送往其他世界。
次元穿越计划开始后,USU与托勒兰二人利用缝隙进行主动的传送,裂缝通道被破坏了先前的规则。
当托勒兰去往其他世界的时,其他世界会有一人随机被置换进托的世界,托死亡时该人物将回归。
如果托没有因为意外提前身亡,被置换过来的人将活到另一个世界的托死亡为止,该身体为魔素制造的模拟伪生命,亦不会生病,但会正常的老化。
托的死亡会影响置换的人,其他行为不影响置换的人;置换的人的行为不会影响到托,也不会死去。
回归时,置换的人会突然爆炸并留下一摊黑色痕迹。
置换过来的时间节点完全随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