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短篇故事合集 =
= 全部为记录进度时间打卡暂定版 =
= 54th Street + 白夜城 =
背景故事四篇完整更新
*Alexander篇 http://elfartworld.com/works/789845/
*Isabella篇 http://elfartworld.com/works/789846/
*Siea篇 http://elfartworld.com/works/789847/
*本篇
贪吃蛇与贪心龙
Part. 0
Aromea大陆上百年前第一次修成了贯穿东西的铁路。时至今日铁路网已经纵横整片大陆,成为大陆资源经济流转的血管。
现在火车上往来的除了权贵商人,还有普通的旅行者,贩卖廉价劳力的劳工。享受卓越交通运输线的人似乎早就把这铁轨之下埋葬的冤魂忘得一干二净。原始资本的积累之下都是鲜血。同样的二十年前轰轰烈烈的劳工运动,他们的高歌现在已经四散消失在荒野之中了。
现在是享乐主义的时代。
少女看着车窗放映的景色,是无限延伸的荒野,森林与河流,丘陵与泻湖,再飞越过一座一座钢筋铁骨支撑的桥梁。
但她也同时盯着车窗上人来人往的倒影,十分警觉。
几天之前鲜红及腰的长发已经被干脆利落的一剪子剪到齐耳,她没来得及染上其他颜色就被迫匆匆逃离阿兹里亚。戴上一顶劣质假发,一身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简单裙装,完美融合进了拥挤的人群。她不是没想过女扮男装,可天生长了张精秀的少女脸,太容易被戳穿了。
她缩回到座位,压低帽檐,低头啃着手里的硬面包。这种列车上供应的食物都是一个货色,她没得挑。
少女要去的是偏远的东方。大概没有人会想到这个衣服灰暗看不出颜色的少女选择去遥远的东方,而不是向西去另一片大陆。东方矿产区,百分之六十的煤炭都供应给了阿兹里亚燃烧的蒸汽机,这是交通网贯通之后的经济风向。虽然卖资源致富并不是很好的选择,无论金山银山总有吃空的一天,但却是快速致富经济转型的手段。
她对东方的理解仅限于地图上标注的几座矿业城市。也不能怪她肤浅,东方在珍珠湾工业金融大圈的印象就是乡下供血的地方,顶多再供应一些漂亮矿石宝石,就没有了。他们的兴趣都在西大陆,数亿人口的巨大市场,而不是默默无闻,尘土飞扬的东方。
而如今她就是要远离这个灯火通明的珍珠湾,跑去默默无闻的东方之地,仅仅是为了求一个自保的安身之处而已。
切瑞诺布尔确立为首府也是在一百年前。
而在这一百年中,切瑞诺布尔就像是内燃机里高速燃烧的一团光球,耀眼无比,光环笼罩。
但光明之下所藏匿的影子并不是那么显眼。强光晃得人眼睛疼,也就看不清那些光辉之下的细节和裂痕了。就像华美装修的角落底下藏着的霉菌,海堤旁边被锈蚀的铁栅栏,邮轮管道船桨里的附着的海鞘。这些东西虽然为人所唾弃,但如果真要清理其实成本巨大,眼不见为净。
首都只是一个缩影而已,这只是人性和社会性的妥协。秩序的建立过程中总有些灰色的缓冲地带。蛮荒生长的经济,丛草之下总需要有人去给根部通气。
不过往好里想,正是因为有这些盘根错节的缝隙,很多人才能如鱼得水的活下来,而她也能逃开那些追杀自己的人。
她曾经很喜欢这个城市淅淅沥沥的雨季中,漫雾笼罩城市模糊的样子,但她也不喜欢每到冬天空气中的燃烧煤炭的硫磺味。这个时候的她年纪还小,对待事物多少有些小孩子的非黑即白。
但这座城市其实也不在乎别人对它的看法。他们在乎的只是清脆的金钱声,在乎的只是光鲜亮丽的外套,在乎的只是地段和高位。至于敛财积累的资本有多血腥,漂亮的皮草上有多少只动物的血,爬到高位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能有几个人在乎?
换一种说法:投机倒把,唯金钱论而已。他们说这是来自北方的贪狼。
所以在她的眼里,首都的繁华光荣就像是喷淋器上虹光,只是光环而已。
她逃离首都,就可以把一切过往仍在身后。
脱胎换骨。
蜕皮重生。
Part. 1
她辗转火车最终到达东方的一个小城,用了伯伯给自己留的一个假证件找了一个住处。
小城人不多,但也没有熟到所有人都互相认识。房东太太倒是个慈祥的人。很这种地方不太可能会有首都那边的势力渗透过来。至少目前来说真的是个很好的落脚点。但这座城市富裕安宁,并不像首都那样喧嚣。少女在城中简单的转了转,很快找到了来自三壁岛的银行。她并不是试图去取自己的那部分丰厚遗产,毕竟现在动那些东西太打草惊蛇。她用假名开了个机械保险柜,将一半的文件存入这里,又去另一家存入另一半文件。三壁岛的顶级银行非常注重客户的安全和隐私,十位数机械锁极难破开。虽然小城并不如首都,但总归比放在自己身边安全。
少女只留了足够的现金,供自己在一段时间生活,之后可能就需要去找份工作。再遥远的未来,她还没考虑过。终归是个和平年代。就算是暗流涌动,大陆上的人们考虑未来的时候总是觉得一切会更好。经济繁荣,总能找到工作,总会有出路。
对吧。
可惜命运也没给她留多少清净时间去好好考虑。
和平年代……
“嘭——”一颗子弹落在了身旁。接着又是远处几声乒乓爆响。
和平个屁!!!
少女暗暗骂了一句。她躲在一片岩石和灌木的后面。她那个鲜亮的红头发就算使用兜帽遮盖,稍不注意仍是活生生的靶子。她不敢动,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她努力压低急促的呼吸声,看向前方,有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前方二十米有一棵百年古树,然而能躲避的地方也就到此为止,再往前又是一片开阔的草地。
呵——
没有退路。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落到这个境地,逃到了一片旷野之中。她今天本来是想找一下附近的码头和船,准备去三壁岛中转,再逃到西大陆。可这帮家伙跟了自己将近一千多公里,从首都一路跟到了大陆最东边。然而还是没逃掉。
少女刚到码头,没一会儿就发现有人在观察自己。她快步转过街角,急匆匆偷了一辆车,驱车慌忙逃跑。现在想来真是傻逼透顶的行动。她不认识路,只好随便跟着道路乱开。结果不知道怎么就开到了这荒郊野岭。
不过小姑娘才不过十四岁。早熟,但还是天真。
她觉得逃离首都就能获得安稳,可惜命运从来都不会让人好过。
可人是无法逃离过去。过去的影子永远会追逐你。
有一个脚步声正在接近,窸窸窣窣的植物茎叶断裂的声音。她屏息凝神,压低身体。如果刚没看错,八点钟方向两个人,四点钟方向远处一个,近处一个。他们应该是在乱放枪,希望能惊到自己。
扑腾扑腾,空中一片野鸽子掠了过去。铺天盖日,像是一块浓稠的积雨云。
少女突然从岩石后面跳起,精准踢中了对方的软肋,双腿缠上他的脖子,一拧将其击倒。接着夺来手里的长杆猎枪,向前方射击。一切都在瞬息的几秒之间决定了胜负。
干掉两个,还剩一个。
她伏在地上,趁着对方无法反抗,拿着枪杆狠狠一砸,眼疾手快拿到了他腰间的弹夹。接着迅速躲回岩石后面。头顶一阵呼啸的子弹声。她并没有听到所预期的声音。这不妙。
旷野苍穹,只有呼啸的风声。
自己的位置已经暴露,但对方并没有紧跟过来。她急忙换上子弹。如果对方聪明的话,应该会从左边靠过来。她听到了细微的动静,风声里面的杂音。她朝着左后方开一枪。一声闷响——命中。少女长呼一口气,迫使急促的心脏平静下来。
左肩膀突然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
还有人!?
少女慌忙逃跑,眼前仅剩的掩护只有那棵大树了,她飞速的狂奔,转身躲开了飞来的第二枪子弹,仓皇躲到树后面。肩膀的剧痛让她没法被迫扔掉了仅有的武器。剧痛让她一瞬间视线都有点模糊,冷汗浸透了额头。左手无力的垂下,鲜血顺着手臂流到指尖,滴滴答答的落到草茎上。
还是没逃掉么?
这周围没有村落,没有住户,最近的那条路离得大概有一千米以上了……估计自己也走不出这个地方了……她靠在树上,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天空,阴霾霾的雨云终于撕裂了一道口子,露出了一点点湛蓝。
耳朵里面传来草茎被压断的声音,应该是有人过来了。
呵……也好,哪怕死在这里,起码风景还不错。
总归比烂在那个肮脏腐败的地方强……
少女闭上眼睛。失血带来的眩晕让她差点站不住。
除了肩膀,刚刚袭击对方而撞伤的小腿也隐隐作痛。
不过,难道自己是那种自暴自弃的人么?
区区这一点肩伤就让你放弃人生了?
当然不是。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
她身体绷紧,重心下蹲,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剧毒眼镜蛇,睁开那双黄金一般耀眼的眼睛。
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孩子。
少女愣了一下。
苍翠绿色的长茎草中,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身着棕灰色猎装,带着贝雷帽,年龄不满十岁的孩子……
黄金的眸子里映着的,是一双明月一般澄澈的,银白色眼睛。
“姐姐……好?”
Part. 2
等到了主宅,女仆Jane小心翼翼的从少女左肩取出几片细小破碎的弹片,伤口很快包扎好了。麻醉剂的作用麻痹大部分感觉,刚刚那种钻心的疼痛终于暂停了。没一会儿,Jane帮她处理完伤口,离开了房间,留少女她一个人靠在床上发呆。
安静。
似乎一切都那么平静,安全。
刚刚的一切就像一个噩梦。她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蓝色装饰华丽的天花板吊顶,一时都觉得自己是没醒过来。脑中的思绪一片混乱,记忆纷乱地在眼前飞舞。她精神有点恍惚,似乎是止痛剂让她进入了幻觉。
“吱嘎”一声,门突然开了。
少女从神游的思绪中缓过神来。来者是刚刚的那个小男孩。少女从刚刚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就知道这是他们家的小少爷。少女看他走过来,莫名有点惊讶。
那个叫Siea的男孩子站在自己面前,似乎有些腼腆又难以启齿。他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自己,说到: “对不起。”
少女有点疑惑:这孩子跟自己道歉干嘛?来杀我的又不是你。
“那个时候我以为是有偷猎者来这里。那些鸽子是旅鸽,飞跃上千里才到达的这里繁育的,但我听说一直有人来打鸽子……所以才,才让Jane带着枪的。真的……对不起,我们不是想伤你的……”
少女一时也不知道从何开始怎么解释,万般思绪就像是一团乱麻。
少女靠在那棵树背阴处,左肩膀被打伤。当她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孩子,她一时有点茫然。哪里来的孩子呢?她下意识地将左手收到身后,似乎潜意识不忍让孩子看到自己左手滴滴答答的流血。
“你好呀。”她蹲下想和孩子平视,却因失血一瞬间眩晕差点摔倒。模模糊糊中,她感觉到远处还有几个人也靠了过来。
“姐姐没事吧!?”男孩急匆匆凑上来,关切地试图撑起她的身子。这让少女意识突然清醒。她反应过来,抬起眼睛,回了男孩子一个微笑:“我没事。”
她没有精力去思考这里怎么会突然跑出来一个孩子。她撑起身体,打算起身离开,回去找他们留下来的车子,驱车回去。
男孩急切切的拉住她的沾血的手:“姐姐你受伤了?”少女肩膀一阵剧痛,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将痛呼压下。
这个时候那几个成年人也过来了。一个气喘呼呼的老爷子叫着男孩名字,几个成人,还有一个拿着枪的女人。她想不出他们是从哪跑出来的。
“我家离这里比较近,姐姐先去我家好么?”男孩翻找出手帕,捂住少女流血的。几个成年人急忙忙跑过来,看到她的伤,其中一个成年男人急忙抱起她,带她离开这片荒地,没多久就上了一部车,被带回了这栋宅子。那个男孩子也一起回来了。
意识就像是浸泡在了温水之中,晕晕乎乎的。
她也不知道那三个在荒野被她处理掉的人怎么样了。她出逃的时候杀掉了他们的老大,他们来追也是必然。想必现在自己的人头在他们的悬赏之中,可值钱了。
等少女回过神来,视野内的场景已经变的昏黄。
不知道过了多久。
“姐姐?醒醒。”
Siea握紧了手里的托盘把手,上面摆着精美的餐具和食物。声音里有些委屈和愧疚,像是做错了大事。接着他把手里的托盘放到少女面前,又说道:“已经晚上了,姐姐吃晚饭吧,我帮你送过来了。”
稍微喝了点糖水,少女终于从轻微的麻醉反应中恢复过来。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伸出右手揉了揉小家伙的头发,柔声细语的说:“怎么会是你的错呢?姐姐只是受了点小伤,没事儿。那些偷猎者不会再来了。”
Siea呼了一口气,好像他终于被原谅了。他低头打开盘子上的盖子,把晚餐推到了少女的面前,站在原地无辜的看着自己,似乎是在等少女用餐。
“你要看着姐姐吃饭么?”少女又问了一句。
Siea顿了顿,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总归是有我的错,姐姐手受伤了可能不方便,需要人帮忙。我等着姐姐吃完再走好么?”
“好啊~”少女右手一把把他拉到床边上,坐在她右手边。接着拿起勺子舀起一小牛肉,转手送到Siea嘴边。她勾着嘴角坏笑着直视少年茫然的脸:“那好,你和我一块吃吧~”
看着眼前的少年脸上从惊讶变得羞涩,磕磕绊绊的推辞着:“可,可这,本来就是只给姐姐一个人的。”
“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会长胖的。”少女无辜的睁大了金色的眼睛,眨了眨,像是很委屈,“我们不要浪费粮食。
Siea犹豫了一下,张嘴含入那块肉粒,很不习惯被人喂饭。
少女吐舌头笑了笑,诡计得逞的邪笑了一下。
可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陌生。自己有多久没这么发自内心的笑过了?少女一时也记不清。她看着眼前懵懂天真的孩子,看着他明亮的银色的眼睛,一时万般苦涩涌上心头,滴滴答答的酸涩。
她想哭,但不能哭。
Part. 3
这些年在东大陆首都圈子呼风唤雨地,是北方商团。那些来自西北的人似乎在这个时代格外混得开。
Aromea大陆的北部,从东而起高耸入云的高原,接着风暴呼啸的冰雪艾利走廊,再就是最西侧暴怒的山脉。地理环境造就的北方人民所有的性情,也和那些生于南方的富饶平原的人不同。曾几何时这些地域上的差异是Aromea大陆上最大的冲突,历史上数不清的战乱也烧过整片大陆。
但历史翻过去新一页之后,时代已经不一样了。
蛮人的时代。
有人这么称呼一战到二战后的这段时光,言语里面的轻鄙毫不遮掩。
但这个形容也没错。从一战时期北方大量征兵,再到和平时期北方商团富甲一方。或许真的是因为民风彪悍的缘故。然而百年的人口迁移,通婚,新时代形式的变化,地方商团的身形越来越模糊了。即使如此,在如今的和平年代,首都那些隐约的偏见,商派之间的冲突,小民之间的算计,也仍是在时代洪流之下的暗礁。不过北方商团的影响,仍然鲜明地烙在Aromea大陆上。
首都商业工业圈子有名的大公司:奥斯勒,德斯克,贝斯特林,诺让,萨尔特索,伯特伦,还有好几个媒体集团,真要论血统数一数,都算得上是来自北方。
她所来自的姓氏Seron也一样,往上数也是来自大陆的西北方。
只不过他们家里所做的事情,并不那么为人所知。
对于家长来说,无论他们从事的是什么样的职业,每天要和什么行当打交道,一般都不会选择告诉自己年幼的孩子。他们承担了所有的责任和压力,对自己的未来之星则是捧于掌心呵护。虽然寄希望于他们有一天能够成才,可也不希望现实的阴影太早地吓到孩子。
父亲于她就是这样。他对掌上明珠自幼溺爱,要什么给什么,也经常推了工作就为了给孩子一个生日惊喜。
即便少女只是个私生女,说不上多么光彩。
他父亲并没有结婚,一辈子就她一个女儿。至于少女的母亲,从来没有出现过她的生活之中。所以小的时候少女没有在乎,长大了她没放在心上过。父亲眼里的女儿总是活泼而快乐,像是明媚阳光之下的玫瑰。但直到一年多前,父亲才认识到自己女儿,是开枪手都不抖一下的天生反骨。
少女知道父亲其实不愿意让她接触手里的那危险的生意。在法律灰色地带游走的事儿并不容易。他似乎总是希望女儿能走另一条路,安全的路。可他估计也没想到的自己去世,自己的保护伞碎的那么快,都没办法保证他女儿生命安全了。
父亲总以为自己被瞒得很好。但少女很清楚,她的父亲,包括他们家的那些所谓工作人员,都是黑帮。
Mafia是个过于美化的称呼。
起码在少女看来,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就是小混混,用命换生存的普通人而已。就算是像他父亲那样已经站到高位的,所有的行动导向也不过是钱。她曾经偷偷看过父亲的手记,虽然语焉不详,但翻了几页就猜出了大概。
他们做的是走私生意。
走私生意是东西大陆商业往来上不可避免的产物。曾经的战争年代让双方政府对贸易都有所控制,然而只要交流的门打开了,需求就是存在的。西大陆的烟草玉石,东大陆的香料矿藏,倒买倒卖的都不是政府能够监控的地方。西大陆那种沁人心肺的廉价烟草深受底层劳工的喜爱,是他们少有能负担的起的娱乐。有些工厂会提供这种免费烟草当成了控制廉价劳工的手段,跟酒精相媲美。
这个时候的人们,可能已经记不住十几年前的劳工运动流的血。当年那些劳工,为了反抗过长时间的劳作,童工,极低的工资,以及恶略的环境,用生命和鲜血去反抗,去争取他们的权益。
可是并非所有人都是英雄,所谓的斗争变成了一场混乱。在那种混乱之中,普通人所求的,也不过就是一个生存和温饱。而他们斗争的成果,最后的妥协,慢慢变得不了了之。人们被黄金盛世的经济繁荣蒙蔽了眼睛,一切又恢复如初。而在这场盛世中失意的人,被抛弃的人,被大商家提供的廉价酒精和走私烟草所麻痹。他们能追求的,只有这种短时的快乐。醉生梦死,看不见出路,也看不见未来。
说着有意思,时至今日,联合起来的反而是大资本家,而不是劳工们了。
资本主义的每一枚金币上都是沾着血的。
那个时候无论是谁能控制一两条走私路线,每年吸血的回报就极其可观。吸血再往后的步骤就是洗钱。娱乐产业的虚假繁荣,奢侈品的纸醉金迷,艺术品拍卖上越来越惊天的价格,都是最好的佐证。
风险越大,回报越可观,越多人铤而走险。危险也就紧随而至。
普通的商业也就是面对破产的风险,不至于死。而这种赚钱的生意于赌博并无差别,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埋骨荒野……
少女自嘲了一句:她不也差点埋骨荒野么?
父亲可能预料到自己早晚有一天会遭遇不测,也有给自己女儿上了保险,可命运本就是捉弄人。他这一病病的太突然,离开人世的时候也可能后悔自己做这个行当吧。
但估计他也没能预料到自己女儿能从重围之中突破,也不会预料到自己女儿会开枪杀人吧……
法外之地,不开开枪死的就是自己。他人对自己如此残忍,何苦为了狗屁道德而连使用暴力保护自己都做不到呢?伤春悲秋的功夫已经在生死之间走了几个来回了。
可惜已经太晚了。
仔细算算,父亲去世前到现在,才不到三个月而已。她连沉浸悲伤的时间的都没有。没有人把她捧在心尖上了。
逼得她早早就要直面物欲横流的世界。
少女自认并不是反社会人格,只是生存策略如此。
不过,也许在他人眼里,自己的确不是个好人吧。
Part. 4
少女没过多久就反应过来,无论在那片荒野发生了什么,这个男孩子都被瞒得很好。
Siea似乎是把自己当成了普通的大姐姐,在自己养伤期间,他天天过来嘘寒问暖,似乎是在自责。但这栋房子中的其他人并不觉得一个一己之力干掉三个成年人的女孩单纯。他们也阻止过男孩来找她,但男孩子似乎不能理解他们的话中话。
她在这个房间中养伤,但不能踏出房门一步。
没过多久,那个看上去是一家之主的老爷爷便来找了自己。尽管他看上去慈眉善目,但人生阅历想必极其丰富到无论什么事都可以波澜不惊。当然一起来的,还有那天打伤自己的女仆Jane。
“我没想到我在晚年也还能遇到这样的事情。”老爷子并没有上来就提及狂野发生的事情,“啊,这是你的身份证明,我想上面的的名字也不是真的吧。”
少女不可置否。她接过来那本假护照,抚摸着着上面假姓氏Sauvin。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坦白,眼前的老爷子信不信得过。
“当我年轻的时候,大概还会问你发生了什么。不过我也老了,现在。所以不太在乎到底怎么回事。”老爷子似乎是回忆起了很久的往事。
“你知道么,几十年前,这个地方并不总是那么平和。那个时候有不少来寻求法外之地的掘金者,偷盗本地人赖以为生的资源。那个时候,这种冲突总都有点,血腥。所以,即使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也需要力量来保护自己。”
少女静静的听着,瞥了一眼旁边的金发女仆。那些平静的言语之下,是当年的腥风血雨。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是非常友好的警告。
“我和我的家人决定不追究,以及,你担心的事情已经被处理好了。不过我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继续的威胁。”
少女捏紧了护照的手,暗暗放松下来:对方决定保护自己。
老爷子的声音从温言细语,突然变得有一点压迫力:“你有好奇,为什么?”
少女转过头,将护照放在了床头。她试探性的猜了猜:“因为,那个男孩?你外孙?”
“Siea很喜欢你。Siea总是很喜欢小动物,保护他们,照顾他们。那孩子似乎总是相信这个世界的温柔。”老爷子依旧笑得温和:
“以及呢?”
她低下头,自嘲似的笑了笑:“我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他。”
“好。”老爷子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我们都希望,让他继续这样,我们会保护他对么?”
“嗯。”少女应声。
“不过我想你也不应该在这里呆太久。你需要尽快离开,当然这个由你决定了,在此之前,我们Vico家会尽地主之谊。”老爷子起身,带着人离开了。
少女看着他们离开,直到掩上的门一声“嘭”响,她才像是如梦初醒。抱紧了手臂,想寻求一点点安全感。
那之后没多久,的确有人来找过她。不过,就像老爷子承诺的那样,被处理好了。
她慢慢养伤,也被允许出了房间。她的业余时间除了要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另外就是陪Siea玩。这个宅子就像是在世外一样的梦幻城堡一样,或者说温室。她看着这个温室里长大的孩子,却越来越不安。
少女清楚自己并不是个好人。她再伪装,对这个孩子而言,也是一种危险。
是时候该离开了。她当然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不过现在这个社会,所谓的文明世界,总有能她能发展的空隙。只不过自己需要更谨慎,她需要她父亲留下来的财产来运作。这很复杂,当然如果有人帮助会更好,可惜父亲死后没有人能信的过了,也没有人能手把手的教自己。
可无论未来如何,都需要她行动起来。第一步就是离开这个地方,去开始她的新生活。
未来不可知,诺大的世界,充满了危险,也充满了可能性。
她有些害怕,也有点兴奋。
Part. 5
开春的春雨之后,切瑞诺布尔每个角落上的浮灰被洗刷的干干净净。
满树的翠绿鲜艳,连天都恢复了那种澄澈的蓝。
少女很少有空在路上闲逛。
几年时间,她鲜红的头发又长了回来,略略及肩。晴天之下的切瑞诺布尔和珍珠湾海岸的确漂亮,但她依旧全副武装。手上撑着一把小洋伞,白色细麻长衣长裤,还带着帽子。这几年的流行都喜欢日光浴,那种西大陆的小麦色皮肤意外地受追捧。
可惜少女虽然爱美喜欢潮流,可阳光对她就是毒药,只会晒伤皮肤,长出难看的斑点。
而她旁边的少年,穿着短衣短裤,背着小背包,带了个遮阳帽,脚步轻快的走在她前面。阳光洒在他细软的发丝上,雪白的手臂上,还有修长的腿上。Siea窜的真快。感觉转眼的功夫,就差不多跟少女一样高了。也是,一晃五年,Siea已经是进入成长期的少年了。
如果家长看到这幕或许会对自己的孩子惊讶,他们印象当中的Siea总是腼腆又安静,很少表现情绪的乖孩子。而Siea现在则像是难以压抑兴奋的小孩子,眼睛亮亮的,在少女面前丝毫不掩饰。这时候的他可能才是他本来的样子。教养良好,干干净净,心无杂质的十三岁少年。
少女真觉得在某种意义上,他这样的孩子是这座城市的光明之处所在。
令她由衷的羡慕,爱护。
少女搬到切瑞诺布尔的时间并不长,她曾经的家离着这里也十分遥远。不同街区之间的差异非常大,她平常很少有时间闲逛,不是在西大陆出差,就是在各地到处跑,熟悉的也只有周围几个地方而已。这半年来她抽空陪着Siea去闲逛,才把切瑞诺布尔逛了大半。
今天她陪着Siea一起去中央公园的湖心做迁徙鸟的写生,可天空不作美,没过多久就一阵阴云吹来。他们被迫跑到旁边的咖啡店避雨。Siea看着被暴雨洗刷公园,眼睛里面藏不住的失落。
他还小,在别人面前似乎总是藏不住情绪。
没多久,等他们喝完杯子里的饮料。暴雨也终于结束,但公园草坪湿漉漉的没办法坐。Siea邀请了少女去他家。他们相遇半年了,但少女也没去过Siea家,她也不愿意让Siea去她那个小公寓。少女知道Siea家境不差,即使来到首都也能有安稳的立足之地。不过Siea平常都坐着公共交通来,九曲十绕,少女也不知道他家在哪。
Siea却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他只说花园区离得太远,公交太费时间。少女想过Siea家境好,但也没想到他家在花园区。当然她不意外。出租车一路从切瑞诺布尔的中心城区开到了东部的花园区,没多久就到了Siea的家,但他们没停在门口。
雨停了,白色的蔷薇绕满了院墙,被暴雨打落了一地的白花,铺满狭窄的人行道。他们一路趁着雨后清新,一路走到大门口,才进入府邸。
少女跟着Siea一路转过大厅,走廊。Siea想带她去看他的小书房,他和他外祖父收集的珍惜标本,手绘画册,五彩缤纷的矿石原石,东西大多都是从翡翠城带来的,也有最近一段时间在首都城区买的小玩意。他就像是小孩子带着朋友来家里玩一样,只想分享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少女对这些东西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她对石头的理解仅限于好看的珠宝,对博物学的了解仅限于好看。
但她喜欢看着Siea这样。
当然并不是因为”看到了可能的自己” 这种借口。她知道自己就算父亲活着,她也不会这样单纯,无忧无虑。她只是觉得太难得了。
等Siea展示完了手头那些漂亮的收藏,正好到了下午茶时间。Siea带着她下楼,去花园,阳光已经将花园中水珠烘的干净。但没料到,在楼梯转角就遇到了本应在公司的父亲。Siea突然噤声,只叫了一声”爸爸”。他父亲没有回应,反而疑惑的看向她。
少女看到这个高大的金发男人,愣了一下,一瞬间所有的疑惑都解开了。原来如此,一切都都说通了。她扬起标准的而仪式化的笑容,上前伸出手,说到:
“你好,Mr. Bertram。”
“我是May Sauvin,艾默生机械西部分公司的运营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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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xander篇 http://elfartworld.com/works/789845/
*Isabella篇 http://elfartworld.com/works/789846/
*本篇
*May篇 http://elfartworld.com/works/789848/
大树下的小树
Part. 1
Siea很小的时候,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记不住自己的父母。这也是没办法,因为那时候他的父母远在西南部的珍珠湾,忙的一年半载都来不了一次。小孩子的长期记忆基本不能指望。
童年印象中,他的名字一直是Siea Vico,而对Bertram这个真正的姓氏毫无感觉。
从小,他最亲近的人是他外祖父。他就和很多人家的老头子差不多,散漫而闲事,平常就是去钓钓鱼,养养狗,种种花,大约就是这些东西。Siea陪着他,平常的日常也差不多,就像是在乡下长大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基本上就是在玩。
当然就和很多祖辈带大的孩子一样,他很多喜好都像老爷子一样。Siea也从没去上过学,倒是有家教来教,可老爷子疼小孩子,不会让他坐太久。Siea喜欢看闲书,不过也仅限于乐趣而已。但是和其他人不同,他身边很少会有同龄的孩子。偶尔他的舅舅带着同龄的表兄会来庄园一起玩,只不过他们性格并不太合。
直到他九岁那年,外祖父去世,父母不远千里来到翡翠城,带着他去了首都。
首都是一个和翡翠城完全不同的地方。从颠簸的两天火车路程上变换的自然景色,到建筑风格的逐渐变化,无不证明这点。当然九岁的孩子其实记不住什么事儿,窗外飞驰的景色目不暇接,小脑子一会儿就忘得差不多。
首都是个发展飞速的地方,一切就像是万花筒那样斑斓。
然而首都的那些光彩繁荣对一个九岁孩子没有任何概念,但是有概念的这部分,让这个乡下的孩子痛苦不已。那就是学校。
Siea被父母送进了学校,转瞬间他身边充满了同龄人,同时也被各种卷子塞满。他没怎么受过特别系统的教育,第一天上课就花式懵逼,何况学校里的条条框框的规则他又不懂。老师对这个新学生还算照顾,照顾的给他了一堆补习资料和试题。顺便通知家长给他找补习班
这孩子跟不上。
Alexander把他放到了自己原来的学校,十几年过去,这里早就是男女同校。好处是离家还算比较近,其次是学校里面各样的人都比较多,并不像那些特别传统的私立学校条框分明,可以学习和各种人打交道。不过另一个是,Bertram家可以隐藏他的姓氏。Bertram家的小公子,唯一的继承人,的确身份敏感了一点。Siea也就一直用Siea Vico的这个名字,而非全名。他又比较安静乖僻,不张扬,学校里面知道他身份的人寥寥无几。这个所有男孩都活泼好动的年纪中,像Siea这样的乖学生一般都是老师的宠儿,十岁左右的乖孩子能坐的住学东西,成绩进步还是很快,他慢慢也到了年纪中上游。
父母这个时候并没有多少精力管他,他们那时候各忙各的,和其他家庭情况没什么差别。照顾Siea的除了老管家Francis,再就是从小照顾他的女仆Jane。Siea很少见到他的父母,也就是放学之后一家人一起吃晚饭,虽然多多少少有些程序化,只可惜有时候气氛冷凝的让人吃不下饭。能明显感觉到父母不睦,Siea就赶紧躲回了自己房间。这情况一直持续到Isabella离家,家里又空荡荡的只剩Siea一个人。
格格不入。
Part. 2
Alexander这个是也才三十出头,虽然在同辈之中算是杰出,到底只是一个事业起步没多久的年轻人,Bertram先前留下的基业既是资本又是牵掣。他的忙碌和焦躁也是这个年龄的人很普遍的状态。
这样忙碌的家长,往往对孩子的教育参与的并不多,但是要求不会降低。Alexander很清楚自己需要一个有能力的继承人,而他只有一个选项,他唯一的儿子。Siea的资质还不错,但是性子太柔软,Alexander把他放养,让他多多去接触上上下下的各种人,也是希望Siea必须自己有意愿和想法变得更强硬。
Siea性格温和柔软,也从不与人起冲突,就是习惯性缩在自己的安全区,做事有些畏手畏脚,完全不像其他的男孩子那样撒野,太过安静。这种性格的确不容易犯错,但是并不是继承人所需要的领导力,甚至可以说相反,懦弱的就像是待宰的羔羊,或者温室里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的花。
身为父母又能怎么办呢,也只能趁着孩子还小,慢慢引导着看看。
虽然Bertram一家有意的保护自己的独生子,但是也需要让他多多接触周围的人,接触多了人,既是人脉也是锻炼。Siea在12岁那年的暑假被送到了一个夏令营,和家世相当的同龄孩子一起去了赛里奈附近的一个庄园。
那却成了一个温吞内向少年的噩梦。
Alexander的本意是让Siea好好和这些同龄的孩子接触,和男孩子打打网球,或者和女孩子跳跳舞。但对于Siea来说,突然来袭的集体生活让人十分惶恐。周围的孩子都是父母金钱砸出来的宝贝,从小都和首都其他的小孩子玩着扮演大人的游戏。首都本来就聚集着三教九流里面的人精,大大小小的集团企业数不胜数,巨头公司也扎堆。这里本就是商业权贵最集中的地方,再加上关系繁复。这些年经济形势又很好,繁华耀眼的首都区也多了不少新贵新星,奢靡之中隐约的攀比较量风气也不可避免,多多少少也传到了这些孩子的身上。说白了一群富二代富三代将来可能要接父母的班,而提前跟其他继承人联络是不可避免的。
而Siea对这些却并不敏感,他在夏令营里面手足无措。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家培养孩子有问题,Siea从来都没有身为继承人的自觉。
不过幸运的是夏令营里也多的是礼貌友好的孩子。Siea也认识了几个非常友善的同龄人,好几个温柔心细的女孩子。十几岁的女孩子发育都男孩快多了,已经有些小大人的风范,而男孩子还在傻乎乎的攀比打闹,基本是就是熊孩子。有些年级大一些的家教良好的男孩,可并不愿意和小一点的Siea混。这个时间的孩子一岁压一岁,等级严明。可女孩子们却有点喜欢这个温柔腼腆,又长了一张精致女相脸的小少爷。别的男孩都在拿着球拍土的时候,女孩们都会嘻嘻笑笑的嘲笑这些心智幼稚的男生,不过也会对男生们进入青春期而开始发展的漂亮肌肉有感觉。
只有心细安静的Siea坐在女孩子边上并不突兀。到了练习跳舞的时候,女孩们喜欢拉着漂亮的男孩子一起跳。Siea在同龄人中身高其实算高的,和小姑娘搭手也并不难。他真的是意外地继承了父亲的女人缘好。
然而不可避免的,Siea也被那些同龄的男孩嘲笑“往女人堆里扎”“娘娘腔”“吃软饭的”。彼时的Siea压根不理解这些词的意思,却也听得出里面的嘲弄。他茫然的缩回了自己的安全区,很少参与集体活动。短暂的夏令营对他来说十分漫长。
一天一天的,数着夏日雨后烧红的夕阳,难熬的夏令营也结束了,很快就又开学了。
Siea回到学校,周围总算是熟悉一点的同学了。大家不攀比家事,只管学习上的事,剩余的精力都是在讨论去哪里吃好吃的啊,或者最近有什么好玩的流行。学校生活简单多了。但Siea以为已经结束的暑假短短一个月时光,却招来了难以想象的后果。
秋风萧瑟的一个下午,他课件在操场的的时候就被几个高年级的缠住了。Siea茫然的抬头,才发现,是之前夏令营遇到的一个骄横跋扈的富二代。
Part. 3
Alexander那段时间真的很忙,忙得焦头烂额。他刚刚和政府部门谈成了一个长期协议,又有一些新的项目在跟进。进入秋天的天气终于没那么潮湿,天气凉爽,正是开工的好时机。夫人出门之后,也会从各地寄信寄东西回家,有的是给Alex的,有的是给孩子的。Alexander也拜托Isabella偶尔帮忙去远处的地方考察一下。两个人关系慢慢缓和,恢复正轨。
切瑞诺布尔太大了,整个城市里面每天人来人往,多少人平地翻身,多少人一夜之间失去所有,都是在正常不过的。Alexander就算是有两代基业撑着。他见多了,也怕了。这个时代变化真的很快,一阵风来无数花飞扬飘舞,风停又花落一地践入泥。商界往来博弈,西大陆的精明商人,还有社会风气的回荡变化,多多少少都会吹起波浪。
人到这个年纪,早就清楚生命中有多少风险,多少意外可以将人一击拍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Alexander也经历过这些,他印象深刻的很。二十年前,Alexander的父亲就是死在了席卷大陆的工人运动风潮中的一场意外。这些年商业场上一阵风又一阵风,越是往高处走越让人心惊胆战。
可是商海的事情也不是个人努力就能解决一切的。这些年金融领域的发展,迫使他们这些搞实业的也开始注意扩大领域,囤积资本。但金融本身就是一场赌博,盲目乐观搭起来的纸牌屋。赢家全是喝彩,输家陪上一切。牵一发而动全身,让人不得不注意庞大公司的每一个可能的弱点,每一处角落上的朽木。
总说公司会有致命弱点,说到底了还是人的弱点。这个阶层消遣的方式多了去。最简单的是赛伯瑞冰城的大大小小的赌场里一掷千金,稍微麻烦点就洛达维克和恩斯特泰里面找几个年轻的肉体拿来赏玩,又或者是弄些有头有脸的高级社交场合满足一下虚荣感。但Alexander很清楚其中的门道,消遣的放松里多的是搞死人的办法。那些不上台面的金钱交易,陪场子的年轻娇花,媒体有意无意的曝光,这些人情往来之下水很深。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坑一把。
首都这种风气的确有些过了。舆论媒体里面总喜欢用“男人会肉体出轨,女人玩精神出轨”夺眼球。年轻的恋人觉得这些都是笑谈,然而上了年龄却清楚保持忠诚多么难。
生意场上有不少人喜欢带着年轻男女入场起哄的。有些人也知道Alexander当年结婚是标榜的自由恋爱,就不怀好意的往他身边塞女人的。即使到了如今Bertram家大业大,Alexander有的时候还不能拂了他们的面子,推脱不了只能想办法打发。而丈夫身边环绕太多心怀不轨的异性,Isabella也曾心有怨怒但无可奈何。一来二去的,这也成了感情破裂的导火索。
Alexander的焦虑症愈发严重。他下意识地抽烟排解压力,或者一杯烈酒下肚,微醺的状态有点让人上瘾。他的朋友和下属却并没当回事儿,都觉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业有成的成年人应有的状态。也就是Alexander的私人医生提了提注意排解压力,少抽烟少喝酒什么的,Alexander这种时候只能苦笑。余下唯一的排解就是Isabella定期从远方寄来的信件。
没多久就到了阴冷的冬天。切瑞诺布尔很少下雪,但直通北方的艾利走廊总会有风暴一路横扫到南方海湾,骤降的气温迅速让地上凝结一层霜。Bertram家里的几个长辈这些年陆陆续续都去世了。Siea的祖母去年年初刚走。家里其实也就剩下Alexander和Siea。
转眼间就到了AC170年的新年,家里的仆人保姆大多也都回家过新年了,Bertram公司也早弄完了年终,开始了新年假期。然而Isabella在她哥哥姐姐那里留宿,并没有回家,宅子里依旧冷冷清清。Alexander这段时间并没有出去旅行,最远也就是开车带着Siea去了趟洛达维克的大学聚会,和混得好的同辈人随便聊聊各行各业的新趋势,最后去看了看有名花市的鲜花。再多的,也就是各个行业都会有聚会,或者政客出席的一些酒会以此攀上关系。这些事又是一个集团掌权人很难推脱的,但他也不能带着孩子去。
小孩子都喜欢热热闹闹的新年,今年真是太冷清了。
刚过了新年,Alexander就遇到了一些非常不愉快的事情。Bertram集团最大的对手是艾默生机械动力公司。原本他们的领域并不算重合,但这些年为了占领扩张市场,这两年竞标遇到的争锋数不胜数。本身十拿九稳的事情,这两年在竞争对手的冲锋下也难保结果。最近这又是一个西大陆开发的大订单,他们两家的暗里争锋已经摊牌在了明面上。客户自然是喜欢竞争的,竞争才能拿到低价和好品质。可对于Alexander来说,虽然越来越繁忙的公务能应付过来,但精神上却不可避免的疲劳。他知道民间合作的项目对于以后在西大陆布局多么重要,在这个阶段是不能马虎的。
可天不如人愿。这件事被东大陆政府以技术保密为由狙击被迫停止了。企业是无地域边界的,但政治是有的。Bertram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在东大陆扎根太深了。即使现在两边明面上是商业开放,互通互助,但暗地里有些较量不可避免。艾默生不如他们扎根深,但胜在开放,民用级别的解决方案并不会有太多影响。然而Bertram吃了这个哑巴亏,政界为此也不得不赔不是,实的虚的工作都得做。哪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他们也请Bertram集团的几个高层去参加政府的一个噱头足够的宴会。
虽然在商言商,好的商人会抓住一切机会,Bertram当然会以此要挟更大的利益来减少损失。可Alexander的闷气还是难以疏解,不留神之间喝了不少烈酒,等快到午夜的时候才回到家。浑浑噩噩间管家给了一杯解酒药,然后被搀扶着进了衣帽间。已经是十二点多了。他浑沌之中换了衣服,打开卧室门,门口却是Siea依旧瑟缩的站在门口。
解酒药起效很慢,Alexander尚在宿醉的头疼之中,他居高临下的看了看自己这个瘦弱清秀的儿子。他没精力扮演一副慈父相,不耐烦的想把儿子赶回去睡觉:“这都几点了还不睡?”
Siea却没动,犹犹豫豫,欲言又止。如同暴风雨之前那样闷热潮湿压抑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Alexander已经有点不耐烦了,这时Siea才开口,声音又小又含糊,Alexander仔细听才听清楚:“爸爸……上学期期末考试的试卷,老师要家长要签字开学检查。”
这种小事,真是够麻烦的……Alexander揉了揉眉心,转身带着孩子去了隔壁小书房,手撑在书桌上,检查起来Siea的卷子和成绩单。
等Alexander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脑子就像锈住了一样,冰水洗脸才勉强清醒过来。他今天需要去阿兹里亚出趟差,工厂新年重新开工之后,新的管理层需要开会。阿兹里亚是著名的工业城,距离首都并不遥远。也就一天的短差的功夫。平常Alexander都习惯自己开车去,今天他精神并不好,还是让新的小年轻助手Vincent开车了。一路上晃晃荡荡的,Alexander又在车上看了一会儿材料,头昏昏沉沉,又眯了一会儿。
临近中午,Alexander才到总部,各个项目组的管理领导都已经到了。这边的办公室却突然找到Alexander,说切瑞诺布尔主宅那边有人打电话过来找他好几次了。
Alexander诧异了一下,跟着助理去接过电话。
声音是Jane的:“是先生么?”
Alexander十分疑惑:“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Jane说的很急切:“先生,小少爷病了……你能回来看看么?”
Siea病了?Alexander皱了一下眉。病了就病了,他们的家庭医生Warren不是还在首都么?叫他去就不就好了。这边的经理已经在门外等着叫他去了。
Jane欲言又止:“先生……您赶紧回来看看吧……”又犹豫了一下,“……先生你昨天是不是打他了……”
Alexander懵了一下,“你说我做了……什么?”
Part. 4
Alexander扔下了一桌子的管理,急匆匆去启动车。阿兹里亚和切瑞诺布尔之间的线路非常繁忙,Alexander在车流之中挤来挤去。没多久却遇到了堵车,他怒骂了一句。昨天晚上酒精烧脑的作用太强了,他勉勉强强才拽出来昨天夜里模模糊糊的记忆。
Siea的成绩单不好看,短短一个学期,已经快到掉尾车的地步了,一落千丈。Alexander看着成绩单上鲜红的批注,顿时脑子血都上不来,转手就是一个耳光。
他一耳光非常重。
Alexander其实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突然暴怒起来的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他印象中那个单薄的孩子就像一张纸一样飞了出去,撞到了墙上。他有点记不清自己后面还有没有下手,下手有多重。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怎么离开书房的。他好像把Siea留在了书房,让他跪在书桌面前反思……
Siea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一直在哭。哭的真……绝望……
自己还说什么来着……
“你这个样子我要你干什么!我拼死拼活为的是谁?”
“我的孩子怎么是个这样的废物!”
“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
“当初就不应该要你!”
Alexander一时之间几乎喘不动气,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他怎么能……对Siea说这种话。Alexander知道自己有一些隐隐约约很负面而阴暗的怨气。感情破裂之后他也曾反思过,他和Isabella结婚只是因为Siea么?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他们是不是就好聚好散,给彼此留个美好回忆,做个普通朋友。而不是现如今感情破裂,两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往下走。如果当初让Siea在首都,他是不是可以把Siea教成一个完美的继承人。夫妻也不用为了教育孩子而吵架?是不是没有Siea,他的生活不至于崩坏的四分五裂。
可Siea做错了什么么?什么都没有。他只是个十二岁,成绩起起落落的孩子,除此之外顶多是性格柔软一点,不太擅长社交一点。正常十二岁孩子不多的是这样的?Siea平常也从来不惹事,也没像其他那些纨绔子弟招惹是非,要父母给他们收拾残局。当父母的还能求什么呢?求着他一夜之间长大变得像自己一样成熟担当么?Alexander其实知道自己完全是想当然,Siea来到首都也才不过三年,自己工作繁忙和他相处的时间其实极其短暂。屈指可数的日子里面,他其实并不了解Siea。
把自己的失败怪到孩子身上?他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废人。
Alexander开车开得很快。他很少开快车。一路都在抢,几乎是超速地奔回了切瑞诺布尔。他赶回了家里的时候,也并不早了,太阳西照晃了他眼睛一路。Dr. Warren应该已经来检查过了。Alexander快步走过门庭,奔上楼梯,一直到了Siea的房间。
推门而入。
Siea的房间向西,整个色调都是浅色。米白色的纱帘透过下午的阳光,烘暖了整个房间。当初这个房间是Alexander选的,他和Isabella纠结了好久给孩子房间的装修。房间全是用了浅色家具和装饰。窗户边永远放着新鲜的植物,浓重的绿萝,或者是芳香的茉莉。
而现在则是几盆蓝色的风信子。这些都是Jane弄得。这个房子里从小照顾Siea的只有女仆Jane。从Siea很小开始,Jane照顾他已经十年了。她到Vico家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多岁的青葱年纪,现在眼角也有细纹了。或许在Siea眼里,Jane是比他亲生父亲母亲还亲的人。她坐在Siea床边,用冷水擦着Siea的脸颊。Siea侧着头,纤细的睫毛紧紧阖着。惊惧之后他开始发低烧,一直到现在没有退。Alex推门而入,站在门口一瞬间却不知所措。这个西向温暖、冬日永远比其他地方高几度的房间,此刻却凉的透底。
Jane抬头看他,那一瞬间的眼神里溢出的恨意就像万刃的刀子。
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儿。Jane随后就低下了眼睛,就如她往常那样存在感淡薄一样,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离开。Alexander侧身让开门口,随即便急匆匆冲上前,看着被子里面那个瘦小的身影。Siea半边脸还是肿的,上面印着鲜红的Alexander的掌印。和他母亲一样的柔软如丝的黑发散落白色的枕头上。他一直都是这样的,看上去那么弱小,那么软弱,像是温室里面最娇贵的花。
Alexander伸手摸了摸Siea的额头,他想掀开被子看一看孩子到底伤的怎么样,手一抖却很不敢。他不敢。
“你没事儿吧。”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男声。
“Warren……到底有多糟糕?”Alexander深深吸了几口气,像是在准备听到自己的判决。
“Doctor Warren。你总是记不住。他没什么大事,除了一些挫伤,皮肉伤以及小腿骨头伤到了之外。”Warren的声音冷静的像是冰,“但我觉得是你的问题更大一点。我已经去找了熟悉的朋友,是很好的心理医生。”
“……”Alexander默认了。
Warren靠着门边:“我就知道你早晚会出事。只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你赶紧让孩子他妈回——”
“别,别告诉她。”
“Bertram,她是孩子的母亲,她孩子受伤了总该回来看看啊。”Warren苦口婆心。
Alexander站起来,低头看着孩子:“别告诉她,别告诉她最好……如果告诉她,我想大概一切都完了。”
“Bert……?”Warren刚张口,却哽在了嗓子里。
他看见Alexander在哭。
Alexander没敢在Siea的房间停留多久,那个洁白柔软的房间现在对他来说却如同噩梦。他和Warren一同出去了,冷静了一下又给阿兹里亚那边打了个电话,让那边的Vincent安心一些。他把工作丢给了那个小年轻助理Vincent,他总得操心一下。令人意外,这个年轻人却抗下了突如其来的重担,尽力的完成了。Alexander那天晚上在Siea的门口守了一夜。
Alexander和Warren离开房间没多久,Jane便回来了,又坐到了床边。
Siea那双银白色的眼睛盯着窗边的风信子,几乎不眨眼的盯着那阳光下摇曳的花,可那双银色的眼睛,冷冰冰,黯淡的几乎没有神采。
“小少爷……”Jane又伸手摸了摸Siea的额头,已经没那么烫了。
Siea稍微偏头蹭了蹭她的手。
“谢谢你,没告诉爸爸我醒了。”
……
Part. 5
转过来就是周末,接着周一开学了,但Siea请了病假。他右腿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着地,只能坐在床上,或者拄着拐杖,Jane还拿来过轮椅。Siea大部分时间都在Bertram主宅的花园里面,白天看书躲在亭子里,晚上披着毯子看着被光污染的天空发呆。
而他父亲却很少去看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躲在灌木后面,从他背后远远的看一眼。父子二人之后却连面对面都没有过,他们在硕大的宅子里互相避让。但就像Alexander每天晚上都会在Siea睡着之后去Siea房间帮他盖好被子,Siea也会Alexander回家办公的时候不经意的路过紧闭的书房门口。他们都听得到对方的脚步声,但却什么都不敢做。
然而Siea的好日子就结束了,他在家休了差不多两个多月,之后便只好回到学校继续上学。Alexander那段时间也很少回家,依旧是公司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不断。Isabella去了遥远的北方,寄信的频率小了不少。
三月,切瑞诺布尔的空气已经开始湿漉漉的。
Alexander走在二十年前曾经熟悉的校园,高高低低错落的灌木依旧鲜绿,操场上只有零星上体育课的学生。曾经的学校扩建了一倍以上的面积,然而挡不住首都涌入的人口。整点的钟声敲响,那些学生就如同自己当年一样,跑出教室,咋咋呼呼的在操场上瞎闹,在繁忙的课业中间喘口气。
他夹在这些孩子中间,看着这些青春的面孔上全是张扬的笑容,一点点心思都藏不住。这些呼啸而过的面孔中并没有熟悉的脸。也不意外,Siea也不像会在走廊里跑跳的孩子。Alexander以为Siea会呆在教室,去了教室一看,密密麻麻镶嵌的桌子中间却没看见他的影子。他低头问了问那些凑上来大胆的女孩子,她们却愣了一下,说不知道。Siea总是早上来了之后又一个人跑出去了,一天都见不到人。老师都习以为常不当回事了。
Alexander眯起那双鹰一样的眼睛。他询问了一下办公室在哪,转身离开教室。他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居高临下环视了一下里面的几个老师,清了清嗓子:
“你好,我是Siea Vico的父亲,谁能告诉我,我孩子在哪里么?”
那个年轻的班主任忐忐忑忑的跟在Alexander身后。他是去年新来的老师,这年头教师人手并不够,他管的孩子太多了,只能眼睛盯着几个尖子生,其他则不闻不问。
他们在校园里面四处转悠,身边打闹孩子不时地会撞过来,然后又跑远了。
Siea在哪里……
到处都没有。
难道是Siea看到自己了?就躲起来了么?
Alexander急匆匆的大踏步,几乎让那个班主任跟不上。他们转过一个又一个走廊,匆匆走过那些灌木掩盖的小道。他在嘈杂的孩子呼声中中努力分辨着自己儿子的线索,可一无所获。直到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
“躲啊,你不是很能躲么?”
接着稀里哗啦的一阵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
那是从宿舍楼背面树丛后传来的声音。Alexander停了脚步,轻声慢步的靠了过去,躲在树后面。他看到好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围成一团,地上散落着一地的书和笔。而被围到中间的,被迫跪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的,那个单薄的身影,是……Siea?
“找了你好久啊。现在是学聪明了不呆在教室了?”又是一阵哄笑。
Alexander隐隐约约的看不清。Siea没说话,或者声音太小。麻木的脸上就像习惯了一样。那个为首的男生揪着他的头发,一推把他推到地上,一脚踩了上去,嘴里骂骂咧咧的。
他们没神气多久,上课铃就响了。几个男生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了脚。
“你以为完事了?”他们不怀好意的又笑了起来,“找你找了半天,都没上厕所呢。”说这他们这些热血上头的男生做出了难以置信的事情,他们拉开裤链,对着匍匐的少年一阵浇淋……“不过没关系,帮你洗一洗。”旁边一个男生又提来一桶水,冷水倾盆倒下,少年浑身被浇的透湿。
“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什么攀权附贵的死娘娘腔乡巴佬还想跟我们混,不自量力。”他们随即扔下Siea就跑了。
自始至终,Siea什么都没有做,一句话都没说。连哭,都没有哭。
那群人已经走了,但他还是跪在地上。一阵凉风吹的他浑身发抖。周围没有人了,偌大的校园,又恢复寂静。Siea看着那些湿淋淋的书,像是听不到那急促的铃声。他往后一靠,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膝盖上泛着红,已经被水泥地磨破了。他低着头,湿淋淋的头发已经黏在脸上。
无比的熟悉的一双手帮他捡起了地上的没干的书本……
Alexander站在他面前,蹲下来捡起散落的书。轻轻捧起他的脸,头发上的水一直滴到手上。那双茫然银白色的眼睛睁大了,几乎是惊恐的颤抖着睫毛。身子像是掉入陷阱的小鹿被猎人发现了一样发抖。
“爸……爸爸……”
Alexander伸手解开Siea的校服上衣的扣子:“把衣服脱下来,会着凉的。”他将自己的外套披到Siea身上。可年幼的孩子对他的动作反应僵硬,在自己怀里不知所措。
怀中的孩子却喃喃了这句话:“别,告诉Jane……别告诉她好么?”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所有人?
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么?觉得我会袖手旁观?
“Siea,你不喜欢学校么?”
“你不喜欢就不用再来了,好么?”
“我们回家吧?”
Alexander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塞进那个被人踩得脏兮兮的书包。又裹紧了Siea身上披着的外套,把抱起来就走。刚刚跟来的班主任,看着他怀里湿透的孩子不知所措。Alexander没理他,从他身边径直走过去:
“Bertram集团给学校的捐款已经十五年了。现在你们管理的这个烂样子,别浪费钱了。”
Part. 6
淅沥沥的雨季终于过了,这座城市又迎来阳光普照。
硕大的宅子只有打扫房间的仆人来来往往,打理那些家具上的浮灰,清洗高处的窗户,换上新的壁纸。那些藏污纳垢的地方,都被彻彻底底的清理,里里外外的焕然一新。那些家具也要搬动,来好好清扫床底或者柜子后面这些藏污纳垢的地方。Siea的房间也不例外,书桌和床都被迫需要搬动,墙纸重新粉刷,窗帘拆下来洗净。
从Siea退学之后,Alexander托朋友找了靠谱的私教,天天来家里给Siea上课。这个年龄该学的东西还是要学的。那几个老师也是很实在的,单独辅导的效率比学校大锅饭好多了。Siea本来就是个很安静的男孩,并不笨,好的老师细心的讲,慢慢就追回来了。
Alexander想抽空多陪陪他,所以开始有意无意的把事情都推给了小年轻苦力Vincent。这个年轻人就如同自己当年一样,很痛苦的试图在强势的领导下面学习做事。而领导给他的回报则是待遇优厚的十年长期的合约以及更长时间的避免竞争条款。
然而意外地,Siea还是不怎么跟他说话,躲躲闪闪的。Alexander和他之间像是一道打不开的门,任由Alexander怎么敲,Siea都顶着门。
不上课的那几天,Siea经常自己就跑出去了。几个仆人盯都盯不过来,一眨眼的不留神小少爷就跑了。他一个人走到远远的车站,这里公交车很少来,只能算好了时间。有的时候他会去市里的图书馆,或者市政建设的动物园和植物园,还有一些古董店和天文收藏馆。家里人拿他没办法,只能默许了,暗暗派人跟着,Alexander心有愧疚,也就放任了。
切瑞诺布尔到底是人潮汇集的地方,也多的是各种各样的文娱项目,那些偏门小众的东西也能活得滋润。Siea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些东西,只是这些是他少数能感到舒服的地方。硕大的图书馆,天文台,植物馆,来去都是陌生的人,没人认识他。
偌大的城市,他依旧是孤单一人。
转眼就又入了秋,北方的一阵寒风吹进了切瑞诺布尔,街道上的行人都欢喜的穿上了并不实用的冬装,贫苦的穷人则冻得哆哆嗦嗦缩在路边乞讨。
Siea刚刚从一家很小的门店的出来,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新奇收藏。店家是个很好的老婆婆,说这些东西都是她和他老头子一辈子攒下的,而如今人也要走了,这些东西却没有人爱了,便只好卖掉来求有心人好好照顾。门店虽小,在寸土寸金的切瑞诺布尔里面能有一席之地已经很难得了。他没穿外套,阴冷的风吹过来,还是打了个寒颤。旁边是家咖啡馆,应该有热乎乎的饮料,排队的人也很多。他要了一杯巧克力,坐在角落里面发呆。
“哎呀,这不是小家伙么?好久不见啊~”
鲜红色的明媚少女突然坐在了他的面前。金晃晃的明眸,笑盈盈的看着他。
Siea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May?”
背景故事四篇完整更新
*Alexander篇http://elfartworld.com/works/789845/
*本篇
*Siea篇 http://elfartworld.com/works/789847/
*May篇 http://elfartworld.com/works/789848/
寻找路的远方
Part. 0
Vico家的庄园,是在很遥远东方的翡翠城。
翡翠城并不是一座传统意义上的大都市。从城中望去,旁边重重叠叠的山岭之中,是这个城市最大的财富。山峦之中藏有大量的宝石原矿。
似乎这就是为什么这座灰突突的城市叫做翡翠城的原因。
而数百年间,这些来自遥远东方的珠宝,也是奥澈城市群的那些贵妇们拿出来炫耀攀比的奢侈品。
只不过世事轮转,总有意料不到的时候。
当大陆桥升起的时候,谁也没意料到岸的尽头是什么。更何况在遥远的东方。
Amorea大陆的东西方实在太遥远了。在东西之间奔波的商旅,也要花上月计的时间奔波。即使东大陆有了铁路,但是那时候的蒸汽火车也只不过算是实验项目,人们笑着骑着马追逐着列车,像是在看一只耍杂技的猴子。
直到战争打响,才将安定和平百年的朦胧陈腐的灰雾撕破。
当人们第一次接触与自己无比相似却又不同的人的时候,第一反应往往并不是新鲜感,而是排斥。一种不可言明的攀比心,戒备。
战争往往伴随着鲜血,炮火的嘶鸣,灰暗阴霾的天空,干巴巴的面包,和没有糖的茶。
但不可否认,战争也是一种更加直观的,去认识对面的手段,由此带来翻涌革新的时代。
应战时需要,曾经彼此分裂貌神离合的Amorea各个地域,第一次同心协力建造起横跨大陆的铁路网,将这个宽广的大陆网在一个个格子里。同时飞速发展起来的蒸汽火车也将各地之间的距离拉近。
那时候人人仿佛都能看到未来,满心斗志,但却没想到,并非每个人都能跟着时代向前走,总有人会被甩下。
战争结束之后,来自陌生西方的神秘文化第一次席卷了这座大陆,同时到来的,还有Ferica大陆的珠宝。
那些犹如孔雀羽毛般蓝色的蓝松石,湛蓝如冰川一般通透的托帕石,金绿色透着神秘的猫眼石,还有那些乳白而朦胧的云中裂(白欧珀),在一段时间内成了东大陆的贵妇们的宠儿。即使这些东西在Ferica大陆并不稀有。
从某些角度来说,这也是东大陆第一次概念上的时尚风潮,即使当时并没有人提出这个词。
而那些来自翡翠城的翠玉,蓝宝石,显得那么古板而老旧,谁会装扮成上个世纪的奶奶呢。
更何况东大陆上已经建立起了铁路,那曾经遥远的东方,也早就不神秘了。
翡翠城的时代,几乎已经被人潮遗忘了。
……
Part. 1
当Alexander说出那句求婚的话后,却是Isabella良久的沉默。
她抬起手,轻轻去抚摸这个男人额角黏在一起的头发。勉强坐起身,伏在他耳边说:
“真过分啊,你都不想让我穿着梦中的婚纱结婚么?”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说“不”。但这种时候,她却不可避免的发现,是她的冲动和自私,将这个爱她的人逼上绝路,赌上未来,走了一条谁都不愿意看到的路,而一切都是“为了你”。
谁会忍心辜负他呢?
如果一个年轻男孩跑来说他会为你豁出一切,然而其实少有女孩会去真的回应这种豪言壮志,也很少当真,女孩们都精明得很。但是Isabella知道Alexander并不是这样的人,他说出的话,必然是深思熟虑过的,考虑过后果的,也准备好去承担责任的。
但是她自己就真的准备好要和他一起去面对一切了么?或许没有。
Isabella在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这些。
她那时候被这喜悦冲昏了头脑。他们匆匆结了婚,并没有举办什么婚礼仪式,只是去登了记,更没有蜜月。那之后Isabella的妊娠反应变得有些严重,Alexander便住了下来,一直陪在她身边,即使他总是做冷板凳,被家里人用那种微妙的态度去对待。
7月15日,Isabella早产。那过程太过惊险,母子几乎差点保不住。
当Alexander眼睛里面布满血丝的将那个幼小虚弱的孩子抱在怀中的时候,那种难言的激动让他真的觉得自己的过去所做的那些决定是值得的。
但Isabella没有太多精力去想这些,她大部分精力都被孩子和身体状况占用了。
Alexander又陪了她一个月,等她恢复了不少之后,便启程回去了。他到底是Bertram家的支柱,不可能像是小说中的男男女女一样,一言不合就私奔,Alexander也不是这种人。即使一进门迎接他的,是他母亲含泪的一耳光。
Alexander和Isabella都很清楚,Alexander为了这次婚姻付出了什么,失去可不仅仅是一位强有力的妻子,那背后一位可靠的合作伙伴,甚至可能多了一个敌人。他们将要一起面对的还有很多。
随后Alexander进入自家的分公司开始工作,他太年轻,必然要从最小的地方开始做。而Isabella和孩子则一直在家中静养。等到新年之后,Isabella才来到Alexander身边,而那个幼小的孩子,就一直待在翡翠城。这也是Alexander的想法,他清楚自己所做的那一切,都会让Isabella和孩子成为众矢之的,那还不如想让他们在翡翠城。等自己做出些东西之后,再接他们过来。
诚实来说,他们的婚后生活还是相当不错的。Alexander忙于工作,而Isabella则在努力的熟悉适应切瑞诺贝尔的一切。他们就像这个城市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奔波忙碌,剩下的时间腻在一起。
Alexander的能力一直都相当不错,这也是他做事的底气,两年的时间也足够让他干的有声有色。两个人时不时的需要出席很多社交酒会,即使Isabella从大学起就没怎么出席过这种场合。他们婚姻引起的那些风波也是一场笑谈,但当事人却很少避讳。没多久,这些事儿也被冲淡了,大部分人只记得眼前的这对骄傲的新人。
除了一个人,Catherine。
Isabella和Catherine很少碰面,即使在同一场宴会中,她们也互相避让。有些女人之间的争斗无法避免,Alexander这样的男人一直是女人的抢手货,而Catherine一向自视甚高。Alexander毁掉婚约的同时,也几乎毁掉了Catherine。她成了被抛弃的被否认的那个人,再加上一些八卦小报尖酸阴阳怪气的一说,让她一段时间内几乎没法在社交圈立足。更何况Catherine是那么心比天高的女强人,她一定会记恨。Alexander也一直在避免和Catherine的正面冲突。
当Bertram夫妇收到Catherine订婚仪式的请柬时,两个人都有些诧异,也弄不清楚来意。但他们仍然去了,只是十分低调。他们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抢了她的风头。订婚仪式进行的十分顺利,所有人都闭口不谈那件事,更多的是恭贺新人,Bertram夫妇也想低调退出。但是该来的还是会来,Alexander出去抽了根烟的功夫,Catherine就已经走到Isabella面前。两个女人都是盛装,但风格截然不同。Catherine剪着俏丽的短发,穿着及膝的层叠短裙,脖子上垂着长珠链,而Isabella则一身很低调的浅灰蓝色长裙,复古的巴洛克珍珠项链,手上还带着网格手套。完全不像是一个时代的人。
“Congratulation。”Isabella先出了声。
Catherine不会否认Isabella是一个十分优雅的女人。即使这个优雅有的时候总会有一点微妙的做作。她点头致谢,显得十分大度。
“我不会对你们的婚姻指手画脚,只不过,我仍然不清楚,如果一件事想让人不知道的话,静悄悄的对谁都不说,不是更好么?”Catherine话里藏针,“这样秘密才是秘密。”
她暗指当年Isabella明明就是故意的透露出她怀孕的情况,故意引Alexander去见她,然后用孩子逼迫Alexander放弃与自己的婚约。Isabella与Alexander相处了有一年多的时间,就把这个之前风流无度的男人牢牢锁在自己身边,怎么可能不耍手段呢?但恋爱中耍手段和为了结婚耍手段截然不同,前者只是调情,后者则十分下作。
Isabella并没有否认,她小口小口的抿着杯子里的樱桃白兰地,轻笑着,那样无所谓的看着Catherine:“你想说什么呢?”
“没什么,旧事重提而已。”这是两个女人之间的博弈,Catherine认输就是认输,但从不低头,“我只是想提醒你,像他这样的男人,需要一个能相配得起的人,而不是只会玩手段耍心机的小女人。”
Isabella没说话,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Catherine,你知道你错在哪了么?你低估了这个男人的骄傲。”
Isabella站起身,“你是一位很值得敬佩的人,但也请不要高估了这些手段。”随后她侧身从Catherine身边走过去,拉上刚刚进门的Alexander离开了这座会场。
婚姻是一场赌博,任何手段也都只是辅助,说到底了,赌的还是那个人的真心。
她赢了,因为Alexander爱她。
Part. 2
Isabella是Vico家的小女儿,她上面有一个姐姐Victoria,一个哥哥William。
说来这往往也是一个大家族的标配,至少在小说里面。一个背负家族期望成长的老大,一个总是被家里人忽视的老二,还有一个受尽娇宠却叛逆的老三。
Vico家的庄园在远郊,距离城中心还有一段相当的距离,有点像是个与世隔绝的城堡。当然也没这么夸张。
Isabella从小接受了很好的教育,她没有错过这个家中巨大的藏书馆,经常从不知道哪个架子上翻出一本书,一坐就是一整天。Isabella也很喜欢跑到庄园的外面,让家中的每个人都担心的要死,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出现在晚餐桌上,笑嘻嘻的跟他们说追了一天的鸟,叽叽喳喳的让哥哥姐姐头疼的要死。其实她是跑到庄园门外的树丛中,等哥哥姐姐回家。家中最小的孩子,也是被全家人都关照的。
而且这还是一个女儿,失去母亲的女儿。
谁会去忍心责备她呢……
毕竟,即使到了这个年代,生育仍然是一件危险的事情,高龄产妇则更加凶险。
所以Isabella生来就没有母亲。
往往对于一个女孩来说,母亲是她们学习做女人的一个模板。但Isabella并没有。有的时候姐姐能也能代替母亲的角色,但可惜Victoria是完全不合适的女强人。女性气质是一种要学习的东西,从孩童时期的耳薰目染,学着大人的模样穿起那些可爱的裙子,再到少女时期青涩的发育,一次一次的练习,才最终成长为一个“淑女”。这种路肯定不是所有人的选择。
所以她的童年淹没在一片翠绿之中,而除此之外,就是一摞又一摞呼吸着灰尘的书。
Isabella选择自己去摸索这种东西,一个原因是先天缺失,另一个原因,则是叛逆,即使她自己意识不到。
她又不想成为姐姐那样的女强人,也不想跟她哥一样整天地玩。那不如选一个更加优雅的方式。虽说这种家庭背景下,必然每个孩子都受过礼仪老师的教导。那些繁琐,苛刻的礼仪,对于任何一个孩子来说都是噩梦。毕竟是孩子天性好动,Isabella自然也不例外。虽然当她长大些后也和很多人一样,有些感激这种教育。然而这种教育教给人的,不过都是些流于表面的东西。有很多人衣冠楚楚,礼仪完美,但仍然只是个衣冠禽兽。
Isabella有段时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她意识不到,做一个人和成为一个人,有什么区别。也难怪,那时候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她太沉迷于这种模仿,以至于开始分不清她到底想要的什么。而她的家人,也只是将这些当成一个孩子的探索。而且以Vico家族的底子,无论Isabella想做什么,都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喜好复古风的东西,总是抱着装裱古朴的书,去收集爷爷奶奶辈的东西。这些在长辈看来,最多也就是一个孩子特别的兴趣。
成为一个“淑女”也算是一种目标,对于很多人来说已经相当难了,就比如那些永远穿着打扮得体的贵妇。但这和Isabella的下意识的想法,真的有些不同,但她意识不到。
这点在大学的时候表现的淋漓尽致。
洛达维克是奥澈城市群中的一个大学城,很多著名的学府都驻扎在这里,这里距离切瑞诺布尔也不远,所以这里的学生也的确有不少富家子弟。就像Alexander和Catherine。在这里面Isabella实在是不算什么人物。她来自遥远的东方。大部分学生都会选择靠近家乡的大学就读,而Isabella却背井离乡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地方。
她在学校中有些格格不入,她所喜好的那些古典文艺小清新的东西,在这个高速发展的地方,显得很另类特别。别人说她什么呢?一个来自东方的乡下女孩。单纯字面上意思理解是没错,但这里面的贬义实在明显。这种时候,格格不入的复古风也恰恰成了她下意识的保护色,后来她甚至不自觉的去维持这样一种状态,直到认识Alexander。
Alexander追她的方式相当直白,主要体现在刷存在感,甚至努力去适应理解这个古典过头的女孩喜欢什么。Alexander在大学的时候是主修经济辅修机械工程,两个都是强度相当高的专业,而Isabella则是主修历史和文学,两个人的课程完全不重叠。所以Alexander当时也是费了功夫下了血本。Isabella总算是答应了。刚开始的时候两个人还玩玩各种浪漫手段,比如不见面只交流书信,或者去湖中划船,到后来就控制不住了。
其实Isabella这个时候也没意识到自己早就跳脱出原来“淑女”的框架。她从没有拒绝这个男人的邀请,到开始和他一天到晚腻在一起,甚至在学校放短假的时候,和Alex一起跑出去,在赛里奈的山顶度假屋里过了一个又一个荒唐的夜晚,说了一夜又一夜的情话。甚至在没有任何保护的情况下毫不犹豫的和Alex上了床,以至于意外怀孕。她都没选择堕胎,而选择一个人放弃学业回到家。
这一切对于一个“淑女”都太出格了。
更何况,她是知道Alexander有婚约在身的,不可能娶她。其实这种时候的Alexander所作所为和那些花花公子真的没什么两样。
但人总会抱有那么一丝丝希望。她没有太刻意隐瞒怀孕的这个事实。但当Alexander真的来找她的时候,她其实是手足无措的,冥冥之中已经有哪里超脱了她的想法。
后来便是Alexander向她求婚,随后是生产,他们的孩子来到这世间。
一切似乎这么完美。
Part. 3
婚姻与热恋不同,Isabella逐渐意识到这一点。
婚后五年多,Alexander的事业也逐渐走上开明的方向,他从一个分公司转到了Bertram家族最重要的机械公司,开始正式挑大梁。于是Alexander的生活骤然变得极其忙碌,每天几乎排得满满当当。而且常常要出差,参加各种正式和非正式的会议,宴会。几乎没有在家待着的时候。
而Isabella早已适应了在切瑞诺布尔的生活,这座繁华忙碌的城市,对她而言也早就褪去了光芒。她经常数天的都见不到Alexander,然后唯一能见到他的时候,是两个人被一同邀请出席宴会,两个人才有机会聚一聚,等到回家的时候都是深夜,Alexander喝的宿醉。
这种时候两个人之间也越发的没有什么共同话语。Alexander生意上的事情复杂而难以解释,又需要保密,Alexander常常忙碌的家都不回,两个人根本说不上话。
Isabella也有女人的交际圈,比如各种贵妇人的茶会和沙龙。但是这些夫人虽然都非常优雅,但说起话来也就是鸡毛蒜皮的那点小事和八卦,没几次她就腻味了。
时间终于将他们热恋时候的色彩洗的差不多,恢复正常的平淡和无趣,也暴露出那些伤口和不和谐。
有些事情就这样,并非是什么外部敌人或者假想敌破坏了一切,比如婚姻中的第三者,而是在一切平淡无奇中一点点细碎的裂痕最终破裂成一地的碎末。
Alexander每天忙碌的要死,但Isabella却是闲的发慌。
他们开始说不上话,开始不自觉地冷战,吵架,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吵特吵。就算是和好之后却依旧平淡没有话。当Isabella在家中空虚度日,她变得愈发尖锐,敏感,鸡毛蒜皮,却无法理解Alexander对她的咆哮。而Alexander也很痛苦,他每天忙得脱力,回到家却还需要去哄那位小姐,再有耐心的男人也腻味了。
不经意间,Catherine对她说过的话却变成了现实。
每到夏季,切瑞诺布尔闷热的雨季来临,整个城市变得粘腻,时常被暴雨笼罩。而Isabella在这个地方却找不到一点点她存在的方式。
她回想起当年的Alexander的求婚,她当时候的迟疑,其实是一种胆怯。
他们又度过了好几年,期间Alexander有过的决策失误,差点将家族带上岔路,那段时日无比困难,而Isabella则爱莫能助。两个人从亲密无间到无话可谈,也不过几年。
Isabella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些妇人们整日谈论的不过是虚荣和八卦,这些东西在不经意间占据了她们生活的全部,而Isabella自己也差点掉入这个旋涡。她年少时候的不经意缺失的那些东西,现在统统都成了她的绊脚石。
她被保护的太好,从来不需要承担一点责任,像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
Isabella和Alexander的孩子一直在娘家待着,他们夫妇二人每年会回去看看,他们也带孩子来过切瑞诺布尔,但没过几天这孩子就吵着想回去,他不适应这里的生活,而夫妇二人也乐得清闲。但当孩子9岁多的时候,Isabella的父亲,也就是孩子的外祖父去世了。Isabella便把孩子带到了身边。
她本以为孩子能够成为两个人关系缓解的关键,却意料不到这是更大的分歧。
Siea和她一样,从小被家里人保护的太好,虽然十分温和但生性孤僻。他一直都是生活在外祖父身边,和父母实在生疏,而外祖父的骤然去世,对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就像被抽了主心骨一样,又被转眼带到了陌生的环境。他不适应一切。从前他在Vico家的庄园,他走出家门就是绿草如茵和参天古树,但在这里就是忙碌人潮涌动的街道。他进入的学校更是让他迷茫。
Isabella虽然意识到了,但却无法改变这个现状。Alexander则是忙的顾不上。
两个人还在对孩子的教育方向上分歧不一,各说各的理。对于Alexander这个从小背负家族期望的人来说,Siea和他的位置其实差不太多。Isabella自生产之后就再没怀过孕,或许对他们而言,这就是唯一的孩子,以后也将要承担这样的责任。而Isabella则觉得,孩子就是孩子,他应该毫不顾及的去选择自己想学习的东西,而并非被层层枷锁禁锢。
两个人又吵得不可开交,而那个年幼的孩子,只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着外面玻璃破碎的声音瑟瑟发抖。
Part. 4
Isabella一直都有在写作。
她大学三年读得文学方向,即使没毕业也打下了足够的底子。她写作是纯粹为了自我或者艺术追求,那时候并没有兴趣去投稿或者谋生。
不过后来她变成了个很标准的贵妇,又并没多大兴趣当看孩子的家庭主妇。Siea其实是很省心的孩子,既不吵闹又不惹事。学习上的事情适应了依旧省心了。所以她又把写作重新捡了起来,仅仅是为了打发时间罢了。
这个时候的文娱产业逐渐爆发,各种人才需求也比当年多了不少。那些门槛对于Isabella而言并不算问题,实际上出版业也是很有兴趣拉拢她们这些贵妇的,买的就是人脉罢了。
那个时候她也有点飘飘然。文娱圈子多是走在时代前面的人,论各个方面都很赏心悦目。而Isabella比起其他人也要年轻很多,也有不少心不单纯的人希望攀援上,尤其是挤破头的新人们,这是难免的事儿。Isabella很享受被人奉承的状态,但也没让人撸了羊毛去,没什么大问题Alexander并没有过问过。小夫妻在这个环境浸泡久了,各种各样的人都见多了,有些原则的事儿也就不当回事了。
Isabella有段时间和她的编辑私交甚好,互相交换了不少人脉,也一起出席过很多活动。其实保持一定的曝光度也是有利于企业形象的。只不过Bertram集团算是个搞实业的,主要对接都是大公司和政府,在普通人眼里并不算知名。然而Alexander有意想发展一下民用方向的消费级别的东西,夫人的活动其实也有好处的,让她玩去呗。
Isabella对那些扑过来的年轻人都防的厉害,她清楚像自己这种“富婆”是很受欢迎的。多少权贵的政治联姻压根没有感情基础,婚后各玩各玩的数不胜数,只对外摆个姿态就好了。Isabella除了老公之外,自己继承到的那部分家产也算可观。总有不知天高地厚痴心妄想的年轻人想扑上去咬一块肉。这个时候知道十年前的那些往事的人不多了,都当她是想放浪的富婆而已。有的人怂恿让她踹开不着家的Alexander,也有的一个劲奉承她说她值得更好的。然而这些都变成了Isabella在床上跟Alexander讲的笑料了。开什么玩笑,有几个人能比得上Alex呢。你看着一个男孩慢慢变成男人,再看其他人都带着他的影子。
然而河边走多了,总会遇到浪的。因为他们共同的活动本来就很多,他又是个很有思想趣味的人,Isabella只是把他当成朋友,经常一起出去。她只是没想到这浪花是谁,是她的编辑Esacc。
Isabella更难过的是,她居然没有抵触。
Esacc和Alexander完全不同,他来自西大陆的一个优美的艺术小镇,游离东西大陆,他可以说是个浪子,前半生的经历丰富的令人嫉妒。他也是个很有品味和艺术追求的男人,随时随地好像都能变出新鲜的点子,每次相处都觉得不会让人觉得乏味。
然而这并不是Isabella想要的。和Esacc相处很愉快,但仅仅如此就够了。
她开始不由自主的挑剔起Alexander的毛病,无论是工作狂的时候对家庭孩子的忽视,还是和人觥筹交错之后的那些丑态。她知道这是Alexander无可奈何的生活,他不喜欢也得做的事儿,已经是一人精力的极限。但这种想法总是挥之不去。
一切都奔向了失控的边缘。
哪里不对,究竟哪里出了错。
Isabella开始反复怀疑她的婚姻到底哪里出了错。她问自己,支撑他们的这段婚姻之间的到底是什么?是那曾经热烈的爱情?还是她腹中意外得到的孩子?或是因为Alex的那点责任感?
她不知道。
婚姻是需要两个人共同经营维护的,如果一个人大步向前,而另一个人止步不前,或是一个人付出太多,另一个人坐享其成,这样已经失衡了,一件事儿压过来就支离破碎。而Isabella并不想让自己和Alex落到那个地步。她唯一确定的是她爱这个男人,还有他们的孩子。难道这份爱是她的全部么?难道她所追求的这些优雅的浪漫就是么?
当然不是,从来就不是。
Isabella才明白过来自己那自始至终追求的,可能都是一种刺激。无论是当年复古的伪装色,,又是赌Alexander到底会不会来找她,还是空虚乏味生活中追求艺术,都是一种令人兴奋的不可测的刺激。
这是她的本性。
她本就是对人生没多少追求的人,所爱所想的都是顺其自然。这些不确定的事儿就像是生活中的惊喜,但也有可能变成惊吓。她爱那些惊心动魄的刺激,但她也不能像Esacc一样一生都浪漫漂泊。Isabella清楚自己太自私了,这一切对Alexander来说太残忍,她不得不为了他做出些什么。她要离开这个男人,因为她必须离开。如果她继续待下去,将会毁了她自己,和她心爱的人。至于孩子,或许她不在,两个人的分歧和吵架也就不存在了。
这很痛苦,也有太多的未知和不定。
Isabella一向很喜欢旅行。就像她在小的时候喜欢跑到庄园最外延的那棵树下乘凉。大学的时候毅然决然离开家来到遥远的洛达维克。她需要一段空白的时光,重新审视过去的自己。她在太早的时候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然而并没有认真对待过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她需要理一理那些以前的时候她意识不到的细节,以及怎么才能为两个人找到出路,能往前走多远,她现在需要想清楚。Isabella默默打包了行李,在一个深夜悄悄离开了家,留下了一封书信。
而现在,或许她能寻找到她的答案吧。
在路的远方。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一起面对那些困境,那些挑战,那些磨人又琐碎的时光。”
“但我从未后悔过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也知道自己只愿意和你一个人共度此生,携手抚养孩子,一起在夕阳中变老。”
“我也只愿意和你一起埋入地下百年。”
Part. 5
其实翡翠城时代的衰落,也未必就是坏事,只是比较痛苦而已。
从数以百年前开始靠山吃饭的采矿业衰落,也迫使人们去寻求新的出路。毕竟那种大部分人都从事单一职业的小农时代也已经过去了,而工业时代的尾音才刚刚扫过这座城市。
任何风潮总会有停歇的时候,尤其是“时尚”,更是反复不定。
任何新鲜玩意在被人反复把玩之后,那些潜能早就被挖掘儿的差不多了。更何况大陆桥彼方的西方文明,早就将这些精美的石头玩了上千年。何况贵妇们贪图的不过是一时的风尚乐趣,她们骨子里还是自己的矜持与骄傲。
曾经被打为老古董的东西又回到了夫人们的手腕和锁骨上,但已经有些不同了。
曾几何时,翡翠城的首饰商人曾经为了抵御西大陆珠宝的流行而想过不少手段,或者是拙略的模仿,或者是暗里的坑骗。然而这些并没多大用处,要么浪费了大量的资源,要么毁掉了自己的名声。
后来,翡翠城的那些地主们有了新的认识,他们并没有将一切恢复到原来那样的胡乱开采,而选择了更为有序,而且谨慎的办法。他们将每年的出产量加以限制,将原来的混乱的规格整理好。曾经那些苍蝇乱撞一样的摸索,现如今也有了回报,更好地提高宝石的质量和镶嵌工艺。所以虽然出产量少了很多,但宝石的单价更高了。
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经济的相对萧条却能带来意外的效果,当那漫山遍野的采矿机咔咔的机械声停下之后,山林得以休息,那些被驱逐的生物重新回到原来的地盘。逐渐缓慢的生活节奏也让这座城市的居民观念逐渐改变。毕竟人还是动物,总需要一些自然的烂漫,当然这种浪漫是在工业时代其实是很稀缺的,也更需要小心呵护。
青葱翠绿,环城碧野。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翡翠之城”,那个曾经的浪漫东方小镇的灵魂。
背景故事四篇完整更新
*本篇
*Isabella篇 http://elfartworld.com/works/789846/
*Siea篇 http://elfartworld.com/works/789847/
*May篇 http://elfartworld.com/works/789848/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Part. 0
AC168年末尾的寒冬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这样的话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这种事情似乎无可避免。曾经有过的激情和浪漫都被这一层层灰泥砌在地下,曾经的那些期望好像伸手就能够的到,就能将那一切的美好攥在手心里。但直至今日,低头看看,实则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一切似乎又变得那么遥不可及。
比起这种给予人希望又破下一盆混着冰渣的水,那么是不是那些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期望值,更没有什么惊喜感的婚姻,会好一些?
Alexander真的不知道。
他窝着手里那封信,看着上面那无比熟悉的字体,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点点情绪都没有。麻木,甚至一瞬间有些茫然。像是烧尽了的死灰。
Isabella离开了。一个人,就这么悄悄的,离开了家,扔下了自己,和刚满11的孩子。她说自己是想出去转转,想换换心境。或许她暂时离开,给两个人时间想清楚。
Alexander清楚,她是对的。
从认识她第一天起,Alexander就知道,Isabella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他明白Isabella这么做是为了他们好。有些矛盾是哪怕冥思苦想很难解决的,或许暂时放一放,就能有新的转机。但是,什么时候,已经严重到了这个程度了呢?他不知道,也说不出来。
无法言语的挫败感。
是错了么,是十一年前就错了么。
AC158年, Alexander年仅20,不顾家族反对,毅然决然撕毁了和Catherine的婚约,和当时意外怀孕的Isabella结了婚。
Part. 1
就像很多这个年龄段的人一样,Alexander和Isabella初识也是在大学,他们差不多同龄。这个年级的所有人,就如同春季从笼中飞出的鸟儿一样,呼吸着属于自己的自由空气。当然对于他们这种“世家子弟”,,所谓的囚笼也仅仅是高中男女分校没有什么表现的机会,并非像普通家庭那样在高中苦学,只为了获得大学录取。他们的学位,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一笔一笔的“赞助”买来的装饰品。
但这不意味着Alexander的生活更轻松。
他是Bertram家的长子,从小就被寄予过多的期望。Alexander父亲去世的很早,虽然因为严苛的继承法限制,他会获得属于Bertram的所有家族财产。但对于Alexander而已,这只会意味着被抽了主心骨,每况愈下的老旧Bertram家族产业,成为他未来无比沉重的枷锁。他的一切都被家族拆解成一块一块的筹码,精打细算,想打出一场好牌。就如他的婚姻,早早就被卖了出去,只是为了赢得一位稳定的长期“合作伙伴”。
不过这种事情对于他们这种人再正常不过,Alexander也从未觉得有什么问题。婚姻本就是一场赌博,和一场可有可无的恋爱而言相比,总是稳妥些更好。大学生活对于这些新贵公子哥,就像是一个小型社交场,都是逢场作戏,喧闹一时的游戏。这些刚刚从乏味高中生活中解脱的青年,早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展示他们艳丽的羽毛,像是春季求偶的雄鸟,而女人则是他们彼此斗争,用来炫耀的战利品。
而Alexander则正好拿到了一幅足以炫耀的好牌。他原本就是生来的人上人,Bertram家虽有下滑但毕竟根基深厚,而他能力在同龄人中也算是拔尖,更有上天赐予他的一幅好样貌。这个年轻人几乎有了一切可以张狂自负的资本,他也毫不吝啬的享受着这一切。Alexander在大学中几乎是明星一般的人物,荒唐的时候一个学期换了三四个女友。
而他那位的挂名的未来妻子,和他干的事儿,都一样。大学生活就像是一场没什么试错成本,对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更像是在彻底成人之前的狂欢。何况交易的婚姻原本就是不期望任何感情,就算是夫妻之间也不会要求忠诚,他们原本就各自有。
和Alexander这些人相比,Isabella在大学的前两年中,显得太安静了,甚至有些另类。
Isabella很少提及自己的家庭背景,十分低调。她来自Amorea东方的一座小城,和珍珠湾的这群权贵离得太远。她并不是那些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不过有些特立独行,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尤其是在社交场合。洛达维克终年温热,在社交场合的年轻少女们,都喜欢穿着鲜艳俏丽的短裙,露出修长笔直的腿,而Isabella却总会穿着有些臃肿而厚重的长裙,古板的像是从上个世纪的油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不过Isabella并不是家境贫寒才用那些老东西,她只是纯粹的喜欢那种古典的美学。她生性浪漫而随意,又有些任性,多多少少的带了些文艺的情怀。所以她不在乎旁人那些指指点点和有些异样的目光。当然肯定不可能完全无所谓,但她依旧我行我素。
Alexander和Isabella在大学前两年几乎毫无交集,当然他们彼此都耳闻过对方的名字,不过马上就被淹没了。更何况大学生活也是先有忙碌才有放纵,他们平日的课程也都不轻松。
他们真正搭上话的时候是在大三。
Alexander倒是记得到很清楚,那是他少有的,和女性的尴尬对话。
Part. 2
那是一个考试周刚刚完毕,年轻人们又开始在夜里狂欢,Alexander也不例外。他正在和同学在学校公寓开着party喝着酒,接着就被女友和前女友一起赶出了去。理由是他前女友找上门,然后逼着要他说他到底爱谁,而Alexander则完全不理解这两个女人想干什么,然后就两个人一起被赶出来了。倒是让旁人看了一出好戏。
其实Alexander现在想起来他当年干的混账荒唐事儿,也恨不得把自己赶出去。
他被赶出了公寓楼,也只好到楼下吹吹风,醒醒酒,理理思绪。
Alexander其实很喜欢现任女友,当然现在应该叫前任了,她能带给Alexander少有的平静,还有些很细致入微的关怀。但Alexander能清楚地感觉到她有的时候根本不能理解自己在说什么,而自己,也不是适合她的那种老实男人。他们彼此都不适合对方。
这时候已经入了秋,既是在洛达维克这种地方,深夜的风,也带上几分凉意。天空有一层薄云,晕开月盘边缘,散开一环月晕。
他习惯性的吞云吐雾,找了个花墙,斜斜一靠,翘着腿,放空了思绪。
……
“学校里面应该是禁止吸烟。”
Alexander睁开眼,还没等他抬眼看看来人,那人又补了一句:
“而且那个花坛没有固定,你继续靠会掉下来的……”
他有些尴尬的骤然坐起身,掐了烟,站起来,打量起眼前的人。
“你是……?”Alexander似乎对她有那么一点点印象,但一时间叫不上名字。眼前的少女穿了一身白色丝质长裙,肩上搭着一个小披肩,手里抱着书,有一种奇特的疏离感。她五官并不鲜丽突出,倒是非常圆润,既是穿着宽松的衣服也能看出来,她并不是骨感美人,而是稍微丰腴。黑发,稍微染上了一点棕,但眼睛颜色却是极浅的银灰。
“Vico, Isabella Vico”对方很善意的介绍了自己。Alexander顿了一下,刚想张口,就被对方抢先问道:“所以,你就是Bertram?”
Alexander只好点头确认。
“就是那个让无数女孩为之心碎的Alexander Bertram?”Isabella似乎难以置信地,夸张地笑了笑。
Alexander挑了挑眉,只好接受了这个调侃。反正他今天晚上已经被看了不少笑话了,不差这一个。他稍微理了一下衣服,打算结束这场尴尬的对话,便岔开话题:“这么晚了,Vico小姐为什么还在外面呢?”
“刚离开图书馆,很不幸,我明早有一篇论文要交,刚刚才写完。”Isabella微微点头致意,“而且的确很晚了,我也真的需要回去了。Well, wish you have a better day tomorrow.”
“需要有人陪你回去么?”Alexander似乎很想挽回自己的一点颜面。
“好吧。如果你是在担心这路上有什么……危险的人,我相信我已经遇到了,而且应该不会再遇到第二个。”Isabella拒绝的姿态并不委婉。
“如果我坚持呢?至少作为刚刚的一点补偿。”Alexander并不气馁。
“——并不远,就在前面。”Isabella叹了口气,拿他没办法,只好往后轻轻退了半步,让开右边的道路给他。
Part. 3
Alexander想来那次对话其实非常平淡,来来回回也说不过十句话。
但当他陪着Isabella穿过花藤走廊,走回大学公寓的时候,却有一种奇妙的错觉。似乎那天夜里就一脚跨入了哪个特别的时空,既有古典的优雅,却像是一个新奇的冒险。他一瞬间有点理解这个总是格格不入的Isabella为什么会着迷于这种感觉。
不出意外,他没过多久就正式和女友分了手,开始追求Isabella,来来回回了几个月,终于成功。当然这些事儿传来传去又传成了又一个学校八卦,不少人都以此来调笑Alexander,而他的确没怎么在意,只比起原来低调了许多。反正大学新人总是一波接一波,总有新星被推到台上,而他的那些事儿没过多久就成了无人提及的老旧历史。
他们两个人的感情相当不错。平稳,而又充满了乐趣和激情,他们常常讨论一些浪漫诗歌,说说一切不足为外人道的悄悄话。Alexander甚至被Isabella怂恿,或者说,强迫地留起了略古典的长发,倒是意外的适合他。Isabella身上带有的那种特别的浪漫和热情常给他新奇感,有的时候Alexander与她交谈的感觉,更像是以为挚友而不是情人,而且她从来都不会做过分,这个分寸和度拿捏得太好。
这种热情慢热了足有一年,而依旧鲜艳。然而这种属于年轻人的浪漫总会遇到一些难以逾越的坎。他们已经大四,临近毕业。
Alexander和他的未来妻子Catherine必然要开始为婚姻做准备,大学时候的疯狂在结婚的前几年必然要消停,所以他们开始断掉以前的荒唐事。而Isabella很早就清楚Alexander的婚约,而她也有意识的开始和Alexander疏离。这是早就看过结局的剧本,他们一直都很清楚。
毕竟有些浪漫只能停留在一个时间段,然后成为年老之后的回忆,
和所有毕业生一样,Alexander开始准备毕业,他渐渐从那曾经的幻境中醒来,回到现实,又恢复成原来那个每一步都要深思熟虑的继承人。他从大三就开始接收一些家族产业,开始只是当作是练手,而他一旦毕业,就要开始正式参与整个公司运营。
Alexander很刻意的去不想Isabella,他将自己彻底投入到学业和工作中,骤然增加的压力也让他不得不埋头于此。毕竟他将来要面对的,不是学生时代的那种选错ABCD选项,而一些是真真切切关乎他自己,还有他家人们的命运的抉择。
其实Catherine也不差,应该说是,非常厉害。她和Alexander的位置类似,能力也相当出色。从各个角度来说,这将是Alexander未来拥有的最强力伙伴。毕竟,虽然Alexander已经继承了家族大部分财产和产业,可这个家族太古老,而且太庞大。就他的年纪而言,刚开始肯定说不上什么话,但正因为他将会有一位强有力的妻子,他说的话将更会有分量。
六月,毕业季,Alexander作为学生代表,将发表毕业演讲,像他这种,成为荣誉毕业生,可以说是,毫不意外。
他站在台上,掷地有声,流利自如地讲完了他背的滚瓜烂熟的稿子,身板挺得笔直,无比沉稳,好像一位古代的将军,或者是古老的帝王。这似乎是Alexander一直以来有的一种气质,无论旁人如何调侃他,他总是给人感觉,像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
Alexander环顾四周,底下是黑压压的人群。他突然有点心慌,似乎隐隐有哪里不太对劲。他在人群中仔细寻找,却找不到Isabella。或许是人太多,而Isabella总是那样低调,他如此想到。他的确有好久没见到她了。他们的课程原本就不重叠,都是毕业季,所有人都忙于此,何况双方都有意的去避开对方,怎么可能见得到呢。
Alexander突然很想她。他们有过那么多浪漫的回忆,他是怎么忍心让这些鲜艳的浪漫,褪去颜色,变成老久发黄的回忆,然后四散风中?
他想见她。
毕业典礼之后,他刚刚拍完毕业照,就急匆匆的赶往Isabella居住的公寓,他生怕迟了,就追不上了。
然而现实则更加出人意料。那个公寓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任Alexander怎么敲门,都没人回应,他从未有如此慌张的时候。他跑到楼下的公寓管理,希望能得到一点消息。而工作人员则告诉他:Isabella一两个个月前就搬离了这里。
茫然。
只有茫然。
一两个月前?那她现在在哪?他有些无望的后退,却不小心撞到后面搬箱子的人。他转头一看,这是Isabella的邻居,Lilac。他慌忙的询问有关于Isabella的消息。
“Bella早就搬走了啊,她回家了。你不知道么?”Lilac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Alexander,说道:
“她怀孕了。”
Part. 4
Alexander那一瞬间懵了,他甚至一瞬间不理解“Pregnant”这个词的意思。等他走出公寓大门的时候,他甚至被门槛绊了一下。那之后的几天他都惶惶然,像是个机器一样机械的应付着一切,等到他回到在切瑞诺布尔的家中主宅,才回过味来。
Isabella离开的时候肯定没有交毕业论文,那……那她学业怎么办?她为什么怀孕了什么都不跟他说?她怎么能就这样一个人悄悄离开?这么大的一件事儿会对她未来怎么样?……无数的问题扰乱了他的脑子,唯有一个想法是清晰的。
他要去见Isabella。
Alexander其实一直对Isabella的家庭了解不多,他知道Isabella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她是家中的小女儿。他也知道Isabella来自东部,Amorea大陆最东边的一座城市,他虽然知道Isabella家境很好,但他对Vico这个姓氏也完全没什么了解。
但Alexander清楚自己必须要去。
他买了前往东部的单程火车票,随便收拾了行李,一个人就上路了。他买票买的太着急,一时间只能买到那种有些老久的慢速火车。他在火车上晃晃荡荡了三四天,才最终到达Emerald。等他下车的时候,他狼狈得毫无之前半分贵公子的模样。他现在一个狭小的旅店住下,才开始打听有关于Isabella和Vico家的消息。
出乎他意料,Vico家族在本地其实非常知名。Vico家族是当地古老的宝石采矿供应商,他们拥有数以千亩的地盘,无数矿藏。虽然他们拥有多种采矿技术和宝石工艺,但基本主业只做原矿供应商,他们给这个地方的很多人提供了工作,但对比起珍珠湾那些富丽的奢侈品珠宝设计公司的名声,显得太低调了。其实要说起来和Bertram的家族地位差不多,只不过Bertram家族历来多是经营与基础工业和机械有关的产业,与他们相隔太远。
他追问了许久,才找到Vico家的地址。那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有钱家庭的主宅,而是一座庄园,坐落在乡下的庄园。
Alexander租了辆马车,带他去了庄园。他有些慌张的摇了摇铃,反复向管家为自己的不请自来而道歉,只求能让他进去见Isabella一面,软磨硬泡了半天,才终于被允许进入。
他跟着管家,穿过客厅,三步并两步的登上回转的楼梯,一路走到最尽头的房间。管家帮他推开门,他瞬间犹豫,不敢往前走一步。
厚重的帷幔阻挡了大部分阳光,只将这个房间变得昏黄。
Isabella站在窗边,穿着和那天夜里务无比相似的白色丝质长裙,手轻撑着腰。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Alex,当你知道的时候。”Isabella转过头来,似乎是苦笑着,“所以我没告诉你。”
Alexander难以自制的走上前去将她拥入怀中,急不可耐的低头去亲吻她的脸颊,激动地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当我遇见你的第一天就知道了……你一定会来的,你太有责任感了,并非是那种自私的花花公子,所以我不会告诉你的……”Isabella轻声的说道,她的声音微微有点哑,“你有自己的生活,那种生活更适合你。至于孩子,那也只是,我想要而已。与你没什么关系。”
Alexander说不出话,他只是努力的将Isabella拥入怀中,过了片刻,他才惊觉自己有些太出格。
“放松,Alex,没关系的,别担心……”Isabella的表情看上去就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我哥哥的孩子也快要生了,我可以把这个孩子算到我哥哥的名下。何况在这里,有足够的地方,让人不会在乎我到底干什么……”
“这不一样……”Alexander挤出这几个字,“我在乎……我在乎。”
……
Alexander晚上留下了,跟Isabella和她父亲一起吃晚饭,她的姐姐和哥哥也闻讯赶来。只不过Alexander能清楚的感觉到,Vico家的那几位长者对自己的那种微妙态度,虽然招待你,但又能感觉到那种说不出的嫌恶。他清楚是为什么。
夜里,Alexander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他一早就离开了庄园,赶回家中。他没对Isabella和她家人做什么解释。Isabella太了解他了,他也清楚自己的离开会让Isabella难受,但也会让她放松。
因为他,必须去做一些事。
他回到切瑞诺布尔,处理了自己落下的事务。去见了自己的母亲,还有家中的其他长辈。
他挡着他们的面撕毁了和Catherine的婚约,无论他为此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为此他和他的长辈们几乎吵翻了天,而Catherine的家族也无法接受这样的单方面毁约。
可Alexander很坚决。
两周之后他又去了Emerald,带着他的行李,赶到Vico家族的庄园。他来的太突然,让所有人都有些惊愕。可他没在乎,径直冲上了楼。
那时候Isabella正因为有些轻微浮肿而不得不卧床休息,Alexander顿了顿脚步,轻轻走到床前,附身亲吻Bella,就像是他们第一次接吻那样。
然后他坐起身,说:
“Bella,我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一个Bastard。而我更不能忍受的是,我要因为那些……things,而错过你,我不能忍受未来的生活里没有你。”
“I will do everything for you because I love you.”
Alexander Roland Bertram在床边单膝跪下,摸出那个盒子:“Isabella Margaret Vico , Well you do me the honor of being my wife?”
自設神國相關設定/作品集合地。
因為很懶所以最後可能會變成設定狗。
自家OC和世界观堆积处
赤月历2020年4月24日,星期五,晚上11点30分,暴雨。
昆虫合众国的某咖啡店已经没有客人了,在这家咖啡店兼职的工蜂049正打算下班,她是最后一个走的,正打算关店锁门。
这时一个全身湿漉漉的白发挑染黑皮女高中生走进来了。
“我想在这里工作”他说。
049看了他一下,想直接说你可以明天来找我们店长问一下,但是现在现在天气很晚了还蛮冷的,感冒了可不好,而且这孩子看起来就像富家子弟,万一他生病了家长找来就不太好。
“你进来换个衣服暖一下身子然后再说吧。”
049带他进店了,给了他毛巾和备用的员工服让他进更衣室,然后去装了杯开水。
-
他换完衣服出来了,啊,果然是男孩子,049心里想,现在的男高中生都流行女装吗?
“非常谢谢你!你好,我是巨富贵,我是巨颚叉角锹形虫,我想在这里工作。”男孩主动开口了,还蛮有礼貌的。
“嗯,我叫049,我是蜜蜂,我是这里兼职的,你想在这工作?你多大了?”虽然049已经猜出他多大了,还是问问,不过这名字是真的接地气啊。。
“我26岁了!”男孩认真的说。
??????放屁吧你,16岁还差不多,不过049没有揭穿他。
“为什么想在这工作?”
“我想成为有用的人!我不想再受父母的控制了!”
果然是小孩啊,就一句话就暴露身份了,他是离家出走的吧,049在想要不要偷偷报警。
“我不行了啊啊啊我要气死了,我爸妈非要我和那个绿茶结婚,完全没有问过我的意愿,而且那个绿茶是个变态,我居然看见她在抱着我爸的衣服猛吸还说好喜欢好喜欢。”
049还什么都没问,男孩开始自己说起来了,看来是压抑了很久,但是这话里信息量也太大了吧?
“发生什么了?”
“那个臭绿茶说要和我结婚,你以为她喜欢我?不是,她喜欢我爸,而且还是恋物癖,喜欢收集我爸的衣服。我和我爸妈说了这事他们还不信,说我骗他们,还说那绿茶多好一女孩子。”男孩说着说着眼底有点红了。
太惨了,但是049现在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是安慰他?蜜蜂王国没有父母的概念,049不知道普通生物的父母是不是都这样的?
“所以,让我在这工作吧,我不想回家了,他们根本就不爱我,我才读高二啊!可是我已经被规划了结婚对象,以及以后要生三个孩子!他们完全没有考虑过我!我就是一个为了家族联姻的傀儡。”男孩很激动。
虽然但是。
“但是我们这工作不收未成年人啊。”虽然很惨。
“我说了我26。。啊?”男孩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说漏嘴了,然后不说话了。
“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家吧,你父母会担心的。”听完了男孩的故事,049虽然觉得很他可怜,但是她管不了,这是别人家里事。
“他们担心我?怕是我死了他们都不管,哦,不对,他们才不会让我死,因为我要为他们传宗接代呢呵,也是,我就这点价值了。”
传宗接代?她可是连传宗接代的资格都没有,049想。
“走了,我要关店了。”049开始关灯。
“你好无情啊!我看你一开始还给我衣服给我热水怕我着凉,我以为你是个好人。”
“我?好人?我不是好人。”怕你着凉是怕你生病了你的富豪父母来找我麻烦。
“哦,那你是坏人,一开始的好意是装的。”
“不,我不是坏人,也不是好人,我只是个得过且过的的烂人罢了。”
-
049穿着雨衣撑着伞打算走路回蜜蜂王国的采蜜蜂基地。男孩一直跟着。
“你打算去哪啊?这暴雨天走路都困难”男孩说,他也穿着雨衣撑着伞,但是他拿伞都不熟练。
“我回蜜蜂王国。”049淡淡说。
“等?等一下?你这是出国啊?你走着出国?”男孩好像很惊讶。
“这里离边界又不是很远,就走个40分钟吧。”
“等等等等,走路40分钟?会死人的吧?打个直升飞机不好吗?一会就到了。”
(049的世界打直升飞机是和打车一样方便的,而且完全免疫雷电风暴雨)
“我没钱啊。”有钱谁想在暴雨里走回去。
“唉,这样吧!我有钱,我出钱叫直升飞机,但是我要和你一起回去!”
049不想答应的,但是现在疯狂闪电打雷,感觉这样一直走不是很好,而且这孩子想口香糖一样,黏死了。就答应了。
-
最终049还是带巨富贵回蜂蜜王国的采蜜蜂基地了。
“哇,等等,这里是军营吧?你是军人?”男孩有些好奇。
“嗯。”049和守门人交代了巨富贵的事,然后就放行了。
“不是,我可以进去?这里一般不是机密的地方吗?而且你不是咖啡店员工吗?”
“这里不是中心,只是外环,平时士兵的朋友都可以来这见朋友和住宿。”
“这样啊?和电视里演的不一样啊,那为什么你在咖啡店打工?你们允许外出打工?”第一次接触他没见过的东西,他好像忘记了之前不愉快的事情,变得兴奋起来了。
“我是采蜜蜂,和你电视上看到的军人还是不太一样的,我拥有自由去往任何地方的权力,至于为什么打工,没钱。”果然是小孩呢,一下子就恢复元气,049想。
049是打算今晚让他在这住一晚的,也不担心他会赖着不走,因为刚才过境的时候是要身份识别的,现在他家长应该已经第一时间知道他在这里了,不过他家长居然没有出现在这里,这个很神奇。
然后她手机震了一下,她拿出来看,一条陌生的短信
(犬子今晚麻烦你照顾了,谢谢你给他提供干燥的衣服和热水,明天我会派人来你接他的。)
行吧,这是他一直被监控着啊,这家长控制欲真强。真惨,估计他还不知道。
这里就是049和巨富贵认识的过程了,接下来也不用写了,第二条早上巨富贵被架着绑回去了。
049现在19岁,然后在30岁的时候发生重大变故,30岁的049已经是个成熟稳重的战士了,然后当时她带了一个刚成年的小工蜂去采蜜,这个小工蜂和050长的很像,但是性格完全不一样,比较暴躁,自尊心强。因为这个小工蜂太冲动,049说了她两句她就记仇不高兴了。然后回程总部突然发任务,说秘密信件半路被抢了,信件上的GPS定位显示离她们不远,总部希望她们能尽快行动抢回信件。
049看了看地图发现那里是地蛛的巢穴,感觉不太妙,特别是带着小工蜂,而且天渐渐黑了,地蛛是白天睡觉晚上行动的,是少数的人类形态还白天不出现的种族。而且毒性非常强,现在进入地蛛巢穴简直是去送。
虽然信件很急,但是049还是打算早上再行动,早上偷偷潜入进去把信件偷出来。她拉着小工蜂在地蛛巢穴旁边搭了个小帐篷,然后和小工蜂说了作战计划,就是明天早上的时候让她在地蛛巢穴外面放风。小工蜂太暴躁了,完全沉不住气,让她一起去潜入怕是两人都出不来了。当然这话049没有说。
然后没想到小工蜂居然乖乖答应了,然后她还主动说来煮今晚的晚餐。她拿出之前她们一起采的野菜然后配合之前带的压缩鸡肉,炖了一锅野菜鸡肉汤。还主动盛了一碗汤给049,说先让前辈尝尝味道。这暴躁老妹突然变乖,049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多想,接过汤就喝了下去,味道不错,就整碗喝完了。
然后喝完汤的049突然觉得好困好困,她意识到了这臭小孩给汤里加料了,但是没一会已经没法抵抗的沉沉睡去。
。。
然后049醒了,天刚刚亮,小工蜂不在身边,她感觉非常不妙,这臭小孩肯定是自己进去地蛛巢穴了。她快速跑进地蛛巢穴,里面乱七八糟,充满着战斗的痕迹,墙壁上到处都是蜘蛛网。049慌的不行,再忘里面走,发现在床上已经睡着了的地蛛夫妻,整个巢穴就这两个人。049一开始以为这个巢穴里起码有5个人,如果只有两个人她都可以强行突破了。
然后,再往里走,推开巢穴里最后一个房间的门,发现了
已经被肢.解完了,各个肢体被蛛丝缠好挂在天花板上的,小工蜂。
049瞬间就崩溃了,整个人摔在地上,眼泪不停的流,她再一次,又一次,的,因为自己的失误让队员死去了。
外面听到声音的地蛛夫妻醒来了,没等他们行动,049给丢了5个手榴弹给炸死了。然后因为地蛛巢穴在地下的,被她这一炸
快塌了,她拿走了小工蜂的狗牌,从地蛛夫妻身上搜出了被炸毁了一半的秘密信件,跑出去了。
最好的朋友050因为自己的失误被蜘蛛所杀,现在连自己的后辈也因为自己的失误被蜘蛛所杀。(虽然这次的事件大部分的责任在小工蜂身上,但是049还是归为是自己的失误)
然后这次的事件让049有点精神失常,上面的人认为她已经没法继续呆前线了也没法采蜜了,就让她退出了,不用出任务了,就做做整理文件的工作了,然后就这样浑浑噩噩的一直过下去了。(不排除后面还有转折点,但是我目前的想法就是这样的)
(正常的工蜂退二线的年龄是35岁)
在今天半夜,049睡不着出来透透气,就看到了刚刚执行完任务来她基地报告情况的黄蜂工蜂团体(杀人蜂小队)。
黄蜂里的工蜂。049这是第一次看见黄蜂,和蜜蜂们不同,感觉黄蜂们特别凶,而且她们和雄蜂和雌蜂说话也肆无忌惮,她们直接称呼雄蜂长官的名字。而且她们配有隐形迷彩,据说这东西不单视觉和监控看不见,而且红外线热成像也没用。
哇隐形迷彩,要是她有这个东西就好了,049这样想。不过这种级别的装备怎么可能能分发给她。
杀人蜂小队是蜜蜂王国精心培养的杀人机器,黄蜂的特性使她们浑身剧毒。她们不负责采蜜,她们只负责杀人。
杀人蜂小队围着桌子坐下来,一边向雄蜂报道完成任务的细节,一边说她们肚子饿,吵着要吃肉。049因为十分的好奇,就躲在一边默默看着她们,这可是半夜诶?
大部分工作人员都就寝了,难道要为了她们专门起床做吃的?
结果就真的有工作人员给她们做了一桌子的菜。
049蛮无语的,而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黄蜂小队里的一个板寸女说了一句话“喂,那边的小孩,别光看着啊,过来一起吃肉。”
049吓了一跳,黄蜂们是背对着她的,而且她自认为自己很隐秘了,结果被发现了??049在犹豫的要不要过去,怎么讲,不说别的半夜乱跑可不是什么好事,雄蜂长官在那,铁定要挨骂了。
“别怕嘛过来吃,队长都叫你了。”黑皮女说,原来那个板寸女是队长吗?
049还是不过来,队长觉得这个蜜蜂也太胆小了吧这么怕她们,然后想想敢这样尾随偷窥她们这行为可不胆小,她看了一下雄蜂,感觉应该是这个男人的问题。
“喂,小六,我们请小孩吃顿宵夜没有问题吧?”队长对着雄蜂说。
雄蜂看了看她们,又看了看远处的049叹了口气,说没问题。
雄蜂长官,代号X6。他其实带049很长时间了,在他还不是长官的时候,他就在带着049训练,这么算算已经4年了吧,也是看着049长大的,他感觉自己都像049的父亲了(虽然他只比049大10岁)。不过这么多年了这孩子还是蛮怕他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最终049还是颤颤巍巍的过来了。队长给049倒了一杯蜂蜜牛奶,“来尝尝海底的食人鱼花的甜。”
049:???海底的花???食人鱼花??
“队长你这就没意思了,倒啥牛奶呢?上酒啊!!”黑皮女说。
“你个臭妹妹说啥呢?脑子糊了屎是吗?小孩喝什么酒?”队长打了黑皮女头一下。
额,黄蜂们是这样交流的吗??还有我已经19了早成年了,049默默想。不过她不讨厌牛奶,就喝了一口,嗯,蛮好喝的,甜甜的味道带一点点咸味,她喜欢这个味道。
“小孩,来尝尝这个牛肉,煮的非常好吃。”看起来比较温和文静的黄蜂给她夹了一块肉,不过她右眼和双手都是义肢。
“谢谢前辈。”049吃了一口牛肉,发现真的好吃。
049还想多吃一点自己主动去夹牛肉,但是一想到雄蜂长官在这,又僵住了。
队长看了看,猛的揉了一下049的头,叫她别乱想,想吃啥就自己夹,别客气。
“喂,小六,你可真不受年轻女孩的欢迎啊。”黑皮女调侃道。
“他这样整天板着脸,哪个女孩会喜欢他。”之前一直在埋头吃东西的双马尾女突然开口说话了。
杀人蜂小队一共四个人:板寸女(队长),黑皮女,义肢女,双马尾女。对于正常队伍来说这人数是少了,但是她们平时工作以暗杀为主,人数不宜多。
“我不是,我没有。”雄蜂叹气。
然后他们就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049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宵夜非常的好吃,而且黄蜂们都是好人,之前居然会觉得她们不好相处。
希望有一天能和她们并肩作战,049想。
049和蝎子是不认识的,虽然是一个世界观的。
我想了一下,如果有剧情的话。在三叶虫神教(邪教)事件就认识了。
049独自执行采蜜任务到了海边,海边密林有很多特别多花蜜很甜的花。然而049远远就看见密林里三叶虫神教的人在举行可怕的仪式,049根本不敢进去,只能远远的看着他们打算等他们举办完仪式再潜入进去。
而蝎子和同事络新妇(螯肢亚门蛛形纲)在送快递。住在海里的中华鲎(螯肢亚门肢口纲)订了螯肢亚门重工的产品-机械心脏。机械心脏是非常宝贵的东西,而且中华鲎是螯肢亚门重工的前员工,现在退休了,蝎子和同事就本着看望老前辈的想法两人亲自送机械心脏到他手上。
蝎子和络新妇两个顶级捕食者一到海边当然感觉到了旁边密林那有邪教在举行仪式。但是她们不在乎,在她们看来这些人对她们无法造成威胁。她们直接无视邪教,搭好潜艇去海底了。
049在远远看着这一幕,感叹不愧是大蝎子和大蜘蛛啊,好莽啊。也是,密林里的邪教小虫子们一起上都打不过她们啊。049其实希望他们发生冲突的,这样自己好捡漏。可惜了,只能慢慢等那些家伙举办完仪式走了。
而三叶虫神教的人,感觉被冒犯了,明明他们在举办珍贵的仪式,那个蝎子和蜘蛛居然敢侵入他们的海滩(那个海滩当然不是他们的,只是他们认为是他们的)咽不下这口气,打算把她们两个绑去教会总部,杀了献祭给真祖。
另一边,海底,豪华的水下别墅-中华鲎的家。蝎子和络新妇把机械心脏交货之后,被中华鲎留下吃午餐,他做了一桌子的海鲜大餐,蝎子在大吃特吃,连吞了10条生海鱼。。。。然后不舒服了拉肚子到虚脱,躺在客房里休息。络新妇对自己饿死鬼一样的同事十分无语,你吃就吃吧还吃坏身体了。。。
下午是还要上班的,络新妇替蝎子向公司请假了,要蝎子好好休息。自己先回去上班了,她不是螯肢亚门重工的保安(蝎子是保安)她是技术人员,负责剧毒生化武器的研发,每天忙的要死,哪有保安这么闲。
蝎子就在老前辈中华鲎的别墅里休息,而中华鲎抓了个药方在煎中药,打算给蝎子喝。
络新妇自己一个人上岸之后,就感觉远处密林里的邪教人在紧盯着自己,她狠狠的瞪回去。这一瞪把邪教人们吓到了,他们本来打算一起上绑了那个蜘蛛的,然后都怂了,他们思索再三还是决定不惹这个毒妇。他们把目标对准了蝎子,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她们没有一起上岸,但是那个蝎子没有这个毒妇可怕(起码外表看起来)。
(其实络新妇的毒性没有蝎子高,可惜他们不知道)
049在远处看着他们都看的打瞌睡了,想着这帮邪教人一时间也不会结束事情,找了个安全隐秘的角落补一下觉。
天黑了,049被远处的声音吵醒,她想着这又怎么了,然后就看着来了两个三叶虫神教的高级成员,看衣服就知道,两个都是螳螂,但是感觉精神有点异常。
这时候,蝎子乘着备用潜艇上了岸,她喝了中药又睡了一觉好了一点了,打算回家了。然后她一上来就被邪教人包围了。049在远处看了这种情况有点心慌, 两个螳螂加一大堆杂兵,就算是蝎子也蛮难应付的吧。
然后蝎子就和邪教人打起来了,就算是身体虚脱,对付起小虫子们还是柔韧有余,没一会,30几个杂兵就全部被蝎子打倒了,还剩两个螳螂。049看了现在这种情况稍微安心一下了,蝎子这个物种果然很强啊。
然而蝎子对付起两个螳螂就非常吃力了。两个螳螂比起其他螳螂,更加的暴躁,每次攻击蝎子都是以杀死她的目的攻击的,渐渐的,蝎子处于下风了。
049观察了两螳螂很长时间了,总感觉怪怪的,然后她突然想到了,这两个螳螂是不是被铁线虫寄生了!很不妙啊,她得帮那个蝎子,但是理智告诉自己不能现身,她出去肯定就是死,她这么弱,螳螂一只手就可以掐死她。。。而且她今天是来采蜜的不是来救人什么的。
蝎子已经力不从心了,一个不留心被螳螂抓着头发恨恨砸在岩石上。看着就很痛,脑袋流了好多血,一直看着蝎子被挨打的049真的忍不住了,如果她再不帮忙这么多年读军校,这么多年所学的正义那都是假的。
049她深深的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打不过螳螂的,她举起步枪先是对着螳螂们扫射,吸引注意,然后快跑到蝎子的身边,朝螳螂那边扔了烟雾弹和手榴弹,拉起蝎子转身就跑,蝎子虽然头很痛,但是很快反应过来,于是跟着049跑。
这里就是049认识蝎子的过程了。
只是这里的故事,049和蝎子没跑多远,就遇到了三叶虫神教的一个副主教,货真价实的三叶虫,三叶虫作为灭绝又重生了的物种,多少有点超能力,这位副主教会一点精神控制,049和蝎子两人在他面前直接无法动弹了,然后被绑回三叶虫神教教会。(蝎子其实是可以避免精神控制的(蝎子可以通过空气震动感知敌人的动作,包括精神控制。在对方发动技能之前攻击对方打断就好,可惜这时候的蝎子虚脱头又痛))
这里写的是049认识蝎子的故事。而她两被绑到邪教之后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失踪已久的魔王长子的突然出现,你真的是魔王的儿子吗?还是一个垂涎王位的骗子?
《魔女在上》是由Cain7/七坂创作的大型世界观,以“魔女≈神明”为核心特色、极具包容力的魔女中心宇宙。
七坂所创作的大部分故事均隶属本世界观。
【须知】ELF处资料陈旧,等待更新重置。
【种族详解】观众篇
【观众】
又名“文明观礼者”,在泛宇宙中特殊的一族,兼具职业与种族两种特质。
真理魔女塔塔克的直系下属,是真理魔女分散在宇宙中的眼睛。
不限原本的种族、性别、年龄,必须通过极苛刻的条件,彻底放弃原本的自我(包括外貌、思想、记忆、性格等)才能成为的种族。
无法转职。
数量较多但是因为存在感稀薄很少见到。
可以行走在时间中,在重要的历史时刻总会有她们的身影。
【能力】
[观众有观看故事的权力与义务。]
观众可以穿越子宇宙的时间与空间,找到重要的历史节点进行“观看”。
[观众不得插手舞台之事。]
观众只能观看,不能干涉历史与世界线。
[所见即所得]
观众可以复制见过的能力与技能。
[不死]
宇宙不灭,观众不死。
【与书人的差异】
同为真理魔女直系下属,同为真理魔女于人间的眼睛,观众与书人有以下差别。
1.数量
同一时间线书人有且仅有一位,观众则有多位(不限数量)。
2.任务
书人的任务是将见闻记录在《万象之书》中,不限内容,相当于【游记】。
观众的任务是观看文明的起始、繁荣与灭亡,以及世界线的大概走向,相当于【监控】。
3.自身
书人可以参与历史,可以卸任后转职;观众为终生制职业,不可转职。
【备注】
观众没有互动的集聚习惯,大多观众都如一个沉默的影子。
——意识流瞎写,想到哪里写哪里,小学生文笔预警。
【零】
“小流,你听说过比翼鸟吗?”
“……比翼鸟?”
冬日的夜晚,两个小女孩挨挨挤挤地窝在被窝里。壁炉将房间烤得暖烘烘,跳动的暖黄灯光照亮了女孩们天蓝的眼睛。
穿粉色睡衣的那孩子用力点了点头:“嗯,比翼鸟。”
“是上次你睡着了,族长姐姐讲给我听的。”
小女孩子拉了拉被子,给身旁自己的姐妹盖好,皱着眉头努力回忆起来:
“传说这种鸟,生来只有一只翅膀。”
另一个女孩睁大了眼睛,不自觉地挥舞起背后小小的双翅:“一只翅膀?”
“不止是一只翅膀,也只有一只眼睛呢。”
粉睡衣的女孩点点头。
蓝睡衣那孩子顿时担忧起来:“那它们怎么飞呢?”
粉睡衣女孩“嗯”了一会儿,在自己姊妹好奇的目光下,扑哧笑了出来。
“小傻瓜呀。”她故作老成地说:
“两只比翼鸟并在一起,不就能飞起来了吗?”
【一】
渡舞和渡流,是一对双生子。
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毕竟渡灵神族,向来都只出生双生子。
双生子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呢?看着对方,宛若对镜自照,即使相隔甚远,某一时刻也仿佛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心情。
世上的另一个我。
世上的另一个你。
再不会有人比对方更加亲密,再不会有人比对方更加值得信任,再不会有人——
能像对方一样与自己相伴终生。
黑之大魔女库洛曾在茶会的间隙笑道:
“这或许就是你们族人不愿恋爱婚姻的原因之一吧。”
渡流深以为然。
渡流和渡舞同时破壳而出,按理说不分长幼。但渡舞性格外向,渡流性格内向,渐渐地,渡舞便自称“姐姐”起来。
“姐姐就是要照顾妹妹啊。”
“姐姐当然要保护妹妹啦。”
即使小小地做出了反驳,也会被她爽朗地一笑而过。
那张与自己相同的面容,露出自己不会有的,阳光一样的笑容:
“我是姐姐嘛。”
——这么说着。
【二】
渡舞和渡流,是一对双生子。
她们出生在泛宇宙渡灵神族之中,受前辈的照顾而长大。
不太幸运的是,她们出生得很早,族中仅仅只有几人。
那时的宇宙还不是非常稳定,身为生命魔女眷族的渡灵神们,亦肩负着自己的工作与使命。
渡流不太记得到底是几岁的时候,身为副族长的渡安意外死去,身为族长的渡伊在安排好后事后,同样选择了死亡。
对那时的姐妹俩来说,或许是第一次接触所谓“死亡”的含义。
没有葬礼。渡灵一族死去,灵魂就会回归墓园之中,融入雾气,等待作为新生命而诞生;而空荡的躯壳,向来不被注重灵魂的渡灵神们所在意。
渡桑成为了新任族长。原本负责给孩子们讲故事的她,现在也背负了太多要做的事。
没有人管两个孩子。姐妹俩就跑到家族墓园。
渡舞爬上大大岩石,坐在上边,向她伸出手。
她拉着姐妹的手爬上去,也坐下,看着远方重重叠叠不曾散去的迷雾。
“小舞。”她说:“有一天我们也会死去吗?”
渡流总是多愁善感,问出这样的问题,一点也不让渡舞意外。
自称“姐姐”的孩子只是看看她,点点头:
“会的吧,波尔其大人说过,所有生物最终都会走向死亡的。”
“……死亡啊。”
渡流又一次看向远方,懵懵懂懂:“死亡,就是回到出生之前的地方吗?”
渡舞说了什么呢?在那之后有些回忆不起,但大概是赞同……之类的话吧。
渡流又说:“那也没什么可怕的。”
她看着姐妹的蓝眼睛:
“因为,不论何时,”
“我们都会在一起的,对吧?”
就像比翼鸟一样。
渡舞也看着姐妹的蓝眼睛,笑起来:
“不论何时,我们都会在一起。”
就像比翼鸟一样。
【三】
渡舞和渡流,是一对双生子。
她们出生在泛宇宙渡灵神族之中,受前辈的照顾而长大。
幸运的是,虽然在她们幼年时,玩伴只有彼此;但随着长大,族中成员越来越多。
半大不大的两个孩子被分配了照顾幼弟幼妹的任务。渡流对此总是有些束手无策,但渡舞似乎不论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不论什么。课业也好,照顾弟弟妹妹们也好,只是看到她的笑容和坚定的目光,就觉得跟在她身后,无论什么都不必害怕,无论什么事都能做成。
渡桑说:“小舞是天生的族长料子。”
她那时说这话还有几分调侃,渡流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过,渡舞之后的确成为了渡灵神族的族长。
——是在渡桑死后。
——是在前辈们都离去之后。
那时已经经过了漫长的岁月。……或许也并不漫长,对于神明来说,百年,千年,万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慢慢地多了许多族人,慢慢地走了许多族人。渡舞终于接过族长的职位,而渡流也依照惯例成为了副族长。
她们那时充满朝气。渡舞向来是乐观的,她成为族长之后,便发下豪情壮志,必定要在家族记录中留下光辉履历。
她做到了。
参与浮世城的建立,在这座万界中心的城市中,开辟了属于渡灵神族的栖息地。
渡舞的名字的确被铭记了。
【四】
那之后的之后,某次姐妹二人在难得的休息时间,去墓园散了步。
这么做有点奇怪,但其实也不奇怪。渡灵一族的墓地不是那么严肃的地方,这里是收纳着死亡,可也孕育着新生。
幼年时需要攀爬的岩石,现在连羽翼也无需扇动就能登上。渡舞站在上边,做出豪情万丈的姿势:
“看见了吗!这就是我为你承包的灵渡之园!”
渡流挥了挥翅膀,一脸冷静:“你是族长,族里的地方都是你的。”
渡舞鼓了鼓脸:“小流一点都不懂幽默。”
渡流对此保持了沉默,她是不如渡歧、渡斑那么能和姐姐开各种听不懂的玩笑,不过在她心中,其实是理直气壮地觉得,即使不懂幽默也没关系的。
不懂幽默没有关系,接不住梗没有关系,因为渡舞也从来不会在意这些,她们的关系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或动摇。
就像渡舞无论在他人看来是怎样可靠的族长,在渡流心里始终是她的小傻瓜。
就像渡流无论在他人看来是怎样的冷静沉着,在渡舞心里始终是她的小哭包。
——合该如此。
不再开玩笑。渡舞踩了踩脚下岩石,蹲下身。
“真怀念啊,很多年前我们是不是也在这里眺望来着?”
“是的。”
渡流这么回答,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方:
“我记得我们说到了……死亡的话题。”
“死亡啊。”
渡舞变蹲为坐,晃了晃腿。
“一起出生,一起死去,渡灵神的宿命……就是这样吧。”
她无意义地感慨,静默一会儿,突然说:
“如果留下一个会怎么样呢?”
“诶?”
渡流抬头看她。
渡舞保持着玩笑的样子,像是漫不经心的:
“如果留下一个,会怎么样呢?”
渡流认真想了想。
“只有一只翅膀的比翼鸟,会怎么样,”
“被留下的那个人,就会怎么样吧。”
【五】
在开玩笑的时候,渡流不知道,渡舞是否冥冥之中预见到了什么。
宿命……命运,诸如此类。渡舞和科兹莫聊天的时候,渡流总是兴致缺缺。
要是那时候在意一点就好了……。这样的想法说没有过是不可能,但最终也像浪花一样被更深沉的情感所淹没了。
母宇宙时间不可逆。
所以所有过往的一切都尘埃落定,无可更改。
【六】
应该是普通的日子,普通的工作,普通的回家。
自浮世城建立后,很长时间没有遇到过空间乱流,因此稍稍放松了警惕,实际上也怪不了任何人。
所以当空间风暴袭来的那刻,渡流其实并不慌张。
死亡……并不令人觉得恐惧。
直到昏迷那刻都是这么觉得的。
【七】
渡灵神双生子,有一个能够选择成为夺灵神。
力量形式不同,外貌不同,信仰的神灵也不同……实话说,没事的情况下渡灵神们也不是很想主动变成夺灵神。
所以有时候会忘记一点,就是濒死的渡灵神若选择成为了夺灵神,便能获得一次“重生”的机会。
当渡流醒来,看到从脸侧垂下的黑发时。
一头白发变青丝,天蓝的瞳孔换作灿金,她知道有谁已经替她做出了选择。
取而代之的,是在唯一机会消耗殆尽后,自己选择了离去的那个人。
再也无法得见。
【八】
独自回到家族,骤变的外貌已经无声说明了一切。
渡流很冷静。没有哭,也不会笑,只是说:
“渡歧,接任族长。”
那对兄弟欲言又止。
“今后,灵渡之园无需再安排执勤。”
渡流这么说着,黑色羽翼与黑色短发在空中划过了痕迹。
“我当看顾灵渡之园,至死方休。”
【九】
从做出那个决定究竟过了多少个年头,其实并不记得。
并没有选择死亡。对于夺灵神而言,剥夺生命极为轻易,不论是剥夺他人的生命,还是自己的。
但没有这么做的原因是,如果剥夺了身为夺灵神的自己的生命,就好像在违抗那个人的决定。
最后的决定。
就好像把她在世上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抹消了。渡流是这么认为的。
她会不高兴。
渡舞会不高兴。
渡流向来不希望自己的姐妹不开心。渡舞是生来外向的性子,她应该开开心心的。
所以渡流活了下来,即使胸膛处跳动的部位都随着半身的离去而变得空荡一片。
不去思考,不想去思考。只是提着一盏灯,幽灵一样徘徊在充满回忆的墓园之中。
还有她。
还有灵魂已经回归迷雾的渡舞。
日复一日的提着青灯走在墓园的小路上,雾气温柔地穿过指间、发丝、羽翼。
就像她不曾离去一样。
【十】
只有一只翅膀的比翼鸟,还苟延残喘着,且不知还要苟延残喘多少的岁月。
这样活着似乎也没有那么的辛苦。
她只是再也不能飞翔了。
【后记】
在渡舞离开的第二百六十五天,灵渡之园诞生了新的生命。
是一对双生子,两个男孩子,按照顺位,是四十五和四十六。
其中,四十五格外爱笑,他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渡舞。
渡歧说:“为他取名叫……渡思舞可好?”
渡流只是长久地看着那孩子的眼睛,看着,看着,像是想要透过他看到别的什么人。
许久,她收回目光。
“渡思午。”
她说:“叫,渡思午吧。”
有个人已经不会回来。
无需让他人背负她的姓名与他人的期待了。
就让这个故事到此为止,然后……
他们将会是新的世代。
END.
存档用,记录我被剑三毁掉的搞oc的一生及各种if/paro/企划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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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花飞镜-明花
阶柳和明-霸藏
信马贪春-凌藏
挽玉鉴心-琴唐
风前客-剑气花
季春来信-霸花
大道黄梁-霸剑
孤月千里-衍明凌花
绪风濯方寸-伞花
Dear Evan Hansen
(一)
“如果可以,我死了之后,我想把自己的葬礼办成party。最好是循环播放AC/DC,放一整天,大音响,或者随便什么都好,喇叭也行,从Highway To Hell到Problem Child,大家坐在一起,听着重金属摇滚乐,吃蜀大侠。我不想要别人哭哭啼啼地来参加我的葬礼,虚伪的更不要,谁都不许哭,谁都不许怀念,谁也不能评价我——但是大家要嗨起来,边听歌边吃蜀大侠边嗨!”
夏天,空调的声音很大,即使关了窗户也能听见蝉鸣。叶明蕴第一次提起这件事,声音兴奋而真挚,说得像是在筹备什么隆重的聚会,邀请各路能人异士欢聚一堂,最后结束时大家一起去KTV唱一首难忘今宵。眼睛亮晶晶的,让人想起夜空。
柳庭风那天重点抓得很奇怪,他问:“不准别人评价你,原来你想当武则天?”
叶明蕴听完抄起手边的遥控器扔他脸上。电视机里投屏播放着《Haikyuu!!》第一季,乌野与音驹的初次相聚,体育馆里,影山与日向配合,后来被别人称为初见必杀的球出现,震惊了包括教练在内的音驹众人。遥控器砸在柳庭风脸上,按键碰到他的鼻梁,疼得他差点哭出来,他愤怒地叫了叶明蕴的名字,质问她为什么要打自己的脸,电视机上的惊讶的画面也应声停止。
第二次叶明蕴提到葬礼,她和柳庭风隔了大洋彼岸和几个小时的时差,电话那头,叶明蕴小声地抽噎了一下,说:“如果我死了,你能说服我爸妈吗?”
凌晨一点左右,柳庭风还在熬夜写论文,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他拿出手机,推算了一下时间,叶明蕴那边应该是下午一点,他忍住打哈欠的欲望,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柳庭风问:“说服他们把你的葬礼变成派对?”
叶明蕴说:“对。”
他能听见她那边呼啸的风,太满太空太真实,都快要吹到他脸上了,柳庭风坦诚地告诉她:“有点困难。”顿了顿,他又补充说:“但我会尽力。”
叶明蕴轻轻地笑了:“好。”
柳庭风的手颤抖着,不小心把整理的文档给关掉了,他还没来得及保存OneNote上的笔记,电脑就卡了,气得他想当场把它给砸了。他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话那头的叶明蕴说:“你写遗书了吗?”
“还没,不知道写什么。”
“没有遗言就死了,是不是有点可惜?”
“我也不知道写什么,可能我没有遗言吧?”叶明蕴认真思考起来,“要不就写‘如果今年IG能拿第二个S赛冠军请一定烧纸给我’?”
柳庭风笑出声,不知道是真的觉得好笑,还是被她气得想笑:“你怎么不写‘如果服部平次给远山和叶表白了请一定告诉我’呢?”
“你不看好IG。”叶明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青山刚昌不会让服部平次好好告白,那么IG今年也很有可能拿不了冠军,“你觉得我的想法不能实现。”
“确实。毕竟队伍里野辅状态起伏不定,英雄联盟是五个人的游戏。”柳庭风说,“我看好FPX,他们团队配合很厉害。”
“明明他们小组赛状态起伏那么差。”叶明蕴嘀咕了一句,反驳他。
接下来的聊天成了两支队伍的优劣分析,聊到这些的时候,柳庭风比她更像一个理工科的学生,又或者是因为学法律的人已经训练出来如何成功说服别人的方法。最后柳庭风先是问她,你吃饭了吗?叶明蕴说吃过了。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柳庭风又说,要不你回来休息一年吧。
说得很轻,像叹息,像安慰,柳庭风说:“要不你回来休息一年吧,就算哪天你真的坚持不下去,我也能溜进你家把你的日记本和笔记本全烧掉,把你的电脑和手机恢复出厂设置,你就能彻底不存在。读书很重要,文凭很重要,但是……我还是希望你把自己本身放在第一位。”
事实证明,柳庭风的眼光一向毒辣,那年的半决赛中,FPX3:1战胜IG,又在总决赛中3:0打败G2,拿下了最后的冠军,干净利落,势不可挡,甚至国内的观众还能赶上双十一活动。
也就是那一年,叶明蕴办了休学手续,从大洋彼岸飞回国内,已经离婚多年的父母齐齐来接她,一路上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话。那天正好是四强赛,飞机落地,回家,叶明蕴在楼道看见蹲在自己家门口的柳庭风。背倚着墙壁,一双手自然垂下来,盯着自己的鞋尖,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说是自己家门口也不准确,因为她家对门就是柳庭风家。出生那天,他们见到的几个人依次是:医生、妈妈、爸爸、护士,然后彼此,所以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认识对方。一起读幼儿园、小学、初中和高中,终于在大学时分开,避免从相看两相厌的状态变成一旦见面就要互相挖苦。
这种关系,中文里叫青梅竹马,英文里叫Childhood Sweethearts,日文里叫幼驯染,假名是おさななじみ。
柳庭风在门口瞧见她和父母,颤颤巍巍站起来——他蹲得太久,有点麻了,差点摔了一跤。
“叔叔阿姨好。”他露出礼貌的微笑,没有好奇这对离婚多年的夫妇为什么又突然出现。
“怎么一个人在家门口,没带钥匙吗?”叶明蕴的妈妈问。
叶明蕴看着他,明白他的意思,她说:“他是来找我的。”
“嗯。”柳庭风点点头,“我找她。”
叶明蕴把行李箱放回房间,柳庭风也跟着帮忙拎起她的背包,那里面有一台电脑、一台pad,一台游戏机和一台单反,还有数不清的数据线和充电头,单手拎起来的时候他还觉得有点费劲。
离婚后,叶明蕴跟着妈妈叶昙生活,妈妈是个女强人,事业在生活中排上TOP 1,工作太忙,马上又要离开,正值项目开发的重要阶段,能来接她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费了不少口舌和人情。叶明蕴从小到大都见惯了他们忙碌,离开前是这样的,离开后依旧如此,她没有说什么,在对方略显愧疚的目光下表示理解,还贴心地催促她赶紧回去。
“要不让你爸陪你吧?”叶昙说,“他今天没有工作的。”
离婚之后爸爸就搬了出去,房子给了叶明蕴和妈妈,叶明蕴在国内的时候,他抽空会来看看她,买一些叶明蕴早就不喜欢的零食放在客厅,吃一顿饭,然后离开。韩锦瑜是大学副教授,数学系的,今天是周末,他可以不用去学校。
“没关系。”叶明蕴说,“我都这么大了。”
“真的没关系吗?”
两个人脸上露出同样担忧的表情,放以前叶明蕴还会有心思思考这算不算夫妻相,可现在不会。她在机场看见他们时,没有感动,只有麻木,被紧紧抱住道歉时也只是遵循一种法则一样安慰他们,我没关系。
“没关系”,这三个字她说过很多次,过去是,现在是,叶明蕴想,可能将来也是,这是她一生的写照。
没关系、别担心、没事的,一些敷衍却有用的词,不管对方听没听出来背后压着的情绪,一般人都会选择忽略。很少有人会在意。
“真的真的没关系。”她压下心中涌出的烦躁情绪,但还是刻薄地从嘴边溜出一句埋怨似的话,“反正以前也是这样的,死不了的。”
叶昙和韩锦瑜默契依旧,齐齐叹气,外界定义为成功人士的两位大人神情充斥着愧疚、无奈,可能还带着一丝被当着别人面忤逆的愠怒。
柳庭风在边上突然大大咧咧地揽过她的肩膀,叶明蕴撞进他的怀抱,温暖把她拉回人间,他笑着打破逐渐古怪的气氛:“放心吧,我看着她呢。”
两人齐齐看向叶明蕴,她迟钝地说:“……嗯。”
进了房门,把行李都扔在一边,叶明蕴转身看着他:“找我干什么?跟你爸妈吵架了?”
“他们一前一后支教去了,都不在家。”柳庭风拿出手机,点开一条微博,在她面前晃了晃,“去我家看比赛?今天四强。”
叶明蕴的眼皮跳了一下:“你想我死是吧?”
电视电影和动画片里常有气氛暧昧或者欢喜冤家类型的青梅竹马,但叶明蕴和柳庭风又有些许不同。他们会共享秘密,分享趣事,痛苦时互为支柱,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可从小到大,他们能同时喜欢上某个圈子,却又几乎没有一次达成过一致的意见。
在这方面,关系说不上水火不容,也说不上亲密无间,只是总能在很多事情站在对立面上。
看侦探小说,叶明蕴喜欢马尔普小姐,柳庭风偏爱福尔摩斯;接触了布袋戏,叶明蕴追着金光,柳庭风只看霹雳;一起去美漫期刊店,叶明蕴径直走到DC专柜,柳庭风的书柜上摆着的全是漫威;被约去吃火锅,叶明蕴只吃脆山药,柳庭风总等被煮软后才动筷;音乐软件里的听歌排行榜,叶明蕴排行榜上排第一的是blur,柳庭风听了超过八百次的歌是Stop Crying Your Heart Out;买游戏机,叶明蕴被柳庭风骂索狗,柳庭风在叶明蕴鄙夷的目光下充满感情地表示任天堂能带我上天堂;被询问最喜欢的科幻电影是哪一部,叶明蕴脱口而出《2001太空漫游》,柳庭风在旁边两眼发光地夸《银翼杀手》;打游戏看个比赛,叶明蕴支持IG,后来喜欢上他们的ADC选手Jackeylove,柳庭风却是RNG辅助Ming的十年老粉;就连日本特摄电视剧,叶明蕴选奥特曼,他就要看假面骑士,为了抢占电视机使用权大大出手。
和他俩一起长大的唐挽曾经疯狂追过星,从东方神起到SMAP,那时候她表示,如果叶明蕴和柳庭风追星,那必定也是四叶草大战行星饭的程度。可惜作为地地道道的二次元,叶明蕴和柳庭风为数不多迷上的小偶像是AKB48,分别单推前田敦子和渡边麻友,专辑发售后为了交换到自推生写,表现得格外和平,内里暗潮汹涌,具体情况只能用“没有硝烟的战争”来形容。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几乎没有哪一次,在任何细节、任何方面,他们能统一意见。就连高中文理分科,叶明蕴学理,柳庭风选文,这都不一样。
漫威超英电影火起来的时候,柳庭风被叶明蕴压着和她一起去看了《绿灯侠》,绿光护眼,瑞安·雷诺兹长得还行,奈何剧本不合胃口,看得他几度昏昏欲睡。想睡过去,又怕被叶明蕴发现,而且对电影也不尊重,转头一看,发现叶明蕴已经不耐烦地看了好几次手机。出来之后他果断表示,DC不行,还得看漫威,叶明蕴瞪他一眼,说,我心里哈尔·乔丹应该是艾米·汉莫来演!
后来瑞安·雷诺兹去演了《死侍》,还在影片里阴阳怪气多年前演过的《绿灯侠》,柳庭风乐得把这个片段每天发她一遍,附赠一句你们DC真的不行,气得叶明蕴那段时间单独看见“沈”和“昼”字,就想冲到他面前去揍他。
他们维持着差异,步调一致地平行前进,没有交集,但永远在一起。
直至高中毕业,一个出国学了人工智能,一个在国内投身“天龙八部”的怀抱学了法律。自此,他们正式分开。
时间回到11月2日,2019年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半决赛,法国巴黎,IG vs FPX,柳庭风在叶明蕴家和她一起看到了最后。主队输了比赛,叶明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生气,以前恨不得连发十条微博怒骂,锐评选手状态,顺带愤恨地问“管泽元为什么不闭嘴”,现在却连话都没说。第四局,基地水晶被点掉,她心平气和地拿起手机,点开美团,又发现已经很晚了,不说有没有骑手和商家接单,等外卖送过来,怕是人都饿死了,于是柳庭风骂骂咧咧地起身给她煎了两个鸡蛋。两面金黄,边缘有点糊,戳进蛋黄不会流出来溏心,是她最喜欢吃的那种。
临回家前,他在楼道里对走出来送他的叶明蕴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拥抱。在柳庭风的手轻轻碰到她脊背的瞬间,叶明蕴没有回抱他,可泪水已经浸透他的外套。她掉眼泪却不出声,倔强至极,咬破嘴唇也不肯认输。柳庭风没有说话,直到站得僵硬了,叶明蕴回退一步。
楼道里的灯昨天刚坏了一只,不太明亮的白炽灯洒下光芒,温柔地亲吻他们的头顶,似上帝投来的怜悯目光。
柳庭风说:“晚安,叶明蕴。”
于是她也说:“晚安,柳庭风。”
那天之后,叶明蕴住进医院,又在半年后出了院,休整过后,重新回到了学校,修完课程顺利毕业回了国。
说来也是巧合,柳庭风和叶明蕴同一天出生,住在同一个地方,上同一个学校直至高中,叶明蕴在海外读本科和硕士,他在国内读本科和硕士,按理说会比她晚毕业一年,可因为她休学,他们在同一年毕业。
叶明蕴回国那天,柳庭风又一次在家门口等她,不同于上次,他倚着墙,和刚走出电梯门的叶明蕴四目相对。
“没能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我很遗憾。”他这么说,脸上却一点不见可惜。
叶明蕴太懂他,知道这是他有求于人的征兆,她问:“又做什么?”
“忘带钥匙了。”柳庭风双手合十,鞠躬祈祷,“让我去你家坐坐呗?”
柳庭风长得很好看,叶明蕴很早就知道,遇见帅哥撒娇求人,尽管故作姿态,但并不会觉得厌恶,必须要承认,在这种时候还是有一瞬间的恍惚。初中的时候,情窦初开的年纪,叶明蕴最熟悉的就是两类人,一类是因为她和柳庭风结伴回家而好奇他们关系的人,一类是对柳庭风有好感找她打探消息的。
很多年前的夏天,电视里还在放《还珠格格》或者《一起来看流星雨》,大家会聚在一起讨论剧情,也为了开学之后能有一起聊天的话题,柳庭风却喜欢来找她,和她一起看《武林外传》或者借她的PSP玩弹丸论破。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没能买游戏机,只能去叶明蕴家玩,所以特别不要脸地开发了一套求人技能。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意识到他这张脸有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帅哥的势头,眉眼都有点像金城武,丢在人堆里绝对显眼。叶明蕴第一反应是凭什么,某天放学,她盯着柳庭风看了好几秒,不客气地问:“凭什么你比别人长得好看点?”
柳庭风先是一愣,而后更加不要脸地发问:“在你心里,我只比别人帅一点?”
眼下,叶明蕴沉默地看着他,想起了他当年那句极具柳庭风自恋风格的话,半晌,拿出钥匙:“别恶心我。”
她走了两步,又回头:“过来啊,你搬行李。”
因为父母工作的特殊性,叶明蕴从小到大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空无一人的家里,或者是在柳庭风家里度过的。小时候,大家都还没长开,柳庭风的妈妈和叶明蕴的妈妈是从初中到大学的好朋友,说一声闺蜜也不为过,所以即便是女孩和男孩,密切接触起来,也没人在意。
随着年龄的增长,青春期来临,第二性征开始显现,不可能再躺同一张床上。可当叶明蕴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几乎没有拒绝过柳庭风串门的请求。
唐挽曾经问过叶明蕴,为什么能这么放心地让一个男的进你家?叶明蕴说,可能因为我时常忘掉他是个男的。后来叶明蕴想,可能因为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见不得人的。
面对一个你知根知底,甚至互相拥有对方最丑陋秘密的人,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柳庭风又一次帮她把她又重又大的行李箱拖到房间里,叶明蕴躺在床上装死人,他环视了一眼已经很久没住人的房间,问她:“你不起来收拾一下?”
叶明蕴在床上翻了个身,紧紧抱住枕头,发誓与被褥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不要,懒得,明天再说。”
柳庭风叹了口气,拿她没办法,将行李箱平放,蹲下来:“密码还是原来那个?”
“我靠!”叶明蕴惊得坐起来,“做什么你?”
吓得她都用了倒装句。
“给你收东西啊。”柳庭风翻了个白眼,“你是海龟了不起,指望你干点活比登天还难。”
“天哪。”叶明蕴夸张地惊呼,“柳庭风,你是田螺姑娘吗?”
柳庭风没有感情地“呵呵”一声:“谢谢你,叶明蕴,我是男的。”
“你要是以后不准备谈恋爱结婚,你干脆住我隔壁好了。”叶明蕴说,“认识你也太方便了。”
空气安静下来,海关锁“咔嗒”一声被打开,柳庭风先把她明显因为赶时间来不及整理直接丢进来的文具和化妆品拿出来,放在书桌上,又看着她叠好的衣服,站起来:“衣服你就自己收,赶紧的。”
叶明蕴显然也在那一瞬间明白过来,行李箱里还有她的内衣,再怎么不在乎,她好歹是有男女意识的,何况柳庭风几秒钟前才强调了他是男人这件事,还是得给点面子。
她“哦”了一声走到行李箱旁,一件一件把衣服拿出来,柳庭风背对着她,开始收拾她杂乱无章的书桌。柳庭风应该是有点强迫症的,叶明蕴很早就想过,不是病态的医学词汇,而是普罗大众常用的那个意思。从小到大每一次他进她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对着她的书桌皱眉,问出一句妈妈经常会说的话——你这里是猪圈吗?但不同的是,说出这句话的叶昙会让她赶紧从床上起来自己收拾,柳庭风则会一脸嫌弃地走到书桌前给她整理。
衣服在行李箱里就已经整理好,收拾起来很快,叶明蕴关上衣柜门,很轻的一声,柳庭风没在意,他还在思考到底把她的欧布圆环放在书架上的哪个地方。
“你到底为什么在国外还要买这个玩意啊?”柳庭风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不去日本买?”
“因为这个是美版,我想要很久了嘛,和同学逛街的时候看见就买了。”叶明蕴从他手里抢过来,模仿宇宙浪人红凯的动作,在空气中夹起并不存在的奥特曼卡片,插进圆环中心,“光の力——”
柳庭风:“……”
无语过后,柳庭风配合地喊出接下来的台词:“お借りします——”
随后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俺の名はオーブ。闇を照らして悪を撃つ!”
叶明蕴把欧布圆环装进原包装的盒子里,放在书架的右边:“你为什么会知道是重光形态。”
柳庭风想说那是因为我太了解你了,知道你最喜欢的就是欧布重光,刚播出那会你在商场里连买五包卡片就是为了抽到一张欧布重光形态的卡。可话到嘴边,他却故作神秘地笑了,说:“我就是知道。”
冷不丁地,叶明蕴突然问他:“你怎么还没谈恋爱啊?”
柳庭风幽深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你希望我恋爱吗?”
“但也不是催你,我自己也没谈啊。”叶明蕴说,“只是觉得你如果谈恋爱了,有点可惜。”
“可惜?”柳庭风把玩着这个词,咄咄逼人起来,“为什么?可惜对方还是可惜我?”
“好问题。”叶明蕴思考起来,“应该可惜谁呢?可能还是你吧?”
“你舍不得我?”柳庭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叶明蕴转过身,睫毛颤动着,好像有蝴蝶停在那上面,她抬起头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明明没有地震,明明固定得好好的,她却觉得吊灯天旋地转,是魔术师催眠用的怀表,晃动着,把她带进深渊。
轻轻地,像是呢喃,她说:“是有些舍不得吧?”
只一句,柳庭风却觉得她攥住了自己的呼吸。
其实在高一的时候,叶明蕴搬过家。那时候她以为自己终于要和柳庭风解绑,微妙的心情一闪而过,随后是独自美丽的喜悦。秉持着一种只有自己知道秘密的高高在上的怜悯,她对柳庭风温柔了不少,即便是对方发现异常后问她“你是不是有病”,她都没有回以拳头,而是故作姿态地微笑,说,我最近在改变风格。
结果搬家当天,新住宅的那栋楼下停了一看就不止一家人的搬家公司货车,和妈妈一起上楼的时候,叶明蕴多嘴问了一句,叶昙惊讶地看着她,说:“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叶明蕴还没来得及开口问,电梯停在二十八楼,门打开,她和背着书包架着滑板的柳庭风四目相对。
大眼瞪小眼。叶明蕴如临大敌,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柳庭风看起来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心情舒畅地看着她:“我今天搬家啊。”
叶明蕴两眼一黑,站住脚跟又问:“你住哪里?”
柳庭风指向她对门:“这里。”
回想起搬家前的种种,叶明蕴只想穿越回去掐死自己,此种羞愧增长了彼种不满,看柳庭风那张脸愈发觉得他面目狰狞是魔鬼,要不是顾着大人们都在边上,她真能冲上去掐死柳庭风。
当天晚上,柳庭风上赶着给她找不愉快,在她耳边旧事重提,是可忍孰不可忍,叶明蕴实在受不了了,在两家人庆祝参加的聚餐中把他拉下饭桌,关上房间门转身就要去揍他。
柳庭风没有躲,他只是伸出手,握住她挥过来的拳头,包裹着她,掌心紧贴她的皮肤。潮湿的,躁动的,不安的。他好像出汗了,室内温度有些高,外面还有大人们的笑声——然后柳庭风对她说了一句话。只一句。
说了什么呢?叶明蕴怎么也想不起来,难道是那天喝了点酒?但是怎么可以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二)
柳庭风的大学生涯一路顺风顺水,GPA3.9,院学生会副主席,新国辩优秀辩手,保研名单里的第一个……挑不出任何毛病。研究生毕业前他已经找好工作,在一家科技公司的法务部门,公司背靠商业资本,实力雄厚,他再次顺利捱过实习期,在许多人中脱颖而出,正式毕业后就能正式入职。简历优秀,样貌出众,五院四系本硕毕业,待人接物老成持重,很少有人会想象他失败。
吃饭的时候,唐挽感叹了一句,这不就是活脱脱言情小说里男主标配之一吗?学法律、学医、学金融,体面而自带滤镜的耀眼工作。毕竟陌生人不关心你为此付出了多少代价和眼泪,只关心你的工资具体到小数点前几位数,吃米其林三星还是街边的重庆小面,逛路易威登还是美特斯邦威。
在她身边坐着的周以砚说:“其实还有一个职业吧。”
“是什么?”
周以砚看着唐挽说:“比如你这种博士啊,高学历人才,谁还没点慕强心理?”
唐挽冷漠地说:“呵呵。”
小时候,她和柳庭风并不能算是双人行动,住在一个小区、一起长大的还有两个人,文理分科后仍旧和她同班的唐挽,以及分科之前在一个班后来分开的周以砚。
四个人里,她的爸爸、柳庭风的双亲、唐挽的妈妈和周以砚的妈妈,都是大学老师,离学校近,小区里有不少同事,几家父母关系不错,也因此从小就认识,升入同一所学校,成了互相照应的朋友。
高中文理分科时,只有柳庭风选了文科,再分班,叶明蕴和唐挽被分到三班,周以砚则去了隔壁的四班。毕业后,四个人的选择又截然不同,叶明蕴出了国,柳庭风学了法,唐挽跑到北方学心理学,申博成功,留在本校继续读书,周以砚留在本市,学的新闻,本科毕业后就进入地方电视台工作。
叶明蕴回国,几个发小聚会,美其名曰接洗风尘,其实也就是一起吃饭喝酒吐槽最近的生活。
晚饭时间的烤肉店,香气和烟气弥漫着,嘈杂而热闹,座无虚席,四个人占据一方靠窗的卡座,能透过落地窗观察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
周以砚工作得最早,侃侃而谈平时上班遇见的人和事,甚至讲起了一些奇葩新闻。有那么一瞬间叶明蕴以为自己回到了高中,即便是后来她和柳庭风搬了家,他们还是会一起走出校门,共享一段回家的时光:她和唐挽放学,收拾完书包走出教室,周以砚和楼上的柳庭风会已经在楼道口等她们,有时候也是她们等人,然后四个人一起走。周以砚是个话痨,还是个极其八卦的话痨,那个时候年级里的新鲜事每天更新,他绝对是掌握一手资料的那个,从老师到学生,应有尽有。然后他们在路口分别,她和柳庭风往右,周以砚唐挽往左,走向不同的地方,周而复始,直至毕业。
就像现在这样。
一顿饭吃完,夜色攀上天空,夏天的黄昏黏腻,蝉躁动着,叫嚣着不安,他们在路口互相说再见。成年之后、进入社会以后,不能再随心所欲地想见面就见面,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四个人都有空的机会是在哪一天。
路灯下,叶明蕴与柳庭风并排而行,影子拉得很长,他们几乎要一样高,叶明蕴的目光追逐着漆黑的影子,然后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柳庭风问。
“不想找工作。”叶明蕴说,“也不想读书。”
“你也不着急啊。”柳庭风说,“叶阿姨多久回来?”
妈妈因为项目忙,几乎住在公司了,也没有具体说要多久,叶明蕴没想过打电话,因为十有八九是静音或者关机,根本联系不上。
“不知道。”叶明蕴回忆起了一下,“走之前她好像说过,但我记不得了,最迟也要一周吧。”
很久以前也这样,家里常年是她一个人,爸爸在学校带课题或者比赛,妈妈在公司加班,打电话过去,要么不接、要么敷衍、要么是助理的声音。叶明蕴小时候被称为孩子王大姐大,雷厉风行小弟无数,独立得很早,也经常被邻居夸奖懂事听话,现在想来如此渴望被人关注、被人惦记,无非是因为自己在父母那里感受不到。
“看电影吗?”柳庭风突然问。
叶明蕴一愣,抬起头,和他一起停下来。
小区外面的生活广场,有一家万达影城,存在时间有些久了,入口的台阶上,换了无数次广告,能瞧见斑驳的痕迹。霓虹灯高高挂起,闪烁着、闪烁着,晃动着、晃动着,比月光还夺目,夜晚的风如丝绸,掠过脖颈和耳廓,安静的门口传来塞壬的歌声,如同黑洞,朝着这里伸出了手。
“……算了。”叶明蕴收回目光,“最近也没什么能看的电影吧。”
夜色下,她看不清柳庭风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让她想到在百老汇舞台上深情款款对着镜头唱情歌的Aaron Tveit。脑海中有什么在爆炸,噼里啪啦,乘着火箭直冲云霄。柳庭风说:“你现在不想回家吧,你想做什么都行,我陪你。”
“回家吧。”叶明蕴觉得自己的声音逐渐沙哑起来,“回家看电影。”
-
他们在叶明蕴家里点开了《壁花少年》。
叶明蕴并不喜欢《壁花少年》这部电影,但她却看了很多次,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后甚至买来了原版小说《The Perks of Being a Wallflower》来看。
一开始柳庭风以为她是喜欢女主角珊的演员,毕竟那是出演《哈利·波特》系列的艾玛·沃森,漂亮自信又优秀,很少有人不喜欢她。后来他才知道,她只是单纯喜欢穿过隧道时珊探出车顶篷,张开双臂,大声地喊出一句“We are infinite”的那个片段。风扰乱她的头发,她的裙摆,甚至她的妆容,昏黄的灯光落在脸上,忽明忽暗,又团团覆盖住她的身体,Heroes的歌词回响在耳边。为了这个片段,她会看完整部电影,然后泪流满面。
“你多久去上班啊?”电影开始滚动演职人员表,黑底白字,叶明蕴打开灯客厅的灯。
“周末结束,下周就正式开始。”柳庭风坐回到沙发上去,刚才看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从沙发上滑了下去,坐在了地板上,“我都在考虑在公司那边租房子的事情,过几天就去看看。”
叶明蕴“哦”了一声,又问:“需要帮忙吗?”
“你要来帮忙?”柳庭风一掀眼皮抬头看她,“你是不想跟你妈在一个家里待着吧?”
“对啊,就是不想。”叶明蕴回得理直气壮,在他面前她向来如此,从不遮掩,“帮个忙啊,请你吃饭。”
“班都还没上呢,有钱请我吃饭啊?”柳庭风乜斜一眼,“有求于人的态度能不能好点?”
“明天就要去面试了。”叶明蕴叹了口气,一提到这件事她就变得无比沮丧,她瘫在沙发上,大吼一声,“受不了了!”
“哪家公司?”柳庭风拿出手机,“帮你查一查?”
“有家游戏公司,就我们以前玩过的那个战棋游戏的公司,汝成,哦,你在的那个公司我也投了,你们公司内推能跨部门吗?不对,你现在也没有内推资格吧……怎么了?”
柳庭风眸光明灭,整张脸处在阴影里,语气是说不出来的古怪:“你给朝乾投了简历?”
“试了一下,收到面试通知了。”叶明蕴不知为何被他盯得不太舒服,“朝乾挺好啊,朝九晚五福利好,工资还高,而且……算了,人家也不一定要我啊。”
“明天几点,我送你。”
“会开车了不起啊。”拒绝去驾校考驾照的叶明蕴嘀咕了一句,又在他的眼神威慑下交代,“九点半,先去朝乾,下午去汝成。”
柳庭风站起来:“行,那我回去了。”
“好。”叶明蕴也跟着站起来,没骨头似地靠在门边送他出去,“拜拜。”
柳庭风回过头,突然问:“你这个不管再熟悉再近都一定要送到门口的习惯是跟谁学的?”
“不告诉你。”
叶明蕴微笑,推他出门,然后关上门。
这是柳庭风不知道的秘密。
她享受在送人离开时对方因为自己注视而回头的那个瞬间,不必开口说什么,只需要一个眼神,欲言又止也好,疑惑出声也好,以前她满足这种行为,对亲人,对朋友,甚至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这让她觉得自己被人期待,被看到。
长大之后,生病之后,她不再去期待,现在可能只是习惯,但柳庭风回头问她的时候,叶明蕴没办法骗自己否定这些熟悉又陌生的情绪。
她被满足。
-
八点的时候,闹钟响起来,叶明蕴第一反应是关掉再睡五分钟,结果刚过两分钟,手机又响了起来,以为是自己睡过头,猛地抓起手机一看,根本不是闹钟,而是电话。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备注为A的号码,看清后又看了眼时间,八点零二分,她气不打一处来,扔了手机站起来,没有接通,也没有直接挂断,而是走到卫生间开始洗漱。
果然,刚洗了脸,门铃就响了起来,叶明蕴拿着牙刷走到门口,开了门。
柳庭风提着两杯咖啡和两袋包子,肩抵着门框,漫不经心地靠着,懒洋洋地举起手里的早餐,在她面前晃了晃,又径直往餐厅走。
“酱肉包,冰美式。”柳庭风把手里的东西悉数放在餐桌上,“刷了牙来吃。”
叶明蕴关了门,又钻进卫生间刷了牙,和他一起坐在餐桌两侧。明明要去面试的人是她,柳庭风却也穿得正式,一件深蓝色的鹰标刺绣POLO杉,领口的扣子解开,衣领懒散地垂下,他架起腿,虚抵着实木餐桌椅的椅背,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个姿势显得他身形修长,颇有一种斯文败类衣冠禽兽的感觉。
“过去最多二十分钟,你起来这么早干什么?”叶明蕴咬下一口包子,“这个好吃,哪儿买的?”
“你起床磨蹭五六分钟,洗漱五分钟,吃饭十分钟,化妆换衣服二十分钟,早点到熟悉一下环境也好。”柳庭风喝着咖啡,“上个月新开的店,之前我妈说他们的酱肉包好吃,今天晨跑路过了,顺手买的。”
“行吧。”他说得确实有道理,叶明蕴没找到反驳的点,“你居然还在晨跑?”
柳庭风不屑地冷嘲热讽:“我不仅每天晨跑,我还有腹肌和肱二头肌,一拳能打二十个你。”
叶明蕴了然:“怪不得回来的时候感觉你胖了。”
柳庭风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我这是健身!赶紧吃你的包子,别逼我揍你。”
初中和高中,柳庭风也给她带过早饭。
有一年春天,已经分班后,叶明蕴在学校门口遇见柳庭风,他戴着红袖章,站得笔直,让她想到那些被裁剪得整整齐齐的观赏盆栽。这周柳庭风所在的班级负责在校门口检查仪容仪表,作为优秀学生的柳庭风自然免不了被拉来参加,得提前起床,所以他们没有一起来。叶明蕴没有看他,还在心里默念昨天背的单词的拼法,早晨第一节英语课要听写,她懒得和他打招呼,径直走过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柳庭风突然把目光投在她身上,出声叫住她。
“叶明蕴!”
他似乎是怕她不理自己,竟然伸手拦住她,叶明蕴停下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她那天心情实在是太差了,所以没说话,但脸上分明写着“你想做什么”几个大字。
被这样盯着,柳庭风有点怵,他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问:“你昨天是不是和你妈吵架了?”
确实是吵架了,三天一小吵八天一大吵,声音那么大,住隔壁的柳庭风听见也不奇怪。叶明蕴闻言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对着他新买的白色匡威踩了下去,威胁道:“滚。”
“我又不是来劝你的。”柳庭风吃痛地叫了一声,差点没站稳,跌跌撞撞稳住身形,“你到教室了去找唐挽,早饭在她那儿。”
叶明蕴一愣:“谁的早饭?”
“给你买的啊。”柳庭风说得理所当然,“你一吵架就不吃早饭,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我怕你死在半路。”
她回到教室,唐挽已经把柳庭风买的早饭放在她的座位上,豆浆和烧麦,凑近了还能看清一阵一阵的热气。
叶明蕴坐在靠窗的位置,教学楼外有一棵参天大树,早在上学期就有了破窗而入的趋势,有风吹来,她下意识往窗外看去,离得最近的树枝居然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地越过了线,一眼看去,日光拂上嫩绿的新叶,如同恋人牵手一般温柔而和煦。
是什么时候长过来的?她至今没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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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试其实还很顺利,名校加成,优秀的绩点,足够漂亮的CV,大学期间她曾跟着老师多多少少混了不少名头,有海外公司实习经历,也有知名比赛里志愿者的身份,全程英文面试也没有压力。她准备充分,应对得很好。
临走前面试官问她,为什么毕业时间延长了一年,叶明蕴笑了一下,心想终究还是问到这个问题了,她露出一个标准的、职业化的微笑,她说:“我去寻找我人生的意义了。”
对方听见了她的答案,露出了欣赏的微笑,那眼神也应该曾被用来对待一件放在博物馆被展出的藏品。面试官说:“你很优秀。”
走出公司大门,叶明蕴在地铁口发呆,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汽车鸣笛,行人脚步匆匆,隐约还能听见地铁站内传来的到站提示。她抬起手,发现在面试官问她为什么GAP一年的时候,掌心不自觉出了汗,直到她挂着快僵掉的微笑走出来,汗水仍旧存在,就像她极力想忘掉、想无视的部分过去。
闪回出现,起初如流水潺潺淌过,被带进CT室、白色的打印纸上写着诊断结果、母亲的质疑和叹息、医生关切的叮嘱、消毒水的味道和一堆名字拗口的药、被风吹动的窗帘、刺眼的光和楼下的光景……接着图穷匕见,露出獠牙和血盆大口,化为汹涌的波涛将她淹没。
所有的光景变成了黑白色,周围有人存在吗?她不能分辨,因为都已经成了扭曲的景色。无法呼吸,不能运转,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太亮太刺眼的光。如果能在当场被风吹为齑粉,那她会欣然接受。
在街上,大庭广众,不能影响到别人,那么办法只有一个,就是赶快回家,或者去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这附近好像有因为投资不够而停工的建筑工地,如果去那里的话——
“……叶明蕴!”
有人在斑马线对面,头顶着红色的、停止不动的小人,在一辆辆小轿车焦躁的鸣笛警告中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一边大声叫着她的名字,一边朝他跑来。
他迎风而来,怒气冲冲,撕开她脆弱的自我保护,牢牢握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到恨不得捏断她的骨头。
世界混乱不堪,没了本来的样子,唯独他是清晰的。
柳庭风吐出一口浊气:“跟我回家。”
眼前的画面终于恢复成了正常的写实派,一点点被添上色彩,叶明蕴试图抽出手,却无可奈何:“我没事。”
“面试官问了你什么?”柳庭风无视了她要求放手的眼神。
又想起来,不愉快的回忆,一直逃避的回忆,想要毁掉的回忆,柳庭风箍得她太疼,一瞬间又抽不出心思在脑海里将它们重新提取出来。
叶明蕴说得很缓慢,吐露这些对她来说其实有些艰难,即便这个人是柳庭风:“问我以前休学的事,我没有正面回答她,也没骗她,但她应该理解成了别的,所以不会影响我面试的分数……”
“我在乎的是这个?”柳庭风伸出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语气凶狠而愤怒,让她想到受伤的小野兽,“你觉得我在乎这个?”
她躲开他的目光,声音微弱:“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明蕴自己也知道,“优秀”二字用在她身上不算过分,可她并没有寻找到人生的意义。成为一个世俗眼光中优秀而成功的人于叶明蕴而言不能成为救赎,反而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接近一年的时光,谁也没能解脱。她不能,妈妈不能,爸爸不能。所有人都不能。大家都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相安无事地活到现在而已。
所以,已经没有意义了。
柳庭风终于松开她:“中午吃江浙菜。”
“什么?”
“这附近的商场新开了一家绿茶餐厅。”柳庭风再一次拉起她的手,这一次他等着绿灯亮起,和她一起踩在斑马线上,他没再用力,反而像牵起什么易碎品一样握住她的手,“你回来之后还没去吃吧,那家店出了新品。”
“好。”叶明蕴想起来那家店,以前她很喜欢吃,她没拒绝,“我要吃面包诱惑。”
“撑死你。”柳庭风却没停下来,“吃不完下次你请我吃饭。”
“行啊。”叶明蕴笑了笑,“下次一定。”
(三)
柳庭风在叶明蕴面试结束的一个多月后终于找到了称心如意的房子,正式决定从家里搬出去。他对这件事并不算上心,也有可能是工作太忙,隔三差五去一次现场,挑剔得要死,甚至还迷信了一阵风水,搞得偶尔得空来陪他的周以砚和唐挽狂翻白眼。
这时候叶明蕴已经快要度过实习期,她最后没有去对她表现很满意、柳庭风也在的朝乾科技,而是去了顶着极其不好状态去面试的汝成游戏。那天下午的面试聊了什么她都快要不记得了,她确实玩了很多年汝成的游戏,有一款甚至是开服玩家,面试官问她一些关于游戏的事情,几乎是不过脑子地张口就答,把对面人当游戏客服,说了一大堆问题,出来看见等在门口的柳庭风,脑子终于清醒,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明明自己都觉得没戏,最后却收到了面试通过的消息。
叶昙已经忙完这一阶段回了家,还能放个小长假,周末韩锦瑜也来了这边,说是为了庆祝叶明蕴毕业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两人带着她去隔壁市自驾游。叶明蕴其实不想去,她时常搞不明白自己的父母,离婚了,没再找新欢,互相之间和和气气持续往来,这样也就算了,她本来也不再在乎,可偏偏自从她住院之后,他们总表现出过分的热情,即便她偶尔故意忤逆,也不会像以前生气,只克制自己,佯装大度,说是对她感到内疚也不太对,可能只是想弥补自己的遗憾。
简单收拾好行李,坐上妈妈的越野车后,叶明蕴在他们四个人的群里发了一条这几天要去玩的消息。在此之前柳庭风提到租房子的事情,本来准备几个人一起趁他搬出去那天敲诈一笔让他请客的。
coelacanth:我这几天跟我妈出去旅游了,就不来吃饭了。
然后甩出一张流泪的青蛙表情包博求同情与谅解。
第一条回复的消息来自于顶着一张来自乃木坂46的前成员桥本奈奈未照片当头像、微信昵称叫的能工智人的账号。是唐挽。
能工智人:?
紧跟着用一张灿烂日出照片当头像、昵称是Z的账号发出同样的问号。这是周以砚,照片是本科毕业结束那年他们四个人一起去九寨沟旅游,大清早被闹钟叫起来爬去看日出时拍的。
最后才是姗姗来迟的柳庭风。他的头像是一只网红马尔济斯犬,脑袋上别了个粉红色的发卡,发出来的消息显示他的名字是“A”,柳庭风同样发了一个问号。其实他的微信昵称叫raphus cucullatus,叶明蕴很少给熟悉的人备注,但就和通讯录备注一样,她再一次给柳庭风打了一个“A”的备注。
A:?
A:多久回来?
coelacanth:周一就回来。
A:等你回来再去吃火锅吧。
coelacanth:行,但你搬家我就爱莫能助了。
A:也没指望你帮忙好吧。
叶明蕴立即给他连发三个不同的竖中指表情包,配上一个“滚”字,原本的一点愧疚在瞬间烟消云散,懒得再理他,她收回手机,一抬头,对上叶昙从内后视镜里投来的目光。
“跟谁聊天呢?这么开心?”叶昙问。
“妈妈。”叶明蕴下意识把手机装进包里,“是在跟唐挽他们聊天,有点事情。”
叶昙淡淡地“哦”了一声:“小风是不是要搬出去住了?”
“好像是的。”叶明蕴侧头去看窗外的风景,汽车行驶很快,眼前的景色飞去掠过,眨眼间就是新天地,她什么也看不清。
“都长大了啊。”韩锦瑜在副驾驶座上感叹。
叶明蕴没接话,瞥见放进托特包的手机屏幕亮起,有人发了消息,便伸手去拿。还没正式碰到,让人不安的视线再度飘来,叶明蕴悄悄看了一眼,四目相对,叶昙的声音很轻,却不容违抗:“别在车上玩手机。”
“好的。”叶明蕴抽回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妈妈。”
-
柳庭风这周末搬到租的房子里去,叶明蕴远在隔壁省,他其实没有找人帮忙,不过唐挽与周以砚不请自来。
昨天下起了暴雨,天气凉爽了起来,而且没有太阳,是个适合搬家的好时机。
他的东西其实不算多,很快就收拾完,还有不少锅碗瓢盆类的工具根本没有买,唐挽送了他一台空气炸锅,周以砚送的地毯。
“还有这个。”唐挽把之前带来的另一样东西递给他,“叶明蕴给你的。”
很大的箱子,重量也不小,柳庭风放在茶几上拆开,先是露出黑色的圆形灯罩,然后是底座和其他配件——叶明蕴给他买了一盏宜家工作台灯。他记得这一款,叫TERTIAL,叶明蕴很喜欢它的造型。
“什么毛病。”他笑出声,“送别人自己喜欢的东西。”
把台灯重新放回纸箱里,收到卧室去,柳庭风走出来,看着还没走的两位发小,和他们一起去附近找了家餐厅吃饭。
中餐厅,同高峰期错开,因此人不算多。等待上菜的途中,他给叶明蕴发了条微信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收拾好房子了,按理说叶明蕴应该回得很快,却迟迟不见回复。
“受不了了。”他对面的唐挽说,“我受不了了。”
柳庭风抬起头:“你受不了你自己了?”
“滚。”唐挽白他一眼,“我受不了你了。”
柳庭风也不跟她客气,故意反其道而行之恶心她:“为什么不是你走?”
“给叶明蕴发消息她没回是吧?”唐挽不怒反笑,甚至笑得有点幸灾乐祸,“你也太好懂了。”
周以砚也受不了了:“你俩行了。”
看见柳庭风古怪的脸色,他又问:“不是吧,真就这原因?”
柳庭风理不直气也壮:“怎么,不行?”
“不是不行。”周以砚说,“就是觉得唐挽说得对,这方面你确实挺好懂的。”
“她没去你们公司而去了另一家的时候,你也没这个反应。”唐挽说。
柳庭风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看起来有点欲盖弥彰的故作镇定,他说:“这很好猜,我没那么重要。”
周以砚和唐挽都沉默了。他们都了解叶明蕴,她是一个很好相处、相处起来会让人愉快的人,和她聊天永远不会担心冷场没话题,因为叶明蕴总能说出一些让人感兴趣的事情。可很多人和她相处,也仅仅是能“相处”而已,她不会吐露心事,不会交代自己,如同一面毛玻璃,只能映出轮廓,却看不清样貌。这可能也算是一种极端的自我主义,封闭、隔绝天日、拒绝交流。
“我说,柳庭风。”唐挽沉默片刻,叫他的名字,“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好奇,你怎么能憋到现在还不表白的?”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出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喜欢叶明蕴,但是一旁的周以砚听懂了,柳庭风更听懂了。
平心而论,柳庭风的表现属实明显,乐于发现和分享八卦的周以砚是第一个察觉到的。
高二的时候,叶明蕴的班级负责打扫学校的公共区域,教学楼附近的小操场。唐挽没和她一组,叶明蕴是和班里一个男生一起的。因为要提前去学校,她那一周的早晨都没和柳庭风一起上学,因此周三的清晨,周以砚在校门口遇见柳庭风。他想过去打招呼,却发现柳庭风在教学楼门口的银杏树下站着,神色晦暗地盯着乒乓球台旁边的两名学生。
那男生个头很高,长相清秀,手里拿着抹布,一边擦拭乒乓球台上的灰尘,一边和旁边扎着高马尾拿着扫帚的女生说这话,似乎是提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两个人一起笑了,随后男生恶作剧般地拽了一下她的马尾——
柳庭风迈开步伐,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去,留下风和男女生的声音在背后。听不清楚,也不愿意再去关心。
那天中午,柳庭风与叶明蕴吵架了。吃饭的时候柳庭风明显心情不好,叶明蕴试图缓解他的情绪,反被阴阳怪气,怒火被成功点燃,她吃完饭拉着唐挽就走,一个眼神都不留。于是饭桌上只剩下他与周以砚。
周以砚正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柳庭风突然问他,我是不是挺讨厌的?周以砚目瞪口呆,盯着他久久不能说出话来。柳庭风何许人也?学霸、帅哥、家境好、就算有时候那张嘴能把人气死,还是有不少女生或试探或坦诚地接近他,几个人平时聊起这些事情,面对揶揄挖苦,他也能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完美的”。
他说:“柳庭风,你是不是……”他想说柳庭风你是不是今天生理期啊?但没敢说完整,毕竟他打不过他。他惜命。
柳庭风没看他,目光还停在叶明蕴离开前坐的位置上,一分钟前叶明蕴还在抱怨早上没睡够。他用一种自暴自弃的语气说:“对,我就是喜欢叶明蕴。”
虽然不是没有怀疑过,但以柳庭风这种骄矜的性子,他居然能这么坦诚,惊得周以砚差点勺子都拿不稳了。他你你你了半天,硬是一个字也没憋出来,柳庭风烦躁地瞪了他一眼:“你结巴了?”
周以砚立刻闭嘴,柳庭风又说:“你别告诉唐挽。”
如果唐挽知道了,怕是天天把叶明蕴保护起来不让他们见面,就算他俩两情相悦唐挽也能当无情天帝把织女捉回天庭,毕竟她是那种闺蜜谈恋爱就能化身狂犬病患者的人。何况叶明蕴目前看起来对柳庭风根本没那个意思。
结果后来唐挽还是知道了。她对于这类事情并没有兴趣,与其说是迟钝,不如说是家庭因素造成的冷漠。周以砚知道柳庭风“秘密”的同一年秋天,学校参加省里举办的辩论赛,叶明蕴是一辩,柳庭风是四辩,比赛当天,叶明蕴有点发烧,在后台休息。唐挽和周以砚溜到后台去看她,看见叶明蕴枕着柳庭风的腿睡着了,还盖着他的校服外套。饶是再不理解人情世故如唐挽,在看清楚柳庭风看着叶明蕴的表情和眼神,一切也就明了。
叶明蕴在休息,她没办法直接冲上去揍人,唐挽拉住周以砚的后衣领就走,在会场外质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周以砚欲盖弥彰,问东答西,把唐挽整得没脾气了,最后她叹了口气:“算了。”
“啊?”周以砚一愣。
“我说,算了。搞得我像不让七仙女谈恋爱的王母娘娘一样。”唐挽说,“叶明蕴要是不喜欢他那他做什么也白搭,我管不着。”
“叶明蕴跟你聊过这个?”
“没有,你是不是弱智,明显柳庭风单箭头。”唐挽没好气地说,“我的意思是柳庭风现在最好给我憋着,高考结束再说。”
高考结束后,有知道他们四个人关系好的女生来找过唐挽或者周以砚。目的无非是两个,询问柳庭风是否有女朋友,试探叶明蕴与柳庭风到底什么关系。那些筹备表白的、试图表白的人从来没有去找叶明蕴问过关于柳庭风的问题,因为害怕得到某个答案。尽管那是不成立的、只是他单方面的。
柳庭风笑了一声,店员在这时把热菜端了上来,他抽出一双筷子,对齐,餐厅内的灯光衬得他很白,又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寂寥:“你们俩看得出来有什么用,她又不觉得,偶尔意识到了又不敢承认,自己安慰自己是瞎了。”
唐挽下意识接了一句:“就喜欢吊你是吧。”
柳庭风抬眼看着她,又一次笑了,只是这次是冷笑:“这么懂?就像你吊着杨承圭是吧?”
“滚。”提到熟悉的名字,还是一个发小都知道的、和她有诸多关系的人的名字,唐挽有气无力地回答他,“我没吊啊,天地良心,我都说了无数次不可能让他放弃了,他就是不听。”
“喜欢死缠烂打?”柳庭风挑起眉,唐挽不满地看着他,却又听见他不急不慢地说,“好巧,我也是。”
(四)
门被打开,叶明蕴提着小行李箱走进去,妈妈和爸爸在门外道别,她没什么心情参与,只是停在原地。她在房子里面,父母在楼道内,深色的门框和门把一切都隔绝开,分割成两个世界,好像互相颠倒。韩锦瑜看过来,叶明蕴立刻挥了挥手,露出微笑:“爸爸再见。”
她太懂如何让家长满意了。
关上门,行李被放到房间里,没有心情收拾,但是需要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睡衣、遮阳伞、化妆包、运动鞋、kindle、在景区里买的明信片、充电线——啊,充电线不见了。
行李箱里没找到,随身带着的包里也没找到,一遍可能是不仔细,两遍三遍四遍,那说明是真的不见了。她站起来,走出房间,叶昙正在客厅里看美剧,男主角的特征太明显——她在看《绝命毒师》。
“妈妈。”她走过去,停在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你有看见我的充电器吗?”
“那是你的东西,我怎么知道。”叶昙甚至没看她,“你再找找。”
“都找过了。”叶明蕴说,“可能是掉了,我出去重新买一个,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
“没有,不用。”
换了鞋出门,附近的便利店里有卖充电线,刚在收银台付了钱,外面就开始下雨。叶明蕴又走回便利店买了一把伞,结账的时候才发现柳庭风给她发了消息,都过去十分钟了,她连忙回复。
A:下雨了,还不回来?
coelacanth:刚回来。
A:多久出来吃饭?
coelacanth:我也要上班啊,周末吧。
A:行。
周以砚刚找到工作那会儿,他的家里人不太满意这个工作,执意要找关系让他去熟人的出版社,事业单位,可靠稳定,周以砚没同意,实习期间和同事相处和睦,做的又是自己喜欢的事情,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后来实习期结束,同事变脸如翻书,一开始一天能在群里吐槽不下二十条,还萌生了辞职的想法。他们几家人关系不错,叶昙知道了,聊天时提起来,评价说:“这就是不听大人劝告,一意孤行的结果。”
想起这件事,叶明蕴觉得自己运气很好,不仅是公司里氛围好,没有让她不适的勾心斗角,更因为少了这些烦心事,她也不用听妈妈语重心长的过来人意见。
汝成游戏换了CTO,对方是从国外知名游戏公司来的,听说和汝成的总裁岁聿曾经是校友,叶明蕴在谷歌上甚至能搜到一堆她的相关词条,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种人能成为自己的直系上司。
周五部门会议,叶明蕴得了近距离看她的机会。新来的CTO是个大美女,姓江名泉,一听就是个温柔的名字,本人气质却有些冷漠,眉眼精致,干练,坚定,雷厉风行……“生人勿近”。会议结束时,江泉拿起文件夹和一串钥匙往外走,叶明蕴眼尖,捕捉到她的钥匙扣,那是上个月新发售的催眠麦克风的周边,淘宝上代购起码还需要再过半个月才能发货。定睛一看,橙色的背景,居然和她喜欢同一个division。
下班回家的路上,叶明蕴和柳庭风聊起天,提到这位上司,柳庭风对她这个对美女有滤镜的行为见怪不怪。
A:游戏公司有二次元不是很常见?
coelacanth:可是她是美女诶!
柳庭风发了个表示无语的黄豆表情包。
coelacanth:我觉得她长得很有点那个,《a kite》里的砂羽。
A:你到底是几年级看的梅津泰臣?
coelacanth:……
coelacanth:大学二年级!重要的是表现画面好吧!你不觉得配乐和动作镜头很厉害吗?尤其是那个红耳坠的特写。
A:没看过,不好意思。
她连发五把滴血小刀过去。
有人陪着聊天,时间过得很快,汝成的大楼离家也不远。叶明蕴收了手机,沿着熟悉的路线回了家,打开门时发现叶昙也在。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叶明蕴换了鞋,和她打了声招呼:“妈妈,你吃饭了吗?”
“我没吃,但是一会要出去了,不用管我。”叶昙合上电脑,“有点事。”
叶明蕴没多问,这是她们一贯的相处方式,有时候比起母女,她觉得他们更像是同一屋檐下的室友,她点点头,准备进厨房:“好。”
女人突然叫住她:“你充电线找到了吗?”
“没有。”不是之前就说过了吗?叶明蕴的疑问没有说出口,只是继续往厨房走,“应该是掉在酒店了,我买了新的。”正好插口的位置也快烂掉了,该换了。
冰箱里还有前几天没吃完的意式肉酱和通心粉,又找到了四分之一个洋葱,晚饭的选项瞬间出现在脑海里,她将它们从冰箱里拿出来。
切好洋葱放在一边,烧水,放通心粉,煮熟后捞起来,下洋葱和肉酱,又加了一点番茄酱,炒热后再把通心粉放进去——
“叶明蕴。”
妈妈的声音在厨房门口响起,叶明蕴转过身,女人手里拿着一根充电线,白色的线因为使用了太久而变得有点脏,端口贴了熟悉的红色MT和纸胶带。
是她找不见的那根充电线。
“你怎么……”
“这是你走那天掉在酒店的,我把它带回来了。”妈妈高高在上地降下审判,用悲天悯人的语气和眼神——你身上有不可饶恕的罪孽,你是神话里的黑山羊,而我选择原谅这样不堪的你,“那天你说你没找到,我就在等你开口问我,或者找酒店客服,等了快一周了,你什么都没有做。二十多岁了,东西四处乱扔,处理方法选择了最浪费的那个。”
没给她解释的机会,就像笃定她是错误的而自己是正确的,叶昙把充电线轻轻放在餐桌上,明明没有声音,明明隔得很远,叶明蕴却觉得自己听见了“咔嗒”一声。
什么东西和什么东西碰在一起的,然后不可阻挡地裂开。列车正朝着悬崖奔驰行驶。
“我出门了。”叶昙往鞋柜的方向走去,她听见高跟鞋的声音,女人的语气淡淡的,像交代她不要忘记吃完饭要洗碗,“希望以后你不要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很快,门被关上。叶明蕴把目光从充电器上收回来。要吃饭,她想,有人和她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吃饭。
把通心粉倒进锅里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一声巨响,厨房应声炸裂,或者一瞬间应有彗星袭来,把这里夷为平地,抹去她几十年来的生活痕迹,只留下风都能毁灭的灰烬。
好像有点晕。她颤颤巍巍地后退了一步。
放在料理台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时柳庭风发来询问的消息。
A:宽窄巷子还是蜀大侠?
叶明蕴没有注意到这条消息,凭着本能吃了饭,洗了碗,整理好厨房。目光扫过菜刀架,干净的,锋利的,方便的,没有痛苦的。她走过去第一步,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A:不说话装高手?
手机就在菜刀架旁边,叶明蕴走过去,拿起来,输入密码解锁,看着柳庭风发来的消息出神。
五分钟后,她回复:没有,我困了,明天早上起来再说。
没管柳庭风什么想法,她迅速关了机,拿着手机走回到房间,关上窗户,拉上窗帘,不再开灯,把自己蒙进被子里,融进黑暗里。如果能就这样把自己闷死,那真是再好不过。
梦里也不是什么好事,场景是熟悉的医院,没有太重的福尔马林的气味,但有一股死气沉沉的氛围。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脸凝重地把检查结果递给门口的病人家属。还没轮到自己的,爸爸彳亍着,忧心忡忡地问:“如果很严重怎么办?”
她听见妈妈冷笑的声音,一如多年前曾经在她的公司里看见她批评因为粗心大意差点泄漏公司机密的下属,不,还要更加不屑,更加刻薄。妈妈说:“说不定是装的呢?”
叶明蕴睁开眼睛,下意识拿出手机看时间,想起来昨天关了机,刚开机,妈妈从门外推门而入,她睡眼惺忪地看过去,没有说话,用眼神询问。
叶昙走到窗台,叶明蕴的房间有一个单独的小阳台,女人猛地拉开窗帘,刺眼的光泄进来,灌满房间,转身又把手里的东西丢给她:“昨天让你收起来,你的整理方式就是放在餐桌保持原样?我不记得自己有这么教过你,叶明蕴。”
是失而复得的充电线。砸在床上,陷进被褥里。
“我忘了。”叶明蕴坐起来,充电线又掉下来,落在拖鞋边上,“抱歉。”
“不要躺在床上玩手机。”叶昙说,“不要用‘我忘了’来敷衍一切,你就是不上心。”
“抱歉,刚起来,发现公司有点事,刚刚在看群聊。”叶明蕴眼睛都没眨,镇定地看着她,她在说谎,不过她不在乎这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只是用虚弱的、刚起床的沙哑嗓音说,“我起来处理下工作,下次不会了。”
叶昙没说话,但也没准备打扰她,走出去时带上了门。
看着门被关上,叶明蕴看着刚开机的手机连上网络和信号,然后蹦出来几十条消息。她点开微信,基本来自于他们四个人的群,唐挽在群里问有没有人认识什么帅哥朋友能假装一天她的追求者,周以砚和柳庭风一个开价一小时五百一个又开始嘲讽她,然后又演变成了情感交流大会。她没心思仔细看,点掉红点就退了出去。
剩下的几条来自于柳庭风单独给她发的,时间是昨天她回复了消息之后。
A:?
A:这才几点?
A:你这个年纪你在这个时间睡得着觉?
A:几个意思?
A:手机关机?你很高贵?
A:你最好是明天起来回我消息。
叶明蕴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但是脸变得僵硬,最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盘腿坐在床上,背靠着床头,动了动手指。
coelacanth:醒了。
A:还挺早的。
A:自然醒?
coelacanth:嗯。
A:不容易啊。
A:?
coelacanth:昨天没回消息是因为我妈来了。
叶明蕴没有再回复,发那几个字都耗费了不少的力气,她需要休息。谁知道她刚放下手机,柳庭风又来问她昨天没得到答案的问题。
A:所以今天晚上去宽窄巷子还是蜀大侠?
叶明蕴凝视着手机屏幕,呼吸平稳,亮起的屏幕里好像藏了什么东西,她久久盯着它,一动也不动,好像自己是一座雕塑或者一块化石。问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呢?她很想问他。
外面的太阳光好刺眼,看起来是个好天气,凉爽舒适,适合生活。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覆上视网膜,模糊了视线,一点一点沿着脸颊滴落。
原来化石和雕塑也能掉眼泪。
明明是不想回复的,可闭上眼睛之前,她还是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coelacanth:不想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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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熟悉的保安亭到熟悉的楼道,走路只需要五分钟,如果是一路狂奔过来,只需要两分钟。柳庭风大学时期有锻炼的习惯,身体素质一向很好,叶明蕴家在他家对面,都是二十八楼,走楼梯远比不上电梯,前提是运气够好。但医院不一样,医院需要面对湍急嘈杂的人流,需要面对推着单价来来往往的医生和护士,这远比从自己所在的地方一路不停歇地跑到叶明蕴家里更难。
但接到叶昙带着哭腔的电话后,他还是用尽全力、不顾一切地往急诊科奔去。
柳庭风猛地推开门,灌进来一道极其刺眼的光,看见了在站在窗边的人的背影。这里并非只有叶明蕴一个人,可她看起来处在另一个平行世界,与一切格格不入。她站在打开的窗户前,那些光凌乱地落在她的头发和侧脸,最后让他看清她右手手腕上缠绕着的重重叠叠的纱布。摇摇欲坠,像冬天来临前最后一片失去生机的树叶,枯萎到快要窒息,下一站就能消失。
已经忘记这里是最需要安静的公共场合,他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叶、明、蕴!”
其实柳庭风很少会叫她的名字。很小的时候会跟着家里大人叫她“小蕴”,长大了不知道是出于少年人别扭的心态还是自尊心,不再这么称呼她,再后来连名字也不叫了,只有在叶明蕴说出“柳庭风”二字时,他才会幽幽地回以“叶明蕴”。即使是很多人聚在一起,只要他开口,叶明蕴就是会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柳庭风叫她的名字,叫了两遍,惹得外面的人都探着身子想来看个究竟,可叶明蕴没有动,没有回头,置若罔闻。
所以也没有看他。
“聋了是吧?”
柳庭风压低声自言自语着,像要嚼穿龈血,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迅速冲上前去,冷着脸,面无表情地用力关上窗户,与此同时还不忘死死抓住她没有受伤的手臂,不顾她的意愿猛地把她往回拉,带着她跌跌撞撞地回到光找不到的地方。
力气很大,无法挣脱,叶明蕴终于有了反应,似是回到人间,眼神却无悲无喜,看着他,如同一台摄像机的镜头。她气若游丝:“……你怎么过来了?”
“你想让我过来给你收尸?”他语气凶狠,表情却极尽悲伤,看起来快哭了,“什么意思?不想吃火锅又是什么意思?”
他其实想问的不是这个,他想问你为什么又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现在趁你父母下楼缴费的时候你望着窗外是不是又一次想寻找离开这里的办法?可他问不出口,他做不到面对这样一张脸时去质问她。
“……没什么胃口。”叶明蕴试图挣开他,“痛,你放手行么?”
“痛就对了。”柳庭风恶狠狠地说,“你做梦。”
她没再说话,似乎是累极,连呼吸都要消耗能量,已经不想再说话了。她颤抖着开口:“……算了吧,真的没什么意思。而且这里这么矮,窗户也只能打开这么点,我也跳不下去。”
“叶明蕴。”柳庭风不是第一次露出如此凶神恶煞的表情,可却是第一次让她觉得害怕,属于高挑男性的气息要把她吞没,离得太近了、太近了,柳庭风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恨不得把她生吞,“我再说一次,你别想把我排除出你的生活。”
再说一次?什么意思?难道以前还说过?
叶明蕴茫然而无错地看着他。
“你想都别想。”柳庭风又重复了一遍。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高中搬家的那个晚上。崭新的房间,浅到看不出来是绿色的墙纸,高到天花板的书柜旁边,悬在头顶的工业风吊灯。第一次让她意识到原来柳庭风有那么高的那天,他靠近她,凑近她,呼吸相融,又停在一个不会碰到她的距离,极尽压迫感。他说,你别想把我排除出你的生活。
一模一样。
生活。工作或者学业。母亲与父亲。自己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压力。还有诸多来源不明的痛苦。如果说这一切都是一把朝着叶明蕴飞奔而来的铡刀,那么她不会躲开,她已经接受,无法与痛苦和解,无法逃避痛苦,被痛苦选择,被痛苦裹挟,可能离开才是唯一的出路。
在柳庭风狠狠抓住她的手之前,她的的确确是这么以为的。
(上)
叶晖并非一个人来,他还带了名大夫。
让众人退至一边,大夫上前准备验尸查明死因,路过十四的时候,她们的目光有短暂的交汇。眼前这名大夫亦是出身万花谷,十四记得她的名字,也听药王提起过自己有那么一名叫裴昭钰的徒弟,说她已经离开花谷多年,行医游历四方,因为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十四曾经也听过有关于她的传闻与故事,却没料到会于名剑大会期间,在藏剑山庄遇见。
明月高悬,夜色侵染院落,四下寂静无声时,裴昭钰终于检验完毕。她收起银针,起身看向叶晖:“叶二庄主,这件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裴大夫何出此言?”
“这位云少侠身上不止一种毒。”裴昭钰道,“有烈性的,有慢性的,但无论哪一种,轻则导致残疾,重则丢掉性命。”
叶晖一愣,伸出手:“裴大夫可否展开细说?”
“自然。”裴昭钰点点头,“我并不能确定他是因为哪一种毒而死,但却知道他身上有多少种致命的毒。云少侠身上最明显的,是一种被称为‘牵机’的毒,这种毒无色无味,只需混入日常饮食中,甚至是皮肤接触都会有明显效果,中毒者轻则肠胃剧痛,重则全身抽搐,肌肉僵直,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名为‘落木’的毒。”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足够小范围内的几人听清楚,在听见最后那句话的时候,谢息澜和十四几乎是同时猛地转头看向她。
被二人用如此强烈的目光盯上,裴昭钰却依旧冷静,她回看过去,平静道:“二位也知道‘落木’么?”
谢息澜道:“露沾草,风落木。无需试探,我不仅知道,几年前,我曾见过。中这种毒的人会因为剂量不同呈现出不同的效果,但不论如何,都是极其危险的。”
“据我所知,这种毒应当已经被消灭干净,并且不留痕迹。”十四眉头紧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落木此毒,那怕只是一点粉末,都会让人产生幻觉,严重者甚至会自伤自残,若是服用过多,毒性发作迅猛,起先是大汗淋漓,随后是四肢发冷、麻木,若是这时还未得到及时的治疗,脉搏便会逐渐停止,最后死亡。”裴昭钰缓缓道,“我亦听说数年前万花谷罚恶使曾出动,随后落木之毒在江湖上再无踪迹。对云少侠用这种毒,还会牵扯出别的问题,若非恨他入骨,我很难理解为何会采取这样极端的办法。”
李相锦跟着思考道:“何况名剑大会才开始没几日,云少侠才参加了比试没多久,不论过程如何,也算是万众瞩目,在这种时候动手,如果不是有完善的计划,那么会不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最近有什么事发生?”谢息澜沉吟片刻,“无非是云子真擂台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这件事莫不是刺激到了凶手?”
“前几日山庄里倒是吵过。”十四思索着,“说是怀疑场次安排弄虚作假,给世家弟子行了方便,不过后来倒是被平息了,只是这种事情真的会让人起杀心吗?谁这么神经?”
“并且……同云少侠一样的世家弟子多得是,为何仅对云少侠一人下手了?没记错的话,云家还给他安排了随从,那人现在又身在何处?”
叶晖突然笑道:“几位侠士倒是一点也不急,就不怕被我认为是杀人凶手?”
谢息澜看了他一眼,毫无晚辈对前辈的敬意,只是道:“我昨日刚到藏剑山庄,今日就做出这种举动,还故意被你们逮个现行,未免太蠢。何况我若是要杀云子真,何需如此费劲?你早就看出来了不是么?”
十四的态度则恭敬了许多,只是说出的话并没好到哪里去:“若是我想杀云子真,一不会让人发现,二不会让他死得如此明显。从我发现他死亡到你们发现我,这中间的时候都够我清理好整个现场了。”
李相锦没想到这两人说话这么直接,尴尬地笑了笑,朝叶晖行了一礼:“若我猜得没错,叶二庄主来到这间院子里时,已经看出我几人的实力与性格,也判断出我三人并非凶手了,所以才放任我们在此,没有立刻行动。”
“若你三人故意隐藏自己呢?”
“不会的。”李相锦有礼有节道,“这位……少侠的剑虽然被包裹得密不透风,却能从他的身姿和掌心的茧看出来他是武艺高强之人,我来得最晚,被各位藏剑弟子发现时,他分明能够以一敌三,却没有动手,并非是想要隐藏实力——不如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隐藏过自己的实力——而是自己也对云少侠的死产生了怀疑,这样一个对自己武力极其自信的人,是不可能会选择用毒的。而这位万花谷的女侠,我从一开始便注意到了,她手上拿着一包药草,这或许很容易成为证据,可这草药包用的线是别院里花谷大夫们会用的,这说明她是从别处带来的,这房间里虽然也有草药味,却并非同样的包装,若是想要掩人耳目,不应当如此不小心,更何况,同样的,在几位藏剑少侠赶来前,比起说想要抢先一步消灭证据,她更在意的是眼前的人为什么会死、中了什么毒——她都已经下意识去摸自己的放着九针的药袋了。”
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他拘谨地再行了一礼:“抱歉,在下的话有些太多了,这些都是一己之言……”
“无妨。”叶晖摆摆手,“那这位少侠,你又该如何自证?”
“如此说来,我的嫌疑或许是最大的。”他把手中的玉佩递给叶晖,“我来此处,是因为昨日我拾到了云少侠遗落的玉佩,尽管有人能为我作证,但到底是我独自前往,也没有旁人能证明。不过,我相信叶二庄主的判断,也知晓庄主定不会污蔑人清白。”
叶晖却没有接,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倒是把这包袱甩给了我,漂亮。”
“二庄主误会了,我并非——”
“我当然知道,少侠大可放心。”叶晖打断了他,“不过,三位,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三位可否愿意?”
三人一同看向他。
叶晖道:“在下想请三位替我调查清楚这件事,事成后,藏剑山庄必有重谢。”
谢息澜道:“为何是我三人?”
“三位少侠因为云少侠相聚于此,也算是一种缘分。”叶晖循循善诱,“且三位已与此事发生关系,在下想要隐秘地解决,三位又需要证据消除嫌疑,自然是不二人选。”
十四反应很快:“需要保密?”
叶晖道:“自然。”
谢息澜狐疑道:“二庄主话里有话,难道心里已经知道何人才是凶手了?”
叶晖面不改色道:“少侠此言差异,我若是知道,怎么还会拜托三位?”
十四追问:“若是我们需要帮助呢?”
“力所能及,自然倾力而为。”
两人似乎还想要再说什么,正欲开口,现在最中间的李相锦却突然向前一步,郑重其事道:“我明白了,还请二庄主请放心,二庄主托付重任,我三人必当不负所望,缉拿凶手归案。”
在叶晖的微笑中,谢息澜与十四几乎是同时转向他,异口同声道:“你谁啊?我认识你吗?你怎么就代表我答应了?!”
“二庄主看起来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在边上好奇地围观了全程的岁清和回头看向自己的两个师兄,下意识拽了拽叶其尘的衣摆,要他低下头来耳语,“你不觉得他是故意的吗?”
叶其尘难得走了一次神,这才回过神来,偷偷打量起叶晖的表情:“……是吗?”
因为路过被抓来的叶至清围观了全程,一句话没听进去,只知道是死了人,没看见那床上躺着的死人,表情倒是不耐烦极了,小声抱怨了一句:“真晦气。”
“小师兄,小点声啊,可不能让别人听见了。”岁清和朝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不然又要被人挑事了!”
“本来就是。”叶至清虽然表情还是不服气的样子,声音却下意识压低了下去,“死哪里不好非死在山庄里,还要找人给他收尸,麻烦。”
叶其尘难得开口:“说不定他也不想死这里。”
他的本意或许是告诉叶至清这一切都是飞来横祸,偏偏叶至清却剑走偏峰:“他还想死在藏剑山庄?做梦呢?他以为他是谁?谁给他的胆子?”
许是这话太大声了些,一旁的叶晖等人都看了过来,叶至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于明目张胆,对上自家二庄主的目光,下意识想跑,却被叶其尘眼疾手快地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小叶停原来这么关心?”叶晖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就由你带着这三位少侠去查查这几日来我藏剑山庄参加名剑大会的侠士的名单吧。”
“……哈?!”叶至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二庄主,我才不——岁清和你干什么?痛死了!”
岁清和迅速用力踩了他一脚,挡在他面前,朝叶晖露出一个乖巧听话的微笑:“放心吧二庄主,我们保证完成任务!现在就带路!对吧,小师兄?”
她一面对着叶至清疯狂眨眼睛,一面彬彬有礼地对着三人笑道:“三位哥哥姐姐,请随我来吧,我带你们去查名册。”
叶至清不情不愿地被叶其尘用眼神威胁,最后勉为其难地跟着岁清和一起走在最前面带路,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小声嘀咕了一句:“踩我那下痛死了,你不会是长胖了吧?”
岁清和表情看起来毫不在意,语气却如临大敌:“小师兄,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你最最最可爱漂亮天真活泼的小师妹说这种话呢?我会伤心的!”
叶至清:“……”
他倒是没看出这个最最最可爱漂亮天真活泼的小师妹哪里伤心了。
叶至清难得如此无奈:“行行好,我最最最可爱漂亮天真活泼的小师妹,你能正常点吗?”
在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插科打诨的时候,叶其尘突然蹦了两个字出来:“没有。”
被两双不明所以的眼睛盯着,他才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故做正经道:“我是说……没有胖,清和太瘦了,多吃点是好事。”
岁清和立刻朝叶至清做了个鬼脸,绕到叶其尘的身边,挽起他的手臂:“还是大师兄对我好!”
叶其尘:“……嗯。”
“喂?”叶至清指着叶其尘不满道,“叶其尘你装什么正经呢?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偷乐!”
“实话实说。”叶其尘板着脸,又停下来看向身后从被领路起便一言不发的三人,“三位客人,这里就是存放名册的地方。”
“诸位不与我们一起么?”李相锦问。
“我们并非负责内院事务的弟子。”岁清和解释道,“三位客人进去了,里面自然有人会领你们去调查,比起我们,他们对这里更熟悉,也更能帮上忙。”
十四道:“多谢。”
岁清和笑了笑,意识到一旁的谢息澜似乎有话想说,但却一直沉默着,小声询问道:“这位姐姐可还有别的问题?”
“姐姐”二字一出,除了身侧的叶至清,另外几人都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岁清和眨了眨眼睛,无辜地一个个看回去,全然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谢息澜倒也不恼,似乎习以为常,用正常的、属于男人的声线开口道:“我不是女人。”顿了顿又问:“如果有事,找你们还是找里面的人?”
如此明显的声音从眼前身着女装的男子身上传出,岁清和仿佛听见什么东西咔嚓一声裂开,差点没能站稳,瞪大眼睛看着他:“客、客人这话说得……当、当然是都可以……您甚至可以直接去找我们二庄主……”
“我明白了。”谢息澜点点头,“多谢。”
她似乎还没缓过来,用力地抓着叶其尘的胳膊,又转头去看另一侧的叶至清,话还没说出口,发现他已经下意识后退了几步,表情要多难堪有多难看,甚至比带着一丝厌恶。
叶至清看着谢息澜,半晌,从嘴巴里蹦出两个字:“卧、槽。”
藏剑山庄存放名册的院子,离名剑大会的会场并不算远,只是地势相对来说依山傍水,更加幽静。插曲过后,谢息澜表现得依旧泰然自若,三人进到大厅,那另外三位奉叶晖命令的少年少女便离开了,由房间内的藏剑弟子引他们过去。
在等待对方拿来名册的途中,李相锦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身边这一男一女的姓名,毕竟从今天起他们要一同查案,四舍五入便是同伴,太过生疏怎么都不是好事。
他主动提起话题:“在下还未曾得知二位姓名,不知可否告知?”
谢息澜保持着初见时的动作,漫不经心道:“谢十三。”
“真巧。”十四愣了下,露出尴尬却不失礼貌的微笑,“我姓林,林十四。”
二人见他听到名字后愣住,转而一同问他:“你呢?”
李相锦磕磕绊绊道:“在下李、李十五……”
谢息澜竖起大拇指:“……佩服。”
十四立刻面无表情地鼓掌:“……真是好名字。”
(中)
目送几人离开,又让剩下的藏剑弟子离开,叶晖本人却没有要走的打算,而是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
裴昭钰似乎是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道:“二庄主请放心,他不会做什么。”
“裴大夫本人做保,我自然不会怀疑。”叶晖笑道,“只是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裴昭钰并不意外:“二庄主请讲。”
“不知可否请裴大夫与裴大夫身边这位侠士……帮我一个忙?”叶晖问道,“若是要彻底查出云少侠的死因,不知需要多少时日?”
“三天。他身体里的毒太杂,我恐怕需要三天时间排查。”裴昭钰回答得果断,“二庄主不必担心,我虽只是碰巧来此探望阿蕴,但不会置之不理,必当尽力而为。”
“你来藏剑的机会也不多,本该多陪陪明蕴的,却要来处理这些事情。”叶晖叹了口气,“有劳了。”
“二庄主严重了。”裴昭钰连忙道,“我的时间本就充裕,不会影响什么。更何况,眼下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做不到忽视。”
“除了这件事,我还有一个问题。”
“想杀他的人不多。”不知何时出现在裴昭钰身后的青年神色冷漠,语气也同样透露着事不关己的高傲,他熟悉这里发生的一切,却一直未被人发现,如今突然出现,可在场的另外两人都不惊讶,“但他们都不会用毒,只会用刀,或者雇会用刀的人。”
“公子也觉得不是他们?”叶晖问。
“那群人不会露出这么多破绽,何况还是用毒。”青年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笑得有些轻蔑,“这个杀人现场……太蠢了。”
“你认识他们?”裴昭钰回头。
“……不算,只是知道。”被她看着,青年变得有些不自在,“一年半以前有人托人找过我,让我帮他杀云子真,我已经不做这生意了,自然没有答应。”
“二庄主是想要陆定帮忙查出来到底是谁?”裴昭钰问,“但他已经离开那里很久,未必能查到线索。”
青年没有看叶晖,而是看向裴昭钰:“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去查。”
裴昭钰却道:“你不想的话,我就替你拒绝。”
“二位误会了,我并非是想要二位做这件事。”叶晖道,“就算有线索,恐怕与这件事关系也不大,我知晓当年那人如今就在藏剑山庄,这也不是她的手笔。”
陆定扬眉看去:“二庄主是想知道什么?”
“我想要公子替我解答一个疑惑。”叶晖道,“一年半前,那人来找你时具体的日期。”
将名册拿给三人的藏剑弟子名唤叶北,把自名剑大会起始日至今来藏剑山庄之人的名册统统拿给了他们,却没有立刻离开。
十四回过头,叶北微笑着恰当好处地站在一个不近也不远的位置,发现她看了过来,稍稍歪了歪头,再次笑了,那表情仿佛在问“客人还有什么事想要了解吗”。十四在心里算了算距离,这里很安静,再加上没有旁人,只要不是刻意压低声音隐瞒,叶北怎么都能听清他们讲话,她不由下意识地皱起眉来。
“客人不要误会。”叶北察觉出了她的不满,“毕竟此事事关藏剑山庄,由二庄主亲自任命,在下可不能把各位单独留在这里。不过三位还请放心,在下不会多嘴的。”
“无妨。”李相锦也跟着回头,短短的时间内,他竟然已经将名册浏览了大半,“叶北兄身为藏剑弟子,自然要比我们更加熟悉藏剑的一草一木,或许需要有劳叶北兄指教一二了。”
叶北并不惊讶,只是道:“客人请讲。”
“叶兄可知道这份名册每日登记的具体时间段?”他问。
“自然。”叶北道,“按照规矩,山庄自辰时起便会安排弟子坐守,中途存在交换,直至酉时结束。若酉时之后有人前来,便是来我们这边,由单独的弟子为其登记。”
“多谢。”
李相锦朝他微微颔首以示感谢,随后再度翻看起来,他的阅读速度着实是快,翻页声此起彼伏,一旁的十四和谢息澜都没忍住看了过来。
在这期间,叶北一直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又看起来像是在打量和思考着什么,等到那些名册被三人看去大半,他突然开了口。
“三位客人是怀疑凶手在参赛名单之中?”
谢息澜回头看去,没有正面回答:“这件事在你们藏剑山庄传得如此之快?”
“客人误会了。”叶北笑得毫无破绽,“只是因为在下接手此事,被提前告知了而已。”
十四也跟着回头:“公子何出此言?”
“我只是觉得,三位客人都是聪明人。”他道,“出了这样的事,藏剑山庄乃四大世家之一,必然不可能就这样瞒下,或许名剑大会都要被推迟一二,就算如此,逐细查验名册,并不是快捷的方法。”
谢息澜却突然道:“你说话的样子,同藏剑山庄倒是生分。”
叶北一愣,似是有些意外,很快,再次微笑道:“怎么会呢?客人一定是误会了。”顿了顿,他缓缓道:“所以,几位客人真的只是为了探查此事才查看这些名册的么?”
十四面不改色地合上手中最后一本记录唐姓参赛人员的名册:“当然。”
谢息澜轻蔑地哼了一声,不作回答。
李相锦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叶公子言外之意,仍是在怀疑我们?”
“这件事生得古怪,我虽心有怀疑,但却相信二庄主的判断。”
“那么,这便是一己私欲了。”李相锦得视线微微下移,暗指他留在此处“督查”一事,“人皆有私心,我无意批判,你我不过初见,自然也不能强求信任,只是觉得公子咄咄逼人,虽能理解,但到底有失公允。”
叶北难得一愣,又迅速恢复正常:“你们难道真的觉得凶手藏在这之中?”
“未必。”李相锦道,“但这里面必定有线索。”
叶北挑眉问道:“比如?”
“比如……这里。”
李相锦摊开一侧名单,显示出上面的某个名字,另外几人一同看了过去,上面写着登记在录的名字就在云子真的下方,而其名字与门派让几人不约而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云家,云禾。
“这一天负责登记的人是……叶幼溪。”谢息澜注意到这上面的名字,从李相锦手中抽走,“我去见见他,你们来吗?”
看见叶幼溪这个名字,叶北的脸色微妙地变了变,随后迅速恢复正常,他走过来道:“不如我带几位去找他吧,若我没猜错,他应当在别院休息。”
如他所言,名为叶幼溪的藏剑弟子确实是在别院,只不过没有在休息,反而整个对面站着的男人聊些什么,面露困难之色,看起来正苦恼着什么。
就算放在人群里,他显然不是最突出的那个,却瘦弱得格外明显,代表藏剑山庄身份的那件明黄色衣衫穿在叶幼溪身上,反而衬得他愁云惨淡的模样更加悲壮,似乎下一秒就急得要哭出来了。
在他对面站着的,则是同样出身藏剑的叶宸仪。分明长了一副谦谦君子的脸,此刻却咄咄逼人,像极了话本里占女欺男的恶霸,叶宸仪表情严肃,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手足无措的叶幼溪,眉头紧促,飞快地说着什么。
待几人走进了,交谈的内容便一清二楚。
叶宸仪的语气恨铁不成钢:“你到底是哪根脑子抽了啊叶幼溪?让你给你就给,你很有钱吗?你是散财童子转世?”
“……但是他看起来真的很着急。”叶幼溪低着头,小声反驳,语气却心虚至极,“我正好最近也用不上钱,就……”
叶宸仪听得一愣,咬牙切齿:“那不是看你是个软柿子才找你的,你还有闲心给他找补?!”
“表,表叔,别生气了……”他想向前一步,最终还是停了下来,似乎是怕对方更生气,“下次不会了……”
“这都是第不知道多少个下次不会了?!”叶宸仪怒气冲天,察觉到有人在往这边走,看过去,却在看见人后骤然沉默了。
叶幼溪见他不说话,心里更害怕了,忐忑不安地问:“……表叔?”
叶宸仪的表情冷下来,看着带着三人走来的叶北,声音冰凉:“有何贵干?”
“叶师兄,在下奉二庄主之命带着三位少侠来查云少侠的案子。”叶北笑了笑,丝毫没被影响到,“寻到了一点线索,恐怕和你这位亲戚有关系,所以想来问问。”
叶幼溪闻言整个人都抖了一下,脸色惨白:“啊?我?不是,跟我没关系啊我是无辜的……!”
“听到了吗?你们可以走了。”叶宸仪扬眉,语气不善,又看向谢息澜,“谢息澜你跟他混什么混?”
叶北不卑不亢地笑道:“非也,并非是怀疑他。”
谢息澜表情不变:“你吃炸药了?”
十四看向他:“你们认识?”
叶宸仪朝十四点点头算作打招呼:“林大夫。”又道:“认识。”
十四又问:“你和他有仇?”
这个“他”自然是指的带他们来此地的叶北,叶宸仪和叶北四目相对,前者黑着一张脸,后者笑眯眯地看过去,良久,叶宸仪冷哼一声:“我和叶北没仇。”
十四一挑眉,没再说话,另一边李相锦往前一步,朝他行了个礼:“叶公子误会了,我们只是想问问这位叶公子是否对‘云禾’这个名字有印象?”
叶幼溪依旧躲在叶宸仪身后,闻言思考半晌,最后道:“他来山庄,是我负责登记的,我对他印象不深,但是好像是那个……云、云子真的随从,和他一起来的,住在里他住处不远的院子。”
谢息澜问:“你可记得他长什么样?”
“高高瘦瘦的……有些黑。”叶幼溪努力回忆着,“别的,不太记得了。”
李相锦道:“多谢。”
叶北突然出声道:“几位客人是要去找他?”
叶宸仪看向他,第一个开口:“你又打什么主意?”
“师兄对我误会很深啊。”他笑道,“只是我正好识路,可以为几位带路。”
“不必。”谢息澜突然插进来,“我认路。”
叶北一愣,李相锦跟着道:“叶北兄有事在身,不必再费心了,我们自己去便好。”
说完,同这里人告别,三人一前一后地跟着自称认路的谢息澜离开了,只是在离开之前,走在最后的十四回过头,打量的目光扫过叶宸仪,最后落在叶北身上,在他发现之后,迅速转头,没留下痕迹。
等到三人离开,叶宸仪几人仍在原地,随后他推了一把叶幼溪:“你回去。”
叶幼溪一愣:“啊?”
“赶紧回你房间去。”叶宸仪道。
“……哦,好。”虽然不明所以,但碍于眼前的人发飙太过吓人,他还是默默吞下了疑问,“那,表叔,再见?”
叶宸仪点点头,确认他走远,这才回头看向叶北:“你来藏剑山庄做什么?”
“又来了,师兄这话前言不搭后语,我可不明白。”
叶宸仪冷笑一声,猛地拔剑指向他,在即将刺穿叶北身体前一秒停了下来,剑气险些划破他的衣服,叶宸仪怒道:“林北修!”
“叶北”依旧笑着,即使那把来势汹汹的剑就在胸前,也依然保持着那副笑容,闻言,他轻轻地抬手,食指贴上叶宸仪的剑间,那剑颤了颤,他笑着推开,笑意不达眼底:“是哪句话让你确定的?你分明不认识叶北。”
“我确实不认识他。”叶宸仪没有收剑,也没有做出进一步攻击,“你的眼神太恶心了,这世界上很少有人能让我这么恶心。”
“是么。”林北修的声音掺了几分揶揄,“这还真是……我的荣幸。”
“所以,你是来做什么的?杀人?还是有别的任务?”
“两年不见,你就用这样的态度对我?”林北修向前一步,“我有点伤心了,所以决定不告诉你了。”
叶宸仪似实被他的态度激怒,咬牙切齿道:“林!北!修!”
“小璨如何?”林北修对他的愤怒置若罔闻。
“她很好,我告诉她你死了,她说死得好。”叶宸仪冷冷地看着他,“满意了?滚出藏剑!”
林北修只是笑:“这可不行。”
“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信。”林北修躲开他的攻击,“但你现在要担心的,恐怕是你那个朋友。”
叶宸仪一愣:“你什么意思?”
林北修笑了笑,突然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靠过去,吐息落在耳廓:“让他们去北边的树林,现在恐怕还能有所收获,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上)
师父亲启:
我已随师兄师姐行至江南。昨夜雨歇,有柳生新芽,恍惚间风拂面,才悟已是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此处与秦岭不同,风吹梅梢,草木滋生,十丈绿荫荡春光,正是好时节。离开之前,师父曾嘱咐,要我记下每日发生之事,并寄来书信。然谓我而言,日日无新,每日之行皆与我过去相同,无非摘药、择药、抄写撰写药方之事。
师父要我以信记每日,其中深意我早知晓,是为缓我心头结郁。时事起已二年有余,期间我随孙大夫学习,亦陆续与诸多此前未曾见过之人相识,人间百态众生相,或算目睹一二。我曾认真思量自己的当日所做决定是否正确、是否合理,事到如今,仍未得出答案。但可以确定,从那天起,我便无以面对往昔的自己。
近日于四十二佛经所见,沙门问佛,欲求因缘以得宿命,佛言,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铙,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然芸芸众生不过尘世一粟,七情六欲、贪、嗔、痴,人以情字写,以情塑血肉,何人能摒弃?又该如何摒弃?求以宿命结果后,人又当如何?
上述所言,不过近日习读之思,并非向师父寻求答案。随时而与日移渐知,事有是非,亦难分对错,世事亦未必有结果。
名剑大会在即,明日便可抵达藏剑山庄,并请万安,顺祝一切都好。
徒 十四 亲笔
第一眼看见的是红色。红色的血蔓延至她的脚边,手里握着刀,血顺着刀尖一滴一滴如雨般落下。第二眼看见的是黑色。清夜无尘,月色冰凉,又好似留了一点慈悲,纱一般的光芒轻轻落在眼前少女身上,她身后却是好似永无止境的黑夜,永远也无法融入其中。第三眼看见的是白色。少女坐在轮椅上,下垂的手臂苍白而无力,双眼紧闭,不见一点血色,也因此让留有掐痕的脖颈格外明显,那淤青仿佛枷锁,颜色分明,是极为刺眼的存在。
最后,她又一次看见红色。扎眼的,可怖的的,悲伤的,极具冲击力的,来自少女胸口的红色。
她死了。听不见呼吸、听不见心跳,可十四不知道究竟谁才是凶手。是手握利刃的自己?还是在自己赶来前的人?她应该去检查尸体,摸她的脉搏,测她的体温,用所有学过的知识去判断自己还能做什么。十四想向前,却动弹不得,仿佛有无数双从地底深处的手紧紧握住她的脚踝,她被困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十四低下头,想挣脱这不知何处而来的束缚,脚下的土地又在这刹那间化为一片黝黑平静的湖,如毫无波澜的死水,安静得好似一面镜子,她在看见穿着深蓝色男装的自己的瞬间,所有的束缚消失了。
于是十四迈出第一步,湖面荡开涟漪,泛起波澜,搅乱了她痛苦的脸,露出一双不属于她的眼睛。猩红的,绝望的,悲恸的,崩溃的眼睛。
她听见有人问她,十四,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仿佛梦魇般,这句话萦绕在她四周,不断回响、回响,是质问,又像是诅咒,可某一瞬间听起来却好似在哀求声讨什么——十四从梦里惊醒。
一支笔轻轻地敲了敲她趴着的书案,十四顾不上被冷汗浸湿的后背,下意识抬起头,蜂腰削背的万花弟子坐在她对面,她生了一张极为英气的脸,就这样坐着,即使是悠闲惬意的午后,背也挺得笔直。她手里拿着一卷展开一半的药册,正看着十四,光从她背后的窗户里洒进来,落了满地。
“可是累了?接下来我来整理吧。”
“是我走神了,让孙师姐担心了。”十四摇了摇头,“让孙师姐来帮忙已经很麻烦了,过几日师姐不是还要参加名剑大会么?”
“我确实是有比赛,但不必太担心,反而是你,可是着凉了?”孙白蔹察觉到她难看的脸色,语气里有几分担心,“若是身体不适,还是回去歇息吧。”
“没关系的。”十四道,“孙师姐来,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孙白蔹点头道:“藏剑山庄里出了些乱子,擂台下有人打起来了,颜师弟那方人手有些紧张,想让你今日也去帮帮忙。我来时见你整理药方睡过去了,想来是近日累着了,便没有叫醒你。”
“孙师姐客气了。”十四跟着她一前一后站起来,开始收拾出诊要用的工具,“我此番随同门们离开花谷,为的就是锻炼自己,因为贪图一时安逸而懈怠可不是好事。”
“那几人待你可有疏漏?”
她问的是平日里一同起居的同门,十四道:“自是没有的,我与大家相处时间不多,平日也少有交流,可大家都是极其照顾我的。”
“如此便好。”孙白蔹笑道,“两年前药王先生把你带来时你甚至都不愿意同人交流,这次又是学医之后头回出谷,他们都同我说觉得你闷闷的,总是在想别的事,颜师弟提到,不管问你什么都只说还好,因此便格外留意你,现在倒是渐渐恢复了不少。”
十四跟着笑道:“师姐难道喜欢我以前的样子?”
“倒也不是。”孙白蔹认真道,“只是觉得,你其实可以活得更自在一些。”
十四愣住。
孙白蔹摇了摇头,见她陷入沉思,失笑道:“问心是最难的,现下你先尝试去做一些你想做的事情吧。”
名剑大会上的比试还未结束,擂台外反倒沸反盈天,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态何种理由,几拨人立场不同,又分不出谁对谁错,吵到最后直接打了起来,现场乱成一团,来维持秩序的几名藏剑弟子都被卷入其中,受了伤。
十四找到自己同门时,他们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甚至因为那群因为受伤而停手的人仍处在同一空间,碍于有忙碌的大夫在,从打架改为了吵架,混乱得不行,就连被藏剑派来的弟子也跟着参与进了这场混战之中。
“装什么装,你们藏剑这次安排的场次,恐怕根本不是随机的吧?装什么公平公正呢?!”
说话的这人十四有些印象,名剑大会的第一天他便因为受伤出局找了某位师姐要了些药膏带走,即使当时没人问他也一直叨叨着并非自己技不如人而是状态不好之类的话,属实聒噪。
又开始了,她瞥了一眼对方,又迅速移开,总觉得多看一眼都嫌自己是在没事找事。浪费时间的蠢货,她心道。
“那不是因为你打不过?”
嘲讽语气十足的话响起,竟然是出自他对面除了脸颊略有擦伤外几乎可以说是毫发无损的藏剑弟子。他甚至没有带藏剑弟子的那两把显眼的剑,双手抱臂环在胸前,右手还握着一把看起来精致又昂贵的扇子,和他那把扇子一样,举手投足间无不昭示他出身豪门贵胄。
而他身后,其实还有一名背着剑的藏剑弟子,看那模样,似乎是来不及阻止此人上前,听了他的话,无奈地在一旁扶额叹气。
十四匆匆扫去一眼,看见他腰间别着的白玉腰牌,那玉在光下折射出靓丽的光彩,璞玉浑金,白璧无瑕,显然价格不菲。她想,这人一看就没挨过打。
“叶宸仪你找死!”
果不其然,名为叶宸仪的藏剑弟子成功激怒了对方,竟然顾不得礼仪,就这样连名带姓喊了出来。
“我找死?”叶宸仪嗤笑道,“你这水平,连我衣角都碰不到,到底谁找死?”
“二位不妨冷静下……”一声盖过一声的争吵里,有道声音就这样传进来,又迅速被压下去。
就这?十四心中疑惑,藏剑山庄就派了这么个人来解决问题?有点怂过头了吧?
发声的同样是名藏剑弟子,竟然就是方才无奈叹气的那一位,此刻从人群中艰难地挤出来,现在二人身边。
这一身昭示藏剑山庄弟子身份的明黄衣衫让他整个人显得齿少气锐、意气风发,想来他是与叶宸仪同行,一同来处理这场意外的,只是眼下……他似乎丢了话语权,也没什么说服力。
“凌夙臻你去边上站着。”叶宸仪挥开他伸来的手,“我今天不教训教训这腌臜混沌我就不姓叶了!”
“叶宸仪,你别以为你是藏剑的人我就怕你!”
“你怕是怕打不过我丢人吧?”
“你……!”
眼看着气氛剑拔弩张起来,那人就要再次挥刀刺来,突然,一把灵巧的剑就这样横了进来,挡在二人之间,一直焦急不安的凌夙臻似是忍耐到了极致,就这样微笑着看捏他二人,又迅速在他们之间的间隙里插上一把本背在身后的巨大重剑。
一瞬间,两个人都安静了,不仅是因为这两把剑锋利的剑光,更是因为重剑砸在地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二位,有话好好说嘛。”青年没有收剑的意图,先是看向最开始说话的路人,一改之前的模样,声音洪亮,有条不紊道,“赵大侠若是质疑我藏剑山庄名剑大会的公平性,大可申请重新挑战,我相信山庄也不敢不应,毕竟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是若大侠您仅仅是因为输了比试心里不痛快,想要寻个发泄便予人污名,我藏剑山庄必是不能坐视不管的。”
那名路人似乎被吓到了,吞吞吐吐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叶宸仪冷笑一声,他又旋即看向他:“宸仪兄护庄心切,不是不能理解,只是还望下次勿要这般自我行事了,三庄主是让我二人来帮忙的,不是来捣乱的,对吧?”
被他这样一看,叶宸仪下意识躲开他责问的目光,含糊其辞:“嗯……你说得不无道理。”
嚯,在一旁围观了全程的十四眨了眨眼睛,心道,原来是三个人都急了,只是这个凌夙臻急起来反而会说话了,有意思。
她本欲继续观战,阴影投下来,挡住了部分视线——有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这名少年约莫十七八岁,正是鲜衣怒马的年纪,看他的装束和腰间别的酒壶与长棍,多半是丐帮弟子。他本想朝十四抱拳示意,却因为扶着身旁神情痛苦的同伴而动弹不得,只能冲她笑了笑,语气恭敬地问道:“抱歉打扰了,姐姐可是万花谷的大夫?”
十四看去,这丐帮少年搀扶着的同伴应当与他同岁,这一身极其眼熟的深蓝色劲装让她怔愣了半秒,好在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不过是唐门弟子的寻常装束。
他握着弩的手微微颤抖,有血沿着骨节滑下,落进武器匣中,脸色苍白,被刮破的衣摆和衣袖以及露出的伤口看起来是被剑所伤,但不止于此,他还受了不少眼下无法分辨清楚的内伤。
她的目光停在他的嘴角,隐约可见血痕,十四指向身后相对僻静的院落道:“我姓林,林十四,你们随我来。”
(下)
“我姓白,白云酒,林大夫你应该也看出来我师承何门和派了吧?”在十四给那名唐门少年上药的时候,扶着他一路走来的丐帮少年从十四的左后方绕到了右后方,先是对她拿出来的外敷草药好奇,接着又开始询问汤药的制作过程和来源,“我也认识名花谷出身的大夫,她姓夏,夏三七,林大夫你可认识?三七姐以前总在花园后院养那些花花草草,然后有需要的时候就会去摘些下来,用我看不懂的方法磨成粉或者煮成汤……这些事情对万花谷的大夫来说,是不是都是基本功啊?”
十四把捣碎的药敷在他手臂的伤口上,用白布缠起来,惜字如金道:“不认识,算吧。”接着抬起头看了那名唐门少年一眼:“这药碰到伤口会有些疼,但效果很好,我瞧你二人模样,是来参加此次名剑大会的,便用了这些,大概三天就能恢复,也不会影响你比试。”
白云酒听见这话,也跟着看向受伤的少年,被两双眼睛盯着,他有意避开了视线,头别向一边,看不清表示,只是那声音让人想到唐门的春夜,淅淅沥沥的小雨融进竹林深处的小溪,淌淌流过,一直向前。他道:“无碍,有劳林大夫了。”
果不其然,在十四上药的整个过程里,他一言不发,甚至都没吭过一声,若不是听出了他起伏的呼吸,十四都要以为他是天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的那类人。
“伤你的人实力并非不如你,所以造成了几处内伤。”十四道,“但更多的是外伤。”
唐还月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没说话。
十四叹道:“这里,还有这里,少侠恐怕是猜到了对方的招式,本可以避开,但为了更快速地取胜,放弃了防守造成的。”
听见她的评价,少年这才有了些许的情绪波动,惊讶一闪而过,又沉入湖底,重归平静。
“你的对手应当出身于七秀坊,这是冰心诀的剑气。”十四又道,“这位七秀的女侠咄咄逼人,这些攻击都是找准了你的弱点来的,你倒是沉得住气。”
白云酒再度凑过来,学着她的模样观察起这些伤口,却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所以把目光投向十四:“林大夫,你会武功吗?”
十四愣了愣:“何出此言?”
“你推测所得,与实际情况相差无几,所以我才这么问你的。”白云酒指向唐还月,“这个人,一打起架就不要命,我当时都觉得他要输了,结果他用那么危险的办法赢了!”
十四道:“只是根据伤口的情况判断的而已,我想,这种事情,对万花谷的弟子来说,都只是基本功而已,白少侠方前提到的那位名为夏三七的同门应当也会。”
唐还月把脸别开,躲过他的手,若不是抬起手臂对现在的他来说有些困难,恐怕那一瞬间就会拍开白云酒。
注意到十四的目光,白云酒啧啧笑道:“林大夫你别管他了,唐还月就这个样子,闷得很,要你说十句话他才肯说一句——”
唐还月似是忍无可忍,开口打断他:“那是因为你话太多了。”
白云酒不甘示弱:“我那分明是担心你!你这人怎么还恩将仇报,不会还在记我小时候把花盆砸碎结果三七姐认为是你干的事情的仇吧?小气!”
唐还月反驳:“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平心而论,你话确实有点多。”
“若不是我今天把你从擂台上带下来,以你这个不要命的风格,恐怕还要继续躺到傍晚呢!”
“前几日你比试时分明比我更不要命。”唐还月皱了皱眉,“今日都是在我计算范围内,纵然会受伤,但绝不会致命,你,才是毫无章法。”
十四夹在两个人之间,努力维持自己的笑容:“两位,可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她手上拿着的明明是救死扶伤的银针,配上那张笑脸,却硬生生营造出一种带着不耐烦的阴森来,仿佛这两个人再吵下去,她就要用这针立刻把他二人毒死,再抛尸荒郊野岭。白云酒与唐还月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想起当年在成都医馆里被夏三七支使的忙碌日子,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迅速闭了嘴。
“我在把脉时,发现唐少侠曾中过一种毒,这种毒伤及心肺,至今未能根治。”十四看着他,“我无意打探少侠的过去,仅作提醒,此毒毒性剧烈,余毒残留在你体内,你身上今日受的伤,有几处恐怕是因为这种毒导致的,少侠可知情?”
唐还月抬起头,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平静而坚定:“嗯,我知道。”
在他身侧的白云酒也没了那副嬉戏打闹的模样,沉声道:“我们都知道。”
“我明白了。”十四点了点头,将银针收了起来,又拿出一副纸笔,“以我现在的能力,没有办法替唐少侠彻底根治,但花谷有很多优秀的大夫,他们或许有办法。我替少侠写一副活血祛瘀、疏肝通络的药方,再写一封信,你们可以去找万花谷的孙白蔹师姐,让她帮忙。”
“孙白蔹……是今年万花谷来的那位孙白蔹吗?”白云酒似是想到了什么,好奇地追问,“可她不是以花间游出名的吗?”
“确实。”十四点了点头,把写好的药方和信一同交给他,收拾好东西站起来:“只是我并没能认识太多花谷的大夫,孙师姐认识,有了这封信,她应该能为你们引荐一二。”
“原来如此。”白云酒也跟着站起来,同他作揖行礼,“多谢林大夫!”
唐还月也想站起来,但奈何有伤在身,只能僵硬地抬起手臂:“多谢大夫。”
“不足挂齿的小事罢了。”十四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开,却又突然回头,犹豫了半晌,问,“唐少侠,可否再问你一事?”
唐还月坐直身体:“林大夫请讲。”
“唐少侠对唐门可算熟悉?”
“自然。”唐还月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但没有点破,“我与大多数同门之前关系虽称不上亲密,但都有个印象,林大夫可是有认识的朋友在唐门?”
“……不。”十四回答得缓慢,像在思考该如何提问,“只是,若有已经选择离开的唐门弟子重新回到唐门,是否会受到门规门法法处置?”
“抱歉,这我确实不太了解。”唐还月道,“若林大夫不介意,待我托人问出缘由,再告诉你。”
十四站在门口,阴影罩住她整个人,模糊了轮廓,她沉默了半晌,最后笑了笑:“罢了,只是略有耳闻,一时好奇而已,不劳烦少侠分心。”她又道:“那副药方,少侠不必尽剂,以利读己即可。”
唐还月一愣:“我明白了,多谢。”
“容我再问一句,二位可是初来江湖?”
白云酒道:“算,也不算。”
“如此。”十四看着他二人,光一点一点洒进来,终于映出她的表情,似是白云孤飞,睹物伤情,她道,“人生若尘露,我祝二位一切顺利,后会有期。”
十四沿着原路,回到同门在的地方,帮忙照顾那些来参加名剑大会却因此受伤的侠士,待到今日结束,已是日落。
她回到住处时,门口却站着个人。
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很早便意识到她的到来,却没有立刻转身,而是选择在不惊扰她的情况下再回头。
云子真看见她,向前一步,抢先开口:“林大夫可还记得我?前几日我初到藏剑,生了病,那时候是林姑娘替我开了副药方,我因为好奇,还同林大夫聊了聊草药。”
“自然是记得的,林少侠。”十四停下脚步,问道,“不知道少侠来此,所谓何事?”
“不知林大夫可还记得,在下提到在下养了一只鹦鹉,他这几日不知道去了哪里、遇见了什么,回来的时候受了伤。”云子真有些不好意思道,“所以……我想向林大夫寻一点附子和莨菪子用于止痛。”
“因为我们那天聊起来,这二味药材有镇痛的功效?”
“林大夫果然记得。”云子真眼睛一亮,“我知这是不情之请,眼下这藏剑山庄我也没有认识的人,想到那天与林大夫交谈甚欢,或许也能算上朋友……”
十四抬手制止了他继续往下说:“我明白了,只是云少侠,我现在不能给你。”
云子真一愣。
“一是前几日这二味药材被用得频繁,现在剩下的也不多,我还得与同门商量一二,没有权利直接给你;二是附子和莨菪子的作用并非只有镇痛,若是稍有差池,云少侠的爱宠恐怕不只是受伤这么轻松了。”
“只是鹦鹉毕竟只是飞禽……”
“无妨。毕竟以前在花谷学习,我们也不会用在人身上试验,飞鸟走兽的命也同样是命,在我眼里并无区别。”十四看着他,“不知云少侠明日可有时间?酉时可好?”
“明日我有比试,恐怕有些为难。”云子真面露难色,“好在鹦鹉的伤并不重,只是他看起来深受其扰,我不想让他再痛苦……不知后日,林大夫可有空?”
十四道:“没问题。”
“如此,又要麻烦林大夫了。”他再次朝她行礼,“在下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感谢……”
十四却只是摇了摇头:“云少侠严重了,无非是举手之劳。”
云子真的身份,十四不可能不知道,更不可能不认识,起初因为风寒遇见,或许可以说是偶然,但今日他来此,十四没能猜透他的想法。
他是云家子,盼望着结交他的人到处都是,愿意为他鞍前马后的人绝不在少数,他却特地出现在自己的房门口,寻几味其实哪里的药房都能找到、偏偏想也知道在藏剑山庄可能用处频繁的草药,实在是奇怪。
她不可能直接如他所愿,但却愿意上钩,一探究竟。硬要说的话,身为万花谷的医者,整日处理的事情确实枯燥无趣,云子真却是个有意思的人。
所以,十四几乎是分毫不差地按照约定的时间带着草药来到云子真所居住的院落,只是在还没进去之前,她便已经察觉到不对。
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得仿佛没有人存在。
她果断推开卧房的门,看见了混乱的房间,死掉的鹦鹉,和躺在床上、没有呼吸的云子真。
尚来不及做出反应,脚步声传来,十四猛地回头,竟然是有人来了。
出现的人穿着一身黑衣,身负一把用黑布缠绕严实的剑,分明是女人的打扮,十四却一眼看出他是个男人,他在看见云子真的尸体时,眼神同样惊讶。
她二人对视一眼,互相之间都还未能开口,第三个人出现了。
手持玉佩的纯阳弟子是他们中最惊讶的那个,又或许是因为没有时间给他思考和缓和表情,藏剑山庄的人也发现了这里的不对劲,于是他们三人被强行留在此地,等待叶晖亲自来处理。
(上)
风挟雨打落在屋檐,溶溶月色下,暮云拦星河,千里江山具化为雪。本该是值得斟酒回味,吟诗一首的场景,出现在这里的人却并无此意。身着黑色长裙的剑客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打湿自己的衣衫,闭上眼,它们仿佛如泪水般落下,接着,手中剑猛地出鞘,寒光映亮黑夜,与日月争辉,要斩断这连绵不断的雨丝,锋利的剑刃带着吞鲸斩海之势朝着黑暗处挥去。
可这一剑,却扑了个空。
被剑客手中之剑所刺穿的,不是目标的身体,却也并非空气,仅仅是一张薄如蝉翼的黄符。不过剑客并不懊恼,表情堪称平静,似乎这一切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很快,剑客收回剑,随手将那黄符揉成一团,扔在一边,黄符跌进水凼中,很快被雨水沁湿,变成绵软无力的一团。
剑客抬起头,和屋檐上持伞的女人对视,目光交汇,后者笑了笑,轻轻一跃,落在他跟前。
这场雨越来越大,女人撑着一把油纸伞,提着一盏烛火微弱的灯,浑身上下无一处被淋湿。她穿着紫色的衣裙,身材消瘦,一双上挑的丹凤眼显得整个人极巨攻击性,又因为皮肤白得不似常人,在这样幽寂的夜晚出现,被那忽明忽暗的灯火衬得更像是志怪小说里含冤而死前来报仇的女鬼。
提灯的女人开口:“三更半夜来此造访,可谓何时?”
同样是身着衣裙之人,骤然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身型对比得却有着明显,剑客有些男子的高大身材,亦有着隐约能看出男子痕迹的样貌。
剑客闻言并未回答,只是冷哼一声,这一声,却昭示出剑客的身份——虽然身着女子的衣裙,他却并非女人,而是男子。
持剑的身影映在脚边,比夜色更安静,忽地,他向前一步,手中剑影翻飞,直直对准紫衣女人。剑客的速度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斩断落雨的凛冽剑气仿佛要将空气都凝固,女人脸色骤变,油纸伞应声落地,砸出水花,与此同时,她迅速抬手,手中悬挂灯笼的紫色如长枪般的手柄横在胸前,堪堪挡住这一招。
灯火闪烁,剑掀起冷风,却没能灭掉那盏灯,反而烧得更盛,光焰荧煌,清脆的碰撞声响起,接着剑刃擦着手柄,擦出刺耳的尖叫,几乎要划破整个夜晚。
你来我往中,女人被他密集的攻击逼得连连后退,剑客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攻击。倏地又是一剑袭来,一次比一次更猛烈,女人皱起眉,持灯自上而下,以挥剑的姿势斩向他的剑身。
“铮”地一声,两人武器猛地碰撞在一起的瞬间,隐约能看见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溅射出的火花,女人往回收手,这盏用紫色琉璃制成的灯笼不偏不倚卡住他的剑,压制住他的下一步。
剑客看了她一眼,女人在他做出下一步动作前,当机立断收回自己的灯,敏捷地后退,和他拉开距离。
面前黑衣的男人当风持剑而立,整个人好似融进整个黑夜之中,他向前,于雨夜中踏出一步,手腕微动,正欲再出招,却见女人抬起手来。
“不打了!”因为她动作里的意思,也因为这句话,剑客愣在原地,女人于是怒气冲冲地走向前,把丢掉的油纸伞捡起来,抖落其上的雨水,“打不过你,不打了!”
剑客虽沉默不语,可眼神里的疑惑一览无余。
“你怎么好意思用这种表情看我?”女人理直气壮地反驳,“分明是你二话不说先出手的!”
“那是因为我看见了你的符。”他的语气毫无波动,不觉得自己有半分不妥,“我知道是你,所以打了个招呼。”
女人“啧”了一声:“每次你打招呼我都觉得自己要没命了。”
不料剑客质疑她质疑得毫不留情:“这是因为你学艺不精,几年过去进步微小,前途渺茫。”
“……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早就割掉你这张嘴了。”女人翻了个白眼,又微微低下头,打量着他握在手中的剑,“这把剑之所以出名,不在于它经由何等能工巧匠之手,而在于它的主人。这当真是把好剑么?倒也不见得。”她又再度抬头道:“息澜剑之所以叫息澜剑,是因为你没有为它取名,所以世人便以你谢息澜的名字命名……只要在你手里,木剑铁剑皆可被称为息澜剑,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剑客看着她:“酒司溟。”
名为酒司溟的女人依旧微笑着:“谢息澜。”
“我要你帮我查一个人。”
“大半夜不请自来,原来是有求于人。”酒司溟危险地眯起眼睛,“只是你这态度……找我办事,态度如此蛮横,甚至还想揍我一顿,怎么看怎么不成体统。”
“你无非是觉得无聊,又不肯做亏本买卖。”谢息澜不为所动,“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无论何事。”谢息澜道,“这是一个承诺。”
“杀人放火也行?”
“原则之内皆可。”
酒司溟扬眉道:“如此贵重的承诺,我这种学、艺、不、精之人,恐怕担待不起啊。”
“不。”谢息澜道,“我要你找的,不是一般人。”
“若是我找不到任何线索,这承诺可还作数?”酒司溟转动油纸伞,“你也知道,有的人是不能去找、也找不到的。”
“若是你找不到任何线索,这承诺仍有有效。”谢息澜直视她的目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何时骗过你?”
“看来这下我是稳赚不赔。”酒司溟笑了笑,“既然如此,告诉我你要找的人的是谁。”
谢息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雨势见小,潇潇夜雨淅淅沥沥落下,良久,他开口:“……你可还记得岑星?”
“原来如此。”酒司溟被他这样注视,从沉默到无奈,最后摇了摇头,“你们纯阳一派,不是向来以道家学说为道,难道你未曾听过一句话,‘天道忌盈,卦终未济’?”
谢息澜即答:“我在华山只练剑,不问道。”
酒司溟:“……”
“冥顽不宁。”酒司溟似乎要被他气笑了,“两年了,谢息澜,两年时间都够你再一次从华山山脚一路寻人比试切磋到大漠了。我本以为这世上困住你的东西并不多,看来是我失策。”
谢息澜垂眸道:“我只是……还是没想明白。”
“有什么想不明白的?”酒司溟反问,“你当真以为自己救得了所有人?”
“但我以为我能救下当时在那里的所有人。”谢息澜摇摇头,“他们是因我而死的。”
“因你而死?”酒司溟怒极反笑,“谢息澜,别人称呼你一句谢大侠,尊你一声息澜剑,这里面多少虚情假意,多少阿谀奉承,你倒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谢息澜微微皱眉,不满道:“你非要骂我的话,用我听得懂的话骂,成吗?”
酒司溟:“……”
谢息澜不解道:“为何作此表情?”
“……算了。”酒司溟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询问,“我手上确实有一些关于岑星的消息,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我。”
“两天前是他的祭日,我遇到了他妹妹。”
“他妹妹不是……”
“不是那一位。”谢息澜打断她。
“你这么说来,我知道岑星确实有两个妹妹,年纪小的在他长安的医馆帮忙,也就是后来死掉的那位,年长的则据说被送到他家乡的某户商贾人家里去当丫鬟了,可你不觉得奇怪?她分明之前从未出现过。”
“我本来也有所怀疑。”谢息澜拿出一封信,“可她给我看了这封信,我不会认错,这是岑星的笔迹。”
酒司溟狐疑地接过那封信,展开仔细看了起来,越往下看,眉头皱得越紧。谢息澜静静等待她看完,问道:“作何想法?”
“陷阱。”酒司溟不假思索道,“这封信或许非他本意。”
“何出此言?”
“这信里以岑星的口吻告诉你,他做当年那些事情的原因,末了又提到,当年引导他走上歧路之人会在几年后的藏剑山庄现身,分明是要你去参加名剑大会。”酒司溟看向他,“谢息澜,你是剑痴,但不是白痴。”
“前半段应当是他亲笔所写,后半段犹未可知,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谢息澜明白她的意思,“你说这是陷阱,所以在你的情报网里,他真的会在名剑大会现身?”
“不一定。”酒司溟摇头,“你可知道长安点秋云家?”
谢息澜答道:“略有耳闻。”
“长安云家因打出一把点秋刀名声大噪,而锻出这把刀的那位云家家主,年少时曾是霸刀弟子。”酒司溟道,“太行霸刀日渐落没,西湖藏剑却声名鹊起,他似乎是个极其争强好胜之人,因为理念不合离开了霸刀,而后耗费数十年时光,锻出那把点秋刀。”
“这与我的答案有何关联?”
“云家的发迹,我在里面瞧见了那个人的手笔。”酒司溟的目光落在他的剑上,“而此次名剑大会,云家次子云子真会参加,我听闻他们几个嫡系兄弟姐妹正在争权内斗,好不热闹,这样的事,你觉得他会放过吗?”
谢息澜握剑的手骤然发力:“云子真身上绝对有线索。”
“我知道你不可能放过这次机会,我不阻止你,但我有三点要提醒你。”酒司溟叹道,“其一,名剑大会鱼龙混杂,你以前惹了多少人你自己应当清楚,今非昔比,若你再闹大,重新勾起他的兴趣,只怕又要重蹈覆辙;其二,云子真从小被爱怜过甚,养尊处优,可是位货真价实的大少爷,你要接近他,我建议你管好那张嘴。”
“哦。”谢息澜不知道是否听进去了,只道,“那第三点呢?”
酒司溟故意拉长了语调:“这第三点嘛……”
谢息澜的思绪被她拉着走:“这第三点?”
“名剑帖千金难求,而你,是个穷鬼,并且是已经离开纯阳宫、没办法跟着他们参加名剑大会的穷鬼。”酒司溟幸灾乐祸地笑了,“谢大侠,请问你要怎么参加呢?”
谢息澜:“……”
成功反将一军,酒司溟还没笑几声,猛地被他盯上,她心道不好,刚想溜之大吉,就被息澜剑拦住去路。
谢息澜分明是在抢劫,说的话却卑微至极:“求你。”
酒司溟干笑两声:“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有名剑帖。”谢息澜抬高手中剑,“帮我。”
酒司溟觉得他不可理喻:“不是,难道我不去的吗?我还要去靠下注赚钱呢!”
“我知道你有很多办法可以拿到名剑帖。”谢息澜看起来不肯罢休,“但我不行。”
“你为什么不行?”酒司溟恨铁不成钢,“你要对自己、对你手里这把息澜剑有信心!”
“我不行。”谢息澜道,“你都说了息澜剑这个身份什么都不是,何况那几年我并非以此面貌见人,再加上我说话容易得罪人,他们不会卖我人情的。”
酒司溟彻底折服:“我是不是还要夸你挺有自知之明?”
谢息澜一字一顿,无比认真:“不需要,但我需要你的名剑帖。”
酒司溟:“……”
酒司溟:“你真是个畜生啊,谢息澜。”
(下)
马车辘辘而过,在青石板路面上留下一道不断延展的痕迹,銮铃锵锵作响,车帘被一把黑色的长剑挑起,仿佛有风吹过,露出一道缝隙,谢息澜借机仔细打量起四周,观察了一番后,又重新坐了回去。
平心而论,他确实生了一副好皮囊,穿着女装反而更能显示他在皮相上得天独厚的优势,寻常人第一眼看去,瞧见的定是他那张仿若有冰雪之气的样子,以至于会忽略掉他过于宽大的肩膀与特征。
但谢息澜从不掩盖,坦荡无比。
马车内,酒司溟坐在他对面,百无聊赖地托腮看了他一眼,随着寻个话题打发时间:“所以,到哪里了?”
“已经到杭州了。”谢息澜朝她伸出手,“你我就在此处分别吧。”
酒司溟极其不情愿地把自己手中准备好的名剑帖递给他:“我真的恨你。”
谢息澜收起从她那里拿到的名剑帖,脸上瞧不见一点愧疚的情绪:“你最好是。”
酒司溟愤怒道:“你知道吗谢息澜,要不是打不过你这个贱人,我早就揍你了。”
谢息澜这才看向她:“我们刚认识那年你便说过类似的话,这么久了,嘴皮子功夫进步神速,武功却止步不前,毫无用处。”
酒司溟羞愤道:“你不得好死!”
谢息澜依旧不动如山:“你对云子真了解多少?”
“单方面见过,非常不熟。”酒司溟猜到了他的想法,“我得警告你,现在的云家,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我没想过直接打上门。”谢息澜反驳,“今非昔比,昨夜你提出的建议不无道理,我确实需要低调行事。”
“你的低调行事就是抢朋友的东西,蹭朋友的马车,并且毫无愧疚之情?”酒司溟白眼就要翻上天,“你知道洛阳城若是有人要来找我酒司溟办事,需要多少银子吗?你一分钱都没给我!”
“我没钱你又不是不知道,顺路送我一趟怎么了。”谢息澜觉得她简直是在无理取闹,“云家这次来参加名剑大会的,只有云子真一个人?”
“你觉得奇怪?”酒司溟笑了笑,“据我所知,云子真有一个哥哥,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分别名为云子晨,云子宁,云子铃,云子焕,他们没有去到任何门派修行,都跟着他们的父亲云晓学习。消息不多,但凡是江湖上大大小小的比试和集会,他们都会派人参加。三年前,长安城出了个怪盗,衙门都拿他没办法,最后是云子真出手擒下,亲自送到官府,这名声也因此传到这边来了。那之后,云子真也接过大大小小不少的挑战书,无一例外都赢了下来,这名声……自然也就越穿越远了。”
谢息澜冷笑一声:“真热闹。”
“是啊,真热闹。”酒司溟的目光似是透过他看向了远方,“这人一旦多起来,发生什么事似乎都不奇怪——因为人本身就是这样的存在。”
“他武功究竟如何?”
“比你不足,但他用的那套刀法,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怪异,可惜我只见过一次,还隔着擂台被人挡着,有些记不得了,不然还能同你展示一二。”
“何处怪异?”
“那刀法总给人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酒司溟低头思索着,“杀气很重,出鞘仿佛能闻见血腥味,不像是他那个年龄段的人应该有的。”
谢息澜挑眉:“或许是他天性如此?”
“不。”酒司溟摇头,“云子真其人,虽有富家少爷的娇气,但并不是一个颐指气使的人。”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抬起头:“你提醒我了,云子真在一年前的春天突然表示自己不会再接受任何人的战帖,那之后消失了半年,期间云家对外宣称他是闭关潜心练刀去了,再出现,便是名剑大会之前,云家表示自己会派出自家二公子出战。”
谢息澜皱起眉:“名剑大会在即,想要取得好名次而闭关修炼并非不可,只是这声明在这之后……总显得有些违和。”
“我亦有此看法。”酒司溟朝他摊手,“但我不是专业做这行的,他们云家封锁消息实在有一手,究竟这其中的真相是什么,我可不知道。”说完,她又看了眼他的剑,丢给他不知何处带来的黑布:“还有你这剑,最好藏一藏,不然被熟悉剑的人认出来了,息澜剑重出江湖这种事情,可有你好受的。”
话音一落,马车停了下来,雇来的车夫高声提醒二人,酒司溟歪了歪头,示意他下车,谢息澜没有谦让,径直下了车,送别车夫,二人在岔路口停下来。
谢息澜缠好剑,问道:“你准备先去哪里?”
酒司溟心道不好,立刻答道:“我去公孙青月的医馆打一趟,人都来了江南,得见个面,我知道你不会想来的。”
谢息澜表情古怪,想起那个和自己向来不对付的七秀坊弟子,迅速道:“我没想跟你走。”
酒司溟不置可否:“我信了。”
“接下来我准备直接去藏剑山庄。”谢息澜道,“你若有事,去藏剑找叶宸仪,让他转告我,他若不在,你便说你要找谢十三。”
“你这名字一点诚意都没有。”酒司溟笑了。
“这世界上必定有人取这样的名字,说不定在名剑大会的这段时间里我就能遇到好几个叫十四十五十六的人。”谢息澜反驳道,“毕竟大道至简。”
“我可不想和脑子里只有剑没有别的东西的人讨论什么道不道的话题。”酒司溟摆摆手,随后又道,“我在藏剑山庄托人给你安排了个好位置,离云子真房间极近,你找个机会和他套套近乎,说不定能有收获。”
谢息澜拦住准备走的酒司溟:“怎么套近乎?”
“……买点酒?聊聊剑?聊聊人生?呃……要不你还是去找他切磋吧。”酒司溟像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表情难看起来,“但是你下手别那么重也尽量别说话,做人留点余地……”
“行。”谢息澜点头道,“我知道了。”
“虽然觉得你根本不会这么做,但是还是鼓励你一下。”酒司溟满意地朝他竖起大拇指,“加油,谢大侠!”
谢息澜又一次拦下迈步准备离开的酒司溟:“等等。”
酒司溟回头,不解道:“还有什么事?”
“没钱买酒。”谢息澜再次朝她伸出手,“借我点钱。”
酒司溟:“……”
和酒司溟分别,谢息澜转身朝着目的地进发,正好在下午刚开始登记时到达藏剑山庄,或许是运气好,在入住的第一天,谢息澜就遇见了云子真。
安排给谢息澜的房间在云子真客房的背后,不过一墙之隔,在准备回房放置行李、路过云子真所在的院落时,谢息澜瞥见他在院子里练习。
悠悠午后,光穿过闲云间,落在树下一板一眼练剑的青年身上。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圆领袍,被滑落的太阳染成了淡淡的金色,手中握着的那把长刀亦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来。
一招一式,玉堂金马,风流如画。
注意到门口有人迟迟未走,云子真收起刀,往院落外看去,谢息澜抱着剑,一身黑衣沉默不语,他愣了愣,握刀的手下意识用力,正欲开口,却被谢息澜打断。
“好刀法。”谢息澜道,“星斗之气,郁郁峥嵘。”
“这位公子过奖。”云子真并未因为他的穿着打扮与声音的不符而惊讶,自然地走向前,“看您的装束也是来参加名剑大会的?”
谢息澜点点头:“谢十六。”
“在下云子真。”
“我知道你,听说你的刀很快。”谢息澜道,“一开始我并不怎么相信,今日一见,方知确实名不虚传。”
云子真又是一愣:“谢公子的意思是……”
“今日我有要事需处理。”谢息澜手握那把黑布包裹着的剑,没有拆开,没有出鞘,但却正对着云子真,“明日我来找你。”
语毕,他等着云子真的回答,心里盘算着若他拒绝自己又该当如何,却不料云子真只是怔愣一瞬,随后笑了笑:“谢公子一腔热血,我又怎会让公子失望?这比试,不如定在明日酉时可好?”
“没问题。”
谢息澜朝他一拱手,而后转身离去,自然也就没能看见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平心而论,谢息澜并没有确切的计划,但在看见云子真练剑的模样时,心中也是确确实实想要同他打一场,若是熟起来了,追问一些事情也不会显得太过于突兀。
次日申时,他在自己房间中算着时间准备出发,来到门口,却听见了全然不属于云子真的脚步声。
不详的预感涌出,谢息澜当机立断冲了进去,果不其然,院落里寂静得可怕,房门大开,能看见床榻上躺着的、毫无声息、脸色惨白的云子真,而在他床前,还站着一名紫衣女人。
她手里拿着的似乎是一包药材,隐约能闻见药香,想来是出身万花谷。同他一样,在看见云子真尸体和的时候,惊讶从她的眼睛里一闪而过,随后更多的是疑惑。
两人迅速对视一眼,谢息澜想,对方和他应该同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们或许被卷进什么极其不妙的事情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