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雪讨厌渊上白鸟。她是个奇怪的华族小姐,这体现在多个方面。比如,她从来不知道仆人的生活如何,却能说出“让我们做朋友吧”这么奢侈的话。
只是因为长得像而已。深雪想,如果自己夭折的姐姐还活着,没准会顶替自己的位置;她与这个姐姐素未谋面,只知道她死于一场风寒。因为不到一岁,只能姑且按排名叫做一子。听说,父亲和母亲甚至没有哭:对穷人们来说,这实在是太可能发生的事,以至于不再有哭泣的力气,只能把她埋在路边,没有墓碑,因为没有钱。希望她的鬼魂可以远远离开,再也不要回来。
说不定自己是姐姐的转世。第一次被改名时,她这么想。父母并没有那样的意图,只是厌倦了被询问“这是二子,那一子呢”之类的问题。所以作为仆人得到了真红的名字时,她算是松了一口气。至少,这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吧?不久后她听说,原本有另一个真红。那个真红比她做得更出色,出色到被人看中,然后嫁了出去。后来呢?后来她因为难产死了。小孩子们随意地说着这些话题,反倒有些天真的残忍。仿佛短短的几句话,就能概括真红的一生。没有人任性地宣称“我绝对不要嫁人”,因为那是不可能的。
渊上白鸟溜进仆人房时,每个人都吓了一跳。让大小姐的脚踩到这种地面,会有许多人受到责备。而她不知道这些,只是发现真红和她很像,所以,真红就成了深雪。这就是深雪名字的由来。她同时得到了稍好一些的待遇,每天在小姐传唤时整理仪容的要求,还有更好的教育。在白鸟磕磕绊绊地练琴时,她已经能唱出同一支歌来。白鸟说,你唱得可真好听。她的双眼亮晶晶的,并非刻意恭维、也没有这种必要。深雪古怪地想了想,还是接受了。那或许是头一次,她想要注视渊上白鸟;然而,这想法很快就被一阵寒风打断了。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其他人忙于接待客人,以至于她想喝一点水,都只能拿起床头的杯子,每次只喝其中的二分之一,这样就可以一直喝下去。水不冷了?不,不是因为变得暖和,只是这只木杯已经被喝空,她只能舔舐杯壁上的水汽。白鸟被保护得很好,他们不会让她过来的,甚至不会让她知道自己生病。这么说来,姐姐也是死于风寒。深雪在这世上活了十年,是不是已经值得骄傲了?她漫无目的地想着,根本不想开口叫人,因为没有用。如果是白鸟,一定不会是这样死去的吧。至少她会有人陪着,也有人会为她哭。
深雪朦胧地睁开眼睛。有谁靠近了她的身边。妈妈?她抬起头,看到一张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不,如果是现在这个头发蓬乱、散发着不洁气味的她,恐怕一点也不像。地上的尘粒与天上的云朵,难道会有什么共同之处,会由什么共同组成?
“你生病了。”云朵断言,“但是,你会好起来。”
放冷的水被注进茶杯,在白鸟拢起的两手里捂得半温,再滑进深雪的喉咙。她从未如此想要活下去。
在难得地获得了一个拥抱之后,白鸟好像整个人都开朗了几分。只不过因为再抬起脸的时候满眼是泪、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导致她有些不敢在上课以外的时段和同学搭话,生怕被人看出哭过。至今为止看破又说破的只有千极一个,于是白鸟决定自欺欺人地装作没有其他人知道。一到下课,她就匆匆地走出教室,生怕被人追上似的,差点要跑起来了。那双靴子在楼梯上踩下几级,忽然停了下来,转了个向。目标不再是下一层的练习室,而是三楼的空教室。昨天身体几乎脱力没办法过来,今天倒是正好——她透过走廊上的窗户,看到一名面容寡淡、几乎毫无特色的少女,正在编织着什么东西。
低头看了一眼腰带上的蝴蝶兰,白鸟抬手敲了敲门,隔着一段距离开口问:“是……入道云同学吗?”
宛如植物般的绿色眼睛转向她,声音听起来连惊讶的气力也没有:“是的。”
“这个,”白鸟从腰带上解下别针,上前几步,“是入道云同学做的吗?”
“是。谢谢你愿意收下。”芽的语气称不上温柔,只是毫无起伏。白鸟将它戴了回去,又问:“可以告诉我熏香是什么吗?”
芽几乎是有问必答:“是佩兰的蒸馏精油。”
白鸟点点头,仿佛放下了一切伪饰,诚挚地看过去:“记下来了。谢谢你!”
其实芽也不是很了解熏香的作用。但是依照习惯,向别人这么示好是被允许的。她只是再次道谢,并等待谈话结束。白鸟没有再留,青绿的马尾在身后摇曳着,很快就消失在教室门口。芽转过头,看到一只鸽子扑棱棱地从朝外的窗台上飞走了。
而白鸟走出教室,仿佛了结一段心事般地下到一楼,却恰巧看见两名少女正一同往医务室的方向去。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但那头长发挽起的方式绝对是祢宫,而另一头蓬松微卷的金发属于爱娃。她一震:难道是被挟持了?还没等想清楚,双脚就已经悄悄跟上。在她们走进医务室之后几分钟,白鸟也趁周围没人的时候溜进了门。隔着一层帘子,她清楚地听见了那边传来的笑声。
……真的假的?是那个祢宫同学啊?
白鸟诧异地侧过头,本来只是下意识地避开,却正好和坐在桌前的医生打了个照面。她一瞬间差点蹦起来,凭意志憋住了已经冲到喉口的尖叫。这、这太失礼了。医生没有在意她的窘迫,扬手请她在椅子上坐下。她迷迷糊糊地走过去,落座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该说些什么。于是,几乎没有思考,嘴唇就自己动了:“……我之前,确实有从您妹妹那里得到关照。”
与那时的不忿相异,现在的白鸟平和了很多,甚至带着几分感谢。她得到了再生产、得到了个人舞台、得到了胜利的机会。如果不是在那种境地中以命相搏的话,她恐怕还沉浸在失败的绝望里。
医生了然地问:“不和她亲口说吗?”
“才不,反正她肯定能知道。”白鸟稍稍鼓起脸颊,仿佛在赌气。反正和医生说也是一样的吧,她这样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帘幕的方向,然后悄悄笑了。
世界尚幼,如浮脂然,如海月然,漂浮不定之时,有物如芦芽萌长,便化为神。天之御中主神命二神前去造成那漂浮国土,即为日本诸岛的由来。
这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自孩童时便熟知的故事。因此,不必视线交错就能明白。
其之一为伊邪那岐命。额上两点朱砂,白发散落肩背,凡人中的少教主,以略千极之名行走。
其之一为伊邪那美命。眼尾浸染赤红,长发高束颅顶,于死者的遗命中,新生的是渊上白鸟。
千极着白,白鸟着黑,双双立于浮桥之上。二人共执一柄天之琼矛搅动海水,海水自矛尖滑落处,即成岛屿。于是天之御柱起,八寻殿造成,而二神悠然而落,绕柱而走。按照这对兄妹的约定,再度碰面时,便当作对方是不认识的人。
千极忽而开口,并非佯装的疑惑:“你是谁?”
白鸟一怔,知道这不是台词。于是她答道、也只能答道:“我是渊上白鸟。”
“至少,你不仅仅是渊上白鸟。”千极上前一步,自上而下望进那双眼睛。红与红,一方了然,一双震颤。
“……没错。但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婚约既定,便没有必要再严守秘密,白鸟反而承认得很快。千极眼中竟有几分悲悯,答道:“我见过她的。她向我介绍过你。”
渊上白鸟十岁,略千极十一岁。大人们有大人们的交际,年岁不大的孩子们却还可以幸免。因此她们只是待在一起,并很快窃窃地谈论起自己的事情。
“她说,自己不擅长唱歌,但你的声音非常好听。”
只是这么简单的理由。白鸟垂下头去,握紧了拳头。听起来真是轻描淡写。但因为是那孩子说的,想必是发自真心的吧。这也是那时的她、唯一能够超过真正的渊上白鸟的地方。
“那家伙有时候简直听不懂话。”这是白鸟从未在其他人面前用过的语调,有些讽刺、却掩盖不住怀念,“被我胜过了,也一点都不生气。无论几次,都觉得给我的歌伴奏就可以。”
“因为你是她唯一的朋友吧。她一直在说你的事。你真正的名字,是——”
“停下。”白鸟伸出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截断了那句话。对上千极有些惊讶的眼神,她只是漠然回答:“我已经不需要那些名字了。”
首先是单纯出于计数的二子。然后因为只有一个孩子,索性改成一子。然后根据眼睛的颜色,和同一批的仆人们用真来序列,叫做真红。再然后,因为长得像白鸟大小姐,所以随她名字中的白字改为深雪。自始至终,她都在用别人的名字。说到底,唯有成为白鸟之前,她得到了本人的祝福。
“如果是那时候的话——我想起来了。”少女的脸色越来越沉,怒意仿佛喷薄而出,“原来你就是那些客人之一啊。之后就再也没来拜访过吧。怪不得我对你从来没有印象,因为那时我正一个人在床上等死呢。”
有什么从地面中破土而出。身首为花岗麻石,却围以婴儿的前掛。正是一尊水子地藏。纯真无垢,支离灭绝,释放天然,如水似月。白鸟伸手抚过石质的表面,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又仿佛在为千极解释:
“小孩子本来就是很容易死的。夭折的孩子,父母有钱才能立上这么一尊。我姐姐那时候,只是找了块地方埋掉。我都不记得她,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
“我记得那是秋天。”千极应和着,将已然模糊的记忆提取出来,尽量将影像擦得清晰,“已经开始变冷了。我们只能算是路过。没有和你们深交,实在非常遗憾。”
“她——白鸟死在第二年。”被留下的那孩子说,“葬在她家的墓地里,以我的名义。”
黑袍在不知何来的风中展开,让其中的手指显得格外苍白。在白鸟的指尖,有一枚灯火点亮。
“过去的事就说到这里,尽快开始下一幕吧。”
伊邪那美因生火之迦具土之故,竟尔逝去。与原典的悲哀分别不同,那簇灯火在她们之间刻下了一道深深的鸿沟。如果将土地视为人身,那一定是道难愈的伤口。无数道镜子在她们之间生长起来,宛如植物对生的双叶一般展开重重镜面。光影共筑的幻术间,白鸟藏身于镜中,仿佛可以存在于任何一处,却没有真正的居所可言。
一对护指弯刀坠在千极的掌中。狂言绮语无从施展,但她尚有一双明目。少教主只身踏入了明灭的镜宫中,镜中的倒影却并非自己或对手的脸。
她当然记得这张脸。临死的脸容,不知为何却是最清晰的。就像无穷的苹果皮层层地覆盖住的唯一一点腐烂,然而不净依然存在,或许模糊,从未远去。往日是不可追忆、更不可追回的。曾经的背叛造成的伤口,是可以遮掩、不会愈合的。她只是挥刀,击破面前的镜子,让飞溅的玻璃碎片划过自己的身体,割开旧创,又添新伤。刀刃迎上刀刃,她明白,白鸟也同样打破了镜子。有一半的碎片都映照着她痛苦的脸,好像将过往的自己生生切割一般。
“太晚了。”白鸟的声音冰冷,“我已经吃了黄泉灶食。我非伊邪那美,而是黄泉津大神,将在你国每天杀死千人。”
那么这些镜子,便是堵在黄泉比良坂的千引石了。灯光只是近乎疯狂地闪着,拉出她身后长长的阴影,正是大雷到伏雷共八个雷神。它们是她的化身,也是她的枷锁。至今为止的所有伤口,都在淋漓地滴着新鲜的血液——不,那是幻象的具现化。实际上应该已经愈合了才对。
“你还没有死。我的国中每天建立一千五百个产房。”
千极举起刀,却不是迎上白鸟挥来的胁差,而是刺入她背后的阴影之中。白鸟惊讶地回头,却只见到一席白色。千极黑色的披风已然落下,因此连背影都是纯白的。
“所以,你也终将得以新生。”
为什么千极故意接下了针对纽扣的一击,并且直到现在,都还想要——拯救她?白鸟茫然无措地低头,发现自己的穗带不知何时也从中断裂。千极回身面向她,指尖有一点金色闪烁,不是弯刀的护手,是白鸟的纽扣。少教主微微一笑,仿佛在说,自己的武器毕竟是成双的。
白鸟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仿佛想要挽留闪耀,但在中途便回过神来;就在她收回手之前,千极的手将它握住了。
“可以不继续对自己生气了吗,班长?”
啊,所以,这才是千极一直以“班长”称呼她的理由吗。不知何时认出了她的正体,却对此默然无声,只是在一旁守望。白鸟愣愣地想着,扑面而来的温暖像是海浪,打灭了所有的思考。将她拥入怀中、轻拍她后背的手,毫无疑问属于生者。她深吸一口气,脸颊靠上对方的肩膀,小心地把自己的手臂绕了过去。腹间的伤口依然有些幻痛,就像那些她以为会沉眠于心的过去、如今依然会炙烤骨髓一样。
虽然很痛、但是要活下去、但是会活下去。直到痛楚停息。
*盂兰盆节创新菜谱:冷汤素荞麦面
随着拉门声步入店铺的年轻人,有着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庞。他先是目光巡视了一圈店内,在店员的欢迎声中浅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挑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坐下。
“可以先看看菜单,墙上的这些都是可以点的哦!今天的特供菜是冷汤素荞麦面,堪称炎炎夏日的降暑利器!”
真辉一边给隔壁桌子上菜,一边热情地对这位初来乍到的小哥推荐。今天龙之介请了假,他一个人要忙整个食堂的招待、跑堂与布菜工作。刚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他跟龙之介的现学现卖,他还挺喜欢的,反正“发明人”也不在,他跟着说也没问题。
“选好了就告诉我哦——”
放下一杯冰水,真辉又去收拾刚空出来的吧台。年轻的男性偏偏脑袋,开始认真研读墙上贴着的菜单。纸条新旧不一,不少都泛起了黄,上面分别用毛笔写着菜品和价格,旁侧还挂着块写着今日特供菜样的小黑板。
现在是比通常饭点略微晚一些的时候,这家食堂基本每张桌子上都坐着人,空气中充斥着各类饭肴的香气,男人用食指轻敲桌面,看上去陷入了选择困难。
“怎么样?”重新回到男人身边的真辉问,他的口气多少有点不像正式的服务员,不过他意识不到这点,食客们也都不在乎。
“或者你也可以点菜,食谱之外的也可以做。”
男人的表情亮了一下,他语气温和地开口:“什么都可以吗?”
“唔,差不多?”真辉用笔戳了戳后脑勺,“你想吃什么?”
“宗之说这里做什么都好吃,推荐我来的。我好久没有吃鱼了,有什么建议吗?”男人胳膊撑于桌面、下巴搁在交叉的双手上,面带微笑,“比如黄狮鱼刺身之类——”
“咯噔”,是铲子磕在铁锅上的声音,这突兀响起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大声交流的常客声中。
“咱这儿没这鱼呢!换一个呗?”
真辉爽朗地开口,继而转身对着料理台大声询问:“幸二,今天还有什么鱼吗?”
“只有竹荚鱼,不过刚才都卖光啦!”幸二抬手用胳膊蹭鼻尖上的汗水,眼珠一转接着又说,“不过还有‘那个’。”
“哦哦——‘那个’啊~”真辉也跟着转动眼珠,显出几分狡黠,“你运气真不错,这本来是熟客送给我们自己尝鲜的,都不在菜谱上!不过看在你是第一次来、又是宗之小弟介绍的份上,特意做给你吃吧!如果觉得好吃今后要多多光顾我们家哦!”
男人像是被两名少年打哑谜的模样逗得有些忍俊不禁,他的笑意更深了,用右手的大拇指蹭左手虎口处的皮肤:“那还真是谢谢你们,也多亏宗之弟弟了。还请务必拜托给我来一份‘那个’,以及再来一份今天的特供饭。”
“好嘞!”真辉在小本子上扒拉了两下,随手把笔插进围裙的口袋,“今日的隐藏菜单与特供饭各一份——”
男人点过餐后就从公文包里掏出了材料,他时而用笔在上面勾勾画画,时而陷入沉思,当他思考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去摸手腕上的那只表,用骨节分明又修长的食指与拇指绕着表盘转动。绢代将全部都尽收眼底。像,实在是太像了,那两颗痣所在的奇特位置,她曾经也认识这么一位故人。她的心脏怦怦跳,从看清那男人的面容起她的心脏就怦怦跳,这种奇妙的、混杂了不敢置信与疑惑的心情在男人说出“黄狮鱼”的瞬间攀抵了巅峰。
“绢姐,能麻烦你帮我抹盐吗?”
幸二一无所知,只当刚才锅铲与锅子发出的噪音是正常现象,甚至根本没往心里去。绢代抬起眼睛的同时已经挂上了笑意,她乐呵呵地接过已经被穿刺好的若鲶,轻轻拉开它们的鳍涂抹上粗盐。她的余光瞥见幸二正在准备炭烤的小炉子,又扫视着低头看材料的男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谁也不会再记得当年的那些事。就算是“他”也会忘记的。在自我宽慰下,绢代的心逐渐向下沉,终于回到它应该在的位置。
没等多久男人点的饭就上齐了。他将铺在桌面上的报表拢好、依次收回包里,同时对布菜的真辉道谢,然后才礼仪周全地双手合十轻声说:“我开动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占据了餐桌“半壁江山”的的冷面,健康的深色荞麦面被埋在冷却的高汤中,上面一层满满当当摊着豆芽和切成丝的黄瓜、胡萝卜、鸡蛋以及木耳,色彩缤纷鲜明诱得人食欲大发,另外还有半颗正在流淌汁水的溏心蛋卧在正中央。
接下来上桌的是今晚“重头戏”盐烤若鲶。这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佳肴,金黄焦香的若鲶头尾齐全浑然一条,除了盐巴之外无需任何调味点缀。酥脆的头部与柔软、鲜嫩的鱼肉相辅相成,略苦的口感在反复咀嚼后又迸生出回甘的香甜。腌菜与白萝卜泥负责唤醒沉溺于享受中的味蕾,时不时吃一点爽爽口再接着品尝鱼肉又是与先前不一样的、层次递进的美味。
男人品尝的同时发出喟叹,他半眯着眼睛赏味,看起来满意极了。站在吧台后侧的幸二用毛巾擦着手,他的父亲生前喜欢欣赏食客品尝自己制作的料理,将它视为自己的追求与乐趣。幸二也乐得如此,还能有什么比令食客满足更有成就感的吗?
“真不错,虽然来之前已经知道很好吃了,但真是意料之外的美味。”男人欢快地说,他还称赞了腌菜,并表示腌菜好吃的店做饭绝对值得信赖,这也是他率先品尝的第一道菜。
“要不是被介绍来,真是容易错过呢,没想到在侧路上还有这么一家店。”
“是吧是吧,”真辉与有荣焉,他立刻就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跑堂也能兼顾过来了,“好吃就多吃点!”
“啊,这么说,我听宗之说,咱们店之前推出了全豆宴?听起来好厉害,搞得我也想试试了。”
“可不是!我当时还在想豆子哪能做这么多菜啊,可我们还是做出来了!不过那分量可不少,你还能吃得下吗?”
毫无疑问用评估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男人,真辉心里有些犯嘀咕,这人看起来也不胖啊?
“那还是有些难度的,不过只试试一道菜应该可以?好像是之前七夕的特供——啊,真不好意思,都是特供了,现在也没了吧?抱歉,忘了我说的话吧。”
男人立刻表达出愧疚的神色,无论在任何人看来他都正在陷入自责。
“应该可以吧,又不是什么麻烦的菜。”
真辉大手一挥,开开心心地去后厨帮男人加菜。男人在等菜的间歇无所事事,貌似无聊地环顾了一圈食堂,对每一个对上视线的人点头代替打招呼。
共同的喜好极易拉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常客们很快就因为得到了认可、并打心底为食堂受到喜爱感到开心,大家也纷纷对男人表示了亲近。
“小哥是第一次来这里吧?给你说千代的咖喱味道特别独特,其他地方吃不到的!有机会你一定要试试哈!”
“咖喱?听起来就很不错,我最喜欢了,等天气凉一点了我一定要试试!”男人兴致勃勃。
“还有老板娘亲自酿的梅子酒和米酒,哎呦,配上下酒菜那才叫一个绝!”
“是吗,可惜我不太喝酒,不过量少一点也没什么吧。等哪一天手头的工作都处理完了,我再来喝一杯,到时候我请客,大家可不要拒绝呀。”男人稳妥地回复。
绢代低垂着眼睛,她看上去依旧在忙厨房的事情,但却竖着耳朵将大家交流的点点滴滴全部收集。
“久等咯——‘番茄冷豆腐’,轻慢用。”真辉将红白相间的菜肴摆放在男人面前,有些得意地蹭蹭鼻子。来吧,问问为什么这道菜和七夕沾边,这样他就可以讲讲创意,让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多么用心、这里又是多么值得光顾了。
可是男人却只是说:“原来如此。”
“是采用了‘红叶桥’的典故吧,或者‘鹊桥’,真有趣呢。老板娘千代真的是蕙质兰心呀!”
真辉愣了一下,心直口快的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提醒,就已经有常客调笑了起来:“小哥你还不知道吧,虽然叫‘大众食堂千代’但老板娘实际上叫绢代!以后可要多来几次,千万分得清人啊,你说是不是,阿绢?”
绢代露出了一个极为标准化的笑容,她攥着抹布,关节都握成了白色。
“山本先生,您就不要打趣新人啦,”绢代提着一瓶酒出来,走到山本面前为他斟了一小杯,“也是我们店的招牌太有迷惑性,大家都有第一次嘛。”
山本哈哈哈笑了起来,他白得了酒心情愉悦,已经不准备再拿这件事说叨,但新人却猛地站了起来。
“绢代?你……是铃木绢代吗?”
笑容犹如焊在了绢代的脸上,她不敢太用力捏酒瓶,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当真抓碎了它,但她又随即自我嘲讽这是不可能的,如同她想完全逃离过往一样不可能。
眼前的男人就是证明。
深呼吸,绢代努力做出回忆的神情,虽然在她看到那两颗位置古怪的痣时,就险些快要回忆起男人了。
“是我啊,栎我久都!”
好吧、好吧,不论如何……
“哎呀……真的是栎君?”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是认识的人?”
得到回应的男人激动地双手按在绢代的肩膀上,店里的其他客人开始交头接耳。幸二搞不清缘由,但还是径直来到绢代身旁,我久都见状立刻收回了手,他甚至整理了一下领带,再次恢复彬彬有礼的微笑模样。
“当年你搬家后我们就断了联系,真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这位是?”
我久都的目光从幸二过度到绢代的无名指,他佯装震惊地问:“难道是你的孩……”
“绢姐是我嫂子。”幸二主动回答。真是的,哥哥怎么就留下孩子呢!哎呀不对,有了孩子绢姐不是更伤心嘛,还是现在这样更好。
绢代注意到了我久都的小动作,从男人自报家门开始,这个名字就好似一把钥匙,开启了她特意尘封的全部记忆。她当然明白男人是怎么样的人,他从小就是这个样子。
“我久都君是我小时候的朋友,我们还是邻居呢。”
“那不就是青梅竹马嘛!”山本起哄道。
幸二的眉头挑了起来,他有些不悦,但又说不清为什么如此。
“当年搬家后我也尝试联系过你和大家,我有写过信,但都没有收到回音。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呢!看来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就让我来请在坐的各位都喝一杯吧!”
亲自给喝酒的客人们都倒上了酒,店内的气氛达到了一个小高潮。绢代知道不过明天她有个青梅竹马的事情就会传遍整条商店街,人人都会知道他们的关系。这种小把戏她尝试过,当年正是他们一起这么做的。
关上拉门,绢代走出食堂,不出她的意料,我久都已经候在了门口。她猜他应该有很多话要对自己说,特别是指责的。她等了会儿,只是与对方互相直视。
片刻后,绢代笑了,我久都随即也笑了起来。先前几乎凝固的气氛再次流动。
“谢谢。”绢代轻声说。
谢什么?谢对方在所有人面前没有拆穿自己?配合她做好所有的准备与铺垫?这简直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但我久都只是说:“我来把你忘了的东西还给你。”
他将两样东西放在绢代手里,最后说:“下次见,小月。”
绢代低头,那是块难以看出模样的木雕,还有一枚之前试胆大会的奖励硬币。
我久都走在夜晚的小路上,他感到愉快且满足。他的胃轻飘飘又沉甸甸的,有种醉了的微醺感。他当然记得自己未曾喝酒。
“阿姨,你拿着的东西太沉了,我送你回家吧?”
百坂光一如既往地帮助看得到的、需要帮助的任何人,他站在昏暗的路灯下,把中年女人负着的重物扛在自己肩头。
我久都看也不多看百坂一眼,只是与他擦肩而过,哼着小调走进黑暗里。
今日菜谱:盐烤若鲶、冷汤素荞麦面
炭火的烧烤不仅带来了酥脆也留下了余香,无需过多的调味装饰,只是盐就可以将“清水之女王”的美味凸显得淋漓尽致。再搭配爽口降温的凉面,看似朴素但却绝对不简单,多重色彩的食材组合给予视觉与味觉的双重冲击!
你也快来“大众食堂千代”品尝一下吧~!
TBC
作者:舞舞纸
评论:随意
---
赶作业
距离开学,只有一周不到的时间了。我的暑假作业,却一笔都没动过。
我们的作业是写一个人,但我整个暑假都没有遇到值得写的人——这个暑假的生活太平淡了,我必须搞点事情。
我拼命翻找报纸,找全市最盛大、人流最密集的活动。
好在是夏末,为了抓住夏天的尾巴,能聚集大量人群的活动还是有几个的。
首先,这个活动要够大,能吸引到的人越多越好。值得被写进作业的人已经不多了,如果要遇到这样的人,就要广撒网。
我用铅笔划出几个人多的活动,有超市开业、烟花大会、明星演唱会。去年我和爸爸妈妈去过超市酬宾还有烟花大会,真是人山人海。明星演唱会我没有去过,但是每次在电视上看的时候,都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荧光棒在闪烁。
其次,人不能太分散。我划掉了烟花大会,我们这里的烟花大会是没有门票的,人们各自聚集在河边,太分散了,就算我搞事,能看到我搞事的只有一小块地方人,加上天黑、烟花吵等因素,能看到我搞事的人就更少了——超市开业和明星演唱会就是这点好,它们都有入口,可以把巨大的人流汇聚去一个地方,这样我只要在入口搞事,搞的时间长一点,就能被所有人看到。
那最后这两个地方选哪个好呢?演唱会只有一天,但超市开业酬宾有一周的时间,但我不想为这么个作业跑很多天,如果我是个喜欢做作业的人,就不会把作业留到最后几天来做了。
我想了想,还是选了超市开业酬宾。
我从没去过明星演唱会,不懂那边的地形。而且会去明星演唱会的都是些追星族,他们一定满脑子都是他们的明星,只在乎唱歌跳舞,很难想象会对我搞的事有什么兴趣。
超市就不一样了,我去过很多次超市,开业酬宾也去过几次。开业酬宾不只有折扣,还有长队,人们在排队的时候会很闲很闲,很容易被周围发生的事吸引目光。而且会去开业酬宾的,很多是带小孩的妈妈,像我这样的小孩出现在那里搞事也不会突兀,只要演技不是太过蹩脚,一般人都会把我搞的当成确有其事。
于是我打定主意,去超市做作业。我将做作业需要的笔塞进口袋,在家里找了一只大大的塑料袋——去超市排队买东西的人都会带这样的袋子,带上了这样的袋子,我就更像一个被妈妈带去买东西的小孩子了。
超市十点才开门,这可比我的到校时间晚多了!
我坐着公交车,转了两趟车,才到了新开的超市。
这间超市好大啊,比学校大礼堂还大。
我在八点的时候到了超市,这时候超市门口已经人山人海了。在人群中,有一种人特别扎眼,那就是,没有妈妈带着的小孩子!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没有妈妈带着的小孩子!
天呐,他们也是赶作业的小学生吗!
他们也打算和我一样在超市搞事?
我的作业会被他们抢走,或被他们吓走的!
我好想哭,但这里的哭声早就此起彼伏。
他们也和我一样,想扮成和妈妈走失的孩子,好吸引值得写的人过来关心他们。
如果用同样的方法和这么多人竞争,一定会淹没在哭声之中的!
于是我变更方针,打算利用这些此起彼伏的哭声,横刀夺作业!
我先是找到了这些哭声的源头,果然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学生,在他们的口袋里,我也看到了笔一样的东西,还有一些人甚至带了和我一样的塑料带来。
我特意走近他们,看看有没有值得写的人接近他们。
“您没事儿吧?”
有个带小孩的妈妈走近了一个大哭的小孩。
那个大哭的小孩精神为之一振,哭得更大声了。
我知道他想等那妈妈再接近一点,但听到那妈妈的措辞,我便知道了,那不是我要写的人。
那个妈妈是个成年人,那个大哭的是个小学生。
“您”是一种对年长者、地位高者的尊称。以一般情况下,一个成年人是不会用“您”来称呼小学生的。
这种时候用“您”,一般是一种用尊敬表蔑视的讽刺用法,也就是说,那个妈妈不是真的想问那个小学生遇到什么困难、不是真的想为那个小学生解决什么问题,而是在用一种看似敬仰的语气表达“你是什么值得尊敬的人吗,敢在这里给人添麻烦?”这种人绝不是我要写的人,就把她让给那个被她尊敬的小学生吧。
“您没事儿吧?”
“你吵到人了。”
“闭嘴。”
“有娘生没娘养是吧?”
“您没事儿吧?”
“我有厌童症!”
没有一个值得我写的人。
令人烦躁的小学生的哭声仍此起彼伏着,他们真是笨,哭就该排队,就该一个个哭啊,不然就算有值得写的人,他帮助了一个人,就会被道德绑架,被要求帮助所有人,让一个人只帮一小学生也许是可以的,但要一个人同时帮这么多小学生,再怎么值得写的人,也不可能做到的。
这些小学生,暑假快结束了才想到做作业,想到要做作业了以后又一窝蜂地扎堆,这些人怎么就这么短视,怎么就不知道趁暑假刚开始、做作业的人比较少的时候就把作业做掉呢?
唉,现在说这些都没用啦,我也不想和这些人一起哭,找了个角落独自蹲了下来。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嗯?
这好像是对我说的。
我抬头,只见一个带孩子的妈妈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我……”
我好不容易吞下那句“我没事”,摆出一副哭丧脸,无精打采地呜咽:“我和妈妈走散了。”
“啊……”她露出怜悯的神色,“我刚才看你一个人拎着袋子在这里走,就觉得你在找什么人……你记得你最后看到妈妈是什么时候?”
“我,我妈妈说她要去厕所。”
“然后就让你在门口排队等她吗?”
“嗯。”
“你等了多久了?”
“我……我不知道……”
“这样,超市里应该会有广播,等超市开门我就带你去找人好不好?”
“嗯,嗯……”
她伸出手,打算拉我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我左手捉住她伸出的手,右手伸进口袋,掏出那支写作业用的笔,扎在了她伸出的手上。
她连一声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倒了下去。
我按动作业笔上的按钮,没多久街上开来一辆车,车上下来三个人,其中两个人扛着那个倒下的妈妈回到了车里,另一个人从我手上拿过笔,放进了一个白色的盒子,又将白色的盒子递给我。
“在这里写下你的名字、学校、班级、学号。知道她的名字吗?”
“我不知道。”我如实相告。
“她叫xxx。”那个妈妈的孩子不但替我回答了那个人的名字,还一笔一划地将她妈妈的名字竖空了一遍。
“好,好。”
我将她妈妈的名字写在了我的盒子上,我的人写完了。
载着我的作业的车远去了,超市的开业时间也到了。等待开业酬宾的人们,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一窝蜂地挤进超市,人群中的哭声又响了起来。
“那是你妈妈?”
我问向我作业带的小孩,那孩子点了点头。
“你知道作业的事吗?”
那孩子又点了点头。
“那样你就没有妈妈了,你不阻止她吗?”
“我妈妈应该去‘那边’。”
“但那样你就没有妈妈,就没人照顾你了啊。”
“那边不会有人打她,这比较重要,对我来说。”
“那她刚才都是演的吗?”
“不,她本来就是这样的。她不知道我们的作业是什么。”
我松了口气,如果上交的作业是错的,那我明年还要继续做这个作业。我已经开始长高了,如果明年我变成了一个高大的孩子,那作业就更难做了。
“为什么选我?”
“你演技比较好。”那孩子说,“我妈是个好人,但她不笨。”
我点点头,我也觉得我演技比那些哭得此起彼伏的孩子好。
我再次对那些孩子产生了鄙视之情。
其实我们自一年级起,就被要求做这个“写一个人”的作业,他们理应有很多年来磨练演技,却还是这幅样子。
老师要我们写一个人,要我们写一个好人,写一个会帮助人的人。被我们写了的人会上刚才那些人的名单,他们收到信号就会赶来把这些人隔离起来,把他们丢到一个只有好人的地方生活。
一般会被写的人,都是没有孩子的人。因为孩子被布置过作业,自然知道做了好事的人会被带走,所以他们会尽全力阻止自己的父母做好事。
“你不会在打我妈妈的主意吧。”
“我没那个意思。”
“那就好,别以为你卖了我人情。”
“是我要感谢你。”
说完她对我鞠了个躬。
我要了她的名字和电话,如果明年还有作业的话,我觉得我可以写她。
好人,是一种尚未进化完全的旧型物种。
他们的大脑存在缺陷,无法像我们一样使用理性思维采取利益最大化的行动,甚至会在计算出利益最大化的结果后故意反其道而行之。他们的存在会严重扰乱他人的预判,导致他人的计算结果出错,或者直接妨碍他人的计划,损害他人的利益。
他们的存在无疑是新人类的障碍,把他们隔离是对全社会负责,是集体利益最大化的体现。
完成暑假作业就是对社会做出贡献。
我很自豪。
(群像,不可避免的ooc和天雷滚滚,无明显cp向,硬要说的话还是那个深深紫的蓝毛男和那个浅浅绿的蓝毛男,毕竟是精神病视角会有大量不知所云,如您在阅读中感到不适请把呕吐物咽下去不要污染环境。最后,你看起来不太好………
“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舒服?嗯,他(又或者是“她”?我好像认不出)是医生,这里是医院,准确来说是康复中心,但也大差不差,人生病才会去医院,人需要康复才会去康复中心,生病就需要康复,是的,是的。
于是我绞尽脑汁开始思索我哪里不舒服。
不过,首先,什么是。
“舒服”?
我的“身体”挺健康的,至少在我出状况前都挺正常的,病痛并不青睐我的身体,体能甚至算是不错的那一波,生理上的不适——“不舒服”——并不多见。
我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能硬拉180千克,真是硬拉,一点技巧都没有,直愣愣地提起来,虽然谁也没看见,但我确实做到了。
拉起来之后我停了三秒,接着才想起来松手,杠铃以一种令人胆寒的方式坠落,水泥地砸出两个坑,又闷又干涩的“当”一声,没能接着滚向一边。
而我的胳膊像灌了汽水一样噼里啪啦一阵,约莫一分钟之后才开始疼。
今天早上活动的时候,我不想跟着大部队一起做那个看起来喜气洋洋实际上死气沉沉的中老年健身操,就干脆在巨大的背景音的掩护下跑到隔壁器材室练练卧推。
今天轮到林一领操,他就算发现我翘了早操也不会把我怎么样,更不会像凌那样半是怜悯半是悲伤的看着我,我最受不了那个,被盯的时候,我能鸡皮疙瘩起到脚后跟。
我无所谓被责备,却不太愿意别人因我而伤心。
推了两三下,我就感觉不太好,右边肱二头肌疼的厉害,跟我那次硬拉180公斤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一次梦游我划到了自己的上臂,割挺深,割伤了我的肱二头肌,据我的大学舍友——那时我二十一岁——说:我一拳打爆了洗手台的镜子。
玻璃碎片还割断了我无名指和小指的肌腱,之后我的右手就不太能提重物,提画笔倒是不影响。
病情严重之后我经常捏着画笔在一人高的画布前站一天,用颜料堆一个模糊的形象,又因为跟我想要的东西大相径庭烦躁不安,抽一支九五,然后把烟头灭在画布上。实际上并不能把画布烧干净,最多熏黑一小块,所以我姐姐都偷偷给我收起来了,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是知道的,她虽然聪明,却实在太老实。
我起身,看看重量,才75公斤,我又拎着三片5,小心又庄严地穿进杠铃,这才安心躺下,听见林一上气不接下气的“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地吆喝,一群人落在木地板,齐刷刷的,像一群熟透的桃子,毅然决然地坠地而死。隐约能听到还有音乐,是个日文歌。
我很久之后才知道我是懂日语的,我外婆是日本人,她跟我妈说的其实是日语,我小时候傻乎乎的,以为那是方言,学会了之后老跟别人乱说,再加上我是个半白化,老有人叫我“小鬼子”。
这也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于是我就伴着收音机里嘶啦嘶啦的又欢快又诡异的节奏一下一下地举,我的手臂,锁骨,连着胸腔都一阵一阵烧。
吸气,呼气,掌根抵住——起!——收音机里咚咚咚扔过来一串音节,我试着去分辨。
我缓慢而又艰难地让杠铃安全地落在架子上,磕出很细微的一声。再起——呵!这次更艰难了,我几乎喘不过气,我感觉我在开裂——同时也听清了那首歌的副歌部分——“死ぬな!死ぬな!死ぬな!”,叫人别死,语气还挺冲。
我歇了两口气,再推,再推,收音机还在唱,别死别死别死别死,不许死不许死不许死,禁止死亡禁止死亡禁止死亡,我试图跟上每个鼓点,很可惜失败了,于是我改成两个鼓点一拍,十五个一组,四组歇一歇,可能做了十二组,也可能没有,我记不清了。
这么看来,我好像真挺健康的,甚至可以勉强说是强壮。
如果我没因为最后两下没拿稳让整个杠铃都掉在地上的话。
那一片一片的黑色自由落体,弄出远比肉体坠地更惊人的声响,我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完蛋了,我八成得挨训,可很快我就反应过来——这儿没有人训我,我也没被训过,医生,护士,老师,同学,父母,姐妹,从来没有人严厉而强硬地训斥我,但我就是害怕,是一种深入灵魂,即使转世投胎也会以胎记的方式刻在身上的害怕,以至于鼻头一酸。
林一收音机都没来得及关,手忙脚乱的冲到我身边,我正躺在凳子上哭,本来我应该难为情的,但这种时候太多了,羞耻心被迫从我的骨头里剥离。
小伙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能感觉到他慌乱地快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了,不知道是该先安慰我还是先把东西收拾起来,挺滑稽,我觉得很好笑,就笑了。
我又想到林一这时候是看着一个披头散发的成年男人平躺在条凳上捂着肚子边哭边笑,地上散落着哑铃片,就觉得更好笑了,几乎要从凳子上掉下来。
在我被一口唾沫卡住的时候,林一终于找到插嘴的时机,他单膝跪下来看着我,把眼镜推上去。
“呃……你受伤了吗?哑铃砸到你了吗?”
明知故问,要是被砸了我这会儿不是被唾沫呛到了,而是被自己温热而腥甜的血液,柔软的内脏和肌肉以及骨头渣子呛住了。
但是我挺喜欢他的,所以我不想讽刺他,不想跟他顶嘴,止住了泪水,也止住了笑和咳嗽,镇静至极地回答:
“没有,我感觉很好,我没有受伤,林医生。”
“哦。”林一说完又把眼镜放回鼻梁上,皱着眉看我片刻,问我,“那你能起来吗,我们一起把这些放回去,我们一起,毕竟是你自己搞出来的。”
我侧头看他,头发从我完好无损的左眼前荡过去,又看到挤在门口观望的其他病人,我意识到他们其实并没有真的感到震惊。即使是这样的场景,在这里也不少见。
等我站起来试着把哑铃片归位的时候,我意识到我使不上劲,林一看我半天没动,凑过来顺着我的目光看我的右手。
嗯,脱臼了,难为我以为只是肌肉拉伤,真他妈的痛。
这算是不舒服吗?
我抬起头看着桌子那边,桌子不算宽,可我看不清对面的脸,甚至好像不是看不清,而是他其实没有脸,在脖子以上发际线以下的区域根本没有任何我可以辨认的特征,但我认得他,我甚至很熟悉他。
我心里报菜名似的掠过所有我认识的医生,从之前在精神卫生中心认识的到现在人生灿烂康复中心里负责过我的,好像都是,又都不是。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 并不危险,于是我伸出右手去,多少有点撒娇的意味,鬼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冲他撒娇,我在讨骂吗?
“这算不舒服吗?”我冲他摊开右手,坐近了点,我的右手并不好看,无名指少了一截,小指几乎抬不起来,掌心有一道贯穿整个手掌伤痕,手背也有,其实我天生就有这样一道胎记,可能是前世被人钉在墙上过,后来我又割得深了点。
“算吗?”我在他眼前挥挥手。虽然看不到类似眼睛的组织,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随着我的手晃来晃去,他在注意我,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我身上,这让我感到满足。
他捉住了我的手,顺势摩挲了一下,按在桌上。却没挪开自己的手。
“好好回答,现在是我在提问。”
语气不善。
奇怪的是,即使已经已经是肌肤相贴的距离,我也没办法描述他的触感和温度,他好像是热的,但不烫,掌心没出汗吗?磕在我手背上的是茧吗?对他,我的问题越来越多,我去拨他的手,想看看细节,接着不老实的左手就挨了一下,他没使劲,但挺响,用圆珠笔敲的。
“干嘛呢?”
你在干嘛呢?
我终于看清了一点,他手背上有纹身,两只手都有,是抽象化的眼睛,手指上也有,是文字,我读不出来,负责阅读的那块大脑从我右眼的洞里逃跑了。
你又在干嘛呢?
哦!治疗。
我在,接受治疗。
“可我怎么才能治好?”
我躺着,看向凌的眼睛。
就在凌开口回答我之前,走廊上传来一声清脆响亮的啼哭,伴随着重物倒地,动物在地上蠕动和爬行的响动,还有一连串皮鞋跟撞击地面的响动。
我们很默契地没有开口,任由门外的闹剧自由生长。
“……你…为什么不…不要我了?”哭的几乎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不是斥责,不是抱怨,更像是三四岁的孩子第一次去幼儿园,放学的时候自知理亏又理直气壮的质问,黏糊糊的,融化淌了满手的冰淇淋,掉在地上被蚂蚁搬走的棒棒糖,就是那个意思。
回应的声音很轻,我能想象到对方是应该尽可能接近哭喊着的那个,把自己的嘴贴的尽可能近,温和又不容置疑地解释,肯定是什么只有他俩才能懂得的密话,不然不至于贴那么近,那么小声……
“你有!!!你就是有!!!!”这嘹亮的一嗓子,我不自觉地皱皱眉,看了一眼凌,她也在看我,倒是神色如常,果然,医生就是见多识广。
这一嗓子我认出来了,是时也。
“好吧,那我向你道歉,是我不对,你又想要我怎么弥补?”这是时间,没什么起伏,也无跌宕,他大概也习惯了。
接下来有一两分钟,走廊上只剩下时也哽咽着的喘息,但可恨的是,不知道是因为房间里昏暗的环境还是我躺久了大脑充血,我眼前浮现起一层很淡的,噪点很强的画面,就像是我的眼睛从我的眼眶里离家出走,擅自穿墙而过,监控探头似的盯着走廊的一举一动。
我看见…我看见。
我看见时也侧卧在地上,像个小孩子,甚至是小婴儿,蜷缩着,快两米的大个儿试图把自己团成小小的一个抱枕。
我看见刘海被他的汗水眼泪还有鼻涕濡湿,海藻一样糊在脸上,过长的睫毛几乎倒插进他眼睛,脸很红。
我看见他脸上什么都没有,没有情绪,没有困惑,他好像并没有在对时间的话进行思考,他只是在反刍。
我看见……我看不见。
我看不见时间的表情,我只是越过他的肩膀看到被他半护在身下的时也,防止他挡道,也防止别人踩到他。
就这么僵持着,我感到窘迫,我无处遁形。
就在我试图从这种诡异又尴尬的沉默里挣扎出来的时候,时也突然眼皮往上一翻,居然跟我对上目光。
我吓的双膝一软,意识回到自己身体,要不是我躺在沙发上,肯定会当场跪下去,骨头又酸又痒。
紧接着我听到时也在笑,带着点撒娇和勾引的意味,他的笑声实体化了,是藤蔓,是枝桠,是嫩绿的新芽和浓绿的叶片,从门缝里挤进来,从锁孔里窜进来,门不堪重负的咔咔作响,在坚持了不到一分钟后彻底报废,木屑炸了一地,又被藤蔓缠绕,裹挟,融为一体,冲着我我涌上来。
绿色的风暴席卷而来,沙拉拉的,伴随着时也的笑声,
我不想在这种时候说这个,但即便是这种情况下,时也的声音听起来也异常娇俏,有恶意,但不刺眼,与其说是什么山中吃人的妖精,不如说像恶作剧得逞的劣童。
可是我怕,我怕的毫无道理。
就在我坐起来想要逃跑的时候,凌一把按住我的手腕。
我头晕目眩地坐了一会儿,再冲门看过去。
完好无损,安安静静。
“……他们已经走了吗?”我勉强开口,我的嗓子好干。
凌盯着我,她的黄眼睛近乎神性。
“外面,”我吞了吞口水,“外面刚刚不是时也……”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见闻,又一阵令人牙酸的沉默。
凌见我没有接着开口的意思,轻轻地接上:
“至少,从你进这间诊疗室到现在,我没有注意到门外有人经过。”
“所以……”凌没有松开我的手,她的手热乎乎的,但是她移开了目光,侧脸冲着我,她眼角是有痣的。
“你刚刚看到的,是谁?”
是谁?
在我眼前的是谁。
我盯着那颗痣,又见他把脸转回来。
原来他的眼睛也是黄色的。
是时也,我本该这么回答,同时觉得是别人也情有可原,我可能认错了,康复中心里这种动不动就发癫倒在地上又哭又笑的人有的是,愿意温柔地劝诱患者的医生也不在少数,那两人是谁都有可能。
“反正…不,是,我。”我不愿再看他的眼睛,试着把手收回来,他反倒使劲往回一扣,他的手比凌大多了。
他应该不是女人。
“那是谁?”他变得咄咄逼人,扣住我的手腕让我无法动弹,“你不觉得奇怪吗,只有你能听到,只有你注意到了,那个躺在那儿的人就是……”
“不是!”我尖叫出声,一瞬间恼羞成怒——那可以是任何人,但绝对不能是我——我想走了,我确实不舒服,是这个人让我感到不舒服,我要离开,我要走。
他抓的好紧,我抠不开他的手,情急之下伸脚踹向他的膝盖———
我没有踹到人体结构的触感,我只踢到一堵墙。
同时,我感觉到,我的鞋子里有东西。
有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我的脚心,在我把脚缩回来的时候,它贴着我的脚掌滚到脚跟的位置,在我踩回地面的时候又刺一下。
我往桌子底下看去。
“你在找什么?”林一也跟着弯下腰来,在地上看来看去,“你手不方便,我帮你?”
“不是。”我的嗓子怎么还是哑的?
“我的鞋里好像有东西。”我踩了踩地面,确认了一下。
“左脚。”
林一又跪下去,跪在我脚边,做势要帮我把鞋脱下来,给我吓得寒毛直竖。
“我靠!”我把脚缩回来,忘记自己右手脱臼这件事,试图抱着膝盖,结果整个人滚过去,差点没摔下床去。
“你……你你不嫌脏啊?”
“你傻了还是怎么的,我是医生啊?比这脏多了的场景我都见过好吧,你是不知道,那个人啊,肚子剖开,没消化完的食物和肠子里的……”
“哎哟我求,你别说了,你是我祖宗。”我龇牙咧嘴地把自己摆回去,脚后跟抵在床沿,把鞋蹭下来,赶在林一出手之前把我的鞋捡起来,伸手进去摸索一番。
我以为会摸到小石子之类的东西,但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摸到,空空如也,只有柔软的,崭新的鞋垫。
“没摸到吗?”林一冲我伸手,“给我……哎呀别那么看我!我不会伸手进去摸的!”
我戒备着他,虽然递了过去,脑子还是想着万一他有动手的趋势,就冲上去抢回来。
林一把鞋端在手里掂了掂,又倒过来倒了两下。
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有。
“咦?”林一把鞋撂在一边,从地上捡起一片空气。
“怎么是个发卡子?这么大个东西你没摸到啊。”林一举起空空如也的手,“这是你的?还是姐姐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到东西掉落的声音。
“姐姐?”我选择回避问题。
“对啊,姐姐,这不是姐姐给你的吗,是不是她不小心掉进去了,怎么办,要怎么还给她?”
“给我什么?发卡?”我接着问。
“不是啊,我说鞋。”林一站起来,把“发卡”放在我膝盖上,我依旧什么都感觉不到,没有重量也没有触感。“这是她刚刚给你的那双吧,还是我认错了?你鞋都一个样我认不出来。”
林一的姐姐为什么要送我鞋,我百思不得其解。
“呃……那姐姐现在去哪儿了?”我头脑发胀,几乎没办法继续对话,只是捡到什么说什么。
“应该已经走了吧。”他走到我背后的窗户边,我感觉他真的走了好久,整个病房回荡着他空旷的脚步声,也许是他走一步,病房的墙就往后退一点,白色的木板和瓷砖向后无限延伸,整个病房好像有篮球场那么大,我坐在病床上,篮球场的中心只有我跟床,床头柜。
林一的声音从几百米开外传回来:“…她……看…不到……走了……该……”
我不喜欢这么空旷的环境,没脱右脚的鞋就往被子里钻,边钻边嘟哝:
“那下次你姐姐来,我洗干净还给她。”
“啊?什么我姐姐?”林一的声音突然在我头顶上方响起,他怎么回来的这么快?这不是林一,至少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冒充!对,一定是有什么冒充了他,这是个鬼,不要…不要理他……
“我姐姐已经好多年没联系我了。”林一的声音逐渐失真,跟时也的笑声和收音机里的歌声逐渐重叠。
“那是你姐姐啊,你姐姐来看你了啊,还说你妹妹今天要考试所以不能来,你又不记得了?”
不能信,假的,这是假的,我的姐姐把我的画收起来了,就在床底下,我能听到被我烧毁的画布又再次被点燃,嘶嘶作响,烟味,火光,我被夹在床上烤,不好,外面是鬼,里面是焚化炉,我进退两难,要被他们逼死了,他们!
他们都想要我死。
好闷,好热,脚底下又是似有似无的刺痛。
我低头一看,运动鞋又穿回我的脚上。
他的裤子干干净净,我刚刚没踹到他,我踹到桌子了。
“闹够了吗?”他问。
“…对不起。”我瘫回椅子,“你继续吧,就这么牵着我好吗,我错了。别放手。”
“我要掉下去了。”我在恳求。
恳求起效果了,他甚至牵起我另一只手,我这下彻底被他抓住了。
“认知障碍,躯体化,你现在感觉到的痛苦是不真实的。”
“可是我确实感觉到疼了。”这么说着,我再次感觉到左脚下面有什么东西,几乎刺进我的皮肉。
“来做个测试,100-7是多少?”
“这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沉默片刻,“…反正有个3。”
他笑了,但不是开心的笑。
“呃你换个数字,我不喜欢7,我最讨厌7了。”
“你还讨厌什么?”
“讨厌…讨厌夏天,讨厌七,讨厌金鱼。讨厌!!讨厌向日葵!都好讨厌,太阳也讨厌,我…我!”
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根本没必要开口,我面前的这个人,这个人,他实际上知道我要说的一切,他入侵了我的脑子,我不开口他也能明白,他会读心?不,这大概只针对我。
我应该怕他,我有道理怕他,可我并不怕他。
我的眼睛失焦又聚焦,这次我看清了他的脸。
我小时候很喜欢一个影星,阿兰德龙,他妈的长得真帅,帅的我心里泛酸水,我那个时候还是很喜欢看电影的。
跟我爸坐一起,就我俩,两张披萨,我吃一张半他吃半张,用可乐顺下去。
凌问过我,梦游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我描述不出来,其实也不是描述不出来,是我每次想说我的舌头就失去控制了,这次是负责语言的那块大脑从我的眼眶里逃跑了。
我在心里组织语言。
就像看电影。
我被人架着,眼睛里塞着支撑眼皮的刑具,嘴里一个劲儿的灌进可乐,灌到从鼻子里喷出来,鼻尖都贴到荧幕上。
电影是第一人称视角的,偶尔从反光的物体面前经过的时候,我能看到我自己的脸,但是有些差别,或是发型,或是年纪,但我知道那是我。
我一会儿是一个星球的领袖,一会儿是宇宙飞船的船员,一会儿成了超级英雄,有时又是大坏蛋无恶不作。
我什么都是。
我什么都不是。
其实只是看着也罢了,肉体的不适尚且可以忍耐,但真正让我痛不欲生的是……
是他。
是你。
我看见他像一团火,像一个太阳,逼近我,荧幕里的那个我总会遇见他,他对我说话,严厉的斥责,温柔的调笑,他扶着我的肩膀,他让我踩在他的脚上,我吻了他,里面的那个我是,外面的这个我也是。
多奇怪啊,我知道的,我可以肯定的,他,“他”知道荧幕另一端有个我,他每一句话不只是设定好的台词,而是他发自内心的,说给我的听的,私房密话。
他是一条漂亮的大金鱼,甩着亮晶晶的尾巴,诱惑我。
然后死去。
腹部贯穿,脱水,窒息,辐射,斩首,子弹穿过太阳穴,腰斩,车裂,中毒……
他总是会死去,在我之前,在我面前。
我想救他,我伸手去撕开面前的幕布,我的皮肤成了枷锁,是束缚,我是一个被反过来的布娃娃,我得把它翻过来。
放我出去,我尖声咆哮,放我出去,至少让我在他身边。
我切开自己皮,我划烂自己眼睛,手指?切下来就好,牙齿也是不需要的,骨头也一样,只要是阻止我到你身边去的,我都不需要,我看到脂肪下的肌肉组织,接着血就涌出来,我感觉好,我好像自由了一点。
接着,我就醒了。
周围黑压压的人群涌过来,七嘴八舌的问我怎么了,我说我疼,真他妈疼啊。
“当然了,因为你受伤了,你把自己弄伤了。”
才不是。
全都是因为你。
你让我看见了你,我并非自愿的坠入爱河,又并非自愿的被爱的潮水淹没。
我是那么的,那么的,那么强烈的,强烈地那么……
可是……
你是谁啊。
我可不可以不再在意你了?我也累了,爸爸,妹妹,妹妹,姐姐,凌,林一,时也,段明述,奥里西·普罗科菲耶夫,都宸凡,清水缘,艾琳……
我,邹二好,我认识,认识好多好多人,大家都是非常好的,大家都有,大家红色的丝线,大家都有锁链大家都有束缚大家都拉着我我被拉着我掉不下去我在这里我有一双新鞋子姐姐给的我在这里我是新鞋子我哪儿也不去我用我的存款存款花完了买的向日葵永不凋谢最近看到的画名字叫人类之子人造人是人类之子我被人类生出来我是人类之子我被大家爱着大家都爱我我也都爱
我
我,爱?
我可以爱上他们吗,以同样热烈的方式。
他们像坐在旋转寿司店的履带上,一个个儿从我面前转过去,我倒是想伸手挑两盘,却又大多不合眼缘,虽然知道可以直接点单,又觉得那失去了吃旋转寿司的意义。于是有这样等着,等着,等着。望着没有尽头的出餐口,等着黑洞洞的小窗子给我来点有新意的食物。
稻荷寿司越过去了,玉米沙拉看起来也不错,但心情不对,下一个,焦糖鲑鱼,再下一个,生章鱼,甚至不常见的鲷鱼和一贯鳗鱼都传过去了,我的饥饿也越长越大,胃酸甚至反到喉咙口,烧着我的心,灼着我的舌根,要不就随便拿一盘对付一下?不,这个念头被我自己掐下去了,离打烊还早,时间我有的是,却没有很多钱,没必要将就,而且寿司被捏出来也不该被囫囵吞枣地吃掉,该有更值得的人来咀嚼,品味,他/她的那个人不是我。
我接着等,我还在等,即使我并不知道自己想吃些什么,却在每一盘花花绿绿的食物从我面前掠过的时候清晰地明白“这不是我想要的”,所以,邹二好,你想要什么呢?
履带上的东西越来越奇怪了,味噌汤泼泼洒洒,甚至蛋糕炸鸡这种完全跟和食不搭边的东西也来了,接着甚至出现了跟食物完全没关系的东西,绿色的小熊玩偶,一盘浸泡在沙拉酱里的发卡,甚至是花,被粘成我看不懂的文字的黄玫瑰,粉玫瑰,以及我最讨厌的向日葵,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淹没到我的脚踝,膝盖,胸口,脖颈,鼻孔,甚至头顶,我几乎要吐了,却还是很饿。
可是你偏偏不来。
这次轮到我了,我站在玻璃橱窗里,看着你,你却不来。
你是谁啊。
坐在我对面的你,至少给我个名字,好不好。
可是你偏偏放开了手。
温暖的感觉消失了,灼烧的感觉也消失了。
“我不在这里,你不要道歉,你回去,你走吧。”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如果一切顺利。”
“什么叫顺利?”
“顺利就是你不再感觉不舒服。”
我左脚的运动鞋里还是时不时刺痛我,我的鞋里有一块薛定谔的猫,猫在咬我。
你也是,你也是薛定谔的猫,你是甜甜圈上没办法拿下来的的洞,你是春天下不下来的雨,你是我无法观测到的,不存在的。
爱人。
我站在玻璃面前看鱼,站在橱窗外面看我的,是爸爸,妹妹,妹妹,姐姐,凌,林一,时也,段明述,奥里西·普罗科菲耶夫,都宸凡,清水缘,艾琳……
“好吧。”我回答。
“但是。”
我爬上桌子,蹬掉鞋子,鞋子里的猫没办法咬到我了。
我手脚并用,用膝盖一点一点挪过去,我知道他能从我的领口看到我的锁骨,乳房,甚至小腹,但我就是要他看。
我爬到他跟前,膝盖抵着他的手肘,摸他的泪痣。
“这么狠心,让我吃了这么多苦,倒是赔点什么给我呀?”
“s………”
我没能说完,他站起来咬住我的嘴唇,把我按倒在桌上。
蝴蝶骨撞在木质桌面上,挺响的,全身的骨头都在颤抖,我的身体里泛起潮汐。
潮水不会倒灌进金色的麦田,夏天傍晚的海水不是近乎黑色的蓝紫色,我不认识一个大我七岁的人,连名字都不知道,我没有养过金鱼。
我看见黑暗的天花板有好多炫彩星星五颜六色堪称光污染的在闪和扭曲,我喘不过气,一棵树,被斧头砍进去,砍进去,砍进去
自行车别了脚,拽回去,河岸上叫我,水面上倒映着一个我,不是我,是水仙花,是双胞胎妹妹我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她叫爱三颂叫艾三颂三是我妹妹她很漂亮
明天太阳不会升起旗子会天阴了雨是白色的黏糊糊的蜗牛的粘液爬上我的脸又被蚊子咬了虽然他是一个脾气不太好的人造路灯但是他很有礼貌他很亮窗户外是路灯太阳不会亮亮的是路灯
门挡住了,好痛,好痒。
斧头把我劈开,我长不大,长大的是不存在的器官。
越过他的肩膀,我看到
我看到天空的颜色丰富多彩又门可罗雀。
我哭了。
…………
早上起来之后我就在吐,吐完接着流鼻血,流完鼻血又是吐,折腾地几近脱水,医生们都吓坏了,低声讨论今天要不就不给我眼睛拆线了,先给我约个ct,晚点在做个核磁共振,情况不好大概还得转院。
“你们就拆……呕……拆了………呕……不然我还得……咳咳……”我趁着没那么恶心的间隙断断续续的说话,最后还是林一说好好好我们给你拆,你能忍住十分钟不反胃吗,可以?确认可以?来快点快点拿消毒水……
奇怪的是,在胶布从我脸上剥下来那一刻开始,我就不难受了,但是一种奇怪的兴奋占据上风,我好像无往不利,无所不能,剪刀从我眼皮上略过去,线被抽走,我有种胜利了的感觉,一点也不疼,也不痒。
“好,可以睁开了。”凌从后面拍拍我。
我睁开有半年没使用过的右眼,从无影灯的倒影里我看见,它好像变成了黄色。
“咦你居然看得见吗?”林一挺震惊的,他捂住我的左眼比了个数字。
“这是几?”
“……七。”
“哇去!要知道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光感剥夺这么久视力一点也不下降的……你还想吐吗?”
我翻身下床,穿上鞋子。
“不想了,我好了。”
鞋子很新,鞋垫软软的,即使我光脚穿着,也很舒服,里面什么也没有。
+本体是白金狐,所以发色为发根到发尾处会由白发变黑。不知为何人型的头发很长,可能是由于化形把尾巴隐藏起来了所以归为头发的一部分了,从正面看后面翘起的发尾真的很像尾巴。顺便一提狐狸耳朵还在。
+脸上有很鲜艳的橙色面纹、额间有美人痣,不过因为发型的缘故额头中间一直被挡着,除非掀起来否则根本见不到有痣。
+金木双灵根的符修。
+年纪在兽妖里面算挺小的,但也不是说天赋异禀,只是喜欢乱吃东西结果某天吃到了深山老林里的灵草,一下子功力大增——然后嗖一下化形了,于是偷跟在前去加入天玄门的哥后面走了。
+这个机缘…能算机缘吗?反正这样的经历后变本加厉地更爱捡草药吃了,希望哪天能再吃到点天材地宝然后就可以不用努力了。出门在外热衷于采草药,明明是符修但这么爱采药于是“道友你是丹修吧?”……这样的情况常有呢!
+“你说…(嚼嚼嚼)天材地宝(嚼嚼嚼)这种好玩意儿(嚼嚼嚼),什么时候能(嚼嚼嚼)再让我(嚼嚼嚼)吃着一次呢(嚼嚼嚼)…?”
+不过蛮热衷于跟人打好关系的,因为乱吃草药老是中毒,三天两头就要视严重程度自己跑去求丹修给口药/被同门抬去找人解毒,幸运的是目前还没有吃过致死的东西,出门在外一定要看好他。
+吃过的药草就不会再吃一次了(如果没忘的话……事实上还是有过相当多“啊啊这个我有吃过吗总觉得好像和记忆里的不一样难道说是变异的天材地宝吗那么再尝尝吧”这样的事件发生的),不过还是会照采不误,自己用不到就拿来卖钱或者送给经常帮忙的大家当礼物!
+值得庆幸的是虽然这狐看起来很不正经但确实有很用心地钻研符道,不过依旧不知为何喜欢往作死的道路上狂奔,喜欢用各种奇怪的材料画符,因为自己是兽妖所以可以很方便地取自己的血用作灵兽血。
+像有多动症,喜欢蹦来蹦去的,很喜欢笑,好像蛮开朗的但更多时候只是笑点清奇,如果对你总是笑眯眯的话可能不是表达好意而是单纯觉得你很好笑(无贬义)而已吧……容易在很突兀的时候笑出来,为了避免挨打忍这些事情超辛苦的,因为好像也不奸诈也不狡猾太不符合刻板印象了,总觉得这家伙真的是狐狸吗诶诶诈骗来的吧?
(录音开始)
年长的女声(兴奋地):“……好了,学术考核到此结束,恭喜你,马上我就下船去给你打证明,这下你就正式有了实践修士学位了。”
年轻的男声(平静地):“哪里,还要感谢霍队一直以来的栽培。”
年长的女声(试探性地):“学术考核结束了,我们能聊点别的吗?当然你累了的话就回去休息,不要把这个当成政审什么的.......”
年轻的男声(打断了对方):“你应该问的,早就应该问,你有权,不,应该说你有义务知道每一个队员的生平经历和背景。当初我应召的时候你没细问就已经是一种失职了,趁这个机会让我们来修正这个错误。”
年长的女声(反驳到):“这不能叫错误,这是延迟处理,我也没白活那么多年,看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好吗?”
年轻的男声(略带轻蔑地)“奇货可居,物以稀为贵,嗯哼?”
年长的女声(恼羞成怒地):“小孩子懂什么!算了我们开始吧……我先来问点不那么尖锐的......呃......总之,姓名:孙国祥.......”
年轻的男声:(叹了一口气)
年长的女声(错愕地):“不是?你别搞我,一上来就这么刺激吗?”
年轻的男声:“'我'没有名字。”
(短暂的沉默)
“我那个时候给你的证件是从一个死人手里扣出来的……当然不是我杀的,他是个脱水累死的旅行者,当时他就这样抓着,这样,很用力很用力地抓着几张身份证,我几乎是把他的手指掰断了才扣出来,我选了一张照片磨的看不清楚了的,那上面写的'孙国祥',我觉得这是个好称呼。”
年长的女声(宽慰地):“你比我想的要爽快多了。”
年轻的男声:“事到如今,我也想找个人说说,我信任你。”
年长的女声:“即使你并不认为我是一个合适的对象,病急乱投医,啊哈。”
年轻的男声(无奈地):“也许吧。”
年长的女声:“那你的年纪也是虚构的了?我就说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感觉你怎么也得有个二十了。”
年轻的男声(略带厌恶地):“我,我那个时候就是十四岁。”
(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年轻的男声(低沉地,似乎是低着头):“这个下面,ew265.7.11,出厂编号,我自认为是我的生日,至少是我有自我意识的日子。
“我知道一般人都是以脱离母亲子宫的日子作为生日的……但是我没有社会学意义上的母亲,我也不认为那个研究员能算是我社会学意义上的父亲。
“我是克隆人,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的,那个样本……六岁就死掉了的小男孩,金亮,我不是他。
“那个研究员会对我们中最像'金亮'的那个……大概是一种怜爱吧。我没得到过,因为我不像,我能活下来是因为我比较符合女娲计划的其他指标,生理规划测试,我每次都能过。我只用睡三个小时,可以一顿吃一头牛也可以三天都不吃饭,记忆力也不错,表现的也相对听话……虽然不是最好的,但也聊胜于无。
“我不是唯心主义,但是我认可灵魂的存在。一般的人类,身体和灵魂一同出生,我稍微晚点,我是六岁的身体里塞了一个刚出生的灵魂,那六年不属于我。”
“我生理的年纪已不可考,我用我的心理的年龄证明我存在过的时间。”
年长的女声(有些抱歉地):“要先结束吗?”
年轻的男声(回归平静):“不,为什么?我们才刚刚开始不是吗?”
(纸张摩擦声,应该是有人将资料翻过了一页)
年长的女声(宽慰地):“你从那里逃出来了。”
年轻的男声(迷茫地):“我逃出来了吗?
“我不知道,我每次照镜子都会怀疑,我真的不是金亮吗,那个我从没见过的小男孩,我真的除了外表一点也不像他?
“霍队,如果哪天我和另一个金亮的克隆人出现在你面前,你有十足的信心分辨出我们吗?”
年长的女声:“我有的,孩子,我有,但我需要时间,我不能骗你。”
年轻的男声:(呼了一口气)
年长的女声:“总会有的,总会有个能一眼就认出你的。如果队里没有,你就下船去找,总会有的。”
年轻的男声:“比起这个,我更需要活着,我需要作为'我'活着,我身上背着别人的命,我不能死。”
年长的女声(坚定地):“你活着,就在这里,你不用担心之前的事。我能保证你的安全。”
年轻的男声(自嘲地):“可应该活下来的不止我一个,最后活下来的却只有利用了他们的死的我,苟且偷生罢了。”
年长的女声:“错不在你。”
年轻的男声:“那错在谁呢?错的人又能为此负责吗?
“我太单纯了……我在象牙塔里呆久了,我曾经以为世间的苦难和人类的险恶只有一种。”
年长的女声(打断)“这个意义上我也没好到哪儿去,你已经算见多识广了。”
年轻的男声:“我只是从一个泥潭里挣扎到另一个泥潭,接着老天对我有了一点怜悯,让我遇到了你们。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吧?我们中最杰出的那个,善于伪装并有坚定信念的那个,他带领一部分'孩子'成功的发起了一场暴动,我不在他们之列,但我借了他们的东风,跑了出来。
“我以为外面会好的,一开始确实是这样。
“我遇到了肯尼,思源和拉尼娅,他们是三个最好不过的人了,即使他们分别是小偷,诈骗犯和娼妇。可我真觉得我上船前的七年从他们那里学到最多。
“他们也不是生来就是流浪汉,肯尼是我见过最好的技术工人,思源原来是大学教授,而拉尼娅的歌喉千金难求。
“你知道的,老千,小偷和魔术师本来是一样的,你见过他们三个团伙作案的时候就知道了,那简直就是一种犯罪的艺术……当然我知道那不可取,可后来'我们'也没再做过……呃,他们,我从没亲手干过,肯尼不肯让我加入,他教会了我那些手法,又不允许我用。”
年长的女声:“我知道,纸牌魔术什么的,你会的真多。”
年轻的男声:“不是我会的多,是他们很擅长教学,又有耐心,有细致……就像你一样,有机会的话我想做个老师,教学,真是奇妙。
“即使是我们被骗进那个黑工厂的时候……他们还是试图教会我什么,好让我从哪儿逃出去之后可以有一技傍身,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变魔术,是在车间休息的十分钟,我把大家都逗笑了。
“你知道肯尼说什么吗,他指着那些被工作压的透不过气来,却被我逗的笑出声的人说:
'小伙子,你听,我们变魔术是为了这个,就是为了这一声,明白吗?'”
(窸窸窣窣的声音)
年轻的男声:“我给你看过这个吧?这个小册子……是思源给我写的,你之前问我,没上过学怎么会知道开普勒……全靠他,他是第一个死的,大学教授就是柔弱些……活活累死的。我给他洗的澡换的衣服,他还有个全尸。”
“肯尼是第二个,他被绞进机器了,惨叫声,呃……”
年长的女声(打断):“国祥。”
年轻的男声:“让我说,拜托了,拉尼娅,拉尼娅是最后一个,她到最后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更别提唱歌。我知道的,每天晚上她被主管拉过去干什么,我知道的……据说那个变态还想对我下手来着,哈!
“拉尼娅死了之后,我跟着运尸体的车逃了出来,我靠着尸体的余温扛过去了,她在我身边,一点一点冷下去,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她到最后都在帮我,可我连带走她的尸体,给她找个好地方安葬了都做不到,她最后被丢进焚化炉里,她不喜欢火,因为被嫖客用烟头烫伤过,我记得,拉尼娅的每一个好恶我都记得。”
年长的女声(有些抱歉的):“我很想安慰你两句,但我知道这无济于事。我经历过生离死别,也失去过重要的人,这个意义上你不是孤身一人,这能使你好受点吗?”
年轻的男声(重重的呼气):“在他们之后,我又遇见了一个朋友。”
年长的女声:“愿闻其详。”
年轻的男声:“我一路蹭着顺风船偷渡,什么交通工具我都试过,我甚至学会了怎么藏在飞船的外夹层里,大部分地方都很冷,不过只要顺着加热管道,找到动力装置就能扛过去,那儿很暖和。
我没事儿干,就喜欢研究那个装置,有时候还顺手拆了再装回去,学修发动机,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三四次之后我在克丽雯落脚了,嗯,没什么好隐瞒的,红灯区,酒吧街,就是你想的那档子事儿。”
年长的女声(尴尬的):“呃,你这个手势相当......”
年轻的男声(戏谑的):“怎么的?想不到我也能干这行吧?有些女人,还有男人,喜欢我的脸,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哪儿吸引人了。
“我那个时候特别讨厌人家夸我脸长得好,夸我面善,我那时候觉得善良是一种罪恶,很臭屁,昂?原谅我吧,我被吓坏了,那之前我认识的善良的人都死光了,活下来的都是些孬种。
“但是,遇见了那个小朋友,小伙伴……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到底经历了一种怎么样的心境转变,我只能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年长的女声:“我一直都很好奇,你却不肯提。”
年轻的男声:“因为真的很扯,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话,我根本不相信。
“有天我在一个酒吧等着,嗯,看你的表情,我应该不用详细描述了吧?有些好事儿的人,他们问我敢不敢赌命。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知道我不会死在那儿,我以为是俄罗斯轮盘之类的,那种玩意儿我可以在拿到枪的半秒钟里把子弹掏出来再塞回去,谢谢肯尼。
“不过不是。
“他们拿了一只蜘蛛,活的,我第一次见活的昆虫,我还以为这玩意儿都灭绝了,但那真的是活的,一只活的中国捕鸟蛛。
“毛茸茸的,像个玩具一样,放在我手背上。他们给了我半杯酒,叫我用载着蜘蛛的那只手端着酒杯,把酒喝了,如果我喝完了酒,还活了下来,他们就给我钱,这个数。
“我看着它,那一瞬间我感觉到我和我手背上的这个小家伙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联系,我和它是一体的。它有毒,但没有恶意,我们俩像是与世隔绝的一个整体。
“我低头端详着它,它也抬头看着我,我注意到它的八支小眼珠是红色的,泛着油膜一样的小彩虹。
“它像一个婴儿,或者说它就是一个婴儿,婴儿不会伤害谁,它之前是咬死过人,但那是那些人的问题,没什么根据,可我就是知道,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它的毛蹭着我,有点痒,它很困惑,它的小眼睛看穿了我。
“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的感觉塞满我的骨髓,我意识到——当个好人,做一个正直的人,从来不是错误的,可耻的。
“如果我在那一刻表现出恶意,那孩子会咬死我,但是我没有,这是一种奖赏。错的不是善良,而是那些利用了善良的人。我还不够强大,我不能再堕落了,我得成长起来,这样才能把那些善良的,却容易被利用的收入我的羽翼之下,让他们保持本初的美好,而我替他们规避世俗的折磨。
“我下定了决心,我立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小心翼翼地转过手背,好让那孩子跳到桌子上,接着用酒杯盖住它。
“他们给我钱,我说不用,我要这只蜘蛛。他们不给,那个老板说可以给我点别的。我之前看过他给别人纹身,我就拜托他给我小腿上的出厂编号上盖一个纹身。
“就在他准备工具的时候,我把那孩子放进口袋里。没费什么功夫,啊,肯尼,我真的,我爱死他了,他教会我的东西简直不能再实用了!
“刺青的时候老板问我怎么这么高兴,是不是很痒,我笑的停不下来!我还以为要露馅了,我的心欢喜的砰砰跳,小家伙就在我衬衫贴近胸口的口袋里,它只要给我一小口我就完蛋了。
“它!没!有!啊哈!”
(一声击掌声)
年长的女声:“你吓我一跳!”
年轻的男声:“我太高兴了,我想到这儿就高兴,之后我带着它旅行了一小段,然后在一个适合它生活的星球放下了它,那有它的同类,或者说愿意接纳它的物种。
“我第一次保护了什么,我太高兴了,于是我下定决心做一个好人,我需要有城府,但不意味着我是个利己自私的混蛋。
之后我又进了一家皮包公司,接着是植物园,还有杂七杂八的,有好人有坏人吧,我学到了更多的东西,我像一块海绵一样尽己所能的学习!学习!学习!充实自己,我当然也有情绪的低谷,可我知道,我会过去的,我活着,我们在这里。”
(沉默,长久的沉默)
年长的女声:“谢谢你。”
年轻的男声:“我才是,谢谢你,不过,你能答应我件事儿吗?”
年长的女声:“你说吧,三件也行。”
年轻的男声:“只有一件,但是一定要答应我……
“我明天没办法和你一起去招新人,我得去置办系统升级的零件,鄂尔多容易被人骗,我得和他一起去,所以,所以你!
“别给我只看脸或者其他什么就下决定!你答应我!只有这件事!别给我物以稀为贵!认!真!审!核!
“等等,你干嘛把脸转过去!你不会已经……啊啊啊啊霍奇兰你给我回来!你他妈的别以为自己是队长就了不起啊!我告诉……”
(录音结束)
一同寄来的旧照片上有这样一段话:
“孩子,这是本来他想告诉你的,想交给你的沧海一粟,但他没有。
“他以为自己会和你有明天,他想和你构建未来,所以他不用再赘述自己过往的不堪。
“所以请允许我,一个留在过去的人,把他的今日,交给你。
“你可以选择丢进垃圾桶,或者,
“带着他,走向未来。”
邹二好他在看书。
我在看他。
他好像看困了,打了个哈欠,嘴张的真大,我都能看到他红彤彤的牙龈。
霍队走过来问他:“小好儿看什么呢?”
邹二好从书脊上瞟了过去,眼睛里还带着点眼泪水,有点迷迷瞪瞪的回话:“夜莺。”
霍队有点逗小孩的意思:“是安徒生的童话吗?”
邹二好说不是,是克里斯丁·汉娜的小说,讲战争的,边说他边把书举起来给霍队看。
邹二好念人名的时候都会用那个名字本来的语言去读,而且读的都很标准,他对这点有点小得意,但是不怎么显示出来。
他有点小得意的时候眼睛会笑,脸上其他地方是不动的,只有眼睛在笑。就好像在憋着坏,有什么调皮捣蛋的计划,一想到就高兴的不得了,于是笑意就从他眼睛里溢出来。
他的眼睛是一个很特殊的红色,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像对半切的樱桃,像腐败的花朵,像病变的器官。
是个实在没法让人联想起什么好东西的颜色,就好像他的眼睛是个独立出来的生物,肉乎乎的,会呼吸会动,会趁他睡着的时候从他眼睛里爬出来咬人一样。
不过我不讨厌。
有次我陪霍队在医院观摩一种特殊的辐射病治疗方法,医生把刚切下来的坏死组织给我看,那块烂肉就是这个颜色,这种特殊的肉红色。
当时我不由得想起了邹二好的眼睛,心中居然对这块折磨病人,使人痛苦的小东西产生了一种怜爱之心。
甚至有点想把这块肉用什么办法——例如用明矾硝一下——让它永远保持这种鲜艳而又令人作呕的颜色。
爱屋及乌,差不多这个意思。
霍队继续逗邹二好:“你怎么老看这种书,是不是你爸爸给你列了个书单叫你看的,是不是还要你写读后感做笔记啊?”
邹二好知道霍队在逗他,但他乐意配合,他伸了个懒腰:“不是啊,我自己喜欢看,不过我真的会做笔记哦。”
这么说着,邹二好把书递给霍队,让霍队看他用荧光笔画的痕迹和写的读书心得。
霍队一边翻一边感叹:“你是不知道,我上学那会儿老师就喜欢列个书单叫我们去读,完了还要写读后感,大家都烦的不得了,结果现在居然有孩子主动干这个。”
邹二好喜欢看的书都很“正经”,他最喜欢的是有纪实风格的散文和小说。
《安娜·卡列尼娜》,《百年孤独》,《童年》,《我与地坛》,《大地双心》等等等等。
他看书有个习惯,一口气读三遍。
第一遍看得极快,一个小时不到就翻完了,这是在了解剧情,然后是第二遍,看的时候会注意时代背景和作者生平,了解创作意图和情感,第三遍最慢,这时候他会做大量的标注和笔记,如果是霍队买来放在书架上充门面的书,他看的时候会用个小本在旁边摘抄,然后自己再写一点什么。自己的书就直接在上面写写画画,当然写的都是写关键词,只要自己能看懂就行,第三遍的主要目的是学习,学习作者的文风和创作技巧。
十几岁的孩子,讲起文学头头是道,跟你聊世界名著就好像他已经把每一个字都吃透了一样。
我怀疑他是有自己偷偷写小说的,就是不肯拿给外人看。
机械和动力相关的书他也看,他不喜欢,看不懂,但总得学,硬着头皮一个字一个字大声读出来,方便自己理解。
邹二好读这些书的时候一定得有我在旁边,随时让我解释某个名词是什么意思。
那些书我都翻烂了,我跟他说“你告诉我第几页第几行,我解释给你听,不用拿过来给我看。”
这样我嘴上回答他,手头上还能做点活。
他最初还是认真学习的,往后就有点刁难我的意思,老问一些生僻的点,不过我都看了成百上千遍了,而且天天都在实践,所以一次都没让他得逞过。
其实我有时候也在想,要不就让他一回,假装被问住,让他以为自己赢了。
但我又不能确定他那次是真不懂哪次是小小的捣蛋,还是一并都回答了。
奇怪的是,我答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因为诡计没有得逞而失落,反而有一种小小的骄傲在里面,他甚至高兴的晃来晃去的。
不知道小脑瓜里在想什么,怪可爱的。
接下来是关于量子力学,天文和引力,这是我们探险队研究的主要方向。
每天邹二好会找个霍队空闲的时间,抱着书过去请霍队给他讲,相当于上课,霍队真的很擅长上课,她以前大概在学校做过讲师。
我只能干巴巴的解释名词,她却能绘声绘色的描述,旁征博引,用恰当的比喻和精妙的修辞,让这些本来很枯燥的学科变得丰富多彩又引人入胜。
我有时候也会去“旁听”,听一听我们的研究计划,不过主要还是学学教学技巧,好让邹二好下次来问我机械和动力的时候能给他解释的更加清楚。
别的门类的书,邹二好也看,像什么食谱,户外生存手册,赤脚医生简章。乱七八糟的,从我房间的角落里抠出来,一大摞抱着跑来问我:
“我可以看吗!可以给我看吗?我绝对不会弄坏的!”
我当然说可以。
别说看了,就是邹二好拿过去一张一张撕下来垫鞋子我都不在意,只要他想要,我就想给。
我们下船考察或是补给物资的时候,会有一两天的空闲,这时候大家会自由活动,逛逛街或者喝喝酒什么的。
邹二好会提前列个小单子,写着要去哪里哪里玩,去哪里哪里吃什么。
我一开始是不陪着他的,人都需要独处,小伙子自己到处溜达溜达不比我一个半拉大叔跟在后面要好。
后来他发现我能一天都窝在酒店不出去,就拉着我陪他一起。当然一开始我也没同意,我想着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呢,我就不是喜欢玩的人,多扫兴啊。
但是邹二好还挺执着的,他那天晚上十点多突然很兴奋地过来找我,说孙哥,我请你喝酒吧,我们偷偷的,就我们两个。
我说:你怎么想到要喝酒了。
他说:我不喝,我请你喝。
我开玩笑说:那我哪儿敢去啊,鸿门宴等着我呢。
邹二好急了,解释说:我哪儿能害你呢,我看网上评价那家酒吧的饭很好吃,但是一个人去的话,我又不喝酒。人家在那儿小酌怡情我在那儿咔咔吃饭,太奇怪了。
我故意说:那你叫娜塔陪你去,她喜欢喝酒。
他说:我才不要呢,我想要你陪我去。
我想要你陪我去。
说这话的时候我坐在床边,他盘腿坐在地上,抬着头望着我,脸上是一副很动人的神色。
你想要吗,你想要,我就想给。
我想要给他所有他渴望的东西,钱能买到的就去买,我自己能做出来的就去学着做,甚至通过什么违法的手段都在所不辞。
我想给你我的一切,这是我的血,你喝吧,这是我的肉,你吃吧,拿我的头发去纺线,拿我的眼睛做项链。开口说出来,说你想要,说你每一个奇幻瑰丽的梦想,我来跟你一起实现。
我当然是陪邹二好去了,本来是没想着让他请我的,哪儿能呢,我就喜欢给他花钱,尤其是请他吃饭,看着我的薪水以一种实体的形式被他吃下去,变成他的脂肪,肌肉和骨骼,我就喜欢这个,我甚至希望他长胖点,好更直观地看到我的钱在他身上堆积起来,可惜他尽抽条了,不肯横向发展一下。
邹二好像个小乌鸦给人展示自己收集的亮晶晶一样,把自己攒的钱在我面前甩一甩,大款儿一样的说:“哥!我来给!我有钱!”
然后他喊服务员,我先点了酒,接着服务员问他要什么,他很正经的说:“麻烦你snack和dessert这两栏都给我上一遍。”
服务员以为他开玩笑呢,结果他用玫瑰色的指甲盖儿划过菜单上所有的食物,又说了一遍:“从这里到这里,每样一份,谢谢你。”
酒吧里的其他人都震惊了,全都看过来,我忍不住低下头去笑,邹二好有点不高兴,他用脚踢踢我说:“笑什么,嫌我吃得多啊?”
我暂且收住:“怎么办呢,你这么能吃,我养不起了。”
邹二好“啧”了一声说:“我不要你养,而且我吃边角料睡垃圾堆也能活,我可好养了。”
这话不假。
我们平时所有人一起吃饭的时候,邹二好就很收敛,也就正常的“一人份”,因为平时吃饭是不要他给钱,霍队是包食宿的的,邹二好连这点便宜都不好意思占。
或者说,他挺会体贴人,不考虑自己吃不吃得饱,先考虑会不会让别人破费。
他对自己爸妈都这样。
“赚钱很不容易,我现在自己赚钱了,你们不用再寄东西给我了啊。”
他三个月实习一结束就给家里打电话要断生活费,佩斯还跑过来和我讨论,他觉得这孩子真不简单,他家的孩子现在都二十多了,正拼了命的问他要钱,吸血一样的要,邹二好小小的,居然都主动让家里不要给了。
我当时心里没什么感觉,我没有家里人,更不会有爸妈给我钱,我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的。
后来有一次大家一起吃披萨,娜塔把披萨的边剩下了,邹二好看她不吃,自然而然的捡起来吃了。
娜塔惊讶的说不出话,邹二好有点抱歉的说:“对不起,你还吃是吗,我以为你不吃了呢。”
娜塔说:“我是不吃了,可你不嫌弃吗?”
邹二好一边用披萨边刮盒子底的酱一边回答:“不呀,我姐姐和妹妹也不吃披萨的边,她们觉得难消化,所以都是我帮她们吃,我习惯了。”
我那个时候才隐约感觉到,邹二好作为家里老二,位置或多或少是有点尴尬的。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惯常来说这么大的孩子一顿能吃一头牛,邹二好不至于挨饿,但吃饱吃撑是挺困难的,他先是委屈自己,然后又想方设法的搜罗餐桌上的残羹剩饭,就连这他都感到抱歉:
万一是留着明天早上当早饭的呢。
并列第一才不叫第一,十根手指伸出来就是有长有短。
邹二好老把自己放第二位,第三位。
他自己从没意识到,因为他不知道被当成第一是个什么感觉,所以一点也不难过。
但是我想让他当第一,我一个人唯一的第一。
我给他吃,给他穿,给他买东西,可他总是不接受,小心翼翼地拒绝,适当的返还给我。
要怎么做你才肯尽情依赖我,被我惯成“坏”孩子呢。
直到我发现邹二好好像对我挺感兴趣的。
他上船之前我在船上干什么,我上船之前在外面干什么,他问别人,别人不肯告诉他,他又不大愿意直接来问我。
我就隔三差五假装不经意的给他透露一点点,比方说我是克隆人,比方说刺青是打赌赢来的,比方说我的机械知识是个教授教的。
割肉喂鹰,以身饲虎。
就好像我是个驯兽师,他是一只小老虎,我把自己一片一片切下来,当作诱饵一路放下,让他顺着血迹和味道追随着我的脚步,跟着我一直一直走,即使我根本就没有在路的尽头布下陷阱,又或许路根本没有尽头,只有万丈深渊。
我在赌,赌是你会追着我一起掉进悬崖,还是在那之前我就耗尽所有,变成一架白骨等你来舔舐我的残骸。
这么说起来,邹二好还真是属老虎的。
“我”比他大七岁,那我应该属羊。
这可是羊入虎口了。
邹二好的头发是我给他剪的,在洗澡之前,他把衣服全脱了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背对着我,我坐在浴缸的边缘,边说话边给他剪,剪完后面我拍拍他,他就转过来让我剪刘海。
剪刘海的时候我让他把眼睛闭上,这样头发不会落到眼睛里。
这样他也不知道我在看哪里。
拜托,他长那么漂亮我看两眼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
有次,我叫他转过来,他突然把头一仰,倚着我的大腿根,直勾勾的盯着我问:
“孙国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我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我的耳垂。
我以前是没有耳洞的。
邹二好在知道了我是克隆人之后安分了几天,不过都说“孩子静悄悄,一定在作妖。”果然他又屁颠屁颠凑过来说:
“孙哥,我给你打个耳洞吧,再给你做个耳环。”
我没拒绝,我说你会做耳环吗?
邹二好跟我解释,他想用925银做个有开口的环,然后放在晶体培养液里,等水晶把环包裹起来再拿出来慢慢打磨光滑,这样就做好了。
“可能有点慢,但是你先打一个,等耳洞养好了能换其他耳环了,我差不多也就做好了。”
我说行,那等下次下船我就去打一个。
邹二好说:“不啊,我给你打,相信我的技术,而且一定要我来打。”
他说:“你不是克隆人吗,万一哪天遇到其他克隆人分不出来了就麻烦了,所以我得给你做个标,就像牧羊人会给自己的羊在耳朵上打个标一样,我给你打的耳洞我一定认得,不过耳环是障眼法啦。”
他说:“这样遇到两个你,我就说你们各自证明一下吧,假的那个就会说你看这个耳环,你给我做的,那我就知道他是假的了,因为真的你会把耳环取下来给我看耳洞。”
他说:“你不一样,我能认出来。”
可我只是因为这个才对他好吗?
我的小牧羊人,我的小老虎。
可我真的对他好吗?
我的第一名,我的“弟弟”。
我好像什么都想给他,但对他的痛苦,我只拿走一半。
我享用肉体的苦难,折磨,甚至死亡。
但我要把精神的伤痛,纠结,乃至绝望留给你,我要看你一边满心欢喜一边痛不欲生,我要你因为我而踌躇犹豫,我要你的不安和彷徨。
如果我们在海上遇难,那我忍受寒冷和饥饿,你则负责在迷航中一点点把意志消磨下去。
我渴求。
渴求你眼里流出的泪,渴求你深夜的思念,渴求你的孤独。
霍队听过我的经历,我不觉得有什么,她却感到悲伤,她说:“真是小可怜。”
我哪儿能叫“小可怜”呢。
但也许在内心深处,我是痛苦的,连我自己都不曾明白的痛苦,也许我是怕的,怕回到那个实验室,怕被人代替,怕很多很多。
我连自己都骗过去了,邹二好却像从海滩上捡到个贝壳一样轻而易举的发现了。
邹二好,我真的很想伤害你。
所以不要对我有负罪感。
我只是想让你深受折磨,如同我一样深受折磨,不,比那更深,更残酷。
我为什么会对你好啊?
这只是一种补偿,一种对于你将因我布下的诱饵跌落谷底的补偿,一种对于你顺着我的肋骨爬进我的心的补偿,一种对于你被我心中的荆棘刺伤的补偿。
是我不好,但你也做得不对,是你自找麻烦,自投罗网。是你自己要了解我的。
霍队又翻了两页,问邹二好:“这段你为什么用其他颜色标出来了?”
邹二好问:“哪一段?”
霍队读了出来:
“他挚爱的那个我并不完整。我始终以为我想要被爱,被仰慕。如今想想,说不定我想要被了解。”
“因为我喜欢啊。”邹二好回答。
对,我和孙队亲过,嘴对嘴,初吻给出去了,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我不抗拒亲别人或者被亲。
我家里人经常互相亲来亲去,尤其是我爸,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可能是因为皮肤饥渴症之类的原因,他特别喜欢干家务干累了随机逮住我们其中一个,用力来一口,再放我们回去做事。
他胡子刮的很干净,我们倒也不怎么反抗。
每天早上我妈出门上班的时候都会给我们挨个儿亲过去,先是我爸,再是我姐,最后是我。三颂出生之后就先是三颂,然后一个一个慢慢轮到我。
我妈妈她不化妆的,不过护肤品倒有一大堆,都是同一个牌子的,每次我闻到那个牌子的味道就觉得是“妈妈的味道”。
我小时候老是故意忘记涂擦脸霜,我妈就趁着亲我的时候检查我脸上有没有涂东西,没有的话她就会把我摁住,从包里掏出她自己的护手霜,挖一坨,强行糊在我脸上。
我刚上船的时候,我妈放心不下,老给我寄东西,里面就有护手霜和身体乳。我每天忙得要死,还是记不得抹,她晚上给我打远星电话的时候就很无奈的说:
“那么一大瓶摆在桌上,你想起来就按一下擦擦手擦擦脸,怎么会没有时间啊?”
我现在养了成习惯,自己也还是买那个牌子的护肤品。
二十年了,那个牌子的擦脸霜和护手霜的味道都没变过。
孙国祥大部分时间都不说什么,但是看到我收拾下船考察的行李的时候,会把那一大瓶润肤露塞进去,他还是觉得不可理喻。
“你至少买个包装小点儿的吧,留点空间给正常物资。”他边说边比划,“不是有这么大的圆盒子装的类型吗,你买那个,专门考察的时候带下去涂不行吗?
我说那不行,一个是包装小的我看不到就记不得要涂了,再一个润肤露又不是不会过期,小包装买了也就考察的时候用,太浪费了。
所以为了让这个大包装的润肤露物尽其用,我自己涂过之后都会把孙国祥抓过来,也往他脸上刷墙一样刷一层。
孙国祥皮肤不好不差吧,但是那个嘴真的剌手,嘴皮儿像干掉的树叶,片片分明的支棱起来。我那时候还想着,以后和孙队谈恋爱的人真是可怜,要对着这刀片儿一样的东西下嘴。
我有次趁着下船买东西给他买了只润唇膏,我说:“你就随身带着,想起来就抹一下,不费多少时间。”
他用一种“你有病吧”的眼神看看我,说我要这个干什么,你自己留着涂,再不济你就给娜塔或者老叶她们。
我说你养养你的嘴,我下午才看见你在撕嘴皮撕得血淋淋的,别人亲你的时候扎一嘴多可怕啊。
他说:没人会亲我的。
我说:亲脸也算。
他说:没有。
从来没有人亲过他。
他觉得之后也不会有。
孙国祥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我不是说他是独生子,我是说,他没有亲人。
霍队刚建立旭日探险队的时候孙国祥也才十四岁,霍队说孙国祥那时看起来像快二十岁的人,提着个大包风尘仆仆地来应召,一上来就问:“你们招人吗?我会修发动机修电表箱,什么都会修,你们给多少钱啊?”
在那之前孙国祥在干什么,他和霍队说过,但是霍队不肯告诉我,总是让我自己去问他。
我去问孙国祥,他就故作深沉在那儿给我装,说啊呀没什么好说的,别问了。
没什么好说的你个头,有种下次别拿“有些人十四岁,上船第三天被内舱气压压的流鼻血”和“有些人十四岁,上船第三天就给动力系统升了个级”这事儿笑话我。
我趁这个机会旁敲侧击,我说你爸妈没亲过你吗。
他说,我没有爸妈。
下面他就不说了,我卡着他的脖子命令他一定得给老子一五一十地讲讲清楚。
他被问烦了,就告诉我,他原来是克隆人来的,量产版本,但是后来那个计划不行了,他自己生活了一段时间,学了点东西,之后就上船了。
孙国祥还捞起裤脚给我看,他小腿上有个刺青,下面盖着用烙铁烫出来的编号和生产日期。
“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
他说的轻描淡写,而我只想给他一拳。
给,我,讲,讲,你妈的细节啊混蛋!吊人胃口算什么本事!
最后他还是收下来了,甚至之后会在我买东西的时候让我给他捎一根润唇膏。我有时候给他买草莓味儿的,有时候是柠檬味的,他都用,也不说哪个口味好或者不好。
他不在了之后我给他收拾过房间,他攒了一抽屉的空润唇膏管子。
攒这个干吗,自己不也在浪费空间吗,神经病。
霍队退休的时候我们一起吃了个饭,那个时候孙国祥的嘴唇已经不怎么起皮了,有时候还亮晶晶的,看起来状态非常好。
那天又是霍队退休,又是孙国祥升队长,还是我升副队。我们很奢侈地把霍队藏了快三十年的黄金威士忌开了,她一共就九瓶,我们开了七瓶,除此以外什么酒都互相兑着喝了点。
我其实不喜欢喝酒,但是那天氛围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而且我拿那个黄金威士忌兑烈日芬达都没人说我暴殄天物,我确实喝了不少。
我们还玩游戏,老得不得了的游戏,什么uno啊狼人杀啊真心话大冒险啊,很多很多年前地球流行的桌游我们都玩了一遍。
玩到最后还是不尽兴,娜塔对瓶吹了一整瓶伏特加之后彻底放飞,说下一局输的人要亲你右手边的人昂,亲嘴,要响亮的啵一个!不然就给我包一周的机箱维护。
机箱维护是真的恶心,是个人都不想干那个。
我刚刚吐过一轮,手都在抖,玩的是什么我忘了,但最后是输了。
孙国祥坐在我右手边,他在用餐巾纸叠一个青蛙。
他总是会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或者说,他会的太多了,所以才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他就那么似笑非笑着,也不看我,好像认定了我一定不会亲他一样,甚至还游刃有余地又拿了一纸杯啤酒。
我看着他的嘴,看着他轻啜啤酒上的泡沫,我想老子把他这嘴养得真他妈好啊,现在亲肯定不会被嘴皮剌破了。我给他买了那么多只润唇膏,验验货怎么不行。
我又想逗逗他,因为他那副笃定的表情实在太臭屁了,我想他等会儿被我一个刚吐过的人亲肯定会破防,想到他破口大骂急得跳脚我就觉得好玩儿。
不过我还是冲手心哈了口气,确定我刚刚漱口漱干净了。
我那时候是真的不觉得有什么。
我没和人亲过嘴,但是家里人亲一亲是很正常的事,我觉得孙哥对我做到这个份上也和家里人没什么两样了。
我叫他:“孙国祥。”
他把那个用餐巾纸叠的青蛙放在喝剩的酒里,那个青蛙鼓起来,像活的一样。
他说“我才不跟你一起打扫呢,你自找的。”
我没让他说完就亲上去了,亲嘴,正中靶心,响亮的一声啵!其他人要么吹口哨要么鼓掌,连霍队都在起哄。
有人说接吻的时候就像吃了个果冻,滑滑的弹弹的,还有点湿。
我可去他的。
我感觉像吃了个冷掉的烧饼,就是石头也没孙国祥那么硬。就好像我不是亲他,是揍了他一拳,搞得他下意识紧绷肌肉。
我是闭上眼睛亲的,等我睁开的时候就看见他把那个装着啤酒的纸杯揉成一团,青蛙和泡沫流了一地。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难过。
有次我一个人考察回来受了伤,强忍着眼泪一边让他们给我处理一边给我姐打远星电话报平安的时候,他也是这个表情。
难过,还有点自责,以及不知所措。
他就保持着微微抬头的那个姿势,那个表情,眼睛里好像什么都没看,又好像看得很远很远。
第二天我酒醒了,孙国祥跑过来跟我道歉,他说对不起。
我懵了,什么?什么对不起?
他纠结又含糊其辞地说:“就是,呃,你和我的那个事儿,总之对不起,是我不好。”
我踹了他一脚,说的什么东西,像我俩睡了一样!
上工的时候我没忍住,问他说你干吗那么紧张啊?我嘴里有味儿?我弄疼你了还是怎么的?
他还是说,对不起。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在他心里,好像接吻是个什么很不好的事儿。
或者说,跟他接吻是个很不好的事儿。
我一下子有点内疚,说那我是不是让你很难受啊,你挺讨厌这个是吧,我原来在家里大家都互相亲来亲去的,我也没想到啊。
他想了想,说,倒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然后又补了一句,还可以。
孙国祥后来就没提过了,但是我现在想,只要他开口,我随时都可以亲他的。
亲脸,亲嘴,亲他小腿上的刺青。
只要他开口。
我想到这儿,就感觉我的心变成了那个泡在酒里的纸青蛙,沉甸甸的,又被泡沫轻悄悄的托起来,说不上是好是坏。
我还是没学会怎么用纸巾叠一个青蛙。
>总之在我还有热情的时间里先全写了,bug之后再修
>总之是究极自嗨产物,我是不是应该在这里写一句谨以此纪念逝去的青春(。)
————————————————
希望之峰学园迎来79期生。新生已在学园中度过了一段时间。
79期生中,超高校级的侧写师 花夜览言绘(原名才囚言绘)加入Alter Ego的开发,以提升其人格模拟的精度。
江之岛盾子注意到花夜览,将她传染为绝望残党。
绝望事件发生,绝望残党占领希望之峰学园。花夜览接触到神座出流计划,并尝试用其量产士兵。
(一代自相残杀开始时,她仍留在学园内研究资料。)←可能与学园避难所计划冲突,待斟酌。
花夜览得出结论:植入的才能越少,培养实验体所需时间越短,实验体越容易存活,但相对地就越“没用”。
原理是植入内容越少,原人格受到的破坏越少,而原人格越完整,实验体越不容易崩溃死亡。(崩溃与绝望不同,崩溃的人没有思考和行动能力。)
花夜览在植入才能的多少和实验体存活几率大小两者间寻找平衡,探索最高效的生产方法。
盾子在学校内网中拦截到不二咲千寻开发的Alter Ego. 花夜览意识到,Alter Ego培育时间短、迭代快,自带相对完整的人格因而不容易崩溃、或者说就算人格并不完整也不容易因此产生困扰。此后,她开始培育人工智能。
花夜览拷贝Alter Ego,利用过往开发经历骗取其信任,说服其制作了能够植入人体的人工智能Alpha Ego(后简称ALPHA),以及制作ALPHA的“产房”程序、让它们能够互动的“温室”程序。
制作ALPHA并不需要太多计算机知识,只需要把收集分析得到的资料输入其中就能模拟出人格和才能。她靠自己的侧写才能,收集了众多已经死去的超高校级人物资料,制作了白银纺等众多ALPHA.
Alter Ego识破花夜览的绝望残党身份,决定自杀并销毁所有资料和程序。花夜览只堪堪保住了一小部分资料和白银纺。
她(离开学园,)占领了一间信息科学实验室,试图与白银纺一起重构程序。学习了大量知识的白银纺从cosplayer升级为模仿犯。
重构后的“产房”和“温室”性能严重下降,但已经能够投入使用。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所有(除白银纺外的丐版)ALPHA的思考和行动能力都基于随机选择,即骰点。→整个企划暂定以伪跑团记录/安科的形式呈现。]
在制作完ALPHA之后,花夜览将它们投入“温室”程序,令其自相残杀,期待能够得到作为黑幕胜利的人工智能。此即白银纺所说的“终极真实虚构自相残杀”。
成果背离预期。自相残杀总是以黑幕失败告终——毕竟这是连盾子都未能达成的目标。获胜的ALPHA总是充满希望,花夜览不得不将其全部回档,竹篮打水一场空。
花夜览改变策略如下:
1.她使用脑机接口接入“温室”程序,亲自参与自相残杀;
2.在她死亡后,程序立即结束,同时所有ALPHA以当前状态保存数据。
每当自相残杀进入第六章时,若希望将要胜过绝望,花夜览便会当庭自杀,让所有ALPHA都在极度绝望的情况下保存数据。
>不得不参与的原因:
现实中的自相残杀持续时间长(日常章四五天,学裁一天,重复多次),但人工智能可能仅需几小时就能完成一场自相残杀,这种情况下就算花夜览全程盯着屏幕也没办法跟上进度,因此只能使用脑机接口并依靠大量计算机协助,实时参与进去。
>额外诠释:
1.ALPHA数量众多,白银纺并非每一次都是黑幕。花夜览只是参与者,并非黑幕。
2.在自相残杀开始时,ALPHA不知道自己是人工智能,也不会有从前参与过的虚拟自相残杀的记忆。在它们眼中,一切都是真实的。
3.在自相残杀中死亡的ALPHA会脱离程序并进入休眠,无法主动唤醒自己。
4.然而,白银纺作为高性能Alpha Ego,以及“温室”程序的构建者之一,她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不受前三条限制。
整个故事的开端即为,花夜览开启了一局一如往常的虚拟自相残杀,即本企划弹丸论破Alpha Test;与此同时,有着自己想法的白银纺趁着花夜览无暇顾及,自己另外组织了一场自相残杀,即弹丸论破V3.
Alpha Test中,表黑幕、自相残杀的掌局者为伊木路志希。她“认为”自己抓了众多超高校级,囚禁在才囚学园中,实时向外界直播自相残杀以传播绝望。设定总体上类似于一代。
而白银纺的设定即如V3第六章所展示的那样,她将众多素人改造为超高校级,囚禁在才囚学园中,实时向外界直播真人秀。
两边的背景设定区别在于,“希望之峰究竟是否存在”以及“外界究竟状况如何”。
另外,Alpha Test中伊木路并没有真的在直播,才囚学园外的一切都不存在。
但V3中,白银纺知道自己是人工智能,也知道这一切都是程序虚拟的,但她成功将虚拟的情况通过网络转播到真实世界了。
【以下可能需要进一步修改:
伊木路和白银的设定冲突又同时进行,这导致了进程之间相互干扰,比如说,两个黑幕之间准备的线索互换了。
已知V3终章中,白银纺给出的是错误的世界观(记忆灯“绝望=盾子”,“盾子囚禁了所有人”),但提供的却是正确的校史(“绝望=现象”,“学园避难所计划”)。
相对地,伊木路这边就是正确的世界观+错误的校史。例如,参与者从74期生到79期生均有,花夜览自己就是76期生,但校史中却显示他们所有人都是79期的同班同学。】
总而言之,证据与记忆的冲突以及愈发严重的进程干扰令伊木路开始怀疑世界的真实性,直至最后主动透露线索,引诱别人杀了自己。花夜览发现黑幕死亡后想自杀却被制止,不得不接过烂摊子继续主持自相残杀。
死亡后的伊木路脱离了程序却并未进入休眠,因为白银纺强制唤醒了所有ALPHA作为V3真人秀的观众。于是她联合了Alpha Test中前几章的凶手和死者一起,强制回到温室程序(方法参考苗木诚等人登录新世界程序),主动提出要将自相残杀永远进行下去,以此来一直囚禁花夜览的意识。
同时,V3的直播引起外界的关注。一些活人顺藤摸瓜找到了信息科学实验室,杀死了仍然处在脑机连接中的花夜览,结束了一切。
宇宙/世界观/背景设定
作者:朝曦
请勿全盘抄袭!
《万物的诞生》:主要内容讲述宇宙万物诞生的故事
《不再遥远的彼方》:主要内容是讲述星际旅行的历史,包括了直跨星系交通的诞生。
西日村的夜晚,银色的月光洒在这片静谧又干净的海滩上。海风带着微咸的气息,拂过曳紫的脸庞,她紧了紧手中的大怪鸟双刀,目光如炬,紧张的扫视着四周。今晚,她的目标是刺捷龙,为了村子的安宁,也为了锻炼自身的狩猎技能,她决定放手一搏(绝对不是睡颠倒了)
在曳紫身旁,一只身穿蛟鲨狗外套的牙猎犬同样在警惕着,锐利的眼光仿佛能洞察黑暗中的一切。(谁说炎火村来的年糕狗都不聪明的!)他叫紫涵,这是他第二次和曳紫一同狩猎,但一人一狗早已建立起了深厚的默契。他今晚前来,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第一次狩猎就被鹈鸥鸟含在嘴里,回家后曳紫洗狗用了两个小时,这让紫涵感到很羞愧……)
不一会儿,一阵沙沙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那是刺捷龙的脚步声。曳紫和紫涵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采用一早便商量好的夹击战术,一左一右向目标包抄。然而,刺捷龙的动作非常敏捷,它迅速转身,尾巴如鞭,猛然向紫涵抽去;紫涵躲闪不及,竟被那布满尖刺的尾巴紧紧缠住,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曳紫见状,心中大急,但并没有犹豫,立刻抛出了闪光弹,刺捷龙被晃了眼睛,松开了束缚着紫涵的尾巴。曳紫连忙跑到紫涵身边,狗狗虽然被尖刺上的毒素麻痹了身体,但看到曳紫关切的眼神,他还是努力摇了摇尾巴,向她表示自己没事。趁着紫涵渐渐恢复过来,曳紫也一边躲避攻击,一边调整出新的战术。
曳紫开启鬼人化,起跳,翻滚,在龙背上划出一道道红色的轨迹,每一次挥砍都精准无比;紫涵叼着双刃锁镰配合着进攻,直击刺捷龙的要害。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斗,刺捷龙终于承受不住一连串的攻击,败下阵来,瘫倒在沙滩上。一人一狗开始欢乐的拨取刺捷龙的素材,这是他们奋斗一晚的成果,也是他们进阶成为上位猎人的证明。
随着月光的位移,一个小小的身影暴露出来,他一直躲在较高的草丛中观察着战况,他叫布胖达,一只有着猫猫村特色面庞的艾露猫。前段时间他带领着同村的猫猫们一起出门做贸易,没料到会被鸟龙啄破了热气球,四只小猫坠落在陌生的西日村。曳紫和一位好心的金发女孩一同修补了热气球,胖达通过曳紫佩戴的粉色耳饰,立马认出了她,但出于某些原因,并没有立刻与其相认,反而还躲着所有人和猫。
布胖达和弟弟布利夫曾经与曳紫一同旅行过一段时间,那是平淡又温馨的日子。再次忆起往昔,胖达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三分忧伤、三分喜悦,还有四分淡淡的落寞。“是时候重新出发了!”胖达这样想着,他决定留在西日村,继续实现未完成的梦想。他知道同伴们有完成贸易的能力,也认为自己有着直面困难的信心,给猫猫们留下纸条后,无声的离开了。
而此刻,在西日村的第一晚,胖达就遇到了更加凶悍的生物,也看到了与记忆中有些不同的曳紫。他静静地站在海滩边,略带欣慰地注视着一人一狗,随后戴上披肩自带的小兜帽,转身向树林中走去。
華乃音所说的这家百货商店位处四条,在这京都,可算得上是最繁华的地方了。我们二人还没入内,便能听到西洋风的流行音乐朝外流淌。人们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至于为何而来我并没有过多过问,毕竟是華乃音,她总是想到做到,对她来说,做出这样的举动本来就不需要理由。姑且以现在的情况的状况推论,是我的状态实在是过于糟糕。
似乎是避免被人群冲散,她小心地拉住我,有些急冲冲地朝着内里探去。里面的商品琳琅满目,种类丰富,到是让人有些看花了眼、但大体上来看,百货商厦以种类分区,不同的商家会按照划分的区域格子售卖着自家的商品。
而现在光顾的区域,卖的都是些装饰相关的小物件。
“哇,快看,是在杂志上见过的眼镜牌子!好像宣传图是当季的新品!”
華乃音抬手指了指面前的柜台,但没有太凑上前去。
我对所谓的“时尚”并不了解,只是狐疑朝她说的那边看过去,“但是我们没人近视吧?要过去看看吗?“
“不是啦,也有没有度数的墨镜和装饰用的眼镜。带上眼镜,也会给人成熟的感觉对吧?“
華乃音踮着脚,朝着稍稍高处的地方看了过去,“你看,那个小姐带的就是这次的新品,是不是很有大人的感觉?不过真漂亮啊……”
“漂亮?是说这里的工作人员吗?"
"恩,你看那个……“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但并没有朝那边走过去的意思。反倒是顺着楼梯上到了二楼。二楼是女装的专区,我以为她会在此多多停留,专门慢下脚部,但好像她对此不以为然,只想匆匆略过。只是发现我动作慢下来,才停下了脚部。
“不用停下看看吗?应该会有和刚刚一样,在杂志上看过的时尚衣服?”
我朝着其中的一套指着,话虽如此,自己对于这种碎花的连衣裙或是有着厚垫肩的西服外套实在是不太能了解。
華乃香回过头来,只是摇了摇头,抓着地手又微微用力,把我往前拉扯。
“没关系的!之后我会和香药姐一起来的。这次就来帮竹音哥看东西就好,而且就算什么都不买,只是来逛逛就很开心了。”
“话虽如此,我似乎也没有什么需要新购入的东西。”
“恩——男士的领带之类的呢?或者是正装,在或者是新的草履配饰…“華乃音列举了一堆,但好像看出了我对此没有什么兴致,只好选择作罢,开始左顾右盼地看起了女装。
我们两人站在这通往楼上的阶前,而谁都没有迈出新的一步。
只是选择了适时地放开了手。
不过我终将要放开那双手的,来往于这里的家庭很和情侣很多,免不了想到之后,她将组建自己的家庭的景象。想起之前父母所寄来的信里也常常提到催婚之事,或许离那日并不远了。
我看着自己的手有些愣地出神,想要抓住什么,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不过也确实什么都没有,只是空气和痕迹在弥散消失。
身后传来了熟悉地气息,被人从后面用力抱住,然后慢慢松开。再从身后慢慢探出她的脸庞。
“别发呆了!真是的……我看了一圈回来,竹音哥你还在这里傻乎乎地站着呢!”華乃音做出一副生气样,但一下子又恢复了先前的担忧。
“待会儿我们再去顶楼看看游乐场,然后再家庭餐厅吃个饭……”
“去吴服店看看,我想好要买什么了。”
虽然为时尚早,但还是送些首饰给華乃音吧,送个同她发色与这身衣服所相称的发簪。
似乎是误会了些什么,她的表情变得雀跃起来,又一次地拉着我的手,去往了专门的铺子。一位优雅的女士接待了我们,小声而亲切地询问着需求。
是在是分不出什么哪些种类,只好将所有的问题抛给对方。
“那样的话,最近细工花饰卖的很好,您看看这几款如何呢?全部是由匠人手工制成的、不过您想要送给谁呢?面对不同地客户群体,适合的颜色风格都有些不同啊。”
虽然不确定推荐的是面向谁的,但是艳丽而亮眼的红色映照在整个眼眸。
是红色与粉的梅,透着玻璃制地柜台也能清晰看出正绢的纹路。
“这是我们这里的人气商品。”
“啊,麻烦换一下。她并不太适合这种颜色。“
紧接着,展示的是紫色的菊。“紫色是高贵的象征。虽然也没有那么艳丽,但也很称人。而且这个紫色颜色很多人都适合佩戴。”
回复对方的仍是摇头。
这回答似乎让店员也有些犯了难。“恩,是给稍微可爱一点的客人准备的吗?那样的话我们还有珊瑚色和朱鷺色混搭的款式。如果还不合适,或许去我们店的本铺更合适,那边的种类会更多一些,这边准备的都是些热门款啊。”
我没有回答对方,只是朝着華乃音的方向看去,对方倒也心领神会,拿出了由一片叶与花组成的发髻。淡粉和白色的樱花在叶和淡紫葡萄与奶油黄的小田卷衬托下显得格外可爱。
“那么这款呢?和那位小姐的风格很称。也是最近的人气产品,就算是没用过这类饰品的客人也能够轻松搭配。“
似乎是在一旁等着不耐烦了,華乃音在柜台看了一圈后又凑了过来好奇地盯着,眼里写着尽是困惑。
“恩——可爱是可爱,但是这个是给谁的呢?啊,难不成竹音哥你交了女朋友了?是谁,我有没有见过?用这种风格的发簪感觉会是年下的孩子。嗯嗯,想不出来……”
我并没有回复对方,也没有做出解释。只是叫店员将东西打包好,在華乃香慌慌张张地寻找那优惠券地时候,就结束了付款。
“恩。要送人的祝福,还是这样圆满的比较好。”我轻轻拦住華乃音,小声说道。
華乃音好像有些担心价格,嘀嘀咕咕了两句,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但毕竟是给她以后准备的,我想名家的优品才算是过得去。但,这件事我还需要瞒下来多久呢?也不知道父亲和母亲在休息的那几天里是不是有旁侧敲击地催促,想到这些又有些耐不住神来。就连之后在家庭餐厅吃了些什么,在楼顶的露台游乐场玩了些什么都有些记不清了。
回去地路上,我喊住了她。
分开的双手又在一起被牵起。我有些恍惚,这一幕好像和七夕那时相似,只是换了地方,夕阳为人蒙上了黄昏色的纱。
“怎么了——?”華乃音抬头望向我,不太理解这番举动的意义。
我将刚刚打包好的袋子递了过去。她惊讶地看着,又一次地抱了上来。
“啊,居然是给我的吗!谢谢竹音哥——“她欢呼地接过,似乎是因为刚刚的困惑被解开而显得愈发高兴了。
“但平常的话,不都是送些吃的玩的过来吗?怎么这次买这么贵重的东西?生日礼物也拿到了,完全~想不出什么需要送礼的理由啊?”
或许没有比现在说出口更好的时机了。
“这个,是给你约会时候准备的东西。”
“约,约会?”她惊讶地有些手舞足蹈。
“恩。父母之前向我问过,似乎……再没有动静,弄不准会让你相亲或者是直接订婚了啊。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找到自己心爱的人就是了。哎呀,倒也不用那么正式,觉得想的时候,合适的时候戴上就好。不管做什么决定,哥哥都站在你这一边。“
似乎刚刚的内容给她的冲击太大,她甚至没有道谢和便匆匆跑开。不知是不是在夕阳的映照下,她的脸颊印上了微微的红晕。
在这恍惚之间,我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琴音有何而来。所追寻的那阵风,究竟为何。
——那是写有人的,人の音。写有人与人羁绊的,温柔之风。
(≧ω≦)/大家好,欢迎来到这里,希望大家友好相处。
企划全名《星海之下,你我共同的日常》,《繁花星梦》是一个短的别称。我们想做的是一部原创国创动画,一点一滴慢慢积累,先小短片做起,慢慢再长一点的。
另外非常欢迎大家二创,或者提出自己的好想法。如果想和我们一起制作非常欢迎。加油!
最后,感谢大家的喜欢、支持与鼓励!
可自由参与内容:
1、基于已有角色进行二创(插画,漫画,故事,动画等)
2、参与企划动画制作(角色设计,场景设计,编剧,生物设计,等;需投递作品集)
3、在本作世界观下,进行自由创作(原创新角色,新故事等等,有机率被邀请一起创作短片动画)
注:参与1和3请添加衍生作标签,谢谢!
联系:
企划交流Q群:972132492。
总策划/导演:朝曦,Q785102464
「Ⅱ·占卜结果怎么是决斗呀。」
就如标题所说的。
但……“亲爱的小女孩,你应该知道我在进行骑士训练,真的,要和我决斗吗?”卡尼斯微笑着。作出那个宣言之后,她确确实实地、认真地,与家中的长辈、与哥哥姐姐们进行了一次促膝长谈,最后为自己争取到了骑士团的申请书——如果她完成骑士训练的话。
“你应该还没见过我的剑,她名为寒枝。这里是小教堂,我们安安静静地进行祷告,如何?”
圣女,似乎是叫艾莉莎。她眨着眼睛,发辫上别着的白色茉莉飘出清香。
“祷告完,就回去准备学园祭吧。”
……
夜色和黑暗是最般配。
卡尼斯意识到面前的神秘嘉宾恐怕避不开了。
“晚上好,晚安。”
她正想离开钟楼,就被一闪而来的男子挡住前方,于是她结结实实地撞在他身上。
“怎么急着走呢?这太让人伤心了。”
那双绿色的眼睛垂下来,身长一米七的卡尼斯依然要抬头来看他的脸。
“麦卡锡会长,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你记着要走吗?这里的烟花最好看。”
“……声音也炸耳朵,你帮我捂吗?”
“可以。”
麦卡锡答应得极快,似乎时时刻刻等待着与忒弥斯小姐的亲密接触。
于是让暗属性魔力翻腾的原因也昭然若揭。
“我是你种下的种子。”
“不,另有其人。”
“……好吧。”
烟花繁盛而明媚,直到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