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雀驻足紫河流》·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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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目睹一具老尸,一具空壳——那尸体抱着空壳抬起头,睁着一双金琥珀的死目。
当莉莉安提到“捆绑一辈子”时,德尔只觉得头痛。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其实根本不想经历第二次。如果有人愿意相信世界上存在有两辈子,那么德尔本人完全能够现身说法,
怎么说呢,他上辈子是个剑士。
那种一看就是奇幻电影里的普通路人设定,惨烈的童年和倒霉的余生。前面忘了后面完了,总之剑士德尔闭上眼睛时,他没有葬礼,也不知道被埋在了什么地方,或者他自己的尸体有没有被拿去做什么奇怪的实验。虽然人死后啥也管不着,但他恰好有个性格非常糟糕的“同行者”,又恰好在下辈子突然回忆起了过往——
这哪里能了无牵挂地去死!
可以说,这骇人的后知后觉在现代世界那还是个十来岁孩子的少年脑海里如烟花般绚丽地炸开,又附着在其代代骨髓相传海枯石烂都变不了的固执与别扭上:上天就这样做成了“德尔·费南迪斯”,一个全家外加发小都共同认证的神经质男。
不过好在,没有人怪他。
就连莉莉安在得到解释后也在最初流露出一丝怜悯,谁让这倒霉蛋曾讲义气地想救人,却伤到了脑子呢。
……
砰。
德尔关上员工休息室的门,把酒吧的喧闹也一同锁在外面。
“呼……”扯开发紧的领结,青年捂住发烫的脸脱力般靠着储物柜滑坐在地,他喃喃自语,似乎很想说服自己,“冷静一点,德尔,你已经不复从前、她也不再是她了。”
这一听就充斥自欺欺人的自我规劝来来回回过了大概好几分钟,青年酒保有些颓然地松开手。若找来一面镜子,定然能照出这小子一脸“全他妈完了”的惨淡模样。
大底是上辈子那完整的一生终究挤压了十年左右的分量,这让德尔根本无法将曾经完全放下。但他又在法治社会下生活、又知道身边的人总是无辜的——于是这苦闷让他只好独自下咽。
他的父母与兄弟如今都在他身边,人要知足。
德尔换上一身来时的外套,又背上挎包。如今不过二月,美国的暖意还在往后的日头,人们就只得认栽裹紧自己的衣服。关好柜门,此人正要重新推门出去时忽然瞥见了墙上莉莉安找人新做的舞者宣传海报:自然是那位红人,皮质的裙装和如雀鸟般的紫色假面。
青年与海报上那人薄绿的眼睛对视片刻。
“尼提娅……”他几乎情难自禁得伸出手指轻轻勾勒舞者的面庞,“你又为何一定要叫做‘尼提娅’?”
他那活泼的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的发小与朋友。
为何要与那个臭名昭著的同行者同名?
上辈子的德尔虽然是个剑士,却并非正派。他走上一条偏激之路,只因失去了身边的至亲。恶徒的血从他手中流光后,他自己便也成了那目死活尸的一员。凡民们无一不呼唤他的名讳,不是为他的光辉伟业,而是厌恶与诅咒。
他们称他为“卡尔希血影”。
这一切就发生在他与那家伙同行后。那家伙也叫“尼提娅”,相传是个善用邪法、惯于压榨和使唤人的歹毒魔法师。
“他真的好慢啊,不是趁乱跑了吧。”
德尔姗姗来迟,就见自家发小面颊绯红地趴在吧台上和老板娘蛐蛐自己。他没吭声,走过去掀开人就看见放橄榄的盒子干净得油光水滑,而旁边倒三角玻璃杯上残留了些许浅色的液体。
莉莉安在酒保视线扫过来的瞬间举起双手:“不是我!”
尼提娅则抬手抓住酒保的袖子:“我没喝……”
这两人哪个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德尔只觉得头再次痛了起来。
他侧头与尼提娅对视:“还去吗?还是回家?”那句话在他嘴里捣腾了几个来回,还是说出口。“是我太慢了。抱歉。”说罢,此人飞快地错开了视线,把外套罩在尼提娅身上。
“我去开车,莉莉安麻烦你带她出来。”
德尔逃也似地跑出去。
“哎!”
老板娘还有话未说完,她见人跑了,又转头看尼提娅:“他不信我就算了,怎么连你也不信?”她很想问尼提娅到底看上这倒霉玩意儿哪儿。要是条件允许,她就让菲利斯改改。
“不过是先入为主又慌不择路的傻瓜。他向来是这样,热血但没地方泼的时候就只能倒心里。”年轻的舞者嗤笑一声,随手就倒反天罡般弹开老板娘凑来的脑袋,“对了,你收收那主意,菲利斯先生又不是我的人情债。”
“啧,这也被你听出来了。”
“我不瞎。对了莉莉安,知道猫是如何捉老鼠的吗?”
“吃了?”
“那是最后才干的事情。我是说,猫对老鼠那残忍的捉弄行为,它会一直确保老鼠就在能力范围内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同时,让老鼠跑动、惊惶乱叫……哈哈,别那样看我嘛,之前在休伯特的书里看见的。”
“你真是闲得发慌。”
斗嘴几轮,莉莉安用嫌弃的眼神瞧自家员工那突如其来的演技。她既说那个莫名其妙的猫捉鼠,又说尼提娅如今的把戏。在酒吧泡久了,尼提娅那晃晃悠悠的模样别说是有点那气质。她当然知道德尔和尼提娅这两人里面有点事,但她可不干那种一脚踩进去会湿鞋子的糟心活。
不过——
“算了还是我扶你吧。”
不管和吃瓜是两码事。不太为人所知的是,酒吧老板娘莉莉安最爱看小情侣之间的“勾心斗角”与“斗智斗勇”,尽管现在局势完全一边倒,但也许终有一日也可以轮到尼提娅翻车。
于是,乐子人满心期待着那一天。
等尼提娅坐上副驾驶,德尔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他开老爹的索纳塔已经轻车熟路,看着发小点开的导航就踩上了油门。借后视镜,尼提娅面上的红晕还略有残余,她垂着眼睛,也不知是否睡过去了。
德尔抓了抓方向盘,说老实话,他有些紧张。
埃芬市的夜晚很热闹,比曾经那些称作繁华的无势力城镇人更多、气氛更热烈。路上车流不息,灯红酒绿里徜徉着一个还算顺遂的法治氛围。这副光景让德尔想起过去记忆里的城镇“卡尔希”,他只是买块面包的路上就能遇到好几次抢劫与偷盗,时不时还会被卷入一场街头斗殴——而他的雇主就住在此处,劝说的话说了百八十回,硬着骨头绝不搬家。
于是他死时,也躺在卡尔希某个破屋的硬床板上。
车内的沉默维持到身边人忽然的扑哧笑:“憋什么话呢?”
后视镜里女孩抬眼,薄绿色眼瞳干净又漂亮,她对上德尔的眼睛,对上那琥珀样的金,又像是看到他心里去。
“……我在想,我生在这个社区里,有一种归属感。”青年迫使自己一直盯着前面那辆车的车牌,“每到夜里我都会想我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得珍惜。”
又开始试探了,德尔心想,他真讨厌这样的自己。
魔法师“尼提娅”在他死的时候才开始晓得回复剑士“德尔”曾经的许多困惑。好像是为他马上死了,再也不会有人放出魔人的任何秘密。唯一的走狗没了,魔法师肆无忌惮。
……
【我喜欢卡尔希。】
魔法师坐在苍老的剑士身边,就像讲一个睡前童话故事一样语气轻松而温和。
【这里是混沌的中心,而我就在这里降生。】
【最开始,他们以为拿捏了血脉就可以飞黄腾达,后来却发现手里的不过是赝品。可这个赝品是他们自己求的,送就再也送不走了。德尔,你看这故事有趣吗?】
床榻上的老剑士只有出气的声音。
【赝品心想,这就是家,凭什么我要走?这里的混乱独一份,人们的心思丑恶又可爱。这怎么放得了手?德尔,我想看着这里一步一步为混沌而毁灭——这就是归属感。】
……
“真是爱家,”副驾驶上的人特意托起自己的腮帮子,司机看向她,看见她赤裸裸的羡慕,“阿姨和叔叔都疼爱你,正因为他们爱你,所以他们才爱我。”
尼提娅·阿诺。
要说前世今生的区别,无疑是这家伙有了姓氏,有了根。
德尔收回视线:“你父母只是太忙了。”
满世界跑的夫妻把孩子寄养在朋友家里,一待就是近二十多年,他们会寄生活费,也会找时间与费南迪斯家视频通话。只是发生那个案子后,尼提娅单方面抛弃了这薄丝线的羁绊。
“你想他们回来。”
“我只是觉得既然缺席了那么多年,不如继续缺着,或者干脆没有。”尼提娅笑容淡了许多,“他们回来也不会改变我的生活,谁都知道揣着责任,对我其实是可有可无的。”
德尔不说话了。
他知道尼提娅说的是什么,她大概是觉得亲情没有多大意思。这家伙得不到的东西,就总被打上“没意思”的标签:好像在告诉所有人是她自己嫌弃的,这样能有个台阶下,挽点尊严。
可魔法师是个没有尊严和节操的人,连自己厌弃的事情都要抓在手里,包括她雇佣的剑士。种族不同,她耗死了好多人,身边的剑士没了,卡尔希也毁了……然后她依旧活着。她早就习惯了孤独,也其实不需要任何人,凭她手中的邪法,得到什么轻而易举。
思索到这里,德尔想到一个盲点。
或许那家伙还在那个世界活着,毕竟祸害遗千年。
若活着,就不可能来到此方世界,一切只是巧合罢了。碰巧有个同名的人,碰巧从一个模子里出来。
副驾驶座上,尼提娅也不说话了。她侧头去看车窗外的风景,其实心里没多少底。
她当然听出来那是试探。
……
魔法师从没说过那么多话。
她坐在老剑士身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过了那么多年后终于有了倾诉欲望。死人见多了,将死的人她也遇见过不少。在感叹奇怪之余,她伸手抚摸老剑士的脸,手指轻轻划过对方的褶皱皮肤:她是个瞎子,“看见”的方式竟也是这剑士教的。而当她抬头去望窗的方向,黑夜之上依旧是黑夜。
可占星术告诉她,今夜有繁星奇观。
【德尔,现在是白天吗?】魔法师故意问,【你帮我瞧瞧。】
老剑士一言不发。
【……你瞧见了吗?】
魔法师手指落在老剑士的鼻尖,没有气了。半晌,她嗤笑一声,抽回手起身,就听见屋外还有些藏得不算好的脚步声。窃魂魔人与她的走狗血影早就居于通缉榜首,但魔法师不在乎。
【你真是没用,这样的机会也抓不住。不知道可以向奇观许愿吗?】魔法师重新低下头,魔力裹挟着那相伴一生的邪法开始向床上的尸体转移。随后她的躯体如失去魂魄般砸在地上,剑士的尸体却慢慢直起身,蹒跚地捞起她,摇摇晃晃地走出屋门。
各色正义之士正等候多时。
他们目睹一具老尸,一具空壳——那尸体抱着空壳抬起头,睁着一双金琥珀的死目。
【看,今夜有流星雨。】
……
索纳塔停在富豪的庄园外。
车上的两人没人下车,他们远远看见有白色的星雨从天边滑落,如珍贵而璀璨的星带。德尔喊了几声尼提娅,却发现这吵着要看流星雨的家伙头一歪睡得很香。
“算了,我替你看吧。”
他无奈,去后座取相机,没瞧见女孩眼角有水珠落下来。
作者:舞舞纸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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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朋友
我有一个朋友,在知道我略懂心理学后,便将我当作了他的免费心理医生——当然,心理医生是抬举的说法,我没有行医资格,也没有心理咨询的资格,我只是一个看了《墨菲定律》《人性的弱点》《心理学和生活》的心理学爱好者,而他也未必像看心理医生一样看我。在他看来,我不过是一个倒心里话的垃圾桶,选我不选别人,也不是因为我略懂心理学,而是因为我永远永远不会拒绝他。
既然我不是什么正经的心理医生,他也没把我当心理医生,那心理医生的行规就与我无关了,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的事说给你们听,他在我这里倾倒的垃圾已经爆满了,我必须把这些垃圾丢出去,丢去哪里都好。
再说,他的案例在一定程度上也算是一个公共事件,即使是心理医生,在听到对社会有危害的内容时,也可以不遵守保密原则,所以我在这公开此事也不算不仁不义。
我把最重要的话摆在最前面。
我的那个朋友,很可能在将来做出报复社会之事,最少最少,也要造成一人的伤亡。
事情是这样的,在今年年初时,那位朋友跟着某红色软件的推荐,找了一家据说价格便宜口味正宗的异域餐馆用餐,据他所说,这一切纯属偶然,没有任何安排。他一个人在离门不远的位置背对着门坐下,点了几个招牌菜,正准备动筷子的时候,在他的背后,冷不丁地响起了枪声。
他说第一声枪声就像炸雷一样,在他背后猛烈地炸开。人一般会用震耳欲聋形容雷声的巨响,但那声枪声震颤的不只是他的耳膜,而是将他整个人都震住了。
该做出怎样的反应?他还没来得及思考,他背后就响起了第二声枪声。
他面前的服务员和其他客人几乎在响起第二声枪声的同时,齐刷刷地躲到了桌子下或屋子里。
只有他一动都不敢动,因为他坐在最靠门的位置,他知道那些人敢这样大张旗鼓地躲起来,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躲藏的模样被坐在门口的他挡住了。
他巍然不动,绝不是有那种要成为其他人的掩体的高尚的大无畏牺牲精神,他只是怕,怕坐在最靠近凶手位置的自己一动,马上就被射个对穿。
令人烦躁的哭声像警铃一样响起在他右边的餐桌,能在犯人离开前就大声哭嚎的,一定是急着去投胎吧。我朋友谨慎地维持着脖子和脸向前不动的姿势,将眼珠转向右边,转到眼角尽头再也转不过去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那个不聪明的客人——一个看起来连半个人高都没有的小孩。
第三声枪响终结了这警铃一般的哭声。
那小孩脑门中弹,向着那朋友眼珠转不过去的角落倒去,最靠门口的两张桌子,其中一张桌上的人——包括小孩子在内——已经被杀完了。
接下去就是我了——我朋友当时只有这一个想法,他放弃了躲藏和抵抗,保持着正坐的姿势,静待自己脑门上的那一枪。
但那一枪并没有来。
那个杀手杀光了他右手边桌上的人后,就没有继续杀人,转身离开了那家餐馆。
警察很快赶到了,我朋友石化的身体也在他们的拍打和呼唤下恢复了活动的能力。我朋友庆幸着出门前后没有饮水,在警察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拖着失去知觉的双腿,一点一点地挪出了店里。笔录很简单,我的朋友背对着门口,根本没有看到杀手的脸,除了枪声和小孩被射杀的样子外,什么都没看到。
警察对这份毫无价值的笔录颇感失望,很快便将我朋友放了出来。
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这次迎接我朋友的是新闻记者。
他们和警察不同,他们认可我朋友证言的价值,他们事无巨细地询问案发时的点点滴滴。
“你不知道凶手是谁吗?那被害人是谁你知道吗?”
“能形容一下被害人是怎么被杀的吗?都是被枪射杀的吗?从你的身后?”
“你说你看到凶手射杀了一个小孩,小孩是怎么死的能讲一下吗?”
“他是面部中弹吗?是不是马上就死了,脑袋后面是不是也开了个大洞?有没有脑浆流出来?是不是流了很多血?”
“你听到枪声怎么没有想逃呢?有没有尖叫?这么冷静吗?”
“你觉得你是其他客人的掩体?所以才没有逃吗?那你很坚强哦。”
我的朋友并不是什么坚强的人,在采访记者的轮番轰炸下,他终于失声痛哭了起来。
镜头将他痛哭流涕的模样一帧不差地记录了下来,上了当晚的晚间新闻。
同时间登上晚间新闻的,还有某国外交官一家三口被枪杀身亡的报道。
“××时间×月×日晚,一名■■驻□□大使馆工作人员××·×××及其家属在×××区××餐馆用餐时遭枪击身亡。消息人士透露,警方已逮捕一名犯罪嫌疑人并对其进行讯问。
“事发地点靠近□□警务厅高级发言人××·×在社交平台上发文表示,□□调查局与×××区调查局正在联手处理案件侦查事宜。
“■■驻联合国大使××·××在社交平台上称此次枪击事件是“连儿童都不放过的令人发指的恐怖行为”,并表示“伤害■■外交人员的行为与□□日益高涨的反■■种族主义有高度关联,□□政府在义务教育阶段对其国民灌输的歧视、仇恨教育,在治安管理方面差别待遇,导致了这种恶性事件频繁发生。”
“据悉,死者■■驻□□大使馆工作人员××·×××,曾多次在公开场合否认■■对□□□平民的武装袭击为侵略战争,坚持■■长达两年的针对平民的武装袭击是正当的卫国战争,痛斥□□抗议其武装袭击的社会活动者,并称其为被仇恨教育冲昏头脑的种族主义者。”
这是我朋友发给我的新闻报道。
作为明辨是非正义的□□人,我当然知道针对平民的武装袭击不可能是正义的卫国战争,任何一个有是非观的人,都很容易辨别出■■才是要搞种族灭绝的那一方。
我那个朋友也是这样想的。这点我敢保证。他在事前,曾不止一次地在闲聊时痛斥■■的侵略行径,尽管□□官方态度暧昧,我那个朋友仍和民间明辨是非正义的有识之士一样,一口咬定■■对□□□的袭击就是非正义非人道的种族灭绝。
只可以,以上种种痛斥侵略的义举都不作数了。他在国家级电视台上为■■国的官员及官员的妻儿痛哭流涕,将自己的对暗杀行为的恐惧和悲痛对全国、乃至全世界的观众展露无遗。
他的哭泣,被■■国的新闻媒体轮番播放,为了让人们看清他痛哭流涕的模样,这些媒体不但没有给他的脸部打上马赛克,反而放大数倍进行了特写,无数不曾了解过他的人将其认定为了对死者的同情、对杀手的悲愤,其中有■■国的侵略者,还有□□国的明辨是非正义的人。
我的朋友作为一个□□人,为■■国为侵略和种族灭绝辩护的官员痛哭流涕,一下子也成为了反人类罪行的支持者。有善良仁慈的人提出无罪推定的主张,认为我朋友只是在案发现场被枪击吓到,并不是真的为侵略者悲痛,但这样的声音很快被驳倒——不管我朋友支不支持侵略和种族灭绝,他痛哭流涕的模样都为■■国提供了攻击□□国治安和立场的弹药,更何况他重点描述了那个官员六岁儿子的死状,把整个事件的重点从反侵略战争变成了反虐杀儿童,客观上帮助■■国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接着有人根据那家餐馆的监控录像提出怀疑,为什么在案发现场,第一声枪声响起后,其他人都选择了躲避和逃跑,只有我朋友一动不动,只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正坐在那里?这些人都是渴望为国家安全做出贡献的民间侦探,他们根据模糊不清的监控看出了我朋友的微表情和小动作,然后根据我朋友比死者先两分钟踏入餐馆,点的菜品和死者几乎一模一样的证据,推测出我朋友与死者认识。
就在这时,警方公开了一份调查报告。报告指出,实施暗杀行为的是某非政府组织的社会活动家,长期通过社交网络、游行集会反对战争、呼吁和平、谴责■■国的侵略和种族灭绝行为……他的义举数不胜数,这样的人无疑是英雄。
众人纷纷为这样的英雄被捕感到惋惜,将熊熊的怒火掷向了出卖了这位英雄的小人——根据他们的推理,那个小人就是我的朋友。
我朋友以他信仰的神起誓,他绝没有向警察提供任何可以用来确定杀手身份的信息,他什么都没看到,就连给他做笔录的警察都嫌他的口供没有任何刑侦上的价值。
即使如此,我朋友的学校和打工单位还是收到了雪片一样多的举报信件,就连学校和打工单位都被几度举报,迎接了一波又一波的情报局探员。
是的,来调查我朋友的不是调查局,是情报局,是专门调查间谍活动的部门。
民间侦探的举报信是在网上公开发布的,信中附上了侦探们的名推理:我朋友坐在离餐馆入口最近的座位,却在枪声响起后没有任何恐惧,唯一的可能是:我朋友与杀手相识,知道杀手不会对他开枪所以没有任何躲闪,我朋友进入餐馆的目的正是为那杀手通风报信,告知杀手进店射杀目标。为什么我朋友对死者的行踪了若指掌?为什么杀手对我朋友言听计从?那是因为,我朋友的真实身份是□□□国的双面间谍,他不但要除掉■■国的官员,还不想弄脏自己的手,他哄骗了那位为和平不遗余力的英雄为他两肋插刀,却在暗杀成功后以目击者的身份出卖了共犯,独自逍遥法外。至于将我国卷入其中的原因,恐怕是我国官方在■■国与□□□国的冲突问题上立场暧昧,所以他打算一石二鸟,实施一场既能除掉■■国反人类官员,又能损害我国国际声誉的暗杀行动。
这段推理得到了推理爱好者们的高度认可,他们将其当作真相,并给这段推理起了个推理小说般的名字——《演员的诞生》。
这段推理当然是无稽之谈,情报局来访数次,什么都没调查出来。结果就是,我朋友的打工单位嫌他麻烦将他解雇,我朋友的学校基于他的心理状况建议他休学,网络上的侦探们说情报局没查出东西来一定是我朋友运用了□□□国特有的间谍技术,不能证明我朋友的清白,继续紧咬着我朋友不放。
我朋友拔掉了他的电话卡,删除了他所有的社交软件,除了我这个还愿意听他说话的朋友外,他不再与任何人对视、接触、交谈。他因为一次真情流露遭遇飞来横祸,以至于他无法再向任何人袒露心扉,哪怕是我,他在向我谈及自己的事时,也要捏造一个“他朋友”的身份,来隔离自己对自己遭遇的感受和情绪。
“我那个朋友,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时不时地会被一声枪声一样的踢门声惊醒。即使他报警,因为踢门并没有造成财产和健康的损害,警察也不会上心调查,甚至会把这当成我的幻听幻视。”我朋友说。
我一下就察觉到了他的话中的怪异,开始被踢门声惊醒的是他的朋友,警察却把这当成了他的幻听。
“你要不要去看看医生?”我问。
“不是我,是我朋友。”我朋友强硬地纠正道。
“那你朋友不去看医生吗?”
“不,我朋友是非法移民,他没有医保,他看不了正规的医生,一旦被医院发现真实身份,就要被遣返回国,他不想回去。”我朋友说。
“那真没办法。”我叹息道。
“他是□□□国的人,因为战乱逃到□□来的,但是他讨厌□□国和□□国的人,所以也不会吃□□医生开的药。”他补充了一句。
“但你也是□□国的人啊,他为什么信任你?”我问。
“我不知道。”他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从他的描述中,我只能看到一个可悲的被舆论认定为□□□国间谍的连医院都不敢去的恨国党——但那个人绝不是什么我朋友的非法移民朋友,绝对绝对就是我朋友他自己。
“你能不能帮我买一把枪?”我被他突如其来的请求吓了一跳,“我朋友要防身用。”
我知道他托我买枪只是因为我比他健全,即使我不给他买,他在真需要一把枪时也会自己去买。
这也是我把我朋友的事写下来的原因。即使是正规的心理医生,在听到对社会有危害的内容时,就不必遵守保密原则,甚至有义务立即通报警方。
但我朋友毕竟还没有真的去买枪,我也没有答应他买枪的请求。即使现在报了警,警察恐怕也会把这当成一个精神病人的呓语,不会给予过多的关注。
所以,我在这里给诸位提一个醒。如果在人流密集处看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目光呆滞神情恍惚素面朝天蓬头垢面看上去就像个垃圾桶一样的女人,请一定要远离。如果她在你们面前拿出了枪,那最好就不要再跑,最好像玩《鱿鱼游戏》里的木头人游戏一样一动不动,我想她不会攻击和我朋友一样在枪击现场一动不动的人,这是你们唯一的生路。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呢?兹拉塔站在鬼屋里,不知所措。
兹拉塔所在的剧场先前承接了游乐园在节日举办的花车游行的化妆工作,那次工作中,兹拉塔对于游乐园赞叹不已。只可惜是工作时间,她不能离岗,只能下定决心,下次一定要好好玩一玩。
而今天一早,兹拉塔就兴冲冲地收拾好东西,前往游乐园。但刚刚抵达游乐园门口,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米洛先生?”正在录像的章鱼主播回过头来,朝她挥了挥手,“你好哦!又见面啦!”
是的,兹拉塔小姐在游乐园的门口,又一次遇到了先前在海滩上遇到的她的偶像。
真的吗?真的吗?直到走到售票处,兹拉塔小姐仍然被惊喜冲击得不知所措。 她手里握着一只冰激淋筒,是米洛塞给她的。
“上次在海边谢谢你喔!给你尝尝新口味的冰激凌!”米洛这样说的,“让全世界品尝到如此美妙的味道是我的责任!”
“您好,两位吗?可以六折喔!”售票员小姐看了看两个人,笑眯眯地打印了票。
“哎?六折?双人套装有优惠吗?”米洛疑惑地掏出钱包,“这样的话,多谢上次兹拉塔小姐的帮忙!兹拉塔小姐还是我的粉丝!我请客,不客气!”
兹拉塔还在被“再次偶遇偶像”的喜悦冲得晕头转向,结结巴巴地表达了感谢。她转过头,想冷静一下,却看到了另一边的牌子:
“情人节购票两张六折优惠”。
兹拉塔呆呆地伸手摸摸头,摸到了头上的装饰品。那是她之前买的应援头饰,小章鱼冰激淋队长的造型。
等一下,售票员小姐是不是误会了!
兹拉塔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本来就乱七八糟的头脑现在更是乱成了一锅粥。她立刻转过头,结结巴巴地辩解,“您好,那个……呃……我们不是……我们只是……”她突然卡住了。
只是朋友?熟人?上帝呀,为什么英文里没有一个单词可以用来形容“对方是和我认识的我的偶像”这样的关系呢!这句描述本身又太长了,兹拉塔现在的舌头不支持她流利吐出这么多单词。
在兹拉塔混乱而急切的辩解中,小章鱼和小鱿鱼迈进了游乐园的大门。
“六折的票!今天是有什么活动吗?”米洛还是那么可爱地笑着,看起来阳光开朗。
“啊……啊,嗯……”兹拉塔红着脸,小声地试图遮掩过去。
——就这样,两个联合买了六折票的家伙,进了游乐园。
“那么,我先去录素材咯!”米洛朝兹拉塔挥挥手。
“啊……今天谢谢你!我请你……”米洛跑的好快哦……
兹拉塔站在原地,东张西望。
几个小时后,兹拉塔玩了几个项目后,决定去鬼屋看看。
鬼屋也算得上是游乐园的经典必备项目了。想想看,进入未知而充满恐怖元素的幽闭房间,面临未知的风险与死掉的假象,肾上腺素急剧飙升,逃出房间后又久久回味带来的刺激感……简直不要太棒!
于是,化妆师兹拉塔,握着背包带子,走进了鬼屋。虽然她也算得上超自然侧,但是这种原始恐惧感也不是超能力就能抵消掉的。
“鬼屋里会有真的鬼吗?”兹拉塔抓紧包带,嘀嘀咕咕,因为自己算得上超自然侧,她开始怀疑周围有没有其余的超自然现象了,“呃,我不怕……对,我不怕……”
吸血鬼,掉下来的眼球,残肢,血浆……时不时突然跳出来的东西充满惊吓。
“你好。”一只手突然拍上她的肩膀。
兹拉塔顿了一下。
兹拉塔放声尖叫。
兹拉塔东躲西藏。
绕过一道道门,闯进一个房间。
“咔哒”一声,门被锁了。
“这个……也是游戏的一环……吗?”兹拉塔尝试推了推门,没有开。“等一下,外面有人吗?工作人员?”
“是不是被锁住了?”她尝试寻找锁孔,却发现根本没有锁孔。明明是上了锁的感觉,但是却没有上锁的器械。
“呃,你好?”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兹拉塔小姐?”
兹拉塔一转头。
“米洛先生?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在拍素材嘛,走到鬼屋,然后走到这里就出不去了。刚看你从那边飞进来,门就关上了。我还在想原来那里有门……”
“你们好。”一个声音幽幽地从背后飘出。
“哇啊啊啊啊啊——!”兹拉塔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蹦起来。米洛则举起手机,对准背后,但没有转头。
“手机拍不到我啦。”背后的声音叹了口气。
兹拉塔转过头,看见一个半透明的人飘在空中。他梳着一丝不苟的发型,前额的碎发都被梳理得服服帖帖,露出额头,即使现在是半透明的,也能分辨出对方有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像一尊古罗马的大理石雕像。幽灵穿着一身西装,光穿过他的身体,兹拉塔好像看见上面洒着银色的暗纹。
“很抱歉把你们锁在这里,这是我的不对。”幽灵举起手来,语气略带歉意,“但是我只能寻求你们的帮助了。只是一个小忙。”
“为什么?”兹拉塔害怕地抓住背包带,米洛看着屏幕,又看看幽灵,“真的拍不到你。”他把手机收了起来。
“是的,我已经测试过了。”对方点点头,“至于为什么找你们……你们都是,或者曾经,是奥庇沙的一员,不是吗?”
……嗯?
什么叫“都是”?
“什么叫都是?”米洛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你和她,都是。”幽灵指了指米洛,又指了指兹拉塔,“我在奥庇沙的灵薄狱呆着,我能闻得到。”
兹拉塔看着米洛,对方也看着她。
“呃,你也……?”米洛问了出来。
“你也是……?”兹拉塔吞了口口水。
“你们两个不熟吗?”鬼魂发出了会心一问,“那我正好帮你们熟络一下。”
不需要,谢谢。
“你为什么在灵薄狱?”兹拉塔有点不明白,“我听说灵薄狱是……”
“啊,流放之地,无法转生的地方,是啊。”鬼魂举起手,“但我还是可以到处跑的,只是不能被毫无魔法经历的人见到,比如现在。所以,能不能帮我个忙?我想要一副画像。你看,我死了差不多三百年,我已经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了。”
“帮你画一副画像?就这么简单?”米洛歪了歪头。
“但是我这里没有画材……算我欠你们各自一个人情。”幽灵将右手按到自己左肩上,鞠了个躬。“拜托了,画好了我就会打开门。”
“欠两个。”兹拉塔鼓起勇气,“一个帮你画画,一个吓唬我们。”
鬼魂眯起眼睛,看着她。兹拉塔又吞了口口水,“不行吗?那……”
“成交。我欠你们一人两个人情。”鬼魂突然笑了一下,“我亏大了。以前从没做过这么亏本的生意。”
“谈好了那就动手吧!”米洛拍拍手,“快点解决快点出去!”
兹拉塔点点头。鬼魂飘在空中,摆了个看起来很舒服的姿势。
“我的能力是把手指变成触手和冰冻。你呢?”既然已经被点破了,米洛干脆开诚布公。
“我可以喷墨,从喉咙里。”兹拉塔眨眨眼,从包里掏出几支刷子,“画笔。”
“好!那就——开始!”米洛使用能力,将左手变成了触须,一片墙壁立刻贴上了一层冰壳。兹拉塔转过去,找到一只瓶子,张开嘴,从喉咙里喷出墨汁。她将画笔伸进瓶子,蘸了蘸,在冰面上作起画。
米洛和鬼魂都看着她画画。兹拉塔一阵紧张,手心沁出汗水。
“看起来画的不错嘛。”鬼魂突然发表意见。
“你会画画?”米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我活着的时候也算个小少爷什么的。略懂。”鬼魂仍看着兹拉塔画画。
“你很喜欢画画吗?”米洛看着兹拉塔挥洒墨水。
“嗯。”兹拉塔用另一只手擦擦汗,“我……很喜欢画画。我想以后能去真的学画画。”
“加油喔!”米洛双手握拳,“加油!”
“嗯!”兹拉塔笑了起来,“谢谢你,米洛。”
“我来帮你?”墙壁渗出了一点水珠,米洛立刻再次使用能力,冻住墙面。触须在空中伸展。兹拉塔道了声谢谢,递给米洛两支画笔。
鬼魂在背后看他们画画。
“完成了!”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画在冰壳上的画像虽然能看出是非专业人士的手笔,但是形象和神态抓的还算不错。
“原来我现在长这个样子吗。”鬼魂飘过来,仔细端详。“说话算话。门在那边——如果需要我的话,对着镜子喊三声瓦基里乌斯。我就会出现。”说完,鬼魂就消失了。
两个人一起走出房门,猝不及防地被阳光晃了眼睛。一转头,他们已经站在鬼屋的外面了。
“被一个鬼魂摆了一道呢。”“是啊。” “说起来……原来你也是超能力者!”“是的!”“那……接下来要不要一起组队?”“怎么了?”“嗯……就是……你今天还请我了……人情不能不还……鬼魂先生也这么说?”“受了鬼魂先生的影响啊。那就临时组队咯?”“谢谢……!太感谢了……!”
算爽,又不爽的一篇文章。哦对,主视角是个少年,小孩子。
作者:诸子百
评价随意。
我将要踏上了离家的小船。
母亲递给我早已打包严实的包裹。同乡的学生们行李挤在了岸边,大的小的木箱的应有尽有。与之相比这个包裹的份量算不上大,几件换洗的单薄衣服便挤满了她手中没有半人高的包裹内。我接过包裹,母亲的双手依旧沾着昨日逃下时留下的脏渍。在来时她也没能来得及更换干净衣服。灰尘扑扑的衣裙在人群中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她对此深表不以为然还笑道:“你瞧好吧,待会定让你头一个登船。”
我的母亲说话一向说话算话,她的力气也值千斤重,她一向如此。总能在我犹豫不决时她拉着我的手冲出人群,在别人看来,这位身着同一般人相比稍矮的女子粗暴的撇开眼前的人,终于腾出了一人的空位,还没等船还没停稳,她托举我登了船,待船彻底停下,我踉跄的跌在了船上。等反应过来,我果然是第一个登了船。
见船停泊,人群蠢蠢欲动不断拥前,迫使她松开我的手,我能清晰听见我的母亲似是要说些什么,尔后又被嘈杂的人群彻底吞没。纵然人潮拥挤,她跳起来挥舞着手,试图回应了我霎那间的担忧。她大喊着,指了指我怀里的包裹,我剥开那一层层的服装,一沓钱票整齐的叠在里衣里,崭新的不像话。我恍然大悟,似乎知道今早她为何没有换了她那身衣服急匆匆的那般离开。
到了时刻船只缓步离岸,我的母亲停在原地仍然没有离开。清晨河边的风总不是那么宜人,它们刮的脸如刀那样生疼。我尽力的朝岸中眺望,我的母亲她拨开了吹动到眼前的发丝,她没有再那么雄赳赳的挺着胸那幅我印象中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而是垂下了头,又捋了一下眼角边的头发。
人潮仿佛不断化为水浪,层层浪花催着船朝外驶发,船已经离岸许久,影影绰绰之下我早已捕不到母亲的踪影,只剩晨阳映在眼前这片汪洋之上。
这或许是我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我如此悲观的这么认为。我的母亲,这个不拖泥带水的女子,不到半天时间就打点好了一切。她从未说过离开的理由,我心照不宣,也没有去过问。我的母亲她知道———我们俩的衣服不能留下半点血迹。
那是一个平静的月夜,平静到在无风无雨中任其如何拨弄也掀不起半点的波澜。整天的课堂使我发累,做了功课便草草躺下。
正是昨夜,我的父亲鲜有回家,因为他喝的一摊烂泥。他扶着门框晃晃悠悠进来,不知是想吸引注意力还是寻思干些什么,一把凳子被他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剧烈的声响引得后厨的母亲不得不前去。而我被之惊醒没了困意,却又下意识的禁闭双眼,不敢抬头查看。心头一紧,只好竖起耳朵听着窗外,生怕有了事端。
我听见蹚着鞋走进的声响,步伐缓慢又没有节奏。“你还知道回来,让我好等!”我听见当晚母亲带有戏谑的话语拦住了将要进门的父亲。
不知是气话还是酒劲上来,他猛拍大门,紧接着又是一片稀里哗啦的砸锅声,他恶狠狠的语气让我浑身发凉,像是把多年积攒的怒气全部挥泄掉一般,他道:“葛迎春,我丫的要休了你!”
这句让我更加不敢睁开双眼,甚至一动不动,并且每次都是如此。
“孩子还在睡觉,你就不能——”母亲的声音不断靠近,她的声音温暖而又安心,护在了我的身前。可她话语未落,一把木椅的声响扑在了她的身上,她离我够近,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隐隐颤抖,她的浑身都在用力,语气却又无比的冷静。她的身体靠的我足够近,我清晰的听见她抄起了桌上的菜刀,拔出菜刀后清脆的声响令我无法难忘。
“陈世俊,不是你休了我,而是老娘我休了你。”
说罢,我的母亲她轻抚了我的脑袋,她的双手没有被其变的冰凉,反倒更为温暖,妈妈的袖口带有香胰子的香气富有节奏的拍着我的脑袋,哪怕是再怎么装睡的人也会抵挡不住睡了过去,我就如此安详睡去。
我没有听到任何打斗的声响,睡梦中我只闻到了柴火的味道与泥水的香气,迷迷糊糊中妈妈抓起了我的手,她轻声细语着,语气中透着些许的疲惫与兴奋。
“醒了聪仔,我们出门。”朦胧中我感觉她将我抱起,而晃晃悠悠的感觉像在摇篮里一样安慰。“我要让你去更大的书院读书。”
我好像做了个梦,我好像闻了到了过年时杀猪后才有的血腥味,就连院子里的唯一的那只公鸡煲成了汤,被端上了餐桌。我的母亲正守在门口,看见门外的红幡飘扬,有个状元郎伴着喜乐,正身骑白马赶来.....
-end-
本文为共创故事文稿。
作者:Lophura
依然是洋溢着暖意的午后,依然是熟悉的训练场。
依旧是精准有力的一千次挥刀,依旧是不折不扣的完美执行。
妮蔻对此毫无怨言。每天下午两点,当教堂钟楼的钟声遥遥传到庄园,她便已穿戴整齐,准时开始新一天的功课。她从未追问过瓦沙克挥刀的意义,只是纯粹地享受着每一次劈斩。红润的脸颊沾满汗水,但妮蔻的笑容依旧灿烂,身体的疲惫无法掩盖她身上洋溢的蓬勃活力。
瓦沙克照旧在一旁准备稍晚时候要用到的教材和习题,时不时抬眼瞥向妮蔻挥刀的身影。相比起监督动作,他的精力更多地集中在手头那本《基础术法入门》和《北海符文手册》上。经过与文法和单词数天的艰苦搏斗,妮蔻终于满足了成为施法者的要求——最基本的要求。
今天上午,他向M汇报妮蔻的进度已经足够学习法术,并询问入门法术的选择时,M给出了一个让瓦沙克略感意外的答案。
“每个猎魔人都是从福音法术学起——所以,把海雾蚀教给她吧,你知道是哪个版本的。”M的嘴角噙着一丝戏谑:“特殊的种子需要特殊的浇灌,我期待着收获的那天。”
瓦沙克内心叹息,只能点头应是。
妮蔻是那种世间罕有的好学生,并不需要瓦沙克多做提醒和监督。当她大汗淋漓地站在瓦沙克面前时,就证明她肯定一丝不苟地完成了所有训练。
猛灌了几口凉水,妮蔻像只好奇的小兽探头探脑地偷看瓦沙克面前的书本和纸张,似乎在为自己即将接受的“折磨”做心理准备。
“小姐,刚运动完请勿过量饮用凉水,这有损您的身体。”瓦沙克抬眼看了看她,伸手翻过一页书页,顿了顿:“今天下午我们不上文法课,请不用担心。”
“好喔!”
妮蔻原地雀跃了一下,毫不掩饰内心的欢欣——显而易见,这位姑娘对文法课深恶痛绝。
“今日下午,我将用一个小时教授您【海雾蚀】的入门咒文。剩余时间可由您自由支配,练习所学法术。”瓦沙克念出那个英国特有施法体系的名字时,语速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继续道,“在您练习期间,我会去接待一位新抵达庄园的小姐,她将成为您的搭档。”
“海雾蚀?搭档!?”
妮蔻瞪大了眼睛。
她期待已久的新科目终于出现,随之而来的还有“搭档”这种前所未见的生物。
在父亲绘声绘色的渲染和她自己的想象里,猎魔人是浪漫的独行侠,是如闪电般撕裂黑夜乌云的孤胆英雄,一人一剑一灯,默默守卫人类与上帝的荣光——这样的英雄,怎会需要搭档?
“嗯。海雾蚀是丹麦区的传统法术,埃塞克斯王国的智者在和维京人的战争中汲取了敌人的卢恩符文,结合本岛特有的魔力材料与文化发展而成。”瓦沙克手上动作麻利,飞快抽出一叠绘有古朴符文的纸片摊开在桌面。注意到妮蔻的疑问显然集中在后者,他补充道,“安妮是【工匠】,未来将负责支援您执行任务,提供装备整备、后勤保障和火力支援。”
“哦——”妮蔻心不在焉地略过似乎很重要的讲解,很自然地将搭档归入了扈从的位置。她雄心勃勃地接过瓦沙克递来的纸片,仿佛已经看到“英雄妮蔻与她的超级跟班”的传奇故事正徐徐展开。
“我们今天的课程从认识卢恩符文开始。”
瓦沙克并不想戳破妮蔻浪漫的幻想,这是每一个刚刚成为猎魔人的孩子都会有的畅想,他只希望这幻想能维持得久些……再久些。
直到残忍的现实将一切幻梦打碎成刺人的伤。
示意妮蔻在写字台另一侧坐下,瓦沙克将几束草药放入石臼轻轻研磨,又添了些粗盐和鲸脂。简单的动作间,一股浓郁而陌生的咸腥气息弥漫开来,却又奇异地勾起一丝熟悉感,为下午的授课平添了几分神秘。
妮蔻好奇地看着石臼,又瞧瞧手中的符文,期待着瓦沙克神奇的课程。
“卢恩符文,本质上是维京人使用的语言文字,即弗萨克语的字母。在那个时代,语言人人皆可言说,但文字却是祭祀与战士的特权。他们运用这些符文施法与附魔。”瓦沙克开口了,讲述的却非神奇的力量,而是熟悉的、令人昏昏欲睡的语言文法!
妮蔻不自觉地撅起了嘴,手头上依然在认真地记笔记。
捕捉到小姑娘微妙的抵触,瓦沙克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我猜您此刻在想:我是来当猎魔人的,不是上文法学校的,为何总要学习语言?”
“是啊!话不是人人都会说吗?干嘛研究人怎么说话呢?难道魔法也是语言?要是这样的话,我不学魔法只学剑术行不行?”
妮蔻苦恼地趴到桌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当然不行——不过您确实点到了一个关键。”
瓦沙克的笑意加深,轻轻颔首。
他抬手虚引,石臼中升腾起的海雾被无形之力摄起,在他掌心凝聚成三个闪烁的卢恩符文:拉古兹(Laguz)、曼娜兹(Mannaz)、安苏兹(Ansuz)。
符文的真名如同低语悄然滑出瓦沙克的齿缝。一个源于海洋与雾锁峡湾的法术瞬间成型,无声无息地落向妮蔻。
“魔法并不是语言,而是……”
“语言就是魔法!”
海雾蚀中最常用的几个法术之一,以海洋的力量启迪智慧和心智的符文组【涤心雾】。
伴随呢喃与无形的浪潮,妮蔻一个激灵挺直了腰背。纷乱的思绪仿佛被清凉的海雾悄然涤荡,只余下唯一清晰的念头在专注的河流中奔涌不息。
“看来您已体会到语言的力量了。”
瓦沙克微微颔首。
“语言的力量以前只会让我犯困!”
妮蔻小声抗议,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她专注地凝视着即将消散在身周的三枚弗萨克符文。她从未见过它们,但它们仿佛认识她。就在那灵光乍现的瞬间,她本能地认出了它们的名字与来历。
这些像精灵一样飞舞的符文曾经出现在妮蔻的梦中,出现在童年时代父亲口述的故事中怪奇的巨人和游弋的山峰间。
“奥丁剜出独目,倒悬于世界树上,受长矛穿身九日九夜。他将自己作为奥丁的祭品,献祭给自己。”
“他的血液化作卢恩符文。他将其拾起,自此,人类与神明的命运便有了描述。”
父亲曾如此描述这些小东西的起源。
“您现在或许会对这些符文感到亲切,这源于您血脉中流淌的奥丁之血。身为奥丁的后裔,您天生便能驾驭卢恩符文——只是此前,您从未回应过它们的呼唤。”瓦沙克手中的教鞭点向黑板,“那么,我们从认识第一个符文开始:肯纳兹(Kenaz)。”
午后和煦的阳光悄然暗淡。妮蔻的目光追随着瓦沙克的教鞭,落在那个结构简单的符文【ᚲ】上。它如同被拆去左边竖线的大写K,只剩下两条近乎垂直的直边。
在妮蔻的注视下,那些从周围悄然溜走的光线仿佛受到召唤,蜂拥而至,汇聚于肯纳兹之上,将它化作一簇平静、闪耀、温暖的火炬。那不是火焰本身,而是点燃,是启迪,是木石相击时迸发的火星,而在火焰的幻影之后,是持火的人。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肯纳兹竟如同归巢的鸟儿,自行从黑板上滑落,轻盈地融入她的掌心。刹那间,一股暖流自掌心奔腾至四肢百骸,恍惚间,妮蔻仿佛回到了儿时无忧无虑躺在麦垛上仰望流云的宁静午后。
“好……温暖……”
少女失神地喃喃低语,浑然不觉瓦沙克眼中掠过的一丝惊异。
他知道妮蔻是阿萨神族的后裔,其中奥丁之血的成分还占多数。当M指定传授海雾蚀时,他已预见到这一幕。本以为只有【ᚨ】(安苏兹:神圣启示、交流、奥丁之语、咒语力量)这类与奥丁密切相关的符文能引动如此强烈的共鸣,看来这姑娘的潜力,远超预期。
“咳。”
瓦沙克敛起眼神,轻咳了一声将妮蔻的精神唤回。
“抱歉,我走神了。”
妮蔻有些羞赧——刚刚才吃了一记提神醒脑的法术,转眼自己就开小差了!
“不,并非您的过错,无需自责。”瓦沙克并未召回那枚符文,任由它贴合在妮蔻掌心。教鞭随即点向下一个符文。
依然是某种强烈的、直达心底的感触,依然是符文如飞燕投林般附在妮蔻身周,依然是指向下一个符文的教鞭。
每一个符文都与妮蔻产生了深刻的共鸣。
太阳【ᛊ】(Sowilo)、寒冰【ᛁ】(Isa)、丰饶【ᛃ】(Jera)、骏马【ᛖ】(Ehwaz)……
当黑板最终空空如也时,妮蔻身畔已环绕着符文的璀璨星海。在瓦沙克毫无保留的魔力供给下,每一枚符文都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欢快而肆意地挥洒着独属于自身的光华。
这是那些被英国国教绞杀、压迫,最终沦为驯化猎犬的海雾术士们一生都无法目睹、甚至想象的盛大庆典。在他们眼中足以引发血腥争夺的宝贵符文,在妮蔻身边不过是寻常星点。
妮蔻并不知晓眼前景象的非凡与震撼,她只是真切地为此刻的瑰丽与壮阔所感动。一个真实的、属于符文的世界,在她眼前豁然洞开。
刹那间,妮蔻彻底领悟了瓦沙克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语。
“语言即是魔法。”
卢恩符文,也不过是阿萨神族用以描述这世界的语言。
当汹涌的海潮声与瓦沙克清脆的摇铃声将妮蔻从符文的迷醉中唤醒时,夕阳已沉至地平线。耀眼的赤红如一道横斩的刀光,劈在她身后的院墙上。妮蔻知道,再过不久,这炽烈的骄阳便将无可挽回地衰败,最终化为黯淡的橙红。
“Sowilo……”她在心中默念。一枚远不及方才耀眼的ᛊ在她掌心浮现,随即又被她轻轻捏碎。
瓦沙克没有言语,只是带着满意的神情,凝视着若有所思的妮蔻。他默默整理好桌上散落的纸片,将一袋海盐连同燧石、橡木片压在一张白纸上,将思考和感受的空间留给他这位令他感到骄傲的学生。
一种混杂着复仇快意与隐晦担忧的复杂情绪在瓦沙克心底翻涌。纵然是他,也无法窥视人类的命运轨迹。但他确信,只要妮蔻沿着这条预设的道路继续前行,她终将为高高在上的M先生,奉上一些微不足道却足够刺痛的……“小惊喜”。
瓦沙克临走前给妮蔻留下的小礼物是一套施法材料——可不要搞错了,方才那耀眼的符文光景并非源于妮蔻自己的力量,而是瓦沙克在勾连了脚下地脉后,以自己的魔力人为造就的奇观。
以妮蔻目前的魔力储备和刚刚脱离胎教的施法水平,想要达到同样的效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今天的作业是利用您已经掌握的肯纳兹,选取另外两个符文以组成基础法术【光亮术】。”瓦沙克华丽纤细的花体字在纸面上闪烁,等妮蔻凝视了片刻后又化作一只手套——瓦沙克平日里戴着的那只——指向旁边的麻布袋,又变化出新的文字:“一份海盐和同等重量的鲸脂研磨成泥,用燧石涂抹在橡木片上,感受着大地的脉动同时呼唤奥丁或者随便什么你喜欢的神族名讳,你就能施法了。”
瓦沙克没有浪费时间去跟妮蔻解释当初威塞克斯王国的智者们是怎么从死去的维京人身上剥取符文学习技术的,也没有介绍海雾蚀作为一种法术的发展和源流。他只是剥去了一切繁复而无用的外衣,将海雾蚀最底层的逻辑剖开展示在妮蔻面前。
符文、结社、编织。
卢恩、地脉、语法。
为了战胜拥有神族庇护的维京人,智者们选择利用这些符文,它们是阿萨神族描述世界的文字,当然也可以用来与英格兰广大而富饶的土壤、生灵对话。在古老的德鲁伊智慧的指引下,他们发现了自然魔力运行的轨迹,并将其命名为【地脉】。他们用符文与地脉与自然发起盟誓,以结社之名共享生命与知识,再以语法——威塞克斯人自己的语法——将其编织。
或许是瓦沙克的某种怀旧心态,他传授给妮蔻的术法是9世纪发明之初的原版符文结社,而不是现在只被不列颠圣公会遗产处置办公室视为负面资产,只有少数学者和部分养渡鸦的掘墓人们会使用的“海雾蚀”。
这就让妮蔻的学习和练习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却足以令人沮丧的困难。
无他,只因为随着蒸汽机和铁轨的轰隆作响,伦敦城的存在本身已经严重地干扰甚至扭曲了伦敦及周边地区地脉的稳定。瓦沙克这种老手靠着如同本能一般的魔力感应能从纷乱复杂的魔力乱流中分辨出对应的地脉,可妮蔻做不到。
“啪!”
一巴掌把蹲在书桌前吭哧瘪肚地磨了半天的鲸脂盐拍翻,妮蔻有些绝望地趴在桌上把头埋进纸堆里。
她做不到!
无论是什么步骤,无论是什么方法,从研磨的手法到鲸脂和海盐的配比,妮蔻尝试了自己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她甚至偷偷向上帝祈祷了一下!
可是她依然无法感知到瓦沙克描述的那种清晰、温顺的地脉,无法从中汲取出自己需要的力量。
“瓦沙克是天才的法师,可学院派气息还是浓了些。”
许久未见的M从阴影中浮现,他的声音同样如同阴翳,将少女遮蔽。
“唉?!”
妮蔻一惊,从凳子上弹起来看向M。片刻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多失礼,又连忙朝M行了个瓦沙克费尽心思才让她学会的、略显生疏的骑士礼。
虽然名义上M才是自己的导师,可妮蔻始终对他抱着深沉的敬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相比起朝夕相处的瓦沙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M更像是郊外荒废教堂中长满了青苔面目模糊的圣像——高远、可敬、不属凡尘。
因此,看M抛出这句话后又沉默地看着自己,妮蔻嗫嚅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瓦沙克先生教的很好……是我太笨了……”
“不,我并非是在指责瓦沙克存在失职,而是对他的教学方法持有保留意见。”M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我认为就海雾蚀这种人与自然的结社而言,在真正的自然环境中学习远比在桌台前苦读更加有效。”
“您是说……我应该去外面吗?”
妮蔻大着胆子看了看身后的训练场出口,训练场出口外的庄园大门,乃至于庄园大门外沐浴在残阳下的一望无际的麦田。
此时天色已完全沉了下来,濒死的残阳将整片天空渲染作热烈的、仿佛燃烧般的红。
妮蔻能够想象奔跑在这样的晚霞中会是多么的快意与自由,一颗被学习和训练日渐拘束和控制的野性之心再度雀跃起来。
她又回头,看着被晚霞勾勒出轮廓的M,以及M轻轻点头应许的动作。
看妮蔻还有些呆愣地站在原地,他抬起手朝外随意地摆了摆,转身又悄无声息地隐入黄昏中无尽的阴影里去了。
“刚才……M先生……是在笑吗?”
抱着这样奇怪又有点不安的想法,妮蔻带着些许的不安和许多的兴奋,将准备好的鲸脂盐和燧石、橡木片一股脑儿装进自己的小搭包里,推开了庄园的大门。
“您的心情很好。”
坐在写字台后一丝不苟地整理文书的瓦沙克朝走进书房的M点头致意。
把脱下的风衣挂在衣钩上,M转身坐进沙发,舒服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的颈椎能够以最舒适的角度倚靠在沙发靠垫上。
听瓦沙克和他打招呼,M挑了挑眉,露出绝不可能在妮蔻面前展现的、近乎轻佻的表情。
“怎么?你心情不好了?因为我说你是‘学院派’?”
“并非如此。”
瓦沙克头也不抬,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我只是在通过您的情绪来推断您剧本的进度。”
M没有说话,淡紫色的眼睛追着那抹几乎融入霞光的橘色离开庄园,直到她没入金黄的麦田。
良久的沉默中,书房中只有瓦沙克的钢笔与纸张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等M完全看不见妮蔻了,他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开口。
“你认为我的选择是错误的吗?”
瓦沙克依然无法参透M越发频繁地向他展露的脆弱究竟是什么用意。他和M的双人回旋舞已持续了无数年,他们彼此默契,彼此仇恨,彼此熟悉,彼此陌生。
以至于现在面对M的反问,瓦沙克也选择了沉默。
将最后一个署名在文件上利落地签下,瓦沙克从写字台后站起。
他将文件整理好,递到M面前:“不列颠圣公会遗产处置办公室批准了安妮小姐的调动,她将会在半小时后抵达庄园。猎魔人工会方面对老马丁的死亡选择了冷处理,我向西班牙方向申请了任命您为新任执行副会长的调令,特使将会带着调令于下周一抵达伦敦。”
M没有看文件,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准备离开书房的瓦沙克。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瓦沙克的脚步在书房门口顿了顿,他没有回头。
“我认为您可以用更直接的方法获得妮蔻小姐的好感。”
他推开门,径直出去了。
当妮蔻站在麦田中的时候,四野平旷,橙红的天幕带着神话般壮观的云朵低低地压在头顶。
明明才离开家半个月,妮蔻却觉得与泥土之间仿佛间隔了一生。
此时正是秋收的时节,眼前这片麦田刚刚被收割完毕,打下来的麦穗被扎成捆堆积在田垄的另一头。一头妮蔻从未见过的巨大钢铁机器静静地卧在田垄旁边,一群穿着粗布亚麻衫的工人正在忙碌地将麦捆丢上马车,妮蔻能看见此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庄园管家正站在机器边和工人们交谈。
“大概是庄园主请来收麦的人吧。”
妮蔻心想。
片刻的关于土地的熟悉感之后,紧接着涌来的是熟悉中混杂着的、如同面粉中硌牙小石子般的陌生和恐惧。
眼前的麦田太小了,太逼仄了,小得让妮蔻难以想象这些住在伦敦的人要吃什么活下去。
这里的麦田没能延伸至天边,而是被纵横交错的其他作物所拘束,那些限制了金黄的是啤酒花,是土豆,是茜草和芜菁。
妮蔻向前走了两步,干枯变脆的麦秆在她脚下断裂,她有些怅然,又有些迷茫,她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桶冰水。
这不是她的自然。
这不是她的土地。
她脑海中贫穷、饥饿但是温暖的田野被某种东西残忍地吞噬了,只剩下脚底泥泞而冰冷的湿润土地。
妮蔻忽然理解了地底的杂音是什么,那是机械的轰鸣,是水脉被开采的呻吟,是无休止地渗入地面的污水与酸雨。她在这里寻找地脉,岂不是缘木求鱼?
地脉只会在更深、更隐蔽的地方,地脉只会沉默地承受一切。
地脉避让人类,地脉供养人类,地脉就像父亲。
妮蔻鼻尖一酸,眼眶蓦地有些发热。
她从搭包里掏出鲸脂盐,笨拙地抹在掌心。脑海中的符文轮转,她选中了肯纳兹。
伴着心底翻涌的悲恸与忧伤,掌心的鲸脂盐竟自行干燥、剥落,清晰地显露出一个【ᚲ】的痕迹,随后是安苏兹(Ansuz)、莱多(Raido)。
“众火之影啊、请启尊口,以吾之意志为指引。”
妮蔻默念着咒文,一股骤然涌现的吸力自心脏涌现,而另一股更加沉重更加模糊的混沌力量被牵引着自九泉厚土之下升起。
“就像是打井提水。”
妮蔻心中豁然明悟。她用自己的魔力引导着地脉之中那微弱却坚韧的能量汇聚至掌心符文,使得无形的星轨与橡木叶勾连起三个符文,完成了整个术式结构。接下来只需要念诵奥丁之名,妮蔻便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法术。
可就在这临门一脚,妮蔻鬼使神差地停顿了一下。
她说。
“以奥古斯特之名,汇聚成光!”
并未称颂奥丁,而是念出了自己的父名! 妮蔻以离经叛道的方式完成了这个术式,而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的掌心中竟然真的亮起了一团平和而温暖的光球,仿佛天边的太阳被她小心翼翼地采撷而下,轻握在手中。
巨大的喜悦瞬间淹没了妮蔻! 她捧着那个光球,如同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她盯着它看了又看,用空着的手孩子气地轻轻戳动,想要感受光的触感——那是轻柔得仿佛云朵般的温暖。她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捧着这个光球冲到瓦沙克面前,骄傲地告诉他:我做到了!她还想去感谢M先生,感谢他的指导和提醒,感谢他将自己带进如此精彩绝伦的世界。
她下意识地、急切地扫视了一圈周围,仿佛想要立刻找到他人来分享自己的喜悦。而她真的在身后已被收割完毕的另一块麦田里看见了一对穿着朴素麻布短衫、裹着头巾的母女——从她们手里挎着的篮筐来看,她们是来捡拾收割后残留在地里的麦穗的。
妮蔻对这个工作可太熟悉了!小时候父亲时常带着她去村里其他人家的田里拾穗,捡来的麦子三成归主家,七成归拾穗人。若是遇上粗心的主家,捡一下午穗也能烤上一整个香喷喷、热乎乎的面包!吃上那样美味的面包时,浑身上下的酸痛、脚底板和小腿被麦茬扎伤划伤的疼痛,通通都烟消云散了。
她能在那个妈妈身上看到父亲佝偻的背影,能从那个孩子身上看到自己幼时的模样。于是,她满心欢喜地捧着自己的“星星”,像只欢快的小鹿向她们奔去,想要与她们分享自己的喜悦和温暖——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问问那位妈妈自己能不能也帮着捡些麦穗。
她轻盈地跳起,越过田垄,落在麦田中,脸上绽放着真诚的笑容,举起手想要开口打招呼。
可她的言词卡在了喉咙里,她举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她在那对母女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惊恐、绝望、害怕——那是一种面对猛兽或灾祸时的本能恐惧。
她们只是对视了一眼,妈妈便像被烙铁烫到般猛地拽紧女儿的手,逃命似地向着相反的方向猛冲,哪怕手中装着麦穗的篮子被打翻了都毫不在意!
妮蔻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呆滞地停在原地,眼睁睁望着母亲连拖带拽地把女儿弄上田垄,惊恐地回头看一眼妮蔻没有追上来,又把女儿留在上面,大着胆子窜下来拽起篮子又没命地狂奔回去,最终消失在田垄另一头影影绰绰的作物丛中。
妮蔻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
那个光球失去了主人的维持,如同她脸上骤然消失的笑容一般,无声地熄灭了。可她依然只是站着。
直到暮色四合,绛紫色的天幕吞噬了田野,吞噬了恐惧,吞噬了厌恶,吞噬了不安,也吞噬了那迟来的、沉重的悲伤。
残月与稀疏的寒星悄然浮现。
妮蔻终于动了。她缓缓地、深深地弯下腰,捡起那对母女慌乱中遗落的几根麦穗。
刚收获的麦穗硬极了,尖锐的麦芒在手心里像是一朵冰冷的铁蒺藜般扎手,可妮蔻却死死地、仿佛要嵌进掌心般握着它,直到麦芒刺破皮肤,温热的血珠渗出,染红了麦秆。
她见过那样的眼神。
她自己也曾露出过那样的眼神。
在她的家乡,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簇新衣裳的混蛋地主老爷带着征税官来到村子里的时候,村子里的所有人露出的都是那样的眼神——痛恨、恐惧、绝望,却又不得不仰视。
“我……变成……那样的人了……吗?”
妮蔻迷茫地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呓语。
生日:1月21号
年龄:22(已死
)
性别:女
当前物种:幽灵
职业:无业游民
现居住地:c国中都
病症:花粉过敏,情感障碍(无法正确表达情感),轻度抑郁
喜欢的事物:冥想,工作,安静的环境,换装或者做手账之类的小玩意儿
讨厌的事物:花,歧视自己眼睛的人,孤儿院的老师和小孩,违法犯罪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在伊瑟瑞亚大陆的漫长历史中,我们这种存在,算是一种传说中的传说吧。因为,其他传说中的生物,不管是龙、还是独角兽,更甚至于活在深渊里的恶魔,总有存在的证据或是“伪证”——起码那些老练的冒险者多多少少见过些蛛丝马迹,你知道的,诸如“被龙牙咬过的匕首”或是“被恶魔亵渎过的十字架”一类的稀罕玩意。而我们,恐怕连这些传说中的龙和恶魔都把我们当传说了,因为没有任何我们存在的证据。
我们是一种古老的种族,拥有着令人惊叹的能力——能够变成任何生物的模样,取代他或她的人生。是的,模样,可不只是外貌,他们的思想、人格、学识,都能被我们分毫不差地复现出来,最高级的心灵魔法都别想看出区别。人类给我们起了不少名称,Shifter,Mimic,Double,Imitator,Pavrats……就好像吟游诗人的故事里的公主从白雪到长发又或者是美人鱼,无非都是那个类型,我们也是一样。实际上,第一个想到我们存在的小天才应该是参考了宝箱怪或者怪物书之类的低端拟态怪,于是联想到了变成人的可能。不过,谨慎是刻在我们基因里的底色,被我们取代的大多都是遭遇不测的倒霉蛋,如此这般之后,谁又会愿意怀疑自己朝夕相处的伙伴是冒牌货呢?
与大部分人猜的不同,我们并非只能变成人类。是的,我的曾曾曾祖父曾经变成过一条龙,承包了二十年里附近所有国家的抢公主任务。甚至一度因为任务覆盖期重叠而拜托了不少同族帮忙,大家群策群力有的扮演替补龙,有的扮演龙的财宝,有的扮演给勇者当路标的大树,同时接待了三个勇者队伍的挑战——有一位一再强调当时第三条替补龙找到的山洞是他扮演的,我对此存疑——但无论如何,我们一直将这件事作为本族的光荣战绩津津乐道。
也许是因为曾曾曾祖父的故事,我一直对扮演人类这件事不太感兴趣——我是有过几次绝佳的机会的,有些可怜人非常不幸地死在我的附近,但我都提不起兴致来去接管他们的人生——可能是因为看过太多卷入人类的感情故事狼狈收场的同族吧,也可能是因为表演人类的趣味性太差。我就这样从花花草草到虫虫鸟鸟地随性辗转,享受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寻找有趣的事情来打发时间。
伊瑟瑞亚在上,灵感来的就是这么突然,在看到一队盗贼鬼鬼祟祟溜进那座废弃的古堡时,有个点子突然袭击了我:我决定伪装成一个宝箱。是的,如果我取代他们中的一位,我还得跟他们到处冒险,学习他们奇怪的口癖,处理那些复杂的陷阱,可要是我只是个普通的宝箱,那岂不是就可以被他们抬着走看戏了吗?
我曾经以各种身份在这座古堡里闲逛过不知道多少遍,很熟悉里面的陷阱设置和走廊布局,在他们之前找到一个合理又显眼的位置并非难事。外表要朴素但不平庸,里面要干净但不整齐,还要有一些似有若无的魔法痕迹,和最重要的,一把看起来很复杂的,足以引起盗贼注意的锁——如我所说,谨慎是刻在我们基因里的底色。
果不其然,在我伪装好之后没多久,我就听到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那群鬼鬼祟祟的盗贼摸了进来。
“嘿!我就知道!”领头的那个年轻人叫了起来。
“小声点!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来了吗?”后面年长些的人捂住了他的嘴,其他人纷纷围了上来。
“哇,很讲究的锁,十银币,里面必有好东西!”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锁,我赌11银币!”
“加5银币。”
“1,1银币……”
“一硬币你小子也赌……不对,大家都赌有好东西,那还有什么意义?”
“快开吧快开吧,废话这么多,过会儿要被人发现了。”
“……”领头的男人一边开始尝试开锁一边嘀咕,“不对啊,这地儿废弃这么久了,哪有人会来……”
“这地儿废弃这么久了还有宝箱呢,你能来别人就不能来?”
“食脑魔路过看了看你俩饿着走了。”
“闭嘴,我听不见锁芯的声音了!”
“聋别怪队友,菜别怪对手……”
“说话一套一套的,你要不转职吟游诗人吧。”
不同于我的同族,我很少跟这么多人一起待着,他们七嘴八舌吵的我头晕脑胀,甚至分不清是谁在说话。
“开了开了!”伴随着咔哒一声,我配合地弹开了锁芯,一阵激烈的欢呼声,然后又是一阵激烈的伊瑟瑞亚粗口。
“空的!”
“空的!”
“被别人拿走了!”
“钱拿来!”
“你也赌了凭什么给你!”
虽然七嘴八舌地说着,但他们动作丝毫不慢,七手八脚检查了周围的情况,然后……然后往古堡更深处走去……
“那箱子里原来应该是个好东西,我感受到点痕迹。”
“可惜了,被人先拿走了。”
“其实那个箱子不错,可以拿来装东西。”
“别傻了我们箱子已经有不少了。”
“而且你猜前面的人为什么只拿了东西没有拿走箱子?”
“而且那锁太复杂了又拆不下来,我可不想每天开一遍……”
我在原地听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
如我所说,谨慎是刻在我们基因里的底色。
TBC.
*我的醋(二代目)
*字数:4452(含小标题及重复的句子)
你知道“维格纳的朋友实验”吗?不知道的话,也许“薛定谔的猫”这个名字你会更熟悉一点——假设将一只猫关入黑箱中,箱中存在衰变率为50%的放射性原子,在打开箱子观测事实前,箱中同时存在着“死”和“生”两种矛盾却皆合理的事实。
现在维格纳的朋友——也就是一个随机存在的人类,被关在一个封闭的实验室当中,在他或她从无法传出声音、泄露出气体、传达出任何信息的密室中离开,并向外界表述其观测到的现实前,密室中同时存在着两个、或多个无法调和的事实,它们同时存在,或互斥,或独立于不同的时空,根据观测者的不同,你无法将多个不同的混淆不清的事实坍缩为一个绝对的既定事实,因此,不同的事实构成不同的解释系统,也就是所谓的——多重宇宙。
这类现象其实并不鲜见。实际上,能够构成“密室”的区域范围可被无限拓展。或许你看过《罗生门》,无论涉及区域的大小,涉及人物的多少,只要涉事者各执一词,只要观测者足够多,而能够证明事件确实发生的证据又恰巧不足的时候,无论故事的背景有多宏大,世界本就可以是一个规则约束下的“密室”。你可以用科学和零件解释苹果的落下和钟表的运作,也同样可以用魔法和小精灵解释。在拆开“密室”确认时间和空间之前,科学与魔法可能同时充盈着“故事”的内里。
现在,作为观测者的你,请你想象一张纸,一张可以任何方式对折的纸,想象纸的对折线是像镜面般区分开两个面的镜子,打开这张纸,中间点是O,而两面的尽头是A和B。从开头走向末尾的你,请问:现在,此刻你所处的位置是A还是B?
今年是几几年?
“奥庇沙”真实存在吗?
-A-
今天是20xx年的情人节,游乐园推出了情侣购票优惠的政策,你自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你们的关系,除非在你们两人中间的孩子是来自情妇或情夫的私生子。需要的话,你也可以展示证明你们爱情的法律文书,但检票员不可置否地认可了你们的关系。
少有请求的孩子说他想吃棉花糖,你看了眼旋转木马前排队的队伍,让他们先留在原地排队,自己去去就来。
小丑在售卖棉花糖的移动餐车前派发着免费的气球,他或她的脸上画着滑稽的笑脸,夸张的妆容像是儿子用潦草的餐桌礼仪吃饭时脸上粘着的菜叶与果酱。你从那张脸中感受到了某种亲切感或熟悉感,对她摆出一个笑容:
“能给我一个吗?我的儿子或许会喜欢。”
他或她也对你嘻嘻地笑着,用长条的蓝色气球给你扭出了一只小狗,细长而圆润、像餐车上翻转的热狗肠般的小狗与你面面相觑,你给小丑交出了一点小费,又向移动餐车点了两个棉花糖,两团撒满糖粒的彩色云朵被用木签子采下,失去了重新升上天空的机会,就像你手上用细线圈养的小狗。
在你身后的两个女孩轻声讨论着什么,那些如夏日蝉鸣般窸窸窣窣的讨论不免传入了你的耳中:
“是在鬼屋里吗?”
“你是指什么?”
“你知道…的幽灵吗?”
“不对,那不是幽灵吧,那分明是——”
你转身准备离开了,但那声音却像是故意般放大了:
“二重身啊!”
小丑发出了诡异的狂笑声。
你跑向了旋转木马,现在仍来得及给她和他留下几张照片。
她轻飘飘地指责了你的拍照技术,嘲笑了相机内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他吃着棉花糖没有做声,半晌后将手指向远处外墙漆黑的一个建筑,说:“我想去那里。”
那是一座鬼屋。
你笑着答应了。
鬼屋以一栋医院的构造作为布局,你熟悉医院,知道哪里有走廊,哪里有病房,而哪里是逃生通道,你的大脑比墙面上贴着的故意做旧而烧糊的地图更为清晰明了。这代表——只要你想,你随时能离开这里,像是一个能随时被丢到地上的苹果,或是一个随时能用螺丝起子拆开的钟表。
于是你了然地走向逃生通道,打开泛着绿光的逃生标志下的门,门后却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走廊的两边嵌着两面与墙同高且同宽的玻璃镜面,镜面上碎出数张你自己的脸,当你看向他们,他们也随之看向你,当你皱眉,他们也对你表示藐视。
你故作轻松地移开目光,避开了与自己的对视,走道不长,地板稳稳地被踩在自己脚下,实心的方砖让你感到安心,你能够自如地走到通道的尽头,你确信那也是鬼屋的尽头。不巧的是,她和他不见了,在寻路的中途被别的物件吸引了注意,于是走到了别的房间,或许,这下他们正琢磨着某份刻意留下的病历单的主人,某条走廊上发出的尖叫,某个工作人员的画像,某段虚构的历史。你对那些从不在意,你只想就这样尽快走出去,然后请求工作人员让你打扮成鬼怪的样子吓吓他们。
你向前走,镜子里的你也向前走,你故意越过一块方砖,镜子里的你也刻意越过一块,地上黑白交错的方砖像钢琴的琴键,你像是在踮着脚尖在一人的练习室内跳着芭蕾。越过黑色的砖块,就不会踩到岩浆,脚踏在白色的砖块上,你就是安全的。
某一刻,你发现了,走廊比想象中更深而漫长。
某一刻,你发现了,镜中的脚步比自己想象中更慢。
某一刻,你发现了,砖块上点出两股脚步声,一前一后。
某一刻,你发现了,镜中的自己在笑。
你惨叫着朝走道的尽头跑了过去。
好在这次走廊尽头的门比你想象中更近。
打开门,一个穿着吉祥物服装的工作人员给你递来一张手帕,你听见身后传来嘻嘻的声音。
你走出门的时候,身后的人轻轻拍了拍你的肩膀,笑着告诉了你游乐园的秘密。
你松了一口气,询问了身后人的名字。
你重新看向鬼屋出口的门闸,她和他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你了,一人带着嘲笑,一人把玩着小狗形状的气球。
“我看到了像我奶奶一样慈祥的人,她突然变了一副嘴脸,那个女巫推着轮椅要来追我。”女性说。
“我看到了一只巨大的、黄色的蜥蜴、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就像你背后的吉祥物一样大。它给我重新捏了个气球。”男性说。
你轻轻吻了他的头颅,他疑惑不解地望着你。
“你看到了什么?”他们问。
“没什么,我还以为过去又追上了我,但是没有。”你轻描淡写地回复着,她和他没有追问的打算,将你拉向了别处。
那天,你在77页记下了一个名字,那是一个人类的名字,一个除你以外无人能证明其真实存在的人类。
名字的栏上写着“桑坡(Supper)”,住址写着游乐园的地址,联系方式上写着“不知道”,像是一个随意杜撰的角色。
-B-
今天是20xx年的情人节,游乐园“极乐岛”推出了情侣购票优惠的政策,你自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你们的关系,因为你们确实有着深于血肉的关系,甚至是挖入肉体近四公分距离,将心脏搲出来向众人展示的关系。而你可以随意杜撰这段关系,可以要多暧昧有多暧昧,要多混淆不清有多混淆不清,这随意的想法被对方断言拒绝了。
检票员没有认可你们的关系,但他认可了另一方递出的证件。你如愿拿到了半价的门票。你咋了咋舌,以这种方式对公职人员的假清高表示不满。
你和他闲谈了几句,他一向不是什么有趣的谈话对象,于是你旋即将注意力转向论坛上的帖子,几个人这么开头道:
“你知道极乐岛的幽灵吗?”
“不对,那不是幽灵吧,那分明是——”
“二重身啊!”
你轻轻哼着歌,走进了鬼屋。
鬼屋以一栋医院的构造作为布局,你熟悉医院,知道哪里有走廊,哪里有病房,而哪里是逃生通道,你的大脑比墙面上贴着的故意做旧而烧糊的地图更为清晰明了。这代表——只要你想,你随时能离开这里,像是一个能随时被丢到地上的苹果,或是一个随时能用螺丝起子拆开的钟表。
于是你了然地走向逃生通道,打开泛着绿光的逃生标志下的门,门后却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走廊的两边嵌着两面与墙同高且同宽的玻璃镜面,镜面上碎出数张你自己的脸,当你看向他们,他们也随之看向你,当你皱眉,他们也对你表示藐视。
你坚定不移地一边走一边盯着着镜中的自己看。走道不长,地板稳稳地被踩在自己脚下,实心的方砖让你感到安心,你能够自如地走到通道的尽头,你确信那也是鬼屋的尽头。你并不在意此处是否有妖魔或鬼魅,又或是喜好戏弄人的工作人员们表演的戏法,只是徐徐地向前走着。
你向前走,镜子里的你也向前走,你故意越过一块方砖,镜子里的你也刻意越过一块,地上黑白交错的方砖像钢琴的琴键,你像是在踮着脚尖在一人的练习室内跳着芭蕾。越过黑色的砖块,就不会踩到岩浆,脚踏在白色的砖块上,你就是安全的。
某一刻,你发现了,走廊比想象中更深而漫长。
某一刻,你发现了,镜中的脚步比自己想象中更慢。
某一刻,你发现了,砖块上点出两股脚步声,一前一后。
某一刻,你发现了,镜中的自己在笑。
你盯着那个人的笑容看,他笑得比原先更欢快了。
镜中的自己走出来,朝你比划着手势,朝你对着口型,“你”在说:
“来玩剪刀石头布吧。
“来决定你和我,
“谁更有资格活下去。”
你明明没有理由答应,但也没有理由拒绝,因为你正是为此而来。
三盘两胜的赌局,你赢了一盘,“你”也赢了一盘,但你在最后一盘上作弊了,用手指弹了“你”的额头,但在结论上来说,“你”出了布,而你的手伸出了两根手指,勉强能算是一个扭曲的剪刀。
就结论来说,你简直是一个流氓。
就结论来说,“你”似乎接受了这个结论。
但就结论来说,你好像被“你”缠上了。
好在这次走廊尽头的门比你想象中更近。
打开门,一个穿着吉祥物服装的工作人员给你递来一张手帕,你听见身后传来谁嘻嘻笑的声音。
你走出门的时候,远远能看见夏露露……我是说“查尔斯”仍站在花圃旁的长椅边上发着呆,不知碎碎念着些什么。你走过去,打了声招呼,尝试将他从春困中唤醒:
“夏露露——喂——夏露露——你有在听吗?”
“从刚刚开始你就在和谁说话呢?”你问道。
“阿纳斯塔夏、康佩和百惠。”他回答到。
你想,你应该从来没听过这几个名字,不禁笑出了声:“那都是谁啊?”
他说是“幽灵的名字”。
你转头看向身后的幽灵:“‘你’的名字是?”
“你”摇了摇头,用口型说“不知道”。
“那你喜欢那些名字吗?”你指了指那个男性,男性朝你投来一个疑惑的目光。
“那你住在哪里、联系方式,一个都不知道?”
“你”摇了摇头。
“你想组一个芭蕾舞团吗?在蹦床上的。我想。”你对着他的方向说着,但目光却朝向了“你”。
他说他有些中暑。
你和他闲谈了几句,毫无温度的太阳像装饰一样高悬在头顶。
随后你说着“来给我拍个合照吧”,指了指旁边的“你”,他疑惑地问道:“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小丑,顶着花哨的妆容和过时的衣服从你旁边高举起手,你从那张脸中感受到了说不上来的亲切感或熟悉感。那个男人仍旧有些疑惑,但似乎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人,举起手机,将镜头对准了你们。
咔嚓一声后,他放下了手机,你本想斥责他完全没想过找几个角度多拍几张,但想到教导他拍照技巧的难度和压力便就此作罢了。
小丑笑嘻嘻地给你捏了个小狗形状的气球。
你看了眼手机,给奥庇沙论坛的帖子上回复了几句,随后在笔记本的77页记下了一个名字。那是一个幽灵的名字,一个除你以外无人能证明其真实存在的幽灵。
名字的栏上写着“不知道”,住址和联系方式上写着“不记得”,像是一场潦草赶工的社会实践作业。
-C-
科学的解释
“我们在镜面的走廊里贴了一面哈哈镜,和一面单向可透视也可打开的镜面,工作人员可以从里面走出来,也可以留在镜子里学着你的样子走出可疑的脚步声。很有趣对吧?要营造出一个有鬼的气氛,其实非常简单。”她笑着,朝你作出一个鬼脸。
魔法的解释
“那是个能看到你过往的幽灵,会刻意装作你过去的样子,而实际上完全是另外的人。当它装成你的样子的时候,只有你能看见它,像个如影随形的‘二重身’。但它很幼稚,也没什么正经的愿望或好奇,所以很好打发。”你就这么下了结论。
一个小丑头像的用户回复了你:“BINGO! OU<”
(时间为第二章,湖骸事件结束以后,第二年春,接秘話04)
萨迦利决定还是再多从伊诺克神父口中抠一点信息出来,正好不久后是大弥撒日,伊诺克神父提前通知了仅仅几位神职人员及教会猎人,弥撒结束后会进行一个有关圣母像黑泪与湖骸关系的说明会议。萨迦利还邀请了莱茵一起去,莱茵是前神父,自然熟悉弥撒的流程,他们身高体型也都差不多,把自己的衣服借给莱茵,想要偷偷混进去应该也不是难事。
到了弥撒当日,阿尔文当然从一开始就发现了莱茵,但到最后也允许了莱茵参加这次会议。
会议上,神父阿尔文·伊诺克向众人说明了部分事实:“想必大家已经发现了,湖骸的残渣和圣母像黑泪的成分极其相似。根据我的判断,它们本是同源的东西。我知道各位心中存有各种疑问……可以告诉你们的是,神迹均为我们所信仰的神引发的——它是真实存在的。而神的一部分被封在了圣母像内。”
“若将这些信息毫无筛选地公开给一般的人,局面想必只会更加混乱吧。上层想的当然是千方百计地隐藏下去……但我认为事已至此,在座的各位有必要知道真相。”
此时神父恩斯特已经展开了纸,准备记录会议纪要。教会猎人埃里克森默默地坐在同为教会猎人的奥蒙迪身边,打算先看看大家都会说什么。蒂姆缩在座位上不敢说话。他在人类时期是一名教会的神父,被嗜血血族袭击后成为了血族,毫无战斗力的他不被教会猎人所接纳,最终被残月血族收留。尽管如此,他的心里始终放不下教会,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也是可以理解。
萨迦利最先开口道:“湖骸的传说应该早就存在了吧?为什么直到去年冬天它们才从湖里爬出来?”
“如你所说,湖骸的传说一直都存在。但它们本身不是我们可以轻易掌控的,自然也就无从知晓它们会如何行动,又对我们有何种危害……尽管现在我们知道了。仅仅是我的猜测,或许它们之前都在积攒能量,直到足以离开铃兰内湖。”阿尔文望向萨迦利。
“湖骸与黑泪同源。无法想象这样具有攻击性和侵略性的生物在我们的周边蛰伏如此之久……”修女塞勒涅·艾诺姆来回摩挲着自己的大拇指,“难道说,上层将黑泪作为工具了吗?把黑泪圈养起来,发掘其强大的力量。而湖骸可能就是还未被驯化的黑泪,只能依靠本能行动……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塞勒涅……”阿尔文微微摇了摇头,“你有一个误会,你所指的事物从一开始就并非任何人能够驾驭的工具,湖骸也一样。”
“那么您还能预见其他潜在的危险吗?”萨迦利又继续问,“要是将来又出了什么事,我们很难跟那些一般民众交代。”
“就像我刚才说的,它的存在是超乎我们理解的,所以我们无法预见它会做什么。但我们有让它存在于教会的理由。”阿尔文平静地说。
塞勒涅听完后直起身子:“您没有否认有人试图控制这份力量……?或者说……利用……?”
“……控制,是一个好的想法。但我不认为现在有谁能做到。”阿尔文回答到。
“也就是说圣母像体内的物质其实与湖骸拥有同等的不可预知的危险性?那您是如何做到让它如此安分地待在圣母像中呢?”莱茵终于开口问到。
萨迦利跟着挠挠头:“对啊,那祂是怎么进到圣母像里的?”
“二十年前,教会的人把这些物质物质封在了圣母像里。至于为什么它如此安分……我认为它的本质并非暴力。”阿尔文的回答有些模糊。
神父月思考着开口:“几乎和湖骸爆发是同时的,残月血族的首领柯雷塔女士宣言血族女王的失踪与疫病的扩大与教会有关,并发誓要越过教会找回秩序。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阿尔文饶有兴致地指了指缩起来的蒂姆:“科雷塔小姐打的算盘,没准你应该问问蒂姆呢?”
“科、科雷塔女士原本应该不知道湖骸会爆发……”
“我,我问过她……”
蒂姆声音有些发颤。
“科雷塔女士,是,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斯奎尔农场有很多人类,都被照顾得很好。我想,大家或许可以通过交流达成共识。我、我们能够让人类团结起来,一定可以战胜眼前的困难,这样教会也不会被误会了。”
阿尔文并没有轻易放过蒂姆,“咦,这么说蒂姆非常了解科雷塔小姐了?她自己表态过想维护人类,还是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呢?发表对教会不利的言论可是事实。”
“一厢情愿”四个词着实打击到了蒂姆,他变得很沮丧,不再开口说话。
趁着这个空档,埃里克森终于等来了提问的机会:“……湖骸为什么对参加过赦罪演武的人有更强的攻击性?是他们在会场沾染过黑泪的气味?”
“如果你不介意我的回答仅仅是猜测的话,埃里克森,大概是沾上了相似的味道,因此吸引了湖骸吧。”
“相似的味道……”奥蒙迪眉头紧皱,闭眼回忆着,“当我遇到湖骸时,我觉得它对我有着很特别的吸引力,我不会感到特别害怕,相反有几丝亲切……其他同伴也是如此。这种相似的味道,和我们教会猎人有什么关系?”然后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埃里克森,“不知该不该说……它让我想起了圣餐。”
阿尔文笑着闭了闭眼:“这样的问题与其问我,不如问一问西比迪亚?”
塞勒涅觉得到现在阿尔文其实并没有回答什么实质性的问题,她不满地皱皱眉,但也不打算继续问什么了。
“看来我们没法了解湖骸或者黑泪更多了。”她扫视四周后继续说道,“黑泪将来是否失控,我们不得而知。但对于事情的隐瞒,上层需要负责。而现在上层毫无作为,担子全落在我们身上了。”
“塞勒涅,不用过多揣测上面有什么打算,这对目前的我们来说毫无意义。如果你对需要承担善后的现状有所不满的话……可以下来跟我谈谈。”
神父多姆·西格尔喝了一大口茶,眼睛似乎是在盯着茶杯,慢慢开口说道:“我光是在纳塔城里都会听到很多关于教会的流言,教会的话语开始失重,这样下去不好。首先是不是应该先表明教会的立场,告诉大家我们不是在为少数人的利益做事呢?保证我们前进的道路是透明可见的。其次……”说着多姆顿了顿,瞥了眼藏在手心的小抄,“假设湖骸与疫病一样是一个长期的问题,我们要怎么把它对我们造成的负面影响降到最小?”
塞勒涅听完后点点头,“我认为,当务之急是维护教会的公信力,防止后续出现失控的局面。然后再思考针对湖骸的具体对策。”
“不团结的集体无所作为。”
“湖骸的问题,请你们当做是地震那样无法预测的事情吧。”阿尔文说道,“关键是向大家传达这件事是天灾而不是人祸。”
听到“人祸”两个字时塞勒涅明显笑了,但她并没有说什么。
“首先我们不能让外人知道圣母像里封着的是‘神’的一部分,不然他们肯定会想办法把圣母像给砸了……”萨迦利又缓缓开口,“但这就意味着得解释黑泪是怎么回事。其次,在大众认知里‘神’这样无上圣洁的存在,怎么能吸引到可怖的湖骸……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想办法换个方式解释湖骸爆发的理由?至少不能直说是因为‘神’在吸引它们吧。而且,我也比较赞同湖骸有可能是个长期存在的问题,所以在这个对外的说辞里,还得让湖骸的长期存在合理化。”
“十分有理。”塞勒涅歪头思考片刻,“那为何不将黑泪包装为神迹,不去提这是‘神’的一部分,这样的描述也并非谎言。”
“神迹……感觉可以。”萨迦利点点头,“‘虔诚的象征’之类的说法应该也行吧。但湖骸……”他又挠挠头。
塞勒涅接过话:“我个人比较坚持将湖骸描述为‘与神同源但相互对立的存在’。众所周知,神应有无上的力量,那么与神同源的湖骸,自然也就拥有可怕的破坏力。自然界中也常见毒草与解毒草共存一处的情况,可以稍作引用。”
“我不认可把这件事单纯解释成天灾。纳塔城的惨状大家都看到了,我们不能用简单的包装来粉饰这件事,我认为得让大家共同直面我们所信仰的……”说着多姆的嘴巴有点卡壳。
“我所知道的一部分对教会不满的人,并不只是执着于湖骸的问题。况且黑泪与湖骸的联系,各种流言早就扩散开了,现在编造一套说辞又能让多少人信服?”莱茵顿了顿,“科雷塔小姐所在意的无非是由于疫病,人类主动转化为血族一事。这难道不也是‘神迹’所带来的影响吗?如果只是想着用‘神迹’去掩盖一切的话,又如何向民众解释,神会伤害人类呢?”
“这是两件事情。血族的血液本就能让人类变成血族,只是突然爆发的疫病促使一部分人主动选择了转化。提到血族的话……”阿尔文微微笑了一下,“为什么矛头反而指向了教会?如果血族不存在了,这种转化关系也就不存在了吧?神会伤害人类,则更是一种臆想。不如先看看血族对人类做了什么?”
“……”
阿尔文的发言一出,众人陷入了沉默。
“那么,”塞勒涅面对场上的沉寂开口,“我再复述一遍我的提案:将湖骸描述为与神同源但互相对立的存在。关于西格尔神父提出的质疑,我认为的方案是塑造一个公共的假想敌,是这个假想敌导致湖骸的爆发。但假如公开了神的所在,教会必然会陷入无序的状态。而隐瞒神的存在,焦点自然会回到教会身上……大家自行取舍。”
“那说是‘血族的阴谋’更简单一点。”埃里克森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说出这种话是否合适,“比如教会能制作针对血族的圣水。”
“……所以,我们需要统一一下,圣母像里的‘神’这一存在到底要不要对外公开。”萨迦利说道,“举手投票如何?少数服从多数。统一了方向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讨论。”
“等一下,如何解释是一方面,但我个人其实有光靠理性讨论不能解决的困惑。”多姆看向塞勒涅和萨迦利,干脆丢掉小抄,“说实话,我感到很愤怒。我的信仰带给我了一段稳定的生活,但现在的损失和代价未免也太大了,我熟悉的人们也死去了。”
“我很希望得到一个更有效的方案,一个更真实的说法,而不是对外的‘解释’。比如那些湖骸,今后要让教会猎人定期巡逻剿灭它们吗?还有外界对神迹化身的圣女的质疑,她们可是我们的姐妹。能先告诉我,我们每一个人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吗?”
听到这里,正在面无表情奋笔疾书的恩斯特抬头,用肯定的眼神望向多姆。
“冷静一下。”塞勒涅试图安抚多姆,“我们坐在这里讨论的目的,是为了稳定更多的人心,这不仅是为了当下,更是为了以后。既然我们曾经已经拥有过稳定生活,那么每一位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还在气头上的多姆只能喝茶让自己冷静冷静。
塞勒涅放慢了语速:“既然你也在这里,那么就不应该局限于自己与周边的人……应当看得更远,看到那些投机取巧者,那些慌张流离者。公开真相就一定是好的吗……?那时候圣女为教会的所有付出都会被人无情否定,失去信仰的人可能会将矛头转向教会,甚至认定疫病也是教会的错。而混乱一旦来临,那些投机取巧的小人就更容易煽动民众,那时会是何种局面,无人知晓……我们应当最大规避这些潜在的人祸,这些本可以不存在的。”
“西格尔神父……冷静下来,我们再继续好好谈,可以吗?”塞勒涅恳求到。
“道理我是明白的。但是……我很不喜欢这个角度的讨论,就好像我们和普通民众是不一样的人。”多姆叹了口气,“当然,我来这里是为了讨论解决方法。”
听了多姆的话,塞勒涅反而笑了:“没办法呀……只有抛去个人情绪,尽可能做出理智的决策,才能最大程度规避风险啊……”说完她却摇了摇头。
月也跟着说:“能让人信服的东西,并不一定是绝对的真相。虽然我理解多姆的诉求,但也认同塞勒涅的话。赤裸的真实只会让他们混乱吧。”
“好了……不管采用什么办法,都得在此共同承担后果对吧。我觉得塞勒涅修女的提案也是可行的,首先得稳定教会对外的声誉……”多姆恢复了一些冷静,又开始喝茶。
阿尔文终于也叹了口气:“哎……我明白大家心里多少有些不同的声音,但这不代表我们无法得出一个统一的认知,一切方案都需要基于这个认知。不如让我们先回到萨迦利提议的投票上吧?我就不用了,各位举手表决吧。”
阿尔文的话让大家的视线移到了萨迦利身上,一直只是默默在听的萨迦利此刻显得有些忐忑。
“……可现在看来,关于要不要公开圣母像里的事实,这件事就算投出了结果也……不,没什么。”萨迦利摇摇头,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动摇,“那么首先从是否要公开开始表决吧。不同意公开的。”他举起了手。
塞勒涅、埃里克森、奥蒙迪、月都跟着将手举了起来,多姆犹豫了一下,也举起了手,莱茵叹了口气,跟着将手举起来。蒂姆并没有举手,恩斯特或许是在忙着写字,也没有举手。
阿尔文看了眼恩斯特,又转过头对萨迦利说:“看来大家都同意不公开圣母像的事情,至少是取得一个共识了。”
看到这样的结果,蒂姆低下头,捏紧了拳头。
埃里克森提出疑问:“伊诺克神父,我一直想问教会放准备好了应对冲突的方案吗?很显然即便选择了继续隐瞒,教会总要解决持有怀疑的一方吧?”
多姆思考着:“意思是使用武力或者讲和对吗?”
“优先给出尽量合理的说辞,最坏的情况使用武力……”萨迦利补充到。
“要说使用武力解决冲突的话,我们能仰仗的就只有教会猎人了。所以你们的选择也很重要呢。”阿尔文看着埃里克森,“可能的话,我也希望尽量和平地解决问题。”
“和平解决吧,民众承受不了更多灾难了。教会的钱还是花在重建上吧。”多姆发表自己朴素的看法,萨迦利在一旁狠狠地点头。
“……至少湖骸的来历我们可以老老实实说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它们似乎憎恶我们的信仰,憎恶鲜活的什么。湖骸是美好生活的敌人,是神不可干涉的试炼……”萨迦利心虚地越说越小声,“……这样的说辞,如何。”
“老老实实……”塞勒涅小声复述一遍笑了,“湖骸毫无预兆地爆发,一步之遥就会攻破教会,那么我们也是受害者……这样的解释很不错。”
“我们也受到了袭击,说是受害者也没什么问题呢。”月表示同意。
“确实就是这样,其他不确定的事情公布了也只能造成更大的不安。”阿尔文轻轻咳嗽两声,“那么,在不公开圣母像实情的前提下,给出一个能让多方矛盾缓和的解释,尽量避免暴力冲突。将湖骸解释为神的试炼,并将教会和纳塔城全体都纳入受害者立场。嗯……也确实是事实。”
“这样我们所有人就是站在同一战线的同胞了。”萨迦利盯着自己的手心。
多姆点点头,“后续也需要定期观察铃兰内湖的动向,扩充纳塔城的难民容量,也可以游说一些灾民回去居住。”
“那么……随后我就总结一下各位的意见后对外发布吧。”阿尔文微微颔首,“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有其他疑问可以另找时间再议,辛苦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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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这场漫长的会议终于结束了。
会后莱茵追着阿尔文出去了,萨迦利也有话想对阿尔文说,他无意偷听他人的谈话,故意走得慢些,等他们对话没再继续了才走上前。
“‘神’在那么暴露的地方呆着真的没关系吗。”萨迦利一脸担忧。
“毕竟,可能只是一个媒介而已。我是指……真正展现神迹的东西也许不在那里。”
“那……”萨迦利张口闭口好一阵,纠结着该如何问出口,“据说旧教的神父能倾听神的意志,也能向神传达话语。您呢,您现在……能吗?”
“一切都在指向,神是存在的,但我们无法对话。不过或许我们的一些想法,神能够知晓并回应,只是回应的方式我们很难预测,所以需要慎重。因此我才一直在思考……作为人类,我们通过神迹能做到什么。”
“……您真的没事吗?”
听到萨迦利的关心,阿尔文笑了笑:“萨迦利,真是个温柔的人。有你这样的人在教会我觉得非常欣慰,有的事情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做到。”
“……。……您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谢谢你的关心?”阿尔文用平时跟大家开玩笑的语气回了一句,但还是认真补充道,“我知道这么说你不会安心。好吧……我还有想保护的对象,所以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太糟糕的情况。”
萨迦利欲言又止,也只能再担心地看看阿尔文,然后摇摇头整理情绪,转头看向莱茵:“走吗,现在还来得及。”
莱茵对着阿尔文说:“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会再伸手帮你一把的。”
“你出去之后身段放得也高了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说人类要互相帮助吗?”
阿尔文笑了笑,没说什么。莱茵点点头,和萨迦利一起离开了。
之后他们和多姆一起找了恩斯特、月,以及其他支持变革的人,一同商量的,眼下果然还是稳定局面比较重要,变革的事情再缓缓。
“我明白……事已至此,只能静观其变了。”恩斯特握着手里写得满满当当的会议记录,淡淡地看着远处。
Young and the Red Drag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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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多斯瓦拿起讲台上的课本,一页纸从书中掉出来。他弯下腰,拾起纸张,读了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可能没有那么久,只是人们下意识将过去发生的事遗忘了,总之,很久很久以前,连古籍都不曾记录的年代,奥庇沙的广袤大地上有一个人类王国。它建在一片茂密的森林边,被绿树、鲜花与湖泊环抱着。王国里的人们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年迈的国王与王后一直没有生孩子,但夫妻俩并不着急,因为国王的兄弟已有了三个健康的子嗣。大儿子建立起一支精锐的骑士团,二儿子专心钻研空气中涌动的魔力,而小女儿能够通过观察星象预知未来。
在王国骑士团中,有位小伙格外受人瞩目,他英俊潇洒,正直善良,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大家都亲切地称他为——
“拉多斯瓦、拉多斯瓦!红金的疾影、赤焰之风!”
——红毛。不过,在红头发格外流行的奥庇沙,叫一声红毛会有至少二十人回头,所以他们还是叫他切尔温,意思是红发的人。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三个年轻人都逐渐成长起来。可怜的小女儿却不幸患上了一种怪病,她不能晒太阳,不能吹冷风,红润的脸蛋变得苍白,常年挂在嘴角的笑容也消散了。为了更长久地继续研究她最爱的星星们,小公主住进了城堡的塔楼,每天由侍卫送来食物和饮水。她的哥哥们常来探望她,给她带来绿叶、红花与清澈的泉水,但她的内心依旧渴望去外面的世界走一走。
“基亚拉殿下真是温柔又美丽,今天她朝我挥了挥手,说我会有好运气呢!”
小伙切尔温听过很多这样的传言。出于对这位公主殿下的喜爱,在被调至担任她的近身侍卫的当天,他带去了一块如星星般闪耀的莹白色的石头,作为献给她的礼物。小公主很是高兴,眼里闪出明亮的光,于是,切尔温便常常去寻找这些散落在王国四方的珍奇石头。
又一次骑士团的惯例巡逻,切尔温来到一处空旷的山洞,立刻被山洞中随意散落的大量金银财宝震惊了。他俯下身去,拾起一颗晶莹剔透、折射出日光的水晶。公主殿下会喜欢吗?在他仔细端详的时候,洞穴深处传来灼热的气息,紧接着,一双深红的眼眸睁开,牢牢盯着这位小伙。
“龙!”
他失声惊呼。被坚实如盔甲的鳞片保护着的正是一条庞大的红龙。即使切尔温速度再快,也无法胜过一条真正的龙。他发抖着将手中的水晶放下,而红龙随意地扫了扫尾巴,落石滚下,堵住洞口,将闯入者困在了山洞中。
短暂的震惊后,小伙很快重归冷静,既然没办法逃走,他索性在洞里住了下来。他把满地散落的金币聚拢成堆,把洁白圆润的珍珠摆到低处,又拿棕榈叶和鸟类的羽毛把山洞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红龙一声不响地盘坐在洞穴深处,既没有阻止他的动作,也没有对他表示出任何情绪。
清理工作足足持续了三天三夜,当切尔温忙活完时,红龙才直立起来,在小伙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用锋锐的爪子抓起他的外衣。
呼啸的风从耳边刮过,小伙意识到这个山洞大得不可思议。他被红龙带着,飞过一段带着积雪的冬青木枝、一枚不停旋转的二十面骰、一架自动演奏出美妙音乐的钢琴,最终来到一面布满雕刻痕迹的石墙前。
红龙把切尔温放下,他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随后打量起眼前的痕迹。
“月相图?”
他惊讶地问出声,考虑到刚才所见的魔法物品,一条红龙会钻研天文学知识好像没有那么骇人了。切尔温看看红龙,又看看石墙,随手沾了沾角落里的灰,在其中一幅图像上画了几笔。
“你能听懂对吧?我不如王国的公主殿下了解得多,但我相当确定昨夜是新月。”
眼前的龙低下脑袋。一阵沉默后,红龙忽地倒退几步,眼眸中流露出几分人性化的犹豫,随即再次展开那双庞大的龙翼,转头从后方冲向天空。
“真是奇怪的生物。”
切尔温摇摇头,跟着红龙消失的方向走出了山洞。他辨认出方位,回到王国中,从此再没能找到这个山洞,再没有见过这条红龙。
“有什么发现吗?超自然事件的记录?”耳边传来问话。
明月高悬,柔和的白光打在基亚拉脸上,小姑娘正好奇地打量他手里的纸。拉多斯瓦把纸张放回书中,合上封面,耸了耸肩,“只是中学生写的童话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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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擅自的造谣式互动(。
作者:奥利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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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蕾斯(Selese)捏着检测报告,左手往上扶鼻梁架着的廉价眼镜确保没把它戴歪,生怕自己看错了信息。
对,一定是她看错了,否则报告结果怎么会说她“没有超能力”呢?
在这个人类几乎都会有点特异功能的世界,她居然是无能力者?这不对吧。
无论广义还是狭义的毫无特殊能力的普通人类在历史上压根没有记载,最多有能力极为特殊没能得到充分开发被误认为没有超能力的情况,话又说回来,她真不能是突变了什么基因导致天生失去超能力吧?可是她家长还夸过她很聪明,她也记得自己小时候做过些令人惊奇的事,像是一口气吃掉两个鸡蛋、顶着一瓶水走路什么的……呃,所以说那些不算超能力,是吗?
检测机构的人员对她提出的论据一一否定,她像瘪了气的皮球迅速把头埋进臂弯。
虽然没有超能力也能生活,但是,现在市面上已经没有针对完全无能力者教育的学校了吧。也就是说她必须要上一所面对众多超能力者的学校,而她完全没有值得培养的地方。
儿童在十二岁时普遍表现不出多少能力征兆,因此除了特殊情况(例如有人天生能力太强控制不了自己)小学生都被视为未觉醒个体,那个时候他们表现出的特性也都无伤大雅,但进入中学就不同了。研究表明控制超能力的基因在人体青春期发育后会迅速占主导作用,大量能力者便是自那时开始“觉醒”,为了规范他们,训练能力,必须要在中学接受相关教育,可以说正是为了应对这一生理现象,所有学校都具备对能力者的教育资质及相关一系列课程,面向无能力者的定制方案反而因为一直没有案例,早已被默认不存在了。
“那我应该……怎么办?”她不愿接受现实,低声说道。如果学校拒绝无能力者入学,那她还有什么机会接受教育吗?她会让父母失望吗?即使在他们眼中的自己非常聪明。
“‘绝对无能力者’理论上是不存在的。”一位工作人员说,递给她一张表格,“你可以填写一些你认为你身上值得培育的能力,然后我们会重新为你做一份检测报告——虽然很遗憾的是我们只能给到F(最低)评级。”
“没关系!我会照做的。”她连忙道谢,现在这个状况她也只能寄希望有一个至少允许她正常入学、将来能正常工作的办法了。
新的检测报告出来了,瑟蕾斯看到超能力介绍一栏写的是“吃下任何食物可以变聪明,仅限5秒”,陷入新一轮思考。
不是,这能力听上去根本没用吧。
当她在开学第一天面对同学轮流介绍自己的超能力时这种懊恼无奈的想法占据了大脑,如此“无关紧要”的技能令她难以启齿,她不想当全班人面丢大脸啊!
但是老师肯定早看过他们资料了,现在编谎话也来不及,她只好两眼一闭,豁出去了。
不过她留了个心眼,把5秒的作用时间说成“5秒到数分钟”,虽然刚才她是打算实话实说,但是听同学自我介绍的时候感觉有些人说的能力持续时间挺扯的,索性她也厚个脸皮说个不痛不痒的假话——老师看起来也没追究她的意思,她得以放松下来。
放学后瑟蕾斯本打算马上回家,但以一个棕色中长发的女生为首的几个人叫住了她。这是打算做什么吗?应该不是打算针对我吧?瑟蕾斯想着,下意识抓紧了背包带。
“你的能力感觉很有趣,要不要考虑来我们社团呢?”
社团?才开学第一天就已经组建起社团了吗?这个女孩不容小觑啊,她理应是人缘很好的那种类型。
“不好意思请问你们社团是?”
“啊,是‘趣味能力社’!”棕发女生笑眯眯地介绍,“建立初衷是为了把‘有能力但实用性质较弱的人’聚集起来交朋友哦。”
咦,既然对方这么讲,也就是说她……他们,和自己一样近乎是无能力者的意思吗?
“那,你的能力是什么?”
“我吗?我是可以读心任意一个身边的人哦,只是必须前一天晚上洗过热水澡才行。”
“诶,必须是热水澡吗?”
“对,冷水澡不行。我的报告和我后来实践得出的结论是这样的。”
“那我的能力也像你一样比较奇怪。”瑟蕾斯有点无奈地笑,“我其实吃东西后聪明的时间只有5秒钟。”
“哇,你的能力也很有趣呢!下次要不要试试吃一口巧克力就做一道数学题?肯定是秒算答案吧。”
“啊我喜欢薄荷巧克力,这是个好主意我可以试试。”
少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迅速熟络起来,然后趁着天色未暗,有说有笑地拎包离开了校园。
瑟蕾斯很开心,她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个“无能力之人”了,有了这群朋友,将来的生活也变得更值得期待呢。
作者:米琪雅
标题:幸好我有想象力
抱着“就让我随便地写起来看看最后变成什么样”的心态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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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广场上茫然地看向前方入口处的队伍,左腿膝盖传来隐约的疼痛。
她必须要迈开脚步,不然后面的……后面的什么东西就要追上来了。
此时早上的阳光不太强烈,背着书包的旅客松散地站成一条线,等着排在前面的人陆续过安检,沉默吞吐着众人行李的机器时不时发出滴滴声,但也没看到任何工作人员因此露出紧张的神色。
她的耳机里传来清晰的女声:“您的时间不多了。”
这句像诅咒一样的话语让她猛地往前走了两步,迅速扎进安检门里,工作人员带着和善的笑容查看她递来的票卡,她总觉得对方在将票划过识别区域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不,她当然知道这是自己的臆想,毕竟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有点紧张的观光客,一年前就住在如今开放参观的这座雄伟宫殿里。
明明是回自己曾经的家,却要拿出经过新政府认可的系统下指定的会员卡,她觉得这其中有非常好笑的荒诞意味,但她没有空去思考更多,她的背包一被确认,她就一把抓起甩到后背上,耳机里的声音继续开始说:“早上好,现在是……“耳机里突然变成撕碎的电子摩擦音,过了两秒,清晰的女声继续说,”今天天气,晴,下午转阴,晚上可能有小雨,紫外线较强,出门注意防晒……”
她被声音吵得晕头转向,感觉多听两句,自己眼前雪白的台阶就要融化成别的东西了,她下意识地不想面对,也不想回头,她只知道自己一年前用同样仓皇的态度从这座宫殿逃跑,逃到最终还是会被找到的地方,再以旧皇室的幸存者应有的姿态获得普通居民的身份,而今就和数以万计的观光客一样,以疏远而陌生的态度观看自己昔日的房屋。
她快速而灵活地在人群里穿梭,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以一种悠闲的心情抬头看华丽的哥特式尖顶,忧愁的雕像似乎要伸手按住身上快被风吹走的大理石华服,匠人唯独不肯将雕像的眼睛刻得生动,让投射下来的目光显得空洞,她恍惚间感觉身边的人脸被打磨成五年前的样子,昔日在这里穿梭的人看到她都会温和地低下头,对她尊敬地行礼。唉,她烦闷地捂住脸,身后的某种物质快要追赶上来了,她在圆形旋转的楼梯上用力地跨步,喘息越来越强烈,不能再想着那时候的事了,得想一点有意义的,真的有帮助的……
她蓦地抬起头,看到塔顶窄小的屋檐处,安逸的鸽子咕咕咕地踱步,她的双手用力一撑,在身后游客的惊呼中,她从那道宽阔的石头窗格里翻阅了出去,在咆哮的空气中,她张开了翅膀。
哗啦啦啦——
一只极好看的红嘴蓝鹊在水流的顶端振翅而下,在即将跃入水池的瞬间,她快乐地抖动翅膀,轻松地逃脱了喷泉的追捕,长长的尾羽展露出华美的纹路,那只鸟儿瞬间跃入林中,不被残酷无情的夏日烈阳捕捉。
她用一只手撑住下巴,看着窗外的维多利亚风的喷水池,清澈的循环水从那座哥特式的尖顶喷出,顺着华丽的圆形白色阶梯滑动出圆润的曲线,最后汇入铺满了白色大理石的池底,水纹一刻不停地颤动着,给闷热的夏日午后带来一丝清凉的幻觉。
她回想起自己刚才的瞬间捉住的灵感,露出了一丝微弱的笑容,她的左腿打上石膏之后,每天对着窗外的景象发挥自己的妄想成了她最爱的娱乐,她觉得刚才那只鸟像一只视察自己领地的公主,又像在躲避着什么,匆匆忙忙地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了。
她的父母亲督促她好好在家休息,自从确认她恢复到可以自己使用轮椅在房子里移动后,他们便匆匆回归到工作中,毕竟大人不努力工作的话,哪来的钱继续给不听话的小孩子付医疗费。
她看着自己左腿上的石膏,她用红色的水彩笔在上面写:不是我的错。她确定父亲在她写的第一天就看到了,但是对此视而不见,至于妈妈,妈妈可能真没看见。她只会皱着眉毛说,晓晓,别老是胡闹。
她不想再试图跟父母解释为什么自己要从墙头跳下来了,她觉得大人是不会理解,生活中总会有某个时刻,剧烈的危机感开始潜伏在自己周围,让她不安,让她害怕,让她想要立刻从眼前的画面里逃出去,就像此时此刻。
她推着轮椅转到长长的走廊里,阳光从另一处的窗页照进来,而不被照到的那一端,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她轻轻地屏住呼吸。家里有秒针洋洋得意地摆动的声音,一下,一下,又一下,突然,妈妈的工作台上那个机械音的闹钟发出了恼人的响声。那个东西说:“现在时间是……你的时间不多了!”
她开始用力地推动着轮椅的手推圈,她不敢回身,只能直面着幽邃的走廊,倒退着试图离开不详的征兆。轮椅吱嘎的声音和她急切的喘息混合在一处,阳光像一个歪着身子探头张望的人,蜿蜒着在地板上匍匐前行,而被光隔到那一侧的黑暗毛茸茸地爬了过来,她不知道一旦她被这黑暗追上会发生什么,但她心里有一个想法是,最好不要让它发生。
她隐约察觉到她再往后退就会发生很不美妙的事情,可是她太害怕了,她感到有什么力量阻止她回过头,她的所有关节僵硬成生锈的轮轴,她伴着她的轮椅重重地顺着台阶摔了下去。
她发出一声惊叫,冷汗全出,身体保持一个紧张抬起的姿势,与僵硬的身体相比,咨询室的这张软椅坐起来舒服柔软极了。
她的指导老师坐在她不远处,探询地看过来,目光十分平静,似乎已经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只是执意要她自行表达出来。
“老师,我……”她朝着台阶那里指过去,张口结舌地发现那只从扶手立柱上失足摔落的黑猫已经轻巧地爬回到房间的角落里,它带着伊丽莎白圈,左后腿的关节用小夹板和保护性绷带固定了,它看起来很会忍耐,耳朵不耐烦地轻微抽动,她留意到猫咪特意趴在笼罩在阳光里的地毯上。
她想说那只猫刚才很惊险地摔了下去,但又感觉眼前的风平浪静显得自己过度反应,莫名其妙。她一边留意着去看幼小的黑猫细微的反应,观察它的毛皮顺着呼吸轻轻起伏,她重新开始组织语言。
她休学了半年又换了专业,现在好像好不容易把生活维持在了稳定的状态,舍友和她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昔日的同学都去了不同的校区,她好像终于有机会在重压下重新捡起做学生的状态。她跟老师叙述了自己多年的困扰,她总是太容易沉浸在妄想之中,每次做事情只要稍有走神,她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有和她截然不同又似有关联的个体,背负着她灵魂的碎片在似是而非中用力挣扎,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感受到自己又恍惚的瞬间,竭力把自己从看似真实的世界里拔出来。
这样的自己是正常的吗?她想要向老师讨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但她心里也知道这是奢望。她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曾经在十分钟之内构造了七八个匪夷所思的世界,但即使只是这样讲述,她也忍不住在叙述里穿插大量自己在讲述的同时产生的新的剧情,她和妄想到底是谁在催生什么,她直觉她不想停下来,是因为有什么东西她不想面对。老师沉默地倾听着,身体向后仰去,让大半张脸浸泡在边缘不清的阴影中。
她开始害怕起来,心脏又开始剧烈地跳动,血液涌动的声音在撞击她的鼓膜,她心想,不行了,这里也……是不是又要准备…………
“王同学,你确定你原本在三点钟预约的事情,是来这里吗?”老师意识到自己面前的学生停下了讲述,于是好整以暇地将预约记录本递到她的跟前。
她的身体绷直着,就像她在准备读书的时候那样正襟危坐地翻开了笔记本。那上面仿佛是她的笔迹,她好像认不出那个签名到底写了什么,急得又冒出一身汗,她抓住笔想要在下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做比对,而耳边是老师清晰的声音在说:“你的时间不多了。”
她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画下长长一条线。
她抬起头,听到蝉在发出刺耳的声音,吵得她心烦意乱。她在桌子上摸到空调的遥控器,把制冷恶狠狠地按开,然后她关掉从十分钟前就听不懂的听力题,低下头,发现本子上被困倦的自己写下了很多神仙来也不可能看懂的文字。明明还有三周就考试,自己居然还有一本半的书没有通读,好在真题已经过了几套,现在有把握和没把握的心态各占一半,正好踩在那个“我只要努力就能通过”的自我安慰的线上。
她估算了一下接下来几天的安排和时间,决定给自己小小的放个假,虽然刚一冒出这个想法,就有一阵一阵涌动的不安把她包裹起来,但她已经和这种不安共处多年,知道微小的焦虑最终会操纵自己走向成功,至于没成功的那些琐事会被她巧妙地扔出记忆之外。她把听力题关掉之后一直听到房间里还有除了蝉声之外的恼人的低语,浏览器如山一样层峦叠嶂的标签页里,有个播放页面在淡定地循环着某个博主讲述自己预约心理咨询的若干经历,她点击了右上角的关闭,并立刻为自己刚才的状态不佳找到理由,难怪听不懂了,有人一直叽里咕噜地在这里说些什么。
她把窗帘一把拉开,看到楼下小院里,一群六七岁的小朋友相约着玩捉迷藏,不怕晒地在树荫下和阳光里跑进跑出,时不时发出尖叫和嬉笑声,其中有个扎双麻花的小姑娘,每次快被抓到就会大喊其他人的名字。
她抓了抓头,取出1升装的大口杯去滤水器接水,哗啦啦的水声里,有一种比不安更强烈的紧迫感开始叩击她的神经,好像有人在玻璃隔开的地方一直对她大喊:快跑,快点离开。
外面阳光普照,房间没有丝毫阴影,这种光明让她意识到,某个她一直害怕的东西已经抓住了她。她不得不回头去看床头挂着的若干证书,她不由得要问自己一个问题,既然她已经考出了这么出色的成绩,为什么这个瞬间,她还要不辞辛苦地努力备考呢?为什么楼下的小朋友呼喊的名字,听起来那么熟悉呢?那名字就像这张她已经考下来的证书上的签名一样。
然后她听到楼下小朋友大喊着:“王晓奕!你怎么还没好啊!时间快到了!”
她举起手中已经接满的水杯,把一整杯水朝自己的头淋了下去。
王晓奕用毛巾把脸上的水统统擦干,她快速地把衬衫和西装裤套好,套上去的时候还检查了一下左膝盖上套着的护膝,之前因为骑自行车好像伤到了脂肪垫,让她很是战战兢兢了一段时间,上班五年她已经意识到身体不保养只会加速垮下去,而身体不要垮下去才好继续任劳任怨地当牛做马。
她对着镜子把嘴角边的牙膏沫子擦了,听到去年年会抽到的那台智能管家用清晰的声音说:早上好,现在是早上七点二十五分,今天晴天,气温27到35度,(一阵悠扬的钢琴曲)您预约的七点半下楼和同事拼车,时间快要到了,请注意。
她摸了摸通勤包里的平板,努力回想了一下等会儿例会上要用的图表是不是已经存进去了,后来又想算了,多大点事,没存就口头汇报吧。她从微波炉里取出转了一分半的饭团,一边往嘴巴里塞,一边匆匆忙忙地拉开门,她习惯在关门之前最后检查一遍要带的东西,嘴巴里不停地咀嚼着,心里则在核对list,手机,check,平板,check,钥匙,check,家里的空调是不是关好了,哦没错,check。
她余光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绑了双麻花的小女孩,快快乐乐朝她伸出手:“王晓奕!出来一起玩啊。”
随着对方的这句话,她一瞬间穿梭在旅游的亡国公主、振翅的红嘴蓝鹊、坐在轮椅上逃跑的病弱少女、不自觉舔毛的黑猫、遗忘了姓名的转校生和努力备考的面目可憎的青年人,最后回归到小时候被人呼喊下楼去玩的自己。她想,真是对不起啊,如今日复一日努力生活的我,连想象中穿梭的若干个世界也这么贫乏,一眼望得到底,和大家捂住眼睛玩游戏时所能想象到的那一切,一定更华丽更刺激更有意思吧。最可笑的是,她一直在用妄想跃迁逃避的事情,居然只是“上班”这么一件让人疲惫又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坚定地关上了门。
在例会上就把看不顺眼的同事变成一摞放在油纸上的圆面包吧!
作者:蜂銀
评论:随意
篝火在燃烧,赤色的火焰在黑夜之中窜跃,让薪柴的碎屑着上火舌。
阿卡瞥了一眼坐在篝火旁的女性,注意到她正看着篝火,随即把视线越了过去,投向对面的灌木丛或者更远的地方,更远的在黑夜之中沉睡的群山。她开始思考关于这位寡言的同伴的事,银色长发的骑士。篝火生出的火星上下飘舞,试图将一片热情的橙红色敷在她的身上,奈何骑士的表情始终不具温度,只好失望地从那蜷曲的睫毛上滚落到泥壤里。
说点什么吧。
“我们下一步往哪里走?”
被火光包裹的骑士望过来,沉吟片刻,用手指在沙土地上描出了他们已经走过的路,那道痕迹就像一根细细长长的树枝趴在土里。然后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星光并不明显;深紫与幽蓝的夜色落进她的眼里,一截一截的星轨就在她的头顶打转。然而她始终一言不发。
“看再久星星祂们也不会和你说话的。”阿卡小声刺了一句,引来那双绿宝石的注视。*1
“鹿,就算你们怎样被双子宠爱,世上还是有叫观星的学问的。”骑士说。
“你就不能叫我名字吗?”阿卡不安分地用蹄将骑士画出来的痕迹毁去,“我又没叫你半妖精。”
那双绿宝石略微眯起,盯得阿卡打了个寒颤。她不服气地扇扇耳朵,将几只寻着焰光到来的飞虫赶走。“你不喜欢妖精。”阿卡肯定地说,“一个半妖精不喜欢妖精。”
“明天还要赶路。”半妖精说。
阿卡满不在意地从鼻里喷出一团热气,站起身绕着营地巡视一圈,路过伏倒的树干时顺手指了指倚靠着其半立的骑士行囊。“这里面是什么?”那里面不是她的剑,她的剑捆在剑带上。而她一直背着那个牡鹿皮缝在一起的袋子。
“这是诺特。”
她的声音一下变成落向水面的一片叶或者一滴露,拂过耳膜的时候甚至不具有重量。然后被风带走,送往远方。在所有风应该去往的地方,旅程的终点,最终变成草地上的一朵野花或者绵羊背上的一团绒,阳光,牧童的短笛旋律。
真难得,以往她只会说“必要的话”,比如来这边,到我身后之类的。
阿卡的耳朵又扇了下,“好啦,卢米诺丝,不想说就不说。”她用尾巴轻拂过女孩的肩膀,走了半圈终于找到影响驱兽仪式效果的一点歪曲,诵念冰弧引导着星光洋洋洒洒地落下修正。
“安心睡觉。”阿卡回到营地内,站直四肢。却看到骑士解开了那个袋子,从里面取出一把七弦琴,她的耳朵一下精神满满地竖立起来,“诺特?是这种琴的名字吗?”
“是它的名字。”
这种琴没有名字,帝国来的骑士说起了它的来历。在北境的群山中,她的家乡,哥哥让她从密林之中挑出了一棵最喜欢的小树。然后将它劈折,刨削,一片一片的硬木碎屑落下,收集牡鹿的筋和丝搓成弦,收集花瓣融进生漆绘上色彩,收集孩童的笑声和盘旋于乡野间的故事,收集太阳与月亮的凝视,收集萤火和无名仙灵的低吟。然后,就做成了一把琴。
他给她的琴起上了名字。
“要听听吗?”
木片在烟火之中迸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它们燃烧,从而转变为一种新的生命;篝火点亮了二人与灌木丛之夜,然后骑士开始拨动琴弦,纤细的骨节明显的手指在那些牡鹿的筋上弹拨;在沉默了几个音节之后加进歌声。
:穿过蔚蓝草原/
一轮新月缀在天边/
由风而生/
雨中馨香/
牛奶从罐内倒向天空/
睡吧,亲爱的,去睡吧,/
只因你明日要启程远行/
去追逐黎明/
新草潜滋暗长/
歌谣为你而颂/
而你终将离开/
被荒原俘获/
为月光驻足/
穿过月光的中心/
翠色灌木 荒漠/
岸边的麦芒/
小丘上的金光/
…
女孩平和的歌声割开了夜幕,弦音将篝火弥散的热流拨乱,古老的旋律被送往天空,接上星轨,然后逐渐消散。
篝火正逐渐熄灭,将橙色的光晕从她的脸上撤去。
“诺特的意思是夜晚,卢米洛丝的意思是光。”她一边拨弄着着琴弦一边说,声音几乎被火花濒死迸裂的声音和琴声掩盖。
旋律持续。
“万物皆被命名于是才能奔赴死亡/一把琴或者一颗星星/一朵花或者一头牡鹿/名字被风唱诵/被太阳和月亮唱诵/被仙灵的指间摘下/…
而我没有名字。”
阿卡甩动尾巴想要用蓬松的毛发去捕捉,但是最后一节旋律乘着风滑了过去,然后被遗忘。最后什么也没剩下。
荒原之夜重归平静。忽地一阵孩童笑声从远处的灌木丛中响起。她放下了琴。
她转过来,用那双碧绿的眸看着阿卡。映在上面,她看见自己模糊的脸和篝火的影子。一个夜晚的梦伏在那澄澈的双眼上。
她说。
“妖精。”
眨眼。
风暴在刹那间发生了,半妖精的骑士从半坐的姿态瞬间扭转身体,左脚踏进篝火之中。本就娇小的身躯近乎缩成一团,随后爆炸般舒展开来,捆在腰间的钢剑尖啸着被拔出,以光弧的姿态把阿卡的视野切割成两半。*2
骑士已经消失了,只剩下突进路径上的大片空白和随处飘散的碎叶。阿卡取下背着的弓,踏着四蹄跑过被蹬散成一团进行与空气密切接触爆燃的柴薪,取箭搭在弦上警惕着接近。
刚跑出几步,阿卡的直觉针刺般扎入她的脑中,来不及思考,夜空中猎户的首星亮起,有幻想的面纱披上她的面庞*3,随后便有一道环状的锐利冰凌从阿卡面前的灌木丛中爆裂开来,径直穿过她虚幻的身体,致命的冲击一直蔓延到身后的营地。
阿卡看着面前曾经是树林的空地,前蹄用力踏碎冻住倒伏野草的冰晶,她拉满弓,瞄向前方。猎人的良好目力让她能看清独自站立在空地中央的半妖精骑士,以及她那柄剑上冰蓝的血液。
“我叫爱丽丝。”死寂之中,女孩突然开口说到,“【流放的爱丽丝】,就是我。”
流放的爱丽丝,酒馆中常有吟游诗人唱着她的故事,帝国的安娜的弟子,北境骑士团的副团长,被所有梦境流放的半妖精,追索妖精的杀手,送行狼的爱人。
阿卡走到她的身边,看着地上几片透明的翅膀碎片,又转身看了一圈这可怕的林中空地,冰霜摧毁了圆环之中的一切,外围冰凌层层叠叠,延展成一朵冰蓝的玫瑰。*4
“我的哥哥叫艾里克斯,是一个有着好看的金发和绿色眼睛的人。”*5
“也是送行狼。”
持弓的少女这时才注意到眼前女孩的发丝,并非白银,而是一种褪色的金黄。
爱丽丝站在一切霜寒的中央,轻轻哼着之前的旋律。
睡吧,亲爱的,去睡吧,/
只因你明日要启程远行/
*1 传说星角鹿是群星双子的孩子,群星会告诉星角鹿一切的方向和有限的未来。
*2 古精灵军团的暴风战技,以高速突进与迅捷斩击闻名,非强大至极的战士难以运用。
*3 星辰面纱 星角鹿的类法术能力之一,6环 预言系 能够将星角鹿从一次近在咫尺的危险命运中摘出,传说星角鹿皮毛制作的星辰披风也能固化这种法术。
*4 妖精在濒死时往往会有魔力爆发的情况,具体爆发形式与妖精的魔力类型关联,通常极度危险,也是幻想种不适宜作为狩猎目标的主要原因之一。
*5 妖精钟情金发碧眼的人类,有甚者会因想成为家人取代家中婴儿成为半妖精,半妖精往往因魔力缺乏夭折。被妖精宠爱者会被妖精主动赠予礼物,礼物会不断引导妖精宠儿进入梦境的妖精乡,最终成为妖精的一员。
文:讷
mode:随意
*事实上是给跑团pc做人物补全做出来的东西,即使完全不了解这些词语也不影响阅读
*【含有一定的《艺术是死》ho3相关秘密的描述】,没有跑过的跑团小朋友不要看。此模组还未开跑所以不会涉及正文内容。
他第一次学到鸡肋这个词语时正倚靠在养父的膝头。在从孤儿院接回来的所有孩子中,只有他最受宠爱,备受期望,会与这个人产生诸如父子之间般亲密的互动。小时候的他并不觉得自己是被偏爱的。养父收养他们这些孩子,将他们带回歌舞伎世家的家族,培养他们学习歌舞伎。他在其中像被挑中的小狗,最合眼缘因而被挑选出来喜爱,但这和挑中宠物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那时似乎是讲起了什么故事,某个典故,在养父的细心解释下他知道了这个词语真正被广泛使用的衍生义。可有可无的事物,食之无味、弃之不舍。他很聪明地说我知道了,随后用这个词举了几个中规中矩的例子,于是养父笑起来,抚摸他的发顶。
如同其他所有孩子一样,他整日学习歌舞伎。第一次完整地将所学习的剧目从头到尾表演出来、大汗淋漓地停在原地从角色中逐渐回过神时,他在心跳砰砰重叩胸膛中感到一阵油然而生的细微战栗。一种浓厚的兴奋蔓延过全身,让他轻微发抖。如同有火花汹涌而猛烈地在胸膛间骤然闪过,那股热度他觉得目眩,又感到口渴。世界从此不一样了。甚至此前——只为了能以好的标准完成养父的要求、为了能始终留在这里而尽力练习的歌舞伎也不再一样了。他可以用鸡肋造句,把自己同此外的整个世界包裹进去,但现在这些句子干瘪了,变得如其中的鸡肋本身一般。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了解到渴望。他想得到更多这样的火花。那个瞬间的战栗之外的所有才是可以随意加减的东西。
他追随着有趣的感觉,饶有兴趣地尝试各种引起他兴趣的事物。有一天他将再次发掘到这样的火花。同时便是对歌舞伎不倦的学习。他逐渐长大了,走上舞台,从初亮相到风头正盛。有一天他谢幕后回到后台,一个自称粉丝的青年混了进来,说着与歌舞伎不协调的私生粉之类的词语,举起一把更加格格不入的应援扇。他已经接过那把应援扇,将上面印着自己大头和花哨字体的扇面对向对面,抵住下巴笑了起来。安保赶来边道歉边把青年带出去,他没有制止。
青年三番五次刷新在他演出的剧场里,有时会掏出更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他并不是一心沉湎于伟大艺术的那种人,闲暇时互联网用得很熟。他知道那些奇怪的应援物是什么,但没有亲眼见过,这些东西和歌舞伎也不搭边。他有时候会停步和青年聊几句天,听对方苦兮兮地卖惨:演出票太贵、拼命在大学里勤工俭学、又吃了一周超市的打折食物——这是对他来说不了解的、并不熟络的生活。“啊,那真的很惨。”他毫不留情地说,然后如期听到对方更惨烈的哀嚎。
他并没有掩饰过自己对这些更日常的事物的寥寥认知。有一次时间宽裕,他们聊得较久,青年问:“您有没有想过做歌舞伎之外的事情呢?”
“欸——想过。”他说,“我想去当住在冰屋里的爱斯基摩人,或者拉雪橇什么的。”
“……”青年,“我祝你梦想成真。”
于是他笑得前仰后合。对方不知想到了什么,用一种宽宏大量的语气对他说:“您还是小孩子呢。”
“说起来是未来还有无限可能的那批人?”他说,“不过,明年就是成年礼了。”
过了几天他晚上睡觉,在梦中见到了这个青年。青年站在属于他世家的剧场外,神情认真而奕奕地向他伸出手来。琉璃般清透的阳光轻轻地笼在世界上。青年说:“我们逃走吧。”好像他的生活是什么囚笼一样。他莫名其妙地醒了过来,反思了一番,并不真心觉得坐进冰屋亦或拉雪橇是什么令他魂牵梦萦的职业。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他不觉得自己有任何类似逃离的想法。幼时他认为换得孤儿院外的生活的代价是歌舞伎而心甘情愿无休无止地练习,他爱上歌舞伎后一切就更顺理成章。他无法想象自己不表演歌舞伎。他无法想象自己做除了歌舞伎演员之外的任何事,仿佛自己应当就是为此而生的。在这座宅邸与剧场间生活的十一年,他每天起很早的床练基本功,吃到能充分提供精力的丰盛餐食,细读剧目、学仿名家,抛洒一切般尽力表演,凝练出有自己独特风格的演出与自己的见解,歌舞伎于他成为了同呼吸一般自然的事。 那并不算是对艺术多崇高的追求,他仍在追寻那火花般的一刹。人生的头几年如果要说那个瞬间他将从别处获得而与歌舞伎无关,他就可以将歌舞伎也套入组句之中,套回与儿时一眼到底的生活以一换一的语境里,但现在的他清楚自己的感觉,他是喜欢歌舞伎的,并愿意一直这样表演下去。他做什么都是要做到最好的。歌舞伎希望演员以中立的载体之姿承担角色,他就从小将明镜止水的状态作为追求,歌舞伎涵盖浓重的大悲大喜,于是他早早地学习了世间的情绪与故事,成为一个能够熟练共情的人。倘若连此时唯一于他而言可称不同的歌舞伎都减去呢?他在一片安静中仰面躺着,构想着自己走进其他生活。他想象自己作为便利店员工在柜台后舀关东煮,拎公文包风风火火地赶地铁上班,抱着三味线精心穿最正统的和服装束在人流量大的街头弹曲子,亦或步入大学在阶梯教室里昏昏欲睡,无论怎样都朦朦胧胧隔了一层幕,构思的场景过于卡通,像临睡前放散思绪为自己圆梦。无论怎样都更像是他在扮演一个角色,而非进入那种人生。似乎他明明是从歌舞伎中出走,走入的却是歌舞伎的故事一样。
于是,他耸耸肩,决定断言自己还不如更想去拉雪橇。于是,他逐渐在脑海中各种走马观花般的画面间昏昏欲睡,踱向半梦半醒的那个点。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幅画面,他走出了那座剧院,如同在各种角色间起舞般周旋于世间,成为碌碌众生中的一员,在无数纷扰的、平庸的、普通的琐事间遭遇了如风暴般卷过身心的战栗的火花。随即,他仰面向后倒去,在浓厚的颤抖间明了地碎裂成一片片清脆的碎片。他并不恐惧,也未感到迷惘。他在夜晚的床铺上阖着双眼思量,逐渐模模糊糊滑入梦乡里黑甜的深处,听见耳畔传来窗外庭院中月下池水泠泠的声响。
作者:【十二招】庸某人
类别:原创
备注:本篇为中式民俗coc模组《大暮山》的后日谈,本质上是对同桌pc更之后的时间线进行一个造谣,不涉及对模组内容的剧透,一共3k!
mode:笑语
图书馆的空气流通只能说是一般,不过可能也跟何必选择的位置有关。她在承重柱斜侧方向的位置安家——通常来说,这里不会设置自习位,检索用的电脑才在这个位置。
桌面上摞了三五本书。
倒不是何必不想找参考,是导师给出的这个论题未免太过生僻——古代天象、女性月经和禁忌象征的关联性讨论?虽然我们学民俗的,女性话题和一些传统避讳的联系是常态化话题,但天象?
……相信导师一定有他的用意。
何必从书本里抬起脖子,果不其然咔咔作响,再看看时间与天色,已悄然来到傍晚。
这个图书馆似乎不论何时都对求知欲旺盛的人们开放,不论是营业时间,还是闭馆时间,心愿的幽灵仍在此间游荡。
是时候去吃饭了。
报告材料通通摞起来装进包里,何必今天不打算借书回去,草稿写得差不多就该到找导师把关环节,又是一轮新的拉扯。何必觉得自己被民俗黑暗面污染的脑子还莫名其妙塞进了许多天体知识,月的公转潮汐和血赤色的仪式叠在一起,停留在折了页的笔记里。
从大学本科毕业以后,何必如愿以偿进入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继续民俗学的课业研究,在科研的道路上高歌猛进。
阿卡姆是一个奇特的地方,何必为了就读密大做了很多准备,却唯独没想到这里截然不同的氛围。她的签证报表红宝书,天花乱坠的手续,到了这里都成了些用不上的东西。何必不可能读书时也揣着这些东西到处乱走,于是纸质材料就和过去那些夜深人静呕心沥血的准备工作一齐被淹没在沉默里。
这里是如此压抑、如此冷寂,衰败得像是要死去——可这又能影响什么?何必抱着她的笔记,一刻不停歇地穿梭在层层叠叠的书籍里。
很意外,但也很幸运的是,她的导师是一名中国人。……说是意外也并不准确,留学,有离就得有接,这没提前打点好,岂不成了肉包子打狗。
何必用到的推荐信里,一封是好兄弟杨子明托人联系的,一封是当年好心借她钱离开老家的老教师再发善心,还有一封,是藏老师写的。
本科的导师。
她曾经的重要之人。
你说一个乡土的女儿、一个被赁的女儿,都是怎样渡过了自己的一生?逃出生天的唯一方法似乎只有学习。现在的何必抛下了一切,而当年的何花狗本来就是什么都不曾拥有的孩子。
她不想做过去的自己,就只能拼命扒住抓得住的东西。想要往前走,就只能往前走才行,做老师的,学生的引路人,自然是在学生的心里地位无二才行。
哪位老师都很重要。
重要的并非特定的那个人。
接下她的这位密大老师,何必后来了解到,其实是当年公费留学的那一批学子。只是最后他没有回国,兜兜转转,在密斯卡托尼克大学任教神秘学讲师。
或许他点头同意接下自己当他的研究生,也是怀着一些乡愁的。
何必勤恳地学习着。
可这位导师的科研方向和行事作风都和阿卡姆如出一辙。民俗要研究习俗,要研究人,何必为此也曾一度跌入疯狂漩涡——临时的,幸好。
导师他不是这样。他作壁上观,他冷眼相待,对待人这种有血有肉的温热存在像对待一段文案。人的遭遇、人的情绪、人的所作所为,在导师的行文里,是样本A。
风格的截然不同,何必不知道如何是好。
当年为了撰写毕业论文写得昏天黑地的日子还历历在目。她对她的文字,虽然不能说是热爱,至少是怀揣着责任心的。写到上头她每天只睡保证身体运转的三四个小时,吃饭靠葡萄糖,卫生间更是几乎不去。
那时候她的舍友们一样也是文字地狱。
元礼会犹豫地说,小何必真是精力非凡、可是要不要适当地休息一下,尽管她本人也在压缩时间,到处打工的同时还连轴转赶稿。迟非晚则把事情劈得按部就班,她看着熬得红眼的何必也只是摇头叹气,帮她关上来不及熄灭的灯。
苦难被更大的苦难淘沙后,金子一样的温情就稀松地残留下来。
至少还有温情,真好。
其实何必绝对不是多愁善感的性格,或许是被生活逼迫的次数太多,她向来是做出决定就坚定前行的——很多时候,一旦心有动摇就不会再有选择的余地,一旦不做出行动就会失去或许只有一线的机会。
她很少质疑自己,严格来说,她没时间,没精力,没有那种细腻的心思去品味她的一生。
在来到阿卡姆之前,在真正遭遇新导师的做派之前,何必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原来也怀着些微的痴念。
她想过在未来的某一天,写一篇论文,登刊,或者哪怕成功投稿……她想写写和过去的自己处境相似的女性。
可她的学术方向,与实现这个细小的想法,显然并不顺路。
意外接到了威胁电话。
……其实,构不成威胁。何必推测张喜乐估计是走投无路了才会想着联系自己,只是说什么不好,偏偏要提起那段污点。
需要被遮掩的故事,是什么很好说的事情吗?
在大幕山经历的事情本身也不是他们主动去招惹的,接触民俗可不是为了把那些过去吃人的愚昧用一句事出有因理所应当就解释掉啊。
“你还对那个事情念念不忘啊。”她说。
张喜乐比他们几个都大一两岁,小组作业的时候能隐约感觉到这人有点大男子主义,好在何必跟他也没有关系特别好,社交距离足以保持一层友好的陌生滤镜。
估计是少爷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乐哥的吧?毕竟只有杨子明才通过电话联系我呢。
“嗯……”年轻的男声降下音调,听起来是迷茫。
不要逃避,不要沉湎,向未来看吧——向前逃走吧。
何必沉默下来。
她知道这些话和张喜乐说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个人如果能认同这个理论就不会有此时此刻的这通电话。所以她只能沉默。
好在大张哥是个能读懂空气的。他顺着她的态度,终止了这个话题。
“话说小何必啊,你知道吗?子明儿开公司了。”
“好像是生物制药那类的吧,我听说过呢。”不然你从哪里得到我的电话啊大张哥!
“但导师那老货辞职跑去给子明儿当销售了,我草,真几把扯犊子。”
“什么?!谁?干什么?!”嗓音拔高八度。
你的意思是那个不爱上课喜欢到处采风靠一张脸到处拉关系的导师抛弃了他的铁饭碗跑去一家初创公司当sales了是吗?
那要照着这个人的性格的话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何必风中凌乱,竟然还很诡异地搭上了这么个逻辑。
“你也很震惊吧!谁想得到啊,八竿子打不着!唉,不过我知道你一直跟咱们导师好,有些话我讲得难听,就不讲了。”
……心情微妙的就是其实讲讲也没关系啦。何必换了一边耳朵接电话,被夹得温热的耳廓触到空气,舔到一丝凉意。
“事到如今了,我说什么也不好。”
她将话题回避掉,算算时间,估计也没几句话可聊。
所以何必张嘴问了,尽管不抱什么希望地。
“对了乐哥,你能联系上非晚吗?”
答案和所有人一样都是否定。
能和谁表达心里的情绪呢?杨子明根本就没告诉她这件事,细心如他恐怕是不知道要怎么和她表达这件事吧?
其实也不是什么很有所谓的事情啦。
和元礼发消息,可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打工,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去网吧。铁腕打工人离了论文也是铁打的连轴转,她的情况根本也不需要配什么移动电话,打开聊天室,新消息空荡荡,何必把滚轮往上翻,是一星期前某个人的打工宣言。
这件事荒诞得令人好笑。
我的两位导师到底是不是正经老师啊,我请问了,这样下去不会死路一条吧。
何必揉了揉眉心——她不知何时早已蹙起眉头,时间太长,松下力道时甚至感到一丝酸乏。
有人太过现实了,现实到甚至愿意抛弃原本稳定的生活和经营多年才能获得的名声地位,去做和他的知识储备毫无关系、但对经济却很有益处的工作。
还有人完全不现实啊,他研究的是人类和人类创造出来的习俗乃至文明,可眼里却完全没有人的影子。
可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学术道路,不是吗,一直走下去的话总会找到些什么的,对吧。
于是何必意识到她关心的微小愿望和她赖以为生的学识,彼此之间毫无助益,两者却皆无法抛弃,使她食不知味,使她如鲠在喉。
何必离开了图书馆,阿卡姆的秋风并不爽利,天空阴沉,而她今天的晚饭也还没有着落。
今天写出来的内容又有多少要被打回来呢。何必想。
—Fin.—
作者:土木风
评论:随意
我仍然不时地想起那座房子。即使它早于二十年前就已烧作灰烬,沉进泥土,即便它与我并无太大的干系,它的影像仍如幽灵般漂浮在我生活的间隙里,连带周遭的景色也一同记忆犹新。
孩提时,我常到家附近的山坡上消磨时光。那是一片极宽阔的绿地,生满羊茅草、三叶草和马齿苋,如同一片被抬升起一头的绿色绒毯,自村落聚居处平缓向上,直至那圆钝的、脊背似的坡顶。我常与其他孩子一起在山坡上疯跑,追逐野兔,去灌木丛里采刺李和熊莓。那栋小屋就坐落在坡顶最高处,经常作为我们赛跑的目的地。
我们都对那座小屋怀着浓烈的好奇心。无疑地,它占据了一个孩子所能想象的最好的地界。从屋前向下望去,绿地一览无余,雏菊宛如绿色天空上的星辰,村落则像一堆小积木似的洒在山脚下,将父母、学校及一切使人不畅快的东西远远地留在那一头;而从屋后望向山坡另一侧,森林无边无际,数以万计的枝叶在风中波动起伏,溪流就藏在这一片绿海底下,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至于屋子本身,则建造得极其漂亮,外墙仔细地上过漆,每片木板都刨得不见一丝瑕疵。然而,那坚固平整的墙面,我们从未见过款式的信箱和门铃,石砖砌成的台阶上铺着的地毯,全都积着厚厚的一层灰尘。出于顽皮,我们曾轮流上去敲过门,也没有人回应。显然,这里无人居住。到底是谁建造了这样完美的一座小屋,却将它废弃在这里?我们叽叽咕咕地讨论着。
有一天,在我的伙伴们都不能出门的时候,我实在无聊,独自一人去山坡上游荡。当时刚刚下过连日暴雨,天却还是阴沉沉的,草叶绿得发光,几乎浮在脚底下。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感受微弱的雨丝刺着我的脸和手,脑子里想起那座小屋的事,思索它是否怀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诅咒,或者干脆是精灵和鬼魂的居所。不知不觉地,我竟已漫步到屋前,而与平常不同的是,钻进鼻腔的不是清新的森林气息,而是一股前所未闻的刺鼻气味,既闷又厚,不像是自然中能够产生的。我抬起头,见小屋的门大开着,屋旁立着一个没见过的男人,正举着一只白色塑料桶,将透明液体往外墙上泼洒。
当时我家尚没有自己的拖拉机,因此我不认识他手里的是什么;然而,当他举起火把来的时候,我是认得的。“喂!放火的坏蛋!”我大喊道。
那人猛地转过头来,好像吓了一跳似的。“你说什么,小崽子?”他扬扬手里的火把,也冲我喊道。
“我说你是放火的坏蛋,”我说,“你凭什么烧人家的屋子?”
他刚那副心虚似的反应使我进一步肯定:此人必是个纵火犯无疑。因此,当他熄灭掉火把冲我走过来时,我内心又突然忐忑起来,不知该不该逃跑。
“别害怕,小孩儿,”他边靠近边说,我这才发现他长着一双柔和又沮丧的蓝眼睛,戴着和我外祖父一样的圆帽,脸上的皱纹远比想象中多得多。“别害怕,这屋子就是我建的。这就是我家的房子。”
我对此半信半疑,但他从裤兜里掏出橘子糖给我吃,我也就笑纳了。他自己也剥开一颗送进嘴里,招呼我一起去门前的台阶上坐下。“将就坐吧,”他说,“就剩这儿还没洒上汽油了,免得一会烧了你的屁股。”
就是在这里,他对我讲了这座小屋的故事。
“我在另一座山头上,曾经望见你们来敲我家的屋门,”他温和地、迫不及待地讲,“你们一定好奇我为何不在这里住,诚然,这个问题我以前还有答案,现在却连自己也不确定了。我很希望能有人听我讲一讲这整件事,即使你一定听不明白,也很快就会忘记。”
“在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听从长辈的劝告,拼命地工作而节俭地生活,最终存下一笔钱,用以建造这栋房子。我不种地,因而挑选了远离山脚的地段,这里清净、美丽、宜人,兼具两片区域的好处。建造它耗费了我大量的心力。我找了许多人来做设计,开工时,我又极为挑剔,对任何一点不合要求的地方都难以忍受,最后干脆自己学了手艺,去刨木板、打门窗。每样陈设都由我精挑细选,毫不夸张地说,这屋子从外面看有多漂亮,屋内就要再漂亮一百倍。这就是我理想中的家,不会有更好的了。我是真心打算在这住一辈子的。”
“新家落成,我躺在床上,望着崭新的一切,无数种对于未来的幻想涌上心头。我将在这里娶妻、生子,每天早上出去做工,傍晚回来,像森林中的动物一样一家子依偎在一起。我可以打理菜园,种花,和妻儿一起在绿地上野餐,去溪流里捕捉鳟鱼。我可以养鸡和牛,有吃不完的鸡蛋和喝不完的牛奶。我很快便真的讨到了老婆,比天底下任何人都更爱我,也真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我到现在都记得他毛茸茸的小脑瓜,跟你们这帮小崽子差不多。他跑得比你们还疯哩。”
“我的梦想接二连三地实现,与此同时,一项隐忧却悄无声息地钻进我的心底。你曾听大人讲起过山火吗?起初只是阳光凑巧点燃了枯叶,再之后是灌木丛和枯枝,最终引燃活树的枝条,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可以将整片山头烧红得如同地狱一样。人往往是拥有后才害怕失去,自打听人讲过山火后,我再也没有了以往轻松的心情。早上和傍晚回家时,我总要望一眼屋后的丛林,生怕将火苗漏看作朝阳或晚霞。夜里睡觉时,我时而半夜惊醒,总是梦见火焰点燃了牛圈的围栏,或者梦见怀里搂着的妻儿给关在着火的窗户里面。”
“我站在屋后,像平常一样俯瞰森林时,只觉得那千万片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的叶子都是树木的眼睛,在风中此起彼伏,不怀好意地瞪视着我的居所。随便其中哪片上有一颗露珠,就足以作为透镜,引燃周遭的一切,包括它自己,使我所爱的在燃烧中走向毁灭。”
“于是我开始砍树。这座小屋刚建成时,与森林的距离还没有你们所见到的这么远,这中间的分隔带全部是我砍伐出来的。我与儿子在树林里捕鱼时,正巧看见一根燃着的朽木,用溪水及时扑灭了,从此我更加觉得自己所作的预防是有意义的,并且一回来就挖掉了屋后残留的树桩,因为它们也可能富含树脂。我妻子对此没什么意见,因为这些木材都用来给牛圈做了顶棚,顺便给她换了一台新织机。我清理掉枯叶,给房屋与森林之间的地带铺上石子,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过了一段时间,隔壁郡起了山火,有人逃难到这里来,手舞足蹈地比划那火焰的可怖,足有一棵成年杉树那么高。倘若真有那么高的话,只需被风一送便能燎着我的屋顶,况且强风也可能直接将燃着的树枝吹到这里来。这仿佛从天而降的灾祸又使我惴惴不安,我于是跑到林中去,试图从更远、更根本的地方来阻止灾难的降临,而这才算是之后一切不幸的开端。”
“森林——乍看没什么特别,然而只有站在防火人的角度上,才能知道这其中有多么复杂,潜藏着多少危险。我找别人学习过经验,在离家一百码的地方砍伐树木,并去除一切可能燃烧的东西,就像在屋后做的那样。然而,活着的树总要落叶子,树林中又到处都是草木的种子,因而每隔几天,我还要带上干粮去检查一遍,扫除所有枯枝落叶,把新长的植物连根拔起。每次进入林中,我总会发现哪里的树没砍干净,或是看见新的危险之处,又将防火带加长或拓宽,待在森林里的时间自然也越来越长。自然地,我所能与人聊起的也只剩下与山火有关的事。在我眼里,妻子的头发长长得越来越快,儿子也愈发令我认不出来了。有次我回家,看见信箱旁边站着一个半大小伙,还以为是别的什么人,直到他开口叫我爸爸。当我在饭桌上兴高采烈地说起我又做了些什么,我们的家现在如何安全,他们却都木然地盯着盘里的饭菜,要么就拿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那神情难说是憧憬还是厌烦。”
“终于有一天,当我拎着半道上猎人送我的野兔,兴冲冲地回到家时,却没人给我开门,敲窗户也没有回应。我自己的钥匙早已弄丢了,镇子里也无人肯帮我开锁,还是有个建房子时的木匠认出我来,才替我叫来了锁匠。我推开门,见屋内空空如也,还以为他们是出门去了。然而一连几天,一周,半个月过去了,也没见有人回来。很快到了不得不回到森林中的时候,我在门口留了纸条,又将新钥匙藏在信箱里,再回来时,一切都原封未动,只是前院的鸡已经全都饿死,牛也给人牵走了。我才明白我大抵是遭人抛弃了吧。”
“从此我便再也没有了回家的理由。家仍然是我理想的家,这我不否认,在我与妻子多年的料理下,它仍然光洁如新。倒不如说,对于家的畅想才是我心中如火焰般燃着起来的东西。在我当时看来,这些事之所以发生,是因为我还没能做到让家与家人彻底安全的程度,如果我能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永绝后患,自然也不用常常出门去,到时候就可以将妻儿都接回来,继续之前的生活,比之前还要更加安心。这是必要的事,我也必须要这样想。”
“我开始整月整月地住在林中,支起帐篷,或睡在洞穴里。我学会了打猎,学会辨别野果和蘑菇,因此连干粮也不用怎么带了。我每隔一百码便砍伐出一条隔离带,甚至干脆开始清理整片林子的落叶,带到我认为安全的地方统一焚烧。只要想到我在山顶上的小屋是安全的,只要它还没有毁灭,对未来的一切希望就还如树冠缝隙中的太阳般闪耀着。我清理过整片山头,又开始将临近的山头也做同样的措施,因为山火极易蔓延,火焰无论如何是无法控制的,倒不如让它越远越好,我十分清楚这一点。起初我每隔几个月便回家一次,清理一下灰尘,在家中歇息几天,后来索性不再回来,一直住在我在林中的临时居所里,每天早晨起来便开始工作,一刻都不能停歇,内心里觉得自己在与火焰赛跑。而无论我在哪里,小屋仍然存在着,甚至离我很近,我闭上眼睛就可以见到它。若不是为了它,谁又愿意经受这么多苦楚呢?”
“这就是你们在这里见不到我的原因。因为,事情——事情既永远干不完,也一刻都不能耽误,你永远需要做得比原本更多,无穷无尽。十几年就这样过去,或许托我自己的福,我从未见过山火真正的模样。最终使我决定回家来的是前几天的暴雨,想必你们也淋了个够呛吧。我活过五十来年,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雨,水从洞穴顶上奔涌而下,宛如瀑布,洞外的水则早已汇成了河流。树干,枯枝,落叶,深达数米的土层,估计已全部泡透了,走到哪里也不可能再见到火苗的影子。”
“我就这样得以暂时休息,一时竟感到不很适应。回到这片山坡上,回到我的家所在的地方,小屋的模样与我朝思暮想的大相径庭,似乎更小,也更旧。大概我的确太久没见到它了。”
“我躺在床上,回忆起曾经在这里的幸福时光,然而那些记忆都已经太久远,好像早已被挖走了似的,只留下几截断裂的根系,也没能给我带来太强烈的感受。我想象未来,却难以想象出妻子与孩子的脸,也难以想象自己如此生活的样子。我收拾好床铺,准备进入安睡。梦中,屋内仍然只有我一人,地板、屋顶与床铺全都燃烧起来,火舌温柔地舔舐着我,灼烫我的皮肤和头发,肋骨似的房梁烧得通红,颜色统一而和谐,好像这就是屋子本应有的样貌。我精心挑选的陈设和墙纸,我的肉与骨头,全部在烈焰中噼啪作响,也好像这就是它们本应发出的声音似的。”
“如此的梦境一连持续了几天,每天都是一样。我不生火做饭,也不烧壁炉,外面的雨还未完全停歇,这间屋子不再有半点起火的可能,即便如此,我仍然从床上满头大汗地醒来,又心怀着惶恐睡去。白天,我在屋内生活起居,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就像最起初一样,心智却仍在黑夜里的火海中翱翔,在热浪中翻滚、沉浮。难道我不是一直拥有着它吗?我不明白。难道它不是一直在这里等待着我回来吗?如果不是因为时时刻刻都想念着它,我又何必踏入林中,走到这一地步呢?为什么当我真正回到我梦想中的地方,却偏要如此心不在焉,好像先前那种恐惧和惶然才是我真正想念的?土壤迟早再次干透,在这之前,枯枝与树叶会干燥得更早。假如我迟早要回到那种灼烧着我心神的生活中去,假如我迟早再次焦躁不安,忙碌不停,流亡在自己家的附近,好像家只是暂歇,而森林才是目的,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早在背向小屋而踏进森林的那一刻,我就早已彻底地失去了它呢?”
“想通这件事后,我一夜没有合眼。在清醒之后,我已经再也无法忍受那种本末倒置的生活,然而也再也无法回到最起初的那种幸福中去。我被卡在中间动弹不得,而获得自由的路只有一条,那答案就在我的梦中翩翩起舞,散发出诱人的光与热量。我去镇子里买来了汽油,没人认得出我,也没人问我买来做什么。之后一切就如你所见的那样。起来吧,站远点,免得燎着你的衣角——火归根结底还是危险的东西——我要点火了。你要是想看就和我一起看,待烦了就回家去吧。”
在他将火把扔出去的那一刹那,火焰如魔法般攀上外墙,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环抱住整栋房屋,很快湮灭掉屋子本身的颜色,只余下火舌包裹下的漆黑轮廓。第二只火把落在屋内,于是火从窗子里再次迸发出来,伴随着玻璃爆裂的脆响,直直地窜上那平整的屋顶。小屋在火浪中挺立着纸片似的剪影,火焰则从屋子的每一道缝隙中钻出,在风中肆无忌惮地狂舞着,遮天蔽日,远比房屋的体积要大得多,好似它才是屋子的灵魂。黑烟滚滚而起,我身侧的老人平静地微笑着,望着这一切,直到他转身离开,我才瞥见他的脸颊上挂着两道晶亮的泪痕。
我被父母捉回家去,挨了一顿训,对于此事也很快淡忘,只记得那一条直冲云霄的烟迹,即使在山脚下也可以看见。成年后,当我不得不出门讨生活的时候,关于坡顶上小屋的回忆才浮现在我的脑海,远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我回到故乡,如儿时一般在山坡上漫步,看见山坡顶上空空如也,小屋的废墟已被夷为平地,树苗从布满石子的空地上钻出来。
我向邻居询问关于山顶上的住户,大家连连摇头。再也没有谁见过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