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白鸟给千极寄了一封信。措辞倒是古雅流畅,欠缺的只是真情实感。
并不是说欠缺感情。她在信中反复强调了自己失去孩子的痛苦,对亲密的排斥,以及对未来的茫然。不过千极知道,白鸟想要表达的真正意思。
其一是,「流产的事被当成了意外」。
其二是,「我很快就会去见你」。
于是在半个月后,再次见到白鸟的时候,千极一点也不惊讶。她每走一步都会皱眉,好像柔弱得不能见风,但一被领进屋里。精神就为之一振。忧愁从她眉间褪去了,转为一种疲倦后的轻松。她随手拆了自己盘好的头发,把发饰往桌上一丢,差点打翻蜡烛。见此,白鸟露出闯祸了的抱歉神情,千极没有计较这个,照旧坐在桌旁的蒲团后;而白鸟拖着属于她的那个蒲团,一路挪到千极身边,毫不见外地开口:“我可以坐在这里吧?”
千极颔首,又问她:“身体恢复得如何?”
“还是有点虚弱啦。”白鸟顺势靠在她肩头,语气也放松下来,“不过没什么问题。对了,九条家不是有自己的产业吗?我提出去打理一些的时候,没有人反对。他们大概觉得我要放松心情吧。”
……太知情识趣了,千极想。仿佛在竭力证明自己的价值,好不被抛下一样。连这副姿态都在白鸟的考虑内吧,毕竟无论如何,在事情不太重要的时候,打感情牌在千极这里基本都有用。
于是教主抚了抚信者的肩头,不甚赞同地纠正她:“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身体。”
白鸟撑起身子,却不是坐正,而是直接枕到了千极的膝头。片刻之后,她用手肘撑着蒲团、手掌捧起自己的脸,配上刻意作出无辜可怜样子的神情,在烛光下还是一张少女的面容。
“那时候确实是很痛啊。不过,我一想到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很多啦。”
看着那双重新被染上朱红的眼睛,就知道她想要什么了。千极拍了拍她的脑袋,认真地宽慰道:“辛苦了。”
青绿的头发依然如同丝绸一般,从白鸟的肩头铺展而下。她弯起眉眼,整个人一瞬间显得十分满足。
只是这个——只是这个而已。千极甚至想要叹气了,但她只是温柔地开口,问道:“需要把让你不开心的人解决掉吗?”
白鸟惊愕地睁开双眼,不自觉地翘起唇角,声音中难掩喜悦:“不,现在不用。教团需要的是九条夫人,在我能设法影响他的决定的时候,他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你总会需要一些防身的东西。”千极伸出手,打算拉开一旁的抽屉,却被白鸟拉住了手腕。这位年轻的夫人言笑晏晏,手指并不像她所说的那样无力:“那样的话,就更不能出自这里了。”
千极收回了手,垂首道:“听起来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筹划。”
“是啦。”白鸟把那只手拉到自己的头顶,没感到任何抗拒之意,才向上看去,“让我再待一会儿,就告诉你。”
严格来说,白鸟不喜欢九条家的人,有一半以上的理由是那个婚约。她已经同婚约者见过数次,知道他有两个妹妹,比自己小一岁的百子与小两岁的宗子。白鸟并不想嫁过去,或者说并不想嫁给任何人;百子的热情很容易把人逼疯,宗子又性格内敛,基本不会说话。所以,在入学后见到两人的时候,她是很诧异的。
不是说时院不收十五岁以下的吗?还是说,在九条家面前那些规矩就都是可以通融的?总之,白鸟作为班长开始了自己的学习生活。百子明明担着学生会书记的职务,却好像不怎么忙,至少不比她这个班长忙,好像热衷于拉着她到处转悠,说些“真高兴我们可以成为一家人”之类的鬼话;这时前来分担工作的宗子,就显得格外冷静可靠了。
“姐,差不多可以了……我们之后还有个企划案要做。”
百子眨了眨眼,笑容顿时阳光了一倍,竟然真的放开白鸟,转而点了点妹妹的脸颊:“吃醋了?”
“姐……!你说什么呢!”
这两个人只有眼睛一模一样,性格完全大相径庭。姐妹拌嘴以百子大获全胜地离去为结局,白鸟见她走远,才走到宗子身边,舒了口气:“多亏你了,宗子同学。”
同班有不止一个九条的时候,称呼名字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因此白鸟喊得问心无愧。
“啊,白鸟小姐,请别把她那些话放在心上。我姐就是这样。”宗子转向她,脸颊还稍有些红,“还有……不用加后缀也可以的。”
“嗯?但宗子同学明明也……?”白鸟有些疑惑为什么对方会这么说。
“那……那不太一样。”宗子推了推眼镜,“总之,请随意称呼吧。”
尽管如此,她们依然维持着这样的距离。直到——那一天,那一场revue到来为止。
这是互相争夺闪耀的战场,因此没有任何反悔的余地。然而,舞台与表演真实地映照出她们的内心。在又一次轻易地挡开西洋剑的攻击后,白鸟终于忍不住发问:“为什么?”
宗子停了一刹那,白鸟的声音更大了:“为什么要留手?既然来到了舞台上,就说明你也有战斗的愿望吧!你的愿望是什么?”
“可是,我的愿望是……”少女站在原地,剑尖指着地面,蓝宝石般澄澈的双眼望了过来,即使双颊烧了起来,也没有移开目光,“希望白鸟小姐可以获得幸福。”
这回失语的变成了白鸟。她将胁差指向面前,传来的声音却继续震撼着她的耳膜:“白鸟小姐,并不想嫁人对吧?如果那样对你并不是幸福的话,我也想要否定它。”
“你在说什么……”白鸟不知是该向前一步还是退后一步,只有站在原地,“这不是你们家希望的吗?百子同学经常也说——”
“请不要拿我姐姐和我相比。”西洋剑忽然劈至她的面前,年轻女孩的表情认真,“现在站在你面前的,难道不是我吗?”
白鸟下意识地抽刀格挡,却见宗子收剑回到胸前,毫不迟疑地切断了自己的穗带。那一抹流金飞了出去,将天空与大海的碧蓝展现在她眼前。
“……自顾自地不拿出全部的实力,自顾自地说了愿望,又自顾自地输掉。”
胜者垂着头,完全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在发怒的边缘极力克制着自己。然而,在宗子忍不住开口道歉之前,白鸟说了后半句。
“……不过,我并不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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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找到你们了,传说中的战士!”
飞驰而来的妖精们手牵着手形成圆,圆圈中辐射出纯白的光线,光线逐渐扩大化作贯穿天地的光柱将Hope等人笼罩,使得她们失重并逐渐升空。下一秒光亮散去,但依旧在众人周围形成似是浅色“膜”一般的防护罩。膜之外另有人影绰绰,少女们还没来得及辨认,她们的双脚就重新踏上了结实的大地,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不知为何大家都解除了变身。
“拜托你们——请拯救我们的国家吧!”
四名妖精异口同声,为首的白色小熊在虚空中向前一步,向诸人鞠了一躬,巴德玛立即挺胸抬头,礼节性地探出前爪略微弯腰进行回礼。灯里注意到当他这么做的时候,那只红色的小狗难以觉察地点了点头。
“我是虹之国的宰相库玛,他们是我的伙伴露齐拉、穆穆和伯晔。”
被库玛点到的妖精们依次上前,他们虽然遍体鳞伤,看起来精神状态堪忧但依旧保持着应有的礼仪。朝见“啊、啊”了两声后,也对自己的朋友进行了简短介绍。
“我们是受女王之托来寻求传说中的战士、也就是Precure的帮助的!”库玛面露焦虑,但言谈依旧态度诚恳、条理清晰,“现在杜肯忒已经占领了我等国家虹之国,但极恶魔王仍旧不会罢休,现在已然开始染指其他国家和世界。你们的世界也因此受到了波及,单纯被动迎战绝非长久之计,想必你们应该也发现了这次的敌人与之前的不同之处了吧!”
仿佛是印证库玛的说辞,“光膜”上投映出灯里她们的世界。失去色彩的街道正在逐步恢复颜色,昏迷的人群也有了转醒的迹象。但一切都过于缓慢,与以往战斗结束当下就能“回归日常”截然不同。灯里忍不住思考,如果受损再严重一点呢?如果恢复更慢一点呢?如果袭击更多一点呢?到时候她们还有时间慢慢等待全部“恢复如初”吗?
“现在的袭击还只是魔王的先遣部队,如果继续放任他们肆意破坏,对其行为听之任之,最终大家的世界都会毁于一旦!
“所以拜托了,为了守护世界的和平,还恳请务必协助我们!”
“虹之国呋!”巴德玛小声惊呼,“怎么会!”
“小巴,你知道虹之国吗?”
见朝见发问,金黄色的狮鹫在空中盘旋了半圈,最后落在她的肩头。
“虹之国是妖精世界首屈可指的大国呋,它的三大城邦各具特色,其中以培育骑士见长的阿多姆更是颇具盛名呋……现在居然、居然呋——”
也许是触景生情,巴德玛很快就联想到自己的故土恩菲斯。他对前来求救的妖精们感同身受,恍惚间甚至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不到一年半前,他也是这样带着孤注一掷的心情彷徨无助地来到人类世界寻求帮助,好在他和恩菲斯是幸运的,他找到了能够帮助他解决燃眉之急,并最终当真拯救了他的国家的朝见、灯里和蕾莉丝。
“我们帮帮他们吧!”巴德玛说,“‘抗击一切错误、帮助任何向我求助的人’,这是一直以来我身为骑士被教导的的守则呋!”
朝见伸出双手,让巴德玛落在自己的掌心,她令她们视线齐平,温和又耐心地开口:“不要着急,小巴,我们会帮助他们的。”
“当然!”蕾莉丝立刻跟进,她握紧了拳头一幅当仁不让的架势,前期因为是中途入队没有能亲耳听到,不得不说在被称呼为“传说中的战士”时她还是相当受用的,“这可是我们身为Precure的使命!”
“噗嗤。”灯里半虚掩着嘴故意漏出声音,她偶尔会像这样无意识地略仰起脸然后微笑,那神态宛若意得志满、忍不住看别人笑话的小猫。
蕾莉丝和巴德玛对她的这种笑容都不约而同有点过敏,几乎是本能以为她要唱反调,结果灯里只是慢悠悠地开口:“总之就是要找那个叫杜肯忒的没错吧,我没意见,我可正愁没机会找谁索赔我的拉面呢!”
见所有人达成一致,四名妖精相互环顾,感激地对众人道谢。随后性急的露齐拉简短地介绍了第一站阿多姆之城,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道:“事不宜迟,让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眼前的沉寂到甚至显露出几分空旷的“死城”,正是露齐拉口中的阿多姆。
昔日繁荣兴盛的场景不复,目之所及只剩衰败,近乎手腕粗细的蔓藤将这座城池紧紧环绕,犹如贪婪的蛇盘亘在被攻占的地盘之上。女孩们看到这样凄惨的景不禁陷入了沉默,就连习惯性微笑的灯里都敛去了笑意。
“太过分了……”朝见小声呢喃,但即便是如此轻声的自言自语,在已经空无一人的阿多姆也足够清晰可闻。
“可恶!魔王在哪里?快点让我们现在、立刻、马上解决杜肯忒,把这里恢复原貌!”
蕾莉丝撸起不存在的袖子,为了彰显决心抬起脚踹了挡路的蔓藤两下,未料到那东西如同活物,立刻就缓慢蠕动了起来。
“唔姆,再用力点,最好看看踹到脚疼的程度会不会改变什么。”
灯里站得稍远一点,用招牌笑容看着蕾莉丝,好在后者立刻明白过来她的真正含义,很快就向后退到更远的地方。
“总之,我们应该继续向深处前进。”朝见吞咽了下,得出结论。虽然本能叫嚣着让她立刻逃离,但责任感与使命感还是更胜一筹。
“这些东西,能放火烧掉吗?”灯里问。
“笨蛋!你想烧了阿多姆城、也烧掉我们吗!”巴德玛立刻扑闪着翅膀警告,并有那么点开心这一局自己赢了。
“咕叽咕叽——”
“那至少先干掉蛋里的东西……嘛,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望着角落里的一枚卵状物,灯里难得皱起了眉头。那东西数量众多、体型庞大,大的有一人多高,小的也将近半米左右,从外侧观察的话还能模糊看到内部生物的轮廓。之所以说是“生物”,因为大家发现这东西在“呼吸”。
卵状生物随着某种固定的频率缓慢起伏,如果不是在呼吸,那就是正在进行类似摄取营养的行为。留着这玩意儿也太危险了,不过也不能完全确保孵化出来就是敌人,或许是被囚禁的失踪市民也说不——
“咕叽咕叽——”
“当心!”
占有制空权的巴德玛视野广阔立即发出警报,情急之下蕾莉丝以意想不到的姿势扭转身体堪堪躲过了蔓藤的突袭。此刻全部的蔓藤好似被同时激活,对城内的仅剩的“活物”形成包围趋势,并张牙舞爪袭击而来!
“各位,变身吧!”
朝见的呼唤声尚未落地,女孩们不约而同地取出变身器。或温和或爽朗或活泼的声音同时响起,成为这座死寂城市的一线生机。
“Precure!Get Challenge!”
蔓藤的攻势比想象中的更密集也更凌厉,待Hope回过神来,她已经和队友失散了。她尝试用变身器联系队友,但毫无反应,就好像这些已经吞噬了整座城市的植物仍不知餮足,甚至要连通讯信号都妄图一网打尽。
虽然与队友汇合也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保存实力逃离这里。Hope相信自己的同伴,不论是Wish还是Ambition,她们都共同经历了很多,建立了远比普通友情更亲密也更深刻的关系。她们必然也和自己同样在想办法脱离困境,她相信他们一定可以做到——正如同她自己也终将会做到那样,所以纵使是现在孤身一人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是盲目的自信,而是综合评定现状和敌我之间的实力及差异后做出的判断。即便真的身处绝境Hope也绝不会轻易放弃,虽然也有她本身就不服输的性格因素,另一方面她也对“绝处逢生是人类的特质”这一点深信不疑。
重要的是坚持、保持希望以及不放弃思考。
所以在觉察到自己的处境之后,Hope就改变了战略。通过观察她发现蔓藤虽然会对活物进行无差别攻击,但如果反抗强烈,对方的攻势也会更加猛烈。猜测到了这点后Hope尽量在不必要的情况下减少与蔓藤的作战,她尝试放缓呼吸,蹑手蹑脚通过蔓藤缝隙的同时快速思考。
植物没有眼睛,或者说,至今为止的接触中,Hope还没有发现蔓藤具备类似眼睛的器官,那么它究竟是如何发现敌人,并进行攻击的呢?气味、触感,还是温度?
回想刚进入阿多姆的时候,蔓藤显然是“沉睡”或者“待机”状态,那么是什么改变了——
啊。
Hope眯起了眼睛,下次要提醒蕾莉丝不要随便逮着个什么未知的东西就踹,这个习惯可一点也不“偶像”。
她的余光瞥到一抹绿色,那是与深绿沉淀到近乎墨色的蔓藤完全不同,是更鲜艳也更明亮的绿色,是代表了生机的绿。
是Precure?!
Hope有些吃惊,但她很快就会想起之前偶遇的前辈们。虽然她记得前辈中也并没有代表绿色的人员,但听巴德玛话语的含义,各个世界也有很多妖精国,既然如此,别的妖精国的妖精选其他的Precure参加战斗不也是很正常嘛!
虽然还没找到自己的队友,但不管怎么说和战友组队还是会更安心与便捷。Hope调转方向刚迈出步伐,还未呼唤对方出声,就隐隐约约听到远处的求救。
那声音很熟悉,毫无疑问是天天与她拌嘴的巴德玛的声音。
再也没看一眼渐行渐远的陌生Precure,Hope毅然决然地冲向声源地。
巴德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都进展太快,他甚至没时间回味。铺天盖地的蔓藤不仅隔绝了Precure们,也分散了他与虹之国的妖精。巴德玛尝试飞向天空,只发现侵占了整座城的蔓藤都在活动,正快速在城市的上空织就出一张巨大的网,他能看出不知为何有几个地方的蔓藤特别活跃,封锁那块区域的速度极为迅猛。
他担心自己被封在外侧,是的,比起自身的安危他更担心自己不能替Wish她们提供帮助。所以他瞅准时机钻进了蔓藤缝隙,重新降落在城市里。
他本以为自己足够灵敏,或者说,嗯,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也确实足够小巧——这样的自己完全可以避开蔓藤。但他还是轻视了这些植物、轻视了足以毁灭一座城的魔物,很快他就身陷蔓藤的包围,又黑又硬的枝条分泌出黏液,粘在他的羽毛上湿漉漉、沉甸甸的。
“有没有人——”终于,年轻的骑士放弃了死守的面子,开始扯着嗓门呼救,“Wish!Ambition!帮帮我呋!Wish!!”
紫色的星光切断了蔓藤,巴德玛挣扎着,终于是靠着自己的能力飞了起来,没有完全折损骑士的颜面。他抬起头看到笑着望向自己的Hope,愣是从她比平时更加上挑的唇角和半眯的眼睛里看出了几分促狭的味道。只见她双手抱胸,空出来的食指尖正跳跃着一颗小小的、紫色的星。
“唔姆,这不是还活蹦乱跳着嘛,骑士大人~?”
“啧!”
巴德玛不顾形象地下意识做出反应。
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与队友汇合了。Hope看着跟在自己身后,边走边甩翅膀的巴德玛心想。虽然只是巴德玛。
Hope自觉巴德玛不是很喜欢自己,除了最初甚至都不愿意给她变身器之外,他也从来没有落在她的肩膀上过。小小的狮鹫住在朝见家里,和后入队的蕾莉丝关系也不错,只是一直和她的关系比较微妙。Hope当然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毕竟变身器可是她应得的!不过眼下这种状况、这种配置,参考那些漫画或者小说的话,接下来她们这组大概率可就要倒霉了。
“真是的,这些到底是什么啊!”巴德玛甩甩甩怎么也甩不掉身上的黏液,一路上嘟嘟囔囔。
“你说那些卵——”
“你怎么还在说这个啊呋!”
“里面会是失踪的市民吗?”
巴德玛安静了一秒,立即冲向最近的卵想要解救大家。他可是个行动派,比一秒更多的时间都等不了。
“巴德玛!”
斜后方的蔓藤自巴德玛的视觉死角窜出,径直袭向它的后心,Hope来不及更多反应只得抬起右脚一记飞踹,将巴德玛踢开原地。
“我说你啊……怎么到现在都没有点Precure的稳重样子呋……”在半空中滚了几个圈的巴德玛终于艰难稳住身形,他摸摸自己的脑袋检查到底少了几根羽毛,抬起头还未来得及怼Hope几句,就发出惊呼,“你流血了!”
“唔姆?”Hope低头查看,发现一条细长的血迹顺着小腿肚向下流淌,“嘛,不碍事。”
说罢像是宽慰巴德玛,她随手蹭掉了血迹,甚至还原地跳了两下踢踢腿。
“别让Wish和Ambition等急了,我们快点继续前进吧!”
这是Wish第二次和大家分开这么久,上一次还是去年暑假期间。那个时候她才刚被选中没几个月,就不小心在突发事件中与Hope和巴德玛失散。而彼时Ambition还没有入队,就在她一个人于陌生的地方彷徨无助时,恰巧碰到了其他的Precure。那是被不同的妖精选中,已经完成了不同任务的她的前辈,她们传授她经验,分享自己的心得,引导她怎样成为更成熟、合格的Precure。
再往后她与小队共同经历了更多,还有平安夜的骚乱、“山大克劳斯”与“坎普斯”事件,现在的她也是圆满完成了任务、真正的“传说中的战士”了。
她知道她们足以应对任何问题,就算分散各地也能够突破逆境。她只是稍微有那么点儿想她们罢了,毕竟一个人走在这阴森古怪的蔓藤丛林里感觉还是有一点,真的只是稍微有一点点不太舒畅。
要是前天没有借小灯的那本惊悚小说《密林深处》就好了。Wish想。
只是、只是,是不是哪里传来了什么声音啊……?
“啊,Leader——”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七拐八拐钻出来Ambition止住了话头,打量着眼前单脚站立的Wish面露疑惑,“在……锻炼吗?”
“不不不不!没事真的!”拼命摆着手的Wish涨红了脸,就让真相永远藏在她一个人的心里吧!
“Hope呢?还有小巴也还没归队,真是的,突然一下大家都不见了,害得我找了好久。注意点啊你们!”
Ambition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发梢,她才不会说自己担心大家担心得很呢!
“Hope……”Wish望着Ambition,她猜对方多少还是有点不安的,她应该安抚她、陪伴她,如同之前前辈们对自己做的那样。
“Hope一定已经在前往城市中央的路上了,她可不是喜欢落后的人呢,我们也快点去与她汇合吧!”
Ambition用探究的目光看了一眼Wish,很快就理解了对方的良苦用心,她旋即展现出笑容:“就是说啊,那可是Hope呢!你说要是小巴和她在一起,没有咱俩可吵成什么样——”
“啊啊救命啊啊啊呋——Wish!Ambition!Hope呋!Hope她——!”
随着大呼小叫的巴德玛同时逼近的还有暗紫色的射线,这毋容置疑是Hope的特技。
Ambition与Wish对视一眼,忍不住内心吐槽,不是,倒也不至于吵成这样吧!
是什么时候开始,又与巴德玛失散了来着?
明明刚才就在自己身旁不远处。
古怪的蔓藤丛林深不可测、遮天蔽日。
到底还有多久才能走出去?
周围越来越暗了。什么也看不清。
现在是几点?我在这里停留了多久?
好奇怪,我这是丧失了时间观念了吗?这可不行,我得至少确认方向,然后找到队友。
眼前晃动着形状怪异的可怖阴影,鬼影重重环绕着自己。
找到……谁?
啊——
总之,要防御、要进攻。
不能坐以待毙。
“咿——”Ambition打心底发出这声无法抑制的喟叹,她在被洗脑控制还是敌方干部的时候,不知道挨了多少次Hope的铁拳,现在想起来都令她本能地抗拒与她对战。
她甚至潜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当反应过来Wish留意到自己的动作时,又硬着头皮走上前。
“你是没被她打过,”Ambition艰难地拉扯着面部肌肉,“‘嗙嗙嗙’的拳头可疼了。”
末了又补充了句:“其实也就那回事吧,呃。”
Wish快速回忆了下Hope的招式,反倒是灯里小学低年级的壮举更加历历在目,她难得地错开了视线干笑了起来。
“喂,你是想到了什么吗?你是想到了什么吧!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快点告诉我知己知彼!”
“嘛……”Wish含糊其辞,腹诽道如果真让蕾莉丝知道了灯里小时候教训欺负自己的男孩的方式是扒了对方的外裤的话,那可能Hope会给她们两人永久性的物理性打击也说不定。
“总、总之——”
Wish的尚未说完,Hope的直拳迎面袭来,拳头带着戾风甚至吹起了少女的刘海,后者完全是凭借战斗本能进行侧头闪避的同时抱架格挡双手防御。哪料Hope一招不成再接继续,她后手摆拳乘胜追击,Wish反手擒腕扣肘进行制约二者短暂进入僵持状态。
“喂!”
Ambition有些冒火,怎么还真就一言不合打过来了?不过这也确实符合Hope长久以来先发制人的攻击方式。
“事先说明这次可真不是我的问题啊!”
边喊出这句话边高扫腿攻击Hope侧腹,后者反应极快一个后撤跳闪的同时提着Wish就朝着Ambition猛砸。只见她高高跃起凌空抬腿下踢,原本跌成一团的二人立刻以彼此借力互蹬瞬间飞了出去。
Hope毫不犹豫追着Ambition贴身跟进,她一记手刀辟出甚至带着紫色的暗光,Ambition不敢大意侧闪拍防的同时仰身后摆腿踹向对方,吃下攻击的Hope肉眼可见反攻愈发凌厉。
后场赶到的Wish拿腕擒臂封住Hope动作,另一只手同时摆拳击向她的腹部。Ambition后撤蓄力再度攻击,Hope一脚猛跺震裂地面打断对方攻势。
“不、不是,”为了防止被波及的Ambition跳闪躲避,“她以前也不这样吧!”
虽然之前被打也很疼,但也没这么疼啊!这还怎么打!
“没关系的,”Wish却说,她的眼睛笔直地盯着Hope,她的队友,也是她的大亲友,“没关系。我们合作的话……”
“一定没问题。”
二人交换眼神后绕着Hope快速奔跑左右夹击,Wish先行攻击被Hope双手交叉防御,她继而重心下压横扫对方下盘,Hope干脆硬碰硬提膝格挡。同时Ambition自Wish身后窜出,一招腾空内扫腿后接转身后连环踢,还未收势就被故意吃下攻击的Hope反手拽住脚腕提着扔进了荆棘丛里。
“Ambition!”Wish惊呼。
“呀!你流血了呋!”巴德玛也发出惊叫,咦,这话是不是他之前说过来着?
Wish估测这一下摔得不轻,她飞跃降落在队友身侧,看到到她小臂上殷红的血液。
“Ambition,你怎么样?”
然而Ambition并不回答,只是略微低着头喃喃自语。
“打倒、敌人。”
“Ambition?”
“敌人、打倒。”
再次抬起头的Ambition目光呆滞,神情木然。Wish心中一凛,她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到另一股来自后方的突袭!
TBC
“切掉的手指,是会重新长出来的。”
手机放在床沿上,开着免提。仍然戴着那副手铐的梅原靠在床边,眼盯着屏幕,原本蜡黄的脸孔两颊微微泛红——兴许是因为之前说了太多话。黑发孩子跪在床尾,很入神地听着。白发孩子双手环抱在胸前,靠在象牙白的衣柜边上。自从那群乌鸦审视过自床底下推出来的那具躯体、也不去啄食就一只接一只地自窗口离开,她大抵也明白了那实在不是一具尸体;梅原拨通杜的电话以后,她更无话可说了。于是拧着眉毛和另两人保持距离,像是在生闷气。
黑发孩子把脸凑到手机屏幕边。“我没见过人的手指切掉了还能长出来呀,杜老师。指甲倒是会长的。”她伸出自己的手,对着窗外的光端详。“而且,就算活人的手指还能长出来,死人的也总不可能吧?您明明说,您的未婚夫已经死在车祸里了。”
“小兔崽子。”杜的嗓音自话筒里传来,显得格外喑哑。“你是那个黑头发的。布兰卡总喊你作她的小狗。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白发孩子——也就是布兰卡——眉头的纹路更深了。仅看她眉眼之间,几乎能把她错认成一个半老婆子。黑发孩子答道:“我叫千夜。”
“姓什么?”
“我姓花江。”
“好,花江。你去打开床头柜从上至下数第三个抽屉。”
千夜伶俐地站起身来,拉开抽屉。布兰卡偷偷往边上跨一步,踮起脚尖去看;梅原只是有些失神地望着她的背影。
杜的声音继续从听筒里传出来。“看到那个木匣子了吗?”
“看到了。”千夜把匣子端起来,有些困惑地在双手之间倒腾,举起贴在眼前逐面逐角地检查。“这个匣子,怎么没有可以打开的地方?”
“是这样的。”杜说。“我原来没打算再打开它。——你把它砸碎吧。”
“砸碎?”布兰卡高声质疑道——梅原注意到她似乎总在质疑。“千夜,别听她的。谁知道里边装着什么——”
千夜回头看了她一眼,眯着眼笑起来,把木匣子举高到头顶,然后放手。布兰卡跺了一下脚;木匣子的角碰撞地面,木片纷纷碎开来。原来这匣子就是薄木片粘成的,并不牢固。千夜掀开地板上的碎木片,露出一叠背面朝上、四零八落的小尺寸照片。
布兰卡走过来,俯下身去帮千夜捡照片。梅原坐在原地,看着她们。
布兰卡慢慢把照片叠成整齐的一摞,再翻过来。
每一张照片都是相同的构图:一具躯体端坐在画面正中央,双手平放在大腿上。背景几乎都是些曾有人迹、现已荒芜的地方:废弃的医院、泳池、展馆、游乐园……身体上穿的倒是干净的寻常衣服,其中衬衫和T恤居多。相同背景、相同衣着的,统一都是两张,原本应当是连续放的,刚才匣子一摔才散开了。照片该是胶片冲洗的,右下角打着橙色泛光的日期,从四年前到今年内,同背景同衣着的都是同一天内拍摄,而不同场景之间隔了数周到数个月不等。
这些连续两张的照片之间,唯有一点显著的区别:
一张里,双手是完好的。
另一张里,双手都只剩下右手小指:其他的手指,全都在第二指节的尽头干净利落地断开。切面处理得漂亮,没有糊状的混着血的肉渣,骨肉皮之间的分层清晰可见。
“这些都是他的照片。”杜的声音像是美杜莎冰冷的蛇发,湿淋淋地缠绕在屋里三人的耳畔。“看到了吗,他反复生长和凋落的手指?”
他们沉默。梅原感到窒息:缓慢的、溺水般的窒息;离初始的向死念头逐渐远了,悔恨从水底浮上来,此时再笨拙地扑腾四肢为时已晚,死亡的前兆像铅一样从指尖和趾尖灌入血管,沉重的……他想起他见过的溺水者的浑浊的双眼。他想起父亲缓缓合起的眼睛。
“不。”千夜说。
一阵尖锐的笑声爆发出来,像雀鸣。那笑声来自布兰卡薄薄的胸腔:她的肋骨振动。她捂着胸口,几乎是歇斯底里地笑出来,前仰后合。
她伸出手:颀长、苍白、柔软,像患白化病的鲶鱼,她的手指掐住一张照片,拇指指在照片中央那张脸下边。她胜利般地举高了照片,手臂在空中快活地摇摆。
“杜老师,杜老师,”她咯咯笑着,“我看到了什么?”
梅原从她手里夺过照片,放到眼前看。
方才布兰卡的拇指指向的位置,死者的脸上有一块不自然的凸起;在那凸起之下,露出一小撮红褐色的毛发。
“人皮面具?”梅原缓慢地发声,“这不是你的未婚夫,杜老师。”
布兰卡掩住嘴,又扑哧一声笑出来。千夜凑过来看,也了然地微笑。
“这不是人,太一先生。”她抬起头,注视着梅原。
“这是一只猩猩。”
TBC
今天是周六。不上课的时候,是没有铃声叫住校生们起床的。有些住得近的同学已经回了家,因此时院也显得有些冷清了。看着对面空空如也的床铺,独自一人待在二人间里的白鸟,不知为何感到心烦意乱。就像在梦中被无数次地在耳边嘱咐过、今天不能待在这里一样。
即使是没什么安排的白天,她也不打算赖床,很快换上衣服爬了起来。天色好像有些沉闷,沉沉地压在白鸟的头顶。她去食堂吃过早饭,走进主楼的空教室,先试图读一会儿书,未果,没有一段文字成功地留在她的脑中。于是,白鸟试着练舞,毕竟活动起来的话,就没空思考烦心的事了。可是,好像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左冲右突,打算撕开她的血肉冒出来似的,她总在中途错过应有的节奏,甚至还忘掉了预定动作中的一小节。她站到窗前,想,干脆唱歌吧。
和平时一样,歌声顺利地从她的胸中、她的口中流泻出来。可是,焦躁感依然停不下来。为什么?怎么回事?她鬼使神差地走进电梯,按下了熟悉的蛇的按钮。
就连齿轮转动的机械音都让白鸟感到不适。电梯门打开的样子与幕布相似。她抬起头,于一片黑暗中见到纯白。
她终于知晓了苹果吐露的秘密。
逃吧,逃到诺亚方舟上去。人类已经被放逐出伊甸。灭世的洪水即将席卷而来。
白鸟乘着电梯向上。双脚触及坚实的地面,震波传了过来。她扶住教室的墙,尽管被许诺了此地的安全,依然感到人类最为本能的恐慌。
——我真的可以活下来吗?
一个浅色的身影忽然闪过她的视野边缘,在更接近主楼出口的位置。白鸟转过头去,颤抖着嘴唇挤出一个名字:“……长松同学?”
永姬看起来和她同样惊惶、同样恐慌,却比她更加焦急:“班长?”
地面依旧在震动。白鸟朝永姬的方向挪过去,拉住她的手腕,如同在水中无重力地漂浮一般、跌跌撞撞地钻进了无人的空教室。从这里的窗外看过去,远处正是东京鳞次栉比的木质房屋。浓烟冒了起来,火焰吞噬了整个东京,无数高层的建筑脆弱如纸,而十二层的东京塔像根火柴棍似的被一截两段。哀鸣声不会从那么远的地方传出来,那么,就只能是出自她们口中。如果说这里不是地狱的话,哪里才是呢?她们躲在脆弱的桌子下,或许期望它能保护自己,或许什么也无法期望。
大地的摇动似乎暂时平息了。永姬和她一样还在发抖,却站起身来,往教室外跑去。白鸟几乎是完全下意识地起身追上,然后,下一场地动袭来。她们几乎是同时摔倒在地上,身体撞出了淤青,却丝毫感觉不到痛。白鸟终于扯住了永姬的手腕,抛下敬语直接发问:“为什么你要出去?”
“我的家人还——!”
永姬仓皇地叫道,与往日的冷静大相径庭。不必更多的言语,白鸟就明白了这是怎样一种情况。在亲缘方面远比自己幸福,却也因此,如今远比自己不幸。
“至少等地震结束。”白鸟挤出一个句子,“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说到这里,她只觉得语言太过苍白,停顿了一下,意识到口袋里硌着自己的是两枚水果糖。白鸟飞快地拆开糖纸,递给永姬,仿佛为了示范似的,将另一颗放进口中,咀嚼了两下。
分给永姬的是软糖。但她咬下的是硬糖。破碎的糖片划破了牙龈,甜与血腥一并充满整个口腔。然而,这点痛苦与即将燃烧四十六个小时的东京相比,是多么微不足道啊。
地震终于停下来的时候,窗外的火还在烧。发现两人的老师将她们带到幸存者聚集的地方,这时白鸟才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而永姬依旧满脸焦急,没有丝毫饿意。所幸她们都有理智,因此填鸭般地往肚子里塞了些定量的配给,就去帮其他人一起布置今晚的临时休息处了。永姬看上去恢复了些精神,但白鸟保持着怀疑的态度,直到晚上熄灯后都一直没闭眼。果然,在权作宿处的教室里,其他人都已经睡下之后,永姬爬了起来,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幸好自己没睡着。白鸟同样悄无声息地起身,跟在永姬身后。她去的方向正是主楼的大门。那么,她要做的事情和几个小时前应该一模一样。
因为跟踪者没有再度收敛脚步声的关系,永姬在门口惊讶地回头,看到白鸟正将披散的长发束至头顶。
渊上白鸟说:“来revue吧。”
踏过门扉的刹那,眼前展开的并非夜色,而是宛如白昼的灯光。原本应该处于地下的舞台对她们拉开帷幕。
虽然不是很想,但既然已经来到了舞台上,就不得不表演、不得不战斗。永姬握住日本刀,跟随身体的本能挥下刀刃。然而,对手并未显露身形。永姬朝着幕后开口:“如果是要争夺闪耀的话,就攻过来吧。”
重重叠叠的幕布之后,传来白鸟的声音:“我不是为了那种理由才在这里的。”
现在的永姬很难想到其他的理由:“那是为了什么?”
哗啦一声,暗红的幕布被掀了起来。白鸟站在幕布下,刀柄握在手中,平静的语气中有悲哀荡开:“……是为了你,长松同学。”
这话只让永姬更加疑惑。她诚实地回答:“我不是很明白,但是,也可以。”
就在她认可的同时,从白鸟的身后冒出了一棵纸扎的松树,生长在一幢宅邸的大门前。白鸟转至树后,又从树后转了回来,在这刹那间已经披上了比丘尼的棕色袈裟,连生长头发的部分也一同遮蔽,仅露出一张脸与双手来。
“啊呀,施主,你家的树好像受过许多伤呢。”
永姬从大门内走入,将门合上。不过数秒后,门开了一条缝,她探出半个身子来,已是一身家主的服饰,带着被说中了的惊诧答道:“是的,请帮我看看吧。”
比丘尼伸手抚了抚树干,仔细地辨识每一道纹理,感叹道:“真稀奇。明明受过刀斧伤,还被雷火烧过,却总保留着一根主枝,活到了今天。”
家主将门开得更大了些,急切地追问:“您说,这是诅咒吗?”
“一般来说,诅咒都是阻止延续与传承,而非像这般……修剪植物似的,一边使其生长,一边阻止其繁茂。我活了八百岁,都未曾听过这样的诅咒。”
白鸟讲得十分耐心,但永姬难免地发出一声惊呼:“八百岁?您的容貌却同少女一般。”
“因为我吃了人鱼的肉。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门前的松树随着这一句话倒退回细小的嫩芽,大门洞开,展露出一桌丰盛的宴席,就连风中夹杂的海水腥气都如此清晰。比丘尼娓娓道来:“那是在若狭地方,名为小滨的村子里,有个渔夫招待全村人吃饭。”
“全村人都吃了人鱼吗?”
永姬仔细地看向餐桌,与如今相比堪称粗粝的菜肴中,只能见到鱼肉的形状。
“可惜,只有我吃了。他们见那鱼长着人头,都不敢动筷。”白鸟摇了摇头,合拢手指的手掌挥了一下,大门便将宴席再度掩住。永姬叹息道:“实在可惜。倘若他们也吃了,也能青春永驻,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吧。”
白鸟摇了摇头:“这不是一件好事。”
永姬追问:“何以见得?”
在她们周身,骤然有风霜雨雪落下,将整片大地与天空都染得白茫茫一片。那株松树缓慢地抽芽,探出枝叶,被折断,被劈砍,被焚烧,而后再度生长。比丘尼的叙述极为平静,仿佛一条早就被经年的霜雪所冻结的河流:
“必须见证无数生灭,无数离别,最后连痛苦都会忘却。至于那些想试一试,吃我的肉是否能长生的愚人,实在已经算是小事了。”
家主接住落下的一条枝干,看着它在手中逐渐失水枯萎:“我、我们所求的,不过是平安地长大、平安地老去而已。”
“那就是凡人的幸福啊。”比丘尼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的名号。
“为了我的家人,我什么都可以做。”永姬手中的枝条从中裂开,其中闪烁的竟是刀光。白鸟的手中空空如也,只回应给她一个颔首:“我明白的。所以,向我挥刀吧。”
袈裟与长袍被一切两半。白鸟抽出胁差,挡下了迎面而来的一击。在金属相撞的交响里,她终于可以发出断言:
“长松同学,你还在害怕。”
永姬一言不发,只是进攻。好像她本身就是那柄从枯死的树木中剥出的利刃。锋锐,森冷,弃绝了纵使不是全部、也绝对在半数以上的希望。每一次劈砍与刺击都像是强弩之末,尽管如此,依然完美地维持着作为舞台少女的外壳。
白鸟跳到场边,叹了口气:“这样的话,传达不到啊。”
永姬在场内停了一瞬:“什么?”
胁差指向天空,仿佛有一层透明的薄膜被从中划破,隐隐约约的声音传了进来。白鸟维持着举刀的姿势,开口问:“能听到吗?从一开始就在的那些声音。”
她听到了。那些身处炼狱之中的声音。在哔剥燃烧的火声与呼啸刺耳的风声里,尚有人类的声音。房屋倒塌的声音,徒劳地抢救家中财物的声音,木推车折断的声音,扛着仅有的家当前去避难的声音,幼子哭叫的声音,父母呼唤孩子的声音,伤者无助地求救的声音,人们聚拢在一起祈祷的声音,数以万计的人们死去的声音。一旦听到就不可能不被震动的,声音声音声音声音。
永姬朝天空的方向看去,试图在其中辨认出家人的声音,随即回神:“这是真的,还是舞台效果?”
“我也不清楚。因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舞台,却又不只是我们的。还有其他人也在痛苦着,我们还有其他可以做的事……”白鸟已经收回刀刃,走向场内,在永姬面前停步,“而长松同学与家人互相思念的心情,一定也能彼此传达。”
“……班长。”
永姬沉默了片刻,轻声问:“带我到这里来,是因为在担心我的事吗?”
“看来这边也有好好地传达到。太好了。我只能感觉到你在苦恼,但既没办法给你答案,又没办法替你选择。毕竟是这样的情况,说什么都觉得太苍白了。”
白鸟给她一个微笑。这把厌战又仿佛无法休止的刀刃,不自觉地会让她想到曾经的自己。不管是出于班长的职责、还是因为自身也有着类似的迷茫,她都无法不伸出手。
“啊……我明白的。已经不会继续消沉下去了。虽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减轻这份苦难,但至少能先做到活下去。”
布景中的松树在雪与火中无言地生长。永姬抬起刀身,双眼稍稍亮了起来,与白鸟的胁差在空中相击,随即双双斩落。
一切的声音都随着幻想褪去而平息了。落下的两枚纽扣,就好像互有引力的恒星一般。她们不会知道,多少年之后,旅行者离开了地球,在遥远的宇宙中,孤独地播放着人类的声音。她们更不会知道,在多久之后,声音等到了回响。但是此刻,她们看到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