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如题。
虽说是书本,但其实是以歌曲为载体……现在我还没那个能力ORZ
目前只有歌词。
这边是具体把故事讲出来的性质。
————————
“傍晚的时候到‘L’那去坐坐吧,听听故事,看本书,或者讲一个故事。”
头像是随便先顶一个的性质!不要理(。
❤开个小组谈恋爱❤
歩響啓銘&小川ヘルメス
文/木习
以我之躯,为你之刃。
#01
自横滨回到新宿,小川ヘルメス一直处于不太搭理步響啓銘的低气压之中。
这也包括她把步響带回自己横滨老家的那个夜晚。
小川的姑父母对自己许久未见的未婚夫热情有加——明明已经清洗好了所有炊具,依然争着抢着给步響重新做了晚餐,这对没有孩子又逐渐上了年纪的夫妇,如今唯一的挂念就是小川的未来。对步響,他们向来赞赏有加并也早已将之视作女婿,他俩围着步響啓銘絮絮叨叨地问七问八,偶尔感叹几句小川的坏脾气多亏还有步響的忍耐。
而这个过程中,小川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冷眼看着桌子两头坐着的三个人,比起第一次到自己家拜访姑父母的时候来说,步響进步颇大——至少没再脸红和结巴。七年的交往让两家人都足够了解彼此,原本是打算等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就结婚的。
——得了吧。
现在能不能活到第二年春天还是个问题。
「明天就回新宿。」
听完步響讲述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之后,小川只是面无表情地这么回答了一句,之后关灯,转身睡觉,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和室的屋子没有他们在东京住的卧室那样有宽大舒适的床,只有铺在榻榻米上的床垫,两人之间并没有任何阻隔。然而即使在黑夜里,步響也能清晰地看见女朋友浑身都散发着「滚远点儿」的气息,这让他任何“几天未见要好好补偿回来”的想入非非都不得不偃旗息鼓。
因为是横滨老家,过去步響也很少在小川家留宿。即使在交往后难得有过夜,步響也被小川赶到了楼下员工休息室去睡。在这个充斥着和姐姐有关的回忆的房间里,生生多出另一个人的气息倒是第一次,她睡得不太安稳。
她梦见了水,从她的口鼻处灌入,那一团蓝来得无声无息又恰到好处,以一种漫无目的性的走向将她的世界环绕。她看见细小的鱼群,和浮动的波纹,在一层层不断推向她的海浪里荡漾。有光从她的头顶上方落下,她试着抬头去看,那是海水上方落下的晨曦,如一道道光柱,尽管它们毫无质地与声音。她试图开口,然而什么声音也听不到,这看起来更像一场不合时宜的失聪。此时她确信自己是溺水了,她努力扑腾四肢,却发现只能坠入更为蔚蓝的深渊之中。窒息和呛水,和想象中的不适都没有侵袭她,相反这一切让她舒适如同在母亲腹内第一次感觉到生命的气息,让她觉得温暖与安心。
然而这份安心仍然让人孤独,她四下环顾,在这片未知晓的海洋里,她看不见其他任何人,远处的鱼群单调地绕着光柱旋转,哪里也不会有其他的生命了。
“一个人没有问题吗?”
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这片被囚禁的海里,随着洋流此起彼伏地回响着。
“之后一个人也要加油喔。”
像海妖的歌声,曲调都扭转,词句都偏离,可她听得清清楚楚。
“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喔。”
并不明白在说些什么。
睡得不安稳,她很早便醒过来,六点多,天刚刚亮,楼下姑父的扫帚划过石路,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她分外亲切,仿佛又回到还在横滨读书的日子里。这时间对往常颇能睡懒觉的自己而言,确实是传奇般的早。她觉得热,回头发现睡前还安分守己躺在另一侧的未婚夫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动到自己这一头来了——他知道他的手臂有多沉吗就这么自顾自地搭上来,难怪睡到现在会觉得胸口挺闷。
现在她已经不会为了醒来时,因为最喜欢的人的脸近在眼前,而心惊肉跳手忙脚乱,并且附赠老拳一套的叫醒服务了。
她静静地看着步響,观察他的五官。毕竟是她自己选的人,怎么看这张脸还是挺让人喜欢的——尽管这个事实她从不说。她观察他的刘海——太长了,有时候偶尔会挡住眼睛,让她看不清他,现在它们正软趴趴地垂在她的枕头上,和她浅色的长发纠缠在一起,实在有种说不出的情色意味——那缕挑染的白色,不得不说,她相当喜欢,即使意义不明。在某些珍贵的她先醒来的早晨,她会小心翼翼亲吻那缕白发,亲吻她的未婚夫,从眼睑到睫毛,到鼻尖,到脸颊,再矫情地避开嘴唇,去触碰他的下巴和脖颈。她喜欢看他在半梦半醒中因为亲吻而颤抖的睫毛,和无意识的呢喃,这让她有占据主导权的喜悦。
然而不是现在。她没有这个心情。
从醒来后就一直在想的问题——步響啓銘,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参加了那么荒谬的游戏,为了所谓的愿望居然连杀死另外11个人都没有关系吗——她知道他过去是不良少年的头领之一,但那也仅局限于找人打打架的水平——他连杀人也能做得到的吗……不。不应该这样怀疑他。一定是有什么非得完成不可的愿望,他才不得不被迫做出这种选择。
那么,是什么?
真正让她无比在意与伤心的,并不是无聊的伦理问题。而是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么个自己同居了七年,马上就要与之结婚共度一生的男人,竟然会有这么不计代价和风险也要完成的事情。而他从未对自己提起过——究竟什么愿望是,两个人努力也不能实现,而非要去拜托什么不靠谱的神明的呢。
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呢?自己不能帮上忙吗?——是因为自己不可靠的缘故吗?
不仅仅是这样,这并不全是步響一个人的问题,自己也是有责任的。为什么自己从来都不知道恋人有这么强烈的愿望呢,她自知对步響的爱远远不及后者之于自己,但没想到作为和步響最亲密的人,竟然失职到对他一无所知,这使她尤其挫败。那并不是此时此刻步響一个拥抱,或者落下的阳光就能让她感觉安逸可靠的。梦里溺水的碎片再次回到脑海里,尽管她正在熹微的日光里与恋人紧紧相拥——这份冰冷的,孤单到绝望,无法嘶喊出来的沉闷,正无时无刻不在他们怀抱的罅隙里四下扩散,令她失望不已。
“到底是怎样——”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伴随着这些琐碎的想法,其他一些无关紧要的记忆也一并涌了回来。
新年的时候,他俩曾经一起去过神社初詣,她依然记得那天拥挤的人群和少女们鲜艳美丽的新衣,当然这之中也包括她。那时他们各自许下了不同的心愿。离开的时候,步響牵着她的手问她,你的愿望是什么。
“是永远和你在一起。”
但没有说出口,觉得实在是太丢脸了——她原本不该是这种把什么都和恋爱扯到一起,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生命里只有恋爱、恋爱和恋爱的弱智少女——可她分明在过去的七年里不由自主也扮演了一样的角色,而这罪魁祸首就站在他旁边问她愿望是什么。
「希望我男朋友的穿衣品味能好一点吧。」
「哇这么巧,我刚刚也祈福希望你长高点儿的。」
最讨厌被人说个子矮了好吧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如果不是人这么多,真想揍他一顿。
小川翻了个白眼,对着牵着的手狠狠掐了一把:「骗你的。我刚刚是许愿嫁给玉木宏。」
「那可不行。」
步響笑嘻嘻地拽紧了她的手继续向前走,归途上仍然有许多朝着神社走的人,情侣或者夫妇——那些人也会有一样的愿望吗,但他们没再多说别的,话题发生了转移,他的愿望因此也无从而知。
——如果那时候好好问清楚就好了。
小川睁开眼睛看步響,他快要醒了,眼皮微微颤动,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一闪一闪,离得很近,她又靠近了一些,她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沉稳平和又温暖,二氧化碳这词太不浪漫,她更愿意用气息来描述,她猜测他即将在一场酣然好梦里醒来,或许会梦见她,或许是他的某个愿望。
她在步響睁开眼睛的前几秒,闭上眼睛装作自己仍在睡梦里,然后她感到自己被抱紧,被小心翼翼地亲吻——如同她对他做的那样,意料之中,又喜悦满满。——不管怎样,她在被抱进怀里的那一瞬间,无比清晰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无论如何我都会替他完成他的愿望的。”
下了这样的决心。
因为她如此喜欢他,如此愿意为他赴汤蹈火,那么,就算他不愿意告诉她自己的愿望——管他怎样都好,既然是要拿生命来赌的游戏,无论如何,她也一定会站在步響的这一边,陪他去完成那件非得完成不可的事情。
#02
「所以,大姐姐,可以把手机借我一下吗……?」
一周以后的夜晚,小川和步響在御苑遇见了野良坂梨园。
这一切拜小川的手机日记所赐——在回到新宿的第二天,因为偶然的误操作,莫名其妙,小川登陆了从前不曾见过的博客网站,那之后她获得了名为逆序日记的子日记——用处不大,这份日记是从后往前倒叙的。一切从7月28日,世界改变的那一天开始,随着现实时间的一日日往后而不断向前。「那一天我还活着吗——」这么兴致勃勃地问了小川的步響随后习惯性地再次挨了女友狠狠一拳,理由是「不可以发表这种丧家犬般的言论」,但他们在逆序日记里依然什么也没看到——因为小川似乎把它当成instagram来使用了。最后几天的日记里,除了意义不明的风景与小物,其他任何有用的信息也没有。
「这样什么也看不出啊!」
幸好当时砸手机的行为被步響拼死阻拦了——不然他们也不会在一周后的御苑一眼认出野良坂。在遇见野良坂的头一天,逆序日记里第一次出现了谈得上富含信息量的日记,那是张站在远处拍摄的照片,一共六个人,除了步響,他们俩谁也不认识——但在那之后他们马上就在散步的途中遇上了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的金色长发女生。
是个个子非常高的金发女生,容貌称得上漂亮,但是看起来并不是多好接触的善茬,这让小川不禁怀疑了一把上周遇到的那个小玩意儿和她说的“参赛者有很小的孩子”到底有几分可信度。
为了要不要两个人一起上去抢走野良坂的手机,小川和步響产生了很大的分歧,那时野良坂就坐在他俩藏身的树丛后不远处的樱树下。步響认为这种事情自己一个人上就行了,没必要牵扯外人,小川则没留情给了男友一脚说我是外人吗,一来二去差点把步響打瘫不战而败了,步響终于勉强同意了小川的计划。
这也正是为什么此时此刻,小川エルメス正站在野良坂的面前,略带不安地向她借手机。
「我刚刚和家人走散了……新宿这里,真是好容易迷路啊。」她努力回忆中学以前在北方时使用的方言,装成一个初到东京的外地……儿童。始终被步響嘲笑的身高和童颜让她此时此刻看起来更像个刚上中学的小姑娘,如果她脸上的粉底和睫毛膏在这黑灯瞎火的公园里不那么容易被看出来的话。
这个时间——夜里的御苑——原本坐在长椅上,欣赏已经落败的夜樱的野良坂看起来就、十分可疑了,更不要说这幅场景里又多出的另一名高龄儿童。
「所以说,大姐姐手机借给我查个地图,好不好?」她用比实际听起来更幼稚的口吻开口,顺带还努力撑开她那双常年睡不醒的肿眼皮,眼睛瞪得大大的——实在太为难她了,如果不是计划必须,步響简直想奔出草丛为她的演技大喊BRAVO。
不过这个时候被人借手机,作为日记的持有者,不产生怀疑反而比较奇怪吧。被野良坂上上下下观察许久,小川完全能够理解,她看出野良坂的犹豫,稍微换上了有点焦躁的神色:「哎——借给我查地图不方便吗?……那要么大姐姐借我打个电话给爸爸妈妈,让他们来接我好不好?」
这是在酒店兼职时,向老板娘九段阿姨学来的技巧,在向别人提出一个有难度的要求时,首先抛给对方一个更加难以答应的要求,在对方犹豫或是拒绝的时候,顺势做出让步,发起第二个——也就是原本真实的需求,在已经被拒绝的基础上,第二个要求的实现便会更加简单。
「啧。」
听见了野良坂的回应,这是不错的反应,似乎认为借手机打电话比查地图危害性小一些,她稍微侧身,把手伸进了右侧裤子口袋。
就是在那里。
一前一后,这个动作没有被正面的小川,和藏在不远处的步響错过。与此同时,步響的日记上也出现了新的文字:【2nd的手记从口袋里掏出~暴露在空气中,耗时8s,直线距离约50cm】。
“这么看来这日记并不算太糟嘛。”
步響若有所思,抬起头来,8s之后,手机果然出现了,不过并没有如他们计划中那么顺利地递交到小川手上——最顺利的情况是小川当场把手机扔到身后的湖里,按照规则,手机毁坏的话,主人也会消失,这样他们便不用杀死任何人。如果情况不好,小川拿到的并不是持有日记的手机,野良坂也没有因此消失的话,他会再从草丛里出来和小川并肩搏斗。
「……」
「那个……」野良坂捏着手机,却迟迟没有递给小川,这让小川真的有点不安了,她指着手机,「大姐姐……?」
「号码。」
野良坂头也不抬地打开手机盖子,声音没什么温度。
「诶?」
反而是小川没料到会是这样,野良坂的手指停在手机上方,看上去是准备拨号的样子。
「你爸妈的电话号码。」
她皱眉。
「那个……给我来就好了。」
暗叫糟糕了,小川努力忍住收回这幅人畜无害的蠢样的冲动,她走近野良坂,想伸手直接去拿手机,但是后者毫不留情瞪过来的眼神让她还是收了脚。
并不知道她的日记是什么类型,说不定有什么了不起的杀伤力,果然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
「号码。」
野良坂冷冰冰地重复。——真糟糕,这种时候,如果什么都不说跑掉的话也很奇怪吧。一时想不到其他办法,小川不情不愿地开口报了一串数字。如果接通的话,说不定手机就会递给自己了。
经过一阵短暂的等待音,电话接通了,野良坂没有把手机递给小川,她瞥了小川一眼,自己对着手机说起了话。
「你们的女儿在御苑湖边这儿迷路了,赶快过来带回去吧。」
——还真是简洁明了。
说完这些,野良坂似乎没有和对方交流的打算,准备把电话扣上。这时,从听筒处传来了另外一个声音,「我说啊——」这让她合上手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重新把手机拿到耳处,准备听听那头要说什么。与此同时,脖子上感到一阵和季节不符的冰冷。
「我说啊,直接把手机给她不是就没那么多事情了吗?」
从电话的那头,也从自己身后上方传来了一模一样的声音,野良坂手停在了一旁,这个声音她在因果教堂听过——原来是这样。
她仰起头,视线里是倒过来的4th 步響啓銘的脸。此时此刻,步響一手拿着接通的手机,另一只手则攒着匕首的刀柄抵在她脖子上,而野良坂的手机上,同一时间出现了新的日记——被4th和其女朋友攻击——因为先前在打电话的缘故,并没有看到推送的新日记。
比起吐槽什么这个幼女是你女朋友吗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你猥亵女童看不出来啊老四你这个变态的家伙我要报警了,野良坂重新低头看小川,此刻这位高龄幼女已经完全收回了那副又天真又弱智的表情,光是比面相凶恶,恐怕这两人棋逢对手。
不过——明明和她没有关系吧。所以说——
「这么快就可以利用局外人了吗,真是值得钦佩啊——你的愿望就这么有价值吗,还是说你就是这样的人?」
这样子算哪门子男朋友。
「你给我闭嘴。」
再也不用捏着声音软软地说话了,小川恢复了原本粗鲁的口气:「不懂就少评价别人,我只是——」
「——没错,这都是达成目的的必需品——自然也包括你。」
反而是步響打断了小川的辩驳,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和眼神都让小川感到万分陌生,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捉住目标的猎人,——或者她也在中学时代无数次看到过,他殴打那些试图欺负她的人的时候,这个杀气满满的眼神——然而并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令人害怕。
——我到底是有多不了解这个人。
「我不想杀人,所以你把手机给她。」
——但是手机给我的话,给我们的话,就算不亲手杀人,把手机砸掉人也还是会消失的啊。说什么不想杀人……
鲜血不沾到手上就可以假装清白了吗?
「我数到三。」
步響的刀子逼近了野良坂的脖颈。人的皮肤、肌理、脂肪、肉、组织、骨骼,这些都是非常有趣的构成,即使隔着冰冷的刀也能感觉到炽热的温度,以及被皮肤阻隔的钝感,在那之下是她富有节奏的颈动脉的跳跃声,突、突、突、突——人的身体着实精妙,心脏搏动的震感竟然能顺着几根血管,传到那么远的地方,传到他的刀上,传到他的手指上,这让他想起第一次看到小川时,第一次亲吻小川,以及第一次和小川过夜时,黑暗里此起彼伏的,两个人的心脏声。
那是真正让他、以及她感觉仍然活着的声音。
“正因为如此才要努力活下去,实现她的愿望,然后和她一起一直活下去。”
——为此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哪怕是担下杀人凶手的恶名,都没有关系。
然而现下没有多余时间去思考了,按照不断涌现的数据日记显示,接下来,野良坂会挣脱开刀子,宁可自己受一点伤,然后扑向小川,先以小川为目标攻击。不过那样她就真的要吃亏了,她大概是不明白小川搏斗有多狠多不要命——然而看野良坂这个模样也不像是会任人殴打的,小川恐怕捞不到多少好处。自己从长椅上跳过去需要5s,这个时间足够野良坂给小川狠狠来两脚了。
数据源源不断地更新,透过这些数据,他看到未来几分钟里,小川被踢倒后蜷在地上,而自己则会出现在野良坂身后勒住她脖子,小川不怕疼,尤其是打架的时候,她在休息大概几秒钟后会迅速跳起来照着野良坂的劲椎砍去,这时候野良坂的手机掉下来,就能拿到了。
——但是,这样的话,小川就会受伤。
或者现在直接一刀割断野良坂的动脉,小川什么事儿也不会有。
亲手杀一个人,和最喜欢的人受伤——哪一个比较好呢。
「!」
就在步響思考的这几秒工夫,小川已经直接过来了,她一脚踩上了长椅,俯下身子,她和野良坂的距离只有几十公分。
「少废话了,赶紧把手机拿过来。」
小川拽住了野良坂的外套领子,不耐烦地朝自己的方向扯,「手机握那么紧干什么,反正人死了手也会松开的,你不想被杀掉吧?啊?!」
这种时候野良坂应该害怕吧——没有。事实上,出乎两人的意料,野良坂没多大反应,她极为罕见地笑了起来。“噫……这牙。”小川看到她的鲨鱼齿的时候没忍住心里吐槽了一句,但这牙,这笑,以及野良坂翘起的眉毛都让她感到一丝不安。“她也太镇定了吧。”她想。
「你俩,还真是一对啊。」她的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嘴唇,她的笑容实在太让人有压力了,「你们知道你们这样特别像什么吗?」
然后,在小川和步響都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野良坂忽然放开嗓门对着远方大声喊了起来。
「杀人啦!!!!——」
#03
这声嘶喊让人猝不及防,把小川和步響都吓了一跳,如果她的尖叫真能把人弄来,那接下来就不是那么简单的抢了手机让她消失了——总之一切都会变得非常麻烦,如果被视作可疑人物的话,根本不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另外10个人消失了。东京都厅就在不远的地方,而且御苑里也有其他在散步的人……
野良坂要的就是这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她坐在长椅上,膝盖猛然向上一抬,毫无防备的小川被冲击力和疼痛震得向后一软,而野良坂也顺势向下一滑,轻而易举地挣脱了步響的刀子和小川的正面堵截。除了被刀刃弄断几缕头发,以及脖子上稍微破皮,野良坂没有受到更多伤害。
愣了一下的步響随后翻身跳过长椅,跃过去的时候瞥了眼自己的手机,数据日记更新了,之前的记载被抹消,随之而来的是新的关于2nd的情报,想必类似的内容也会出现在野良坂的日记里,她会选择湖边逃跑,而获知路线的自己将会绕道从她的正前方赶去新一波的堵截,缓过疼痛的小川也会迅速爬起来追上她。
不过这段追击不会持续太久,2nd的必经之路上会有块她无法躲过的石头害她被绊倒。那个时候就算是杀死她也好,总之不会再给她第二次机会伤害小川了。
总之是个绝佳的机会。
当小川爬起来开始追野良坂的时候,步響给了她一个眼神,自己向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奔去,太好了,小川完全明白了——这让步響在追野良坂的时候又有些感慨,在中学时代,两个人所处在完全不同的不良组织里,互相之间接触只是针锋相对的打斗。那个时候还从来没和她并肩一起干过什么坏事,虽然那时候也不是没有想象过——他早该知道他们是这么默契的搭档的。
不过他不会想到的一点是,野良坂持有的是霉运日记——专门记录自己的霉运,这一切要等到很久以后他抢到她手机后才会知道,对于自己摔倒这一件事情,野良坂早就清楚,也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如果一直这么逃跑的话。
所以她会在快到湖边的时候猛然停下,在某一段全速奔跑后。由于她的加速奔跑,追击的小川也自然而然会提上自己的速度,那么一旦她停下,毫无准备的小川便会因为无法刹车而一头载入湖里。
步響在奔跑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被接下来更新的数据惊讶到不知所措。他没能看懂数据里野良坂的急刹车,但却注意到即使她猛然停下,小川也会在无法停止的惯性里,在跑过野良坂的那一瞬间一把掠过她的手机,然后和手机一起载入湖里。
——不行的。
日记没有显示小川会再次浮出水面——她原本就不会游泳,即使自己马上跳下去救她,也可能会因为湖水太深而失败,天太黑,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救起小川——更何况他压根不会让小川有这种风险。
2nd的手机会落入湖里,野良坂消失,小川也会溺水。
——绝对不行。
距离2nd停下还有几秒钟,小川落水还有十几秒。
步響毫不犹豫改变了自己的路线和计划,他放弃了堵截野良坂,而是全速奔向小川。
小川已经快要碰到野良坂的领子了,她当然不会知道野良坂忽然慢下来是怎么回事,她没想太多,又稍微加了一点速度。
然后忽然出现在眼前的步響从横向扑到,在指尖已经碰到野良坂的那一瞬间,身体斜斜地被扑倒,咕噜噜地朝着另一个方向滚下去,而另一方面没有接收到这个突发事件的野良坂也因为步響从侧后方的出线一个踉跄,终于如同她的未来那样被石头绊倒在了地上。而这时候,他们三个距离滚下湖泊只剩下五步不到。
………………
……………………
……………………………
「你干什么!!!……」
反应过来的小川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步響,「你他妈是不是撞错人了?!你到底要抢谁的手机啊?!?!我都快要抓到她了啊!!!!」
回应她的只有刚才用超出自己惯常速度奔跑的步響断断续续的呼吸,他被她推开,躺在了她身边的草地上,小腿胀得酸疼,喉咙也紧巴巴的,他没力气回答小川的疑问,只能伸手去拉她的。
——又被正在气头上的小川一把甩开。
「他刚刚救了你一命好吗。」
代替回答的是另一边气喘吁吁的野良坂,她也因为疾速奔跑而累得失去了一部分力气,现在正瘫软在另一侧的草地上,
「……什么啊?」
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被人救了的小川,转过头瞥着步響。
「比起这个来。」
终于喘过来的步響,用手肘把上半身撑起来,他完全没有看小川,反过来直勾勾地注视着野良坂。
「情况你也看到了,比起和你争个你死我活,我倒是有新的提议。」他站起来,走向野良坂,这个位置真危险,他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把野良坂推下湖。
「如你所见,我们有两个人,而且,托她的福,」他向后指了指小川,「我恰好知道部分几个人的模样——你也在寻找剩下的人吧。」
野良坂抬头看着步響一言不发,后者的眼神说是在谈判,更像是在单方面宣布决定。
「你不觉得,我们组队合作一下,比较好吗?」
#04
到家已经1点了。
这中间,小川拒绝开口说一个字,无论步響怎么试图搭话、去牵她、或是半强迫地亲近她,她都毫无反应。到家后,步響可怜兮兮地说我饿了,回应的也只有摔到桌子上滚了几圈掉下去的一盒泡面。
「你在生气什么呢,你和我说。」
在小川抱着自己的枕头和被子走出卧室的时候,步響站在门口堵住了她,他们之中隔着体积颇大的被子,他只好把被子从她怀里放下,在往日这招不顶用——她会揍他,并直接把被子和枕头塞进他怀里,让他滚到次卧去睡。但今天她什么也没做,她的眼神空洞无力,她连抬头看他也不想。
他小心翼翼地去搂她,没有迎合也没有挣脱,她像一桩木偶任人摆弄,软绵绵的。步響只好更用力地抱她,从很早以前起他就觉得,她一直都那么小小的,一点点大,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找不到了——现在他越发有这种感觉,尤其是他想到她可能会为了他而掉落湖里溺死的时候。
那时看到数据的恐惧再一次侵袭了自己,让他没法不用力抱紧他——如果能随身带着她就好了——他把手放在她背上小心地抚摸,他碰到她的头发,她单薄的睡衣,和背部突出的蝴蝶骨。——这一招勉强奏效,他仿佛感觉到小川重新恢复了一点生气。
「你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良久,她只开口问了这么一句问题,作为和野良坂分开后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声音艰涩又无力,仿佛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思考,也可能是她唯一想知道的。
但这让他怎么回答她,他哑口无言,他忽然意识到这份无能为力也通过小川一并传递到了自己身上,就像那时野良坂的心跳,或是更早以前他在她睡着时拥抱她的感觉。
步響啓銘抱着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靠在了门上,他不知如何开口,他没有办法开口。
因为说出真相就意味着小川将会自己承担起所有的危险和无法消除的愧疚,这些都不是他为她所做这一切的目的,恐怕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参加这个游戏。
因为现在,除了更加轻柔温和却又毫无作用的安抚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办法,能够让这个冰冷到毫无温度与热情的拥抱,在他们之中,显得更加有未来一些。
——Fin——
2014年11月3日
剑空弹月下高歌,说到知音,自古无多。白发箫疏,青灯寂寞,老子婆娑。
【脑洞堆积.U.】
Sleep sweet child
The moon will change your mind.
几个神经病亲友几年来的设定~
会慢慢补完并翻新
enjoy!
by 魔王
执事的独白
北境王一伙已经到了试炼之门,访客要通过试炼才能见到魔女。
按原来的编制,这道门前应该有三个人,一个负责提问,一个负责审判,还有一个负责把答错的人刺死。
我告诉现任杂兵说,前任杂兵退休了,人手因此不足。但事实的真相是,我手贱把之前那三个杂兵丢进了魔女的大锅里,试图熔炼出一个UR杂兵。
理所当然,锅里爬出的R杂兵就是现任的这位守门杂兵了。
不知为何,此刻我想高歌一曲哈库娜玛塔塔。
其实魔女宅一开始有七百多位杂兵,喊起口号来非常有气势。我们说征服世界!杂兵就喊哦哦哦世界!我们说偷少年黑色紧身裤!杂兵就喊哦哦哦紧身裤!
魔女大人将君临世界,她行走在地上,所有国王都要吻她的脚。
后来声音开始减弱,消散在夜空。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每当我怀着对UR的憧憬走向魔女的大锅,那种“反正我的灵魂已片片凋落”的不安与绝望,就像亲手一点点掐死自己最爱的小乌龟(如果我养过小乌龟的话)。
所以我讲的意思,不是钦点他当下一任杂兵。你们问我支持不支持,就剩一个了,我怎么能不支持。
今日英语例句:"Wow, it's fucking nothing."(哇哦,毛都没有。)
例:Wow, it's fucking nothing. Thank you monv's daguo.(哇哦,毛都没有。阿里嘎多魔女的大锅。)
(战场提示:执事破坏了魔女的大锅)
我来到试炼之门的另一端。听见魔女宅最后的杂兵深吸一口气,向他们提出了那个问题。
你为何挥拳?
啊,啊。西湖的水,我的泪。
你为何挥拳?因为那些机会不属于你。
作者:魔王
阿卜杜拉·易卜拉欣在两个超精细能级之间跃迁,击碎蒋介石的狗头。
一个下午。你被囚禁在没有wifi信号的房间里,注视树形仙人掌。
那是你的故乡。
阿卜杜拉·易卜拉欣寻找斑点海豹,独自踏入冰川。
阿卜杜拉·易卜拉欣狩猎塞壬,狩猎星腹绿咬鹃。
滑翔有翼鼯鼠。岩羚羊。珊瑚礁上的老张。
炸至金黄,切片装盘淋上沙律酱即可。
阿卜杜拉·易卜拉欣是热斯别克·买买提的挚友,克拉玛依夜晚的帝王。阿卜杜拉·易卜拉欣的开机时间击败了全国99.98%的用户。
必须开始思考宇宙了。阿卜杜拉·易卜拉欣想。
社会主义在真空中自由传播,星系边缘延伸数万光年。Playstation Vita,宇宙尽头的火舌。
三十七维邪恶外星人。我们为和平而来。聚变。热寂。投射。
第一推动力。光子杨贵妃。年轻的恒星。墓碑下黑色花朵的露水。宇宙与阿卜杜拉·易卜拉欣。
突如其来的神圣体验。被圣灵充满。
阿卜杜拉·易卜拉欣的惊喜。
Razzle n Dazzle
她在教室的倒数第二排醒来。
讲座正好结束了,听众开始离场,慢腾腾地下楼梯。她把空白的笔记本合上,双手掩面搓揉,让自己的视界清楚一些。连续几次,讲座都能正好在她醒来的时候结束,这让她有些沮丧。因为她是希望自己能听到最后的总结内容,那样就有一种好似认真听过课的自欺欺人感。只不过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跟在最后一个人的身后,她小步迈下楼梯。教授叫住了她。
“你还好吗?”
他问。
“身体很好,没问题,谢谢。”
“我看到你非常没精神。工作到很晚?失眠?”
“有一点,不过问题不大。”她露出笑容,伸手道别,一路小跑地跑出门跑出教学楼。轻飘飘的没有温度的阳光,照在脸上像是节能灯,凉的。她从前长时间地观察节能灯和日光灯的灯泡,观察它们轮廓的一圈发冷的蓝紫色。风不大但是冷,从空旷的过道里笔直地刮过来。她穿过葡萄藤的走廊和一楼红砖砌边的四方形窗户,在那里她听到里面传来的一个字眼。
“恶心”。
什么样的恶心?觉得谁恶心?一个概念或者是一句谩骂?她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刚才穿过的那个窗户是哲学史的教室。她在里面上过课,睡过觉,贴在墙外偷听过讲话。奈格尔的蝙蝠,或是查尔默斯的僵尸。但她第一次听到“恶心”,要不是匆忙赶路,她有点想停下步子偷听几句对这个词的更多注释,像只鬼鬼祟祟的老鼠。——她终究没停下来,因为G发来短信说他在西图书馆门口等她。她不想迟到太多。虽说他们也只是去图书馆楼下的茶餐厅吃个午饭,闲聊几句,再各奔东西。
“为我们投票吧!”
散着传单的学生会成员把一张艳粉色的单子塞在她手里。她将传单折了四折,确认自己走得足够远了才把它丢进垃圾桶。在图书馆门口,她看见G站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你有空吗?”
“今天下午有空,怎么?”
G正在给自己的最终作文删字。
“去商品街吗?”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也是。我没问题。”
她歪过头。熟识之后,她发觉G甚至比她想的更加开朗,也更加冷漠。他对她所有主动的提问,答案都是不重要的。他根本没有提问的意思,一点也没有。那他为什么要提问?当然是不为什么。
行动就是行动本身,行动不需要理由。她总感觉现在的G太过和善了。这让她有些紧张,好像他已经逐渐要失去那份反骨,变成温驯的宠物猫。
“我能去你家吗?”
“为什么?”
“不为什么。”
G摆出故作困扰的神色。
“我家很乱的。”
“我像是介意这个的人吗?我连衣服都讨厌换。”
“这不像您这种人该有的作风。”
“嘿,我这种人该有什么作风?”
“不知道。”
她早在小学就对现代主义文史哲有所耳闻,因此从小到大也没少被一无所知的小孩奉承为思想家。她的母亲在现代文学理论修得博士,让她从小也在一整个STFD图书馆里耳濡目染起来。在同龄人还在社区的儿童图书馆坐着看画册时,她已经往私人书房里运母亲看剩下的新小说了。那是个从外墙上凸出来的六边形房间,三面镶着玻璃,两面嵌着书架,吊顶还刻着厚重的古典派大花图案。书架间隙里露出的墙壁上挂着两张油画,一张路灯绚烂的雨中街景;一张白猫,瞪着青蓝色的眼睛。这是她父亲特意挑选的,仿佛符合她年龄的画作。但越长大,她越觉得猫表现出来过分的乖巧十分可疑。猫并不是这样卡通的生物。
从三面墙大的窗看出去,便是后院的池子和夹竹桃树丛。春天池子里积满死水,白花浮在上面像一层鱼腐烂了流的沫。
她必须有意避开和母亲谈论思想难题,因为她这般的民间思想家,所有的难题在专业人士面前只不过是幼儿发出的几声娇嗔,无意义的音节。她讨厌被当作思想的幼儿看待,于是干脆把爱好藏起来,在母亲面前永远只看些算不上经典的科幻小说。但对哲学和现代文学的避之不及止不住她的民间思想家之心……
或者说,更加过火了。
她至今记得在自己的书房里思索些“意义”之类的话题。在午后两点半,太阳旺盛的时候坐在阳台的藤秋千上,拿着草稿本,用甲的语录反驳乙,再用丙的论调证甲的矛盾,玩这种实数分析式的民哲游戏。通常她一无所获。就好像她想论证的无意义本身一样,她度过了无意义的一两个小时。存在的困境啊!她心烦意乱地晃起秋千,把铁架搞得发出怪响。
得了。
长大之后她越来越少把自己的这一面暴露出来,因为民哲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只是她恰好遇到了G,——另一个好像更麻烦一点的民间思想家。她丰富的经验立刻让她的斗争心熊熊燃烧。
她的体型很小,遗传自她只有一米五出头的母亲。在中学时,她穿着最小号的夏季校服,衬衫就会蓬松地浮在皮肤上,原本该到膝盖的高腰中长裙也松松垮垮地垂着,露着一截仿佛欲盖弥彰的高跟皮靴。在健康体型的标准下,她的体重很轻,因而给人一种瘦而神经质的错觉,好像隔着布料的皮肤接触都能一路刺到她的骨髓。——实际上她也没瘦到那个程度。只是她就天生有这样的一种气质,气弱而谨慎,一如她鼠灰色的绒毛一般细软的头发。在与其他人合照时她也能轻松地把自己的存在从别人的视线里掩盖过去,就算她站在一览无余的最前排。归根究底,这份胆怯般的谨慎多少源自她的名家出身。知识分子的谦卑是高高在上的。
“像一只老鼠。”
G经常如此评价她,几近一种调侃。
然而她也不完全是一只老鼠。熟识她,与她现实中见面的人都能看见她眼睛里那种劳亚兽式的野生动物的生命力,蛮横而充满攻击性。她的瘦并非那种若即若离的虚幻的纤弱,而是一根短而尖利的银针,毒刺一样稳稳当当地扎在人的眼睛里。虽然凭几句话她就能准确地探知到人的弱点,但她从不规避,反倒用一堆看似无意的把戏反复刺激,再毫不怜悯地审视他们的苦痛。
对自己可爱外表下的毒性的性格她心知肚明。
“不是Skinny Little Bitch吗?”
她用戏谑的反问回应G的调侃。第一次看见G的时候,他们之间的空气是有点紧张的。在哲学讲座里,那个阶梯教室的倒数第二排,她靠着G的座位坐了下来。——在她眼里他是半梦半醒的,半闭着眼,托着下巴,蓬乱的中长发披散着,棱角尖锐的手上贴着一块创口贴,桌板上摊着一本十六开的大线圈本,上面只草草地写着几个词(“不”“不”“不”“存在”“空的”“存在的”“真的”“不”)。综合而言,他不是一个很引人注目的人。只是临近下课,他突然转过头来了:
“您为什么要盯着我的笔记看?”
她才发觉自己的目光一直落在他写的潦草笔迹上。虽然实际上他没有做任何讲座内容的笔记。
“很抱歉。”她拿出通常的教养,“您是专业生?”
“哦,不是。”他把笔记本翻了过去,她看见下面垫着一份刚用复印纸打印出来的作业纸,上面有几个极长的微分方程。“我是来混点的。你不觉得在不相关的课堂上赶作业是最有效率的吗?”
她感到有些啼笑皆非。看出了他是学物理的,便试图找出几个理狗耳熟能详的老笑话来取悦他(e对i说:“请你实际点!”)。他一边收拾作业一边半是真诚半是礼貌地傻笑。“你读科学?”
“科学?没有,我读文史选修哲学。你不是也在听存在主义的讲座吗?”
“谁?”
“你。”
“什么主义?”
“存在主义。”
(呀!)
“对不起,我不懂你们哲学系小同学的这一套。”
“我说了我不是主修哲学系的——。”她有些不高兴了,“所以你不是也在听吗?”
“我又不记得他们讲了什么。”他翻了个白眼。“什么主义离我都太远了。”
“你没有定性过自己是什么派别的人吗?”
“没有。我觉得定性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要很谨慎,尤其是我没有把握了解所有名词的情况下。不然那就是个笑话,拜托。”
“好吧,好吧。我有STFD最新版的哲学名词专用词典,你想借吗?”
“你真玄乎。”
“是我家长买的。”
“那是你父母真玄乎。”
“我家还有原文初版的《逻辑哲学论》呢。”她抬起眉,带着种些许得意的不容置否的神情。G稍稍睁大了眼睛,以表现出他应有的但不真挚的惊讶。说实在的,在刚才的几秒钟里,他的确有些被眼前女同学带着的硬核学术的苦味迷惑了。他第一次遇到会在课下谈论人生观的哲学流派的无趣的人。讲座结束了,学生们开始散场。G一言不发且面无表情地收起他的书和笔记本。她顿时感到一种被低估般的不悦感。
“你叫什么?”
他心不在焉地答了他的名字,合起桌板,她便趁势自我介绍了一番。当听到她的姓氏时,他别有用心地“哇!”了一声(她有一种不太愉快的预感)。
“我不讨厌你借我书。”他又说,“不过你要借给我的话我不一定会看,这对书不好。”
“如果你要借的话我相信你会看的。”她赌气一般丢给他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转身以看似惶恐实则愤慨的碎步跑走了。当然,她能听懂G的那声拉长的“哇!”包含着什么,——不仅听得懂,而且完全理解。她生在本地小有名气的历史悠久的银行业家庭,相比同龄人简直数一数二的富足。请家教,上最好的私立学校,六岁就能读两千本书,从小到大在罪恶的资本主义里熏陶长大,然后无忧升上本地最好的大学。——说准确点,她丢给了他一张名片。——自己的幸运只有百分之五来自于自己的能力,她自己都承认如此。但这不代表任何人都能当面对她的能力表现出阴阳怪气的质疑。她因此愤慨,又不得不承认她因此产生了兴趣。
这份兴趣间于“期待他联系自己”与“请求他联系自己”之中。
“可不要吧!如果你要和我一样家境的话你的世界观都不一样了。”她有些不屑地在心里说,“愤世嫉俗往往是轻蔑的。”
然而她没有把握G一定会联系她。他那副刀枪不入的疲软样子,让她感觉一切都很有悬念。她尝试等待陌生号码打进她的手机,只是三天来唯一的打入是一个人输错了电话号码。
她开始失望了,感觉自己像是童话故事里等了太久变成了雕像的老女人。不过她没有失望太久,一周后,她终于收到了另一个陌生号码。对方声音一响她就露出了猎物上钩的暧昧笑容。
“嗨!你好!你竟真的会打电话给我!说吧,——你想借我什么书?”
我不借书。对方说。你几时有空?愿意和我见面吗?
锵-锵!综艺节目里答对难题的音效在她头顶响了起来。
未解之谜。为什么他这么大方地就主动提出了第一次约会呢?对她而言直到现在都是未解之谜。这份主动超出预料,但她丝毫不觉得怪异。她便抓住机会主动约他去吃饭,从晚饭到午饭再到出游逛街,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直到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后,他们就顺理成章地试图占有彼此。
“来过这里吗?”
周三的商品街上,地方商人们纷纷把店面向外推出来了。
“来过。”G把手揣在口袋里,“坐电车来过。什么都没买。”
“离学校这么近你竟不来买些东西。这边的市场不是穷学生的第二故乡吗?”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做饭。”
“怎么?你每天在外面打包?”
“难道不是吗?”
她噗嗤一笑。
“别笑。说实在的,我很少有目的地去一个地方。没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该去的,也没有什么地方是我必须要去的。”
“比如呢?”
“上中学时,我花了半年来才知道学校大门对面是什么。”
“这样神秘吗!”
“不,它的标题就挂在顶上,妇幼保健中心。——只是我半年来从未抬头看过它。”
“啊,这倒也是。我经常来这里,但我也不买东西。”
“那么来做什么?和我一样散步吗?”
“看人怎么生存。”
“这可不像一个好的爱好!”
“呵。你看。”
路过路边卷着棉被的流浪人时,她轻笑一声,冷不防伸出左手揽着G的腰,右手在眼前划了一个夸张的半圆,划过乞丐,狗,地砖,粉笔印,拍在地上的松饼,快餐店,争吵,金发女郎,酒吧,广告牌,超市,电车,电缆,水族馆:
“你看你看!怎么努力又快乐又满足又庸俗地生存,这不是非常让人感动吗?”
“行了行了,我懂了,放开我,大小姐。”G在她的臂弯里无力挣扎。他挣不开她的手,便自顾自地把这想象为资本家对工人的阶级压迫。当然,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便不是一个单纯的显赫人家的小孩,她被引燃的疯狂总是蠢蠢欲动,有着随时拉他人掉进黑暗的深坑的热情。
G依然穿着很薄的灰白相间的条纹衬衫和棉质的白外套,和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几乎一模一样,以至于她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自那时起就没有换过衣服。他身上永远有白猫洗衣粉的味道。她在想。——这是他为什么总给她清洁又冷淡的感觉的原因。隔着他的衣袖,她感觉不到一点体温。他不仅闻起来像洗衣粉,连满身灰蒙蒙的白又只有瞳孔深陷的虹膜显出蓝色,都很像洗衣粉的颜色。只是他不是淡水的。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会是一个很清醒的人。
就算他闻起来让人清醒。——她想看水,于是便把他拖去地下水族馆了。
楼梯下的水族馆灯光发绿,只有箱子里的小灯亮着,浓密的水草罩在里面。小小的店面里散出腐水的腥味,鱼食的臭味,和一种关闭了的室内游泳池的味道。G回忆起高校里曾用废弃的地下游泳池做网球的练习室,池底积满几乎成了泥浆的落叶,空气柔媚得好像气囊,散发出闭塞又甜美的气味,让人充满饱足感,昏昏欲睡而心神不宁。
“你养过金鱼吗?”
“小时候养过。”G凑近去看水族箱,额头几乎都要贴在玻璃上。“然后就死了。”
“养了多久?”
“两个星期。”
“金鱼是很娇气的动物。不喂它们会死;喂了它们也会死。不换水它们会死,勤换水它们也会死。”蓝天使鱼隔着玻璃和一点点空气在G的鼻尖上吻了一下,他马上远离水箱了,“毫不留情,像是嘲笑我的能力一样。虽然我本来就没什么饲养小动物的能力,我养过蚕,蜥蜴,兔子。它们都死了。所以我是小动物杀手。”
“仅仅是养死了而已吗?”
她在怀疑某些地方。
“你想让我回答什么?”
“一些更符合你的形象的说法。”
“那是什么?”
“无所谓的。”
“嗯?那好,我坦白,我小时候会把鸡拎起来朝墙抛过去。只是为了好玩。我意不在此,但我这样把邻居的鸡弄死了三只。”
“是这样啊。你不想杀它们吗?”
“可不一定。”走出店时,阴天没有温度的阳光,把浮着水汽的黑石人行道罩得阴森森的。G把外套往里裹了点,并不由自主地抱起双臂卷起袖子。“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有没有这种感觉?当看到比兔子更小的生物时,我会想让它们死。如果能一只手就将它杀死,我就一定会杀了它。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我不再养小动物,免得我一个上头把它们玩死了。”
“因为你是猫啊!我是老鼠,而你是猫。你忍不住想杀它们吗?”
“不,没有忍不住,只有想。”
“为什么?”
“一时兴起。”
“应该有些其他的冲动?”
“因为一时兴起的恨。”
一时兴起的恨!
她想(只是想,没有说出口)她面前的这个带着少年心气的青年脑子里藏着一个无色的灵魂。对世间万物漠然得像影子的无色的灵魂,透明的心。虽然看上去他的确长了一颗很容易刺痛的心但比起玻璃还是更像气体的。无色无味的从指缝里渗出去的氦气,迟钝地混在细胞里,或者堵在体腔里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无主见的人的心不都是透明的吗?
——无色的心和没有心又是不同的。透明是一种颜色,麻木不仁又纯粹到敏感的,什么其他的颜色都染不上,看上去很常见,但又从来不常见。或者说它真的很少见。这种人憎恶生命里的一切,憎恶所有的色彩,所有的快乐所有的悲伤所有激烈的痛苦,不然呢?没有纯粹的恨的话那就是对纯粹的精神的浪费。他从来就不该痛苦,痛苦是怀抱希望的人的特权,他什么也没有。他麻木到抵御一切又敏感到感知一切。他是透明的。他是玻璃,他毫无威胁。
恨所有人。
杀所有人。
如果能一只手就将它杀死,我就一定会杀了它。
她品味起这句话的含义。于是她走前一步背诵起来:
……的天空,大片的
秋水仙
我们到卖花姑娘那里买心
心是蓝色的,在水中绽放
开始下雨了 我们在……
这段诗曾让他充满兴奋(在学校的山上转圈的时候,他在下行楼梯上跳跃)。她当然知道他在对什么充满兴奋。秋水仙:蓝紫色的剧毒的花,能让人死,且保持清醒。透明的人们浮上天,在半空俯视人的行动,像黑色的底版上活动的黄点。万尺高空绝不是友善的。能高高在上地抱着无关心看别人的笑话的人绝不是友善的,它是充满毒的秋水仙,兀自站着,并对所有靠近的生物充满敌意。
在水中绽放。
于是天上飘起小雨来了。
“嘿!看一看嘛!妹妹!比以往要便宜一半哟!”
真正的卖花姑娘嚼着薯片,在透明塑料板搭的小温室花房里朝他们招手。商贩式的充满活力而轻浮的语气,依旧让她充满感动。这就是她喜欢观察市场的理由。她便停下来了。
商贩和她攀谈,试探着问她是不是与身后的异性谈着恋爱,然后热切地怂恿她消费起来,并和她谈一些无关的有趣话题,比如剧院的事和酒馆的事,就算她接不上话,也充满热情地向她复述了。——她不讨厌,或者不如说非常喜欢被热情以待的感觉。只是后面的G变得像只胆怯的动物,窝在她的身后,偷偷地打量棚子里的香水百合。这个胆小鬼!
“那请给我那朵吧。”
她指向G正偷看着的那支白百合。离开花店后,她把花塞在G的眼前。
“拿着。”
“喂!”
他有些奇异的不满。
“拿着。”
G便接过去了。
“我们并没有真的在谈恋爱吧?”
“是啊,没有,怎么了?”
“那我们在做什么?”
“杀时间。”
“为了不让自己无聊到死?”
“虽然有点趣味会变得更想死,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她又揽上G的腰,让他的脊背猛然抽搐一下,“下雨了。回去吧,说好了,去你家!”
她把那朵花抛在桌布上。
“我并非因为缺陷而自卑。”G一边用抹布擦着落灰的灶台一边念道,“只是我和所有存在主义者一样冷淡,一样厌世且不想去死。我对死毫无感觉。说到底,死并非逃避的有效手段。”
“那什么是?”
她刚拆开从自己家带来的Hendrik's金酒。她家有很多这样的昂贵品牌,是G肯定买不起也不想买的。于是她故意带了过来。原本她宣称这是带去同学聚会的,但谁都知道,年轻人的聚会怎么会喝这样优雅的东西!
“革命。”
“呵,你喜欢参与学生活动?”
“怎么会!我是指私人的革命。”
“进步?”
“准确点说是攻击。我是觉得人想保全自己的话,首先有向所有人进攻的自信,——比如把社交变成罪案现场,把语言变成便携小手枪的子弹?”
“你就这样想攻击别人吗!”
“这是我的天性!”
“去他的。在我这里天性就是夏天的一瓶加了冰的Hendrik's。”
G住在学生们聚居的公寓里。十六层,唯一吸引人的地方只有那个大阳台,用活动玻璃门隔断着。往外望过去也就是街对面另一栋公寓楼的十六层,灯是熄着的,只有几个稀稀落落的窗口里有灯光,人影和电视屏幕。稍稍往下面望过去,这条街荒无人烟,连每晚清扫打理的垃圾车都没有。她想起远在几十里外的自己的书房,不合时宜地怀念起无所事事的午后了。
夜很冷。她把开着很大洞口的毛线外套裹得紧了些,转身又走进去了。会客室和厨房连在一起,G在看上去有些年头没用了的灶台前面忙着,可能要追溯到上个住户的油污味道依然刺鼻。灯光昏暗到暧昧,但又把餐桌和茶几上的所有东西都照得清晰到面目可憎。
此时的存在比以往任何时间都要轮廓分明。她感到一种来路不明的晕眩。
“我能把灯关掉吗?”
G的动作停了一下。
“如果你可以打电筒的话。”
“我是可以。”G把小黄瓜切碎和冰块排在一起。“但为什么?”
“因为看着很难过呀!”
她的回答让他笑出来了。于是将冰与黄瓜倒进她的酒杯之后,G亮起茶几上的节能桌头灯,关掉了会客室悲惨的大灯。场面一下子浪漫又滑稽了不少,好像一个拙劣模仿点蜡烛的高级餐厅的穷酸人家,连光都只能是冷的。一圈发冷的蓝紫色。
“毕竟是穷人,小姐。”
“穷一点有什么不好呀!”
她端着酒瓶把杯子满上。冰块在杯里猛地冲到浮了起来,四处反射着灯光。
“请不要这么说!有钱人对贫穷生活的想象总是太浪漫,实际上你们又根本没去底层生活过。你试过每天被烟雾警报器闹醒的日子吗?试过因为断电生肉烂在冰箱里的日子吗?”
一说到贫穷,G马上变得多话。他把他的无框眼镜丢在桌上,十指交叉贴着下巴,与往常一样冷淡地打量着她眼睛以外的地方。就着惨白的灯光,她第若干次感觉他像一只颓丧的瘦猫,白且脏,病怏怏地倒在厨余垃圾旁边,眼睛里摸不到一点神采。——她喜欢他这一点,如同喜欢割下来的人面皮。
“拜托,说些轻松点的。你在你的卡片上写了什么?”
她把自己的名片翻了个面。只有戏子才能激起群众莫大的兴奋。
“出处是谁?”
“反正不是我原创的。我作为一个作者感觉非常疲惫。”
“很好,我作为一个作者濒临死亡。”
“那你赶紧去打碎自己的头吧!”
她又像老鼠一样窸窸窣窣地笑了,听上去只可能是笑给自己听。
“你想说的是,你不是戏子?”
“反了。我时刻提醒我是戏子,并且热衷于激起群众莫大的兴奋。”她喝一大口。“我很执着的。你呢?”
“我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这是废话。”
他把手贴在额头中心。
“我自以为很真诚。很真诚的不友好。我不是说过我逃避的手段是主动攻击吗?”
她露出笑容,虽然她感觉自己笑得不太好看。好在他也看不见。
“我体会得到。当然我也不想回去统计描写你的情境里用了多少个‘假装’之流的词。一个合格的戏子是双向的。要认识到我欺骗别人,别人便也在欺骗我。我把别人对象化,我被别人对象化。我从现实中抽象出人的模型,我模拟他们的反应,以便引导他们的反应。”
“你取悦别人?”
“个头。我可不是为了模仿别人而生的。”
她说。
“是毁灭人!我只喜欢让人兴奋。”她把杯子放下来,“恐吓比取悦效果更好,是吧?”
G耸着肩膀发出几声干笑。
“人在你眼里就是……”
“地狱。”
“不。不是。你这个欺骗人感情的惯犯。”
“嗯。听我说,——我不觉得任何戏子有错。人下意识地去瞄准平均线……只是为了活得更好。活得更好才是生命唯一的追求!其他都不是什么问题。把我换个性别我便是戏剧里最讨人厌的花花公子。我说我爱她和她和她和她和她,然而谁都知道我只是自己无聊而已。我的感情背不起任何真诚的期待,我一直把它当成地狱级别的玩笑。——嘿,我警告了你。”
“你怎么这么真诚呢!”
“我什么时候不真诚了呢?我都这么真诚地说我在哄你玩呢!”
她埋下头,将杯里的冰块山堆在自己眼前。
“嘿。我说你,真的对死毫无感觉吗?”
G靠在椅背上,摆出一副“你早该知道”的神情。
“没错。毫无。”
“重复一遍。”
“毫无。”
“重复一遍。”
“是毫无。”
“假如我说我想让你死,——假如我说,你会怎么想?”
“啥啊。”
回想起来这的确是一个警告,他早该知道这一点的。但他当即没有意识到这背后一切的险恶。还能怎么想!当然是什么也不想。你还能骑着白鸟来把我带走吗?被酒劲淹没的两人在阳台上接吻,绿色植物冻僵了般一言不发,瓷砖上丢著烟灰溢出的烟头,栏杆外远远的城市夜景灯火辉煌。阳台下面的狭窄巷道里,走过那个在市场门口乞讨的畸形人。为什么别人的爱情总是如此美丽?在他眼里,可能健全人的幸福真的是永久不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