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打開員工休息室的門,準備脫下制服圍裙就回去休息的珮兒菈,此時被裡頭那個早就下班應該已經回去,現在卻坐著椅子上對著包包上的綿羊布偶說話,像在等人似的女孩給引起了注意。
「小加,怎麼還沒回去呢?」視線輕輕掃過女孩的布偶,低聲溫柔地詢問。
帶了點腔調,珮兒菈那慵懶嫵媚且富磁性的女中音使人聽起來極為順耳放鬆,溫柔而溫暖地緩人心緒。
「珮兒菈姐,妳真的不打算在這邊繼續做了嗎?」女孩微㿜起嘴,有些悶悶不樂。
雖然只有短短一個禮拜,但她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這個成熟可靠又溫柔的大姐姐,想到對方只做到今天就覺得可惜難過。
「小加妳這可愛的孩子!」將解下的制服圍裙放在一旁桌上,直接從後方摟過坐著的女孩上身,以臉頰摩挲那頭柔軟的短髮同女孩笑鬧,好一會兒後才停下玩鬧,保持著這姿勢和女孩說起話來。
「先前就說好只是來賺旅費,不會一直留在這的。」她答應過人不會停下自己的腳步,即使她知道,『那個人』所期望的並非這個意思。
「不能再多待幾天嗎?」身為獨生女的女孩一直嚮往有個姐姐,總是故作堅強的她好不容易遇到了個能夠讓她放鬆撒嬌的對象,縱然不捨但她不希望造成對方困擾,只是她也想替對方做點什麼充作餞別禮,好好替女子送行,於是她開口挽留。
「沒辦法呢,我也差不多該為下一個旅行目的地做準備了。」因為姿勢關係女孩看不見珮兒菈臉上那溫柔又帶點無奈的微笑,女孩這麼親近她她是很高興,不過以女孩的身份來說,這可不是個好現象。
「我可以問問是哪裡嗎?可以去找妳嗎?」女孩有些緊張躊躇地問著,生怕會就此和女子斷了聯繫。
「不確定吶,畢竟我是要回去……唸書,那裡是不開放外人進出的。」說到關鍵處時珮兒菈壓低聲音含糊帶了過去。
血族以外的人進入是很危險的,特別是這樣一個年輕青春的小少女,真來探望只怕就像誤入狼群中的綿羊一樣,想到這,珮兒菈的視線再次落在一旁的綿羊娃娃上,不意外地和娃娃對上了視線,淺淺一笑。
「那、那我能不能給妳寫寫信呢?」不知為何女孩感到異常地心慌,慌到想抓住些什麼,想得到個肯定的答覆,急切的模樣和平時大不相同。
「--如果是現在的小加的話,不可以。」鬆手,動作輕巧地將女孩拉離懷中,轉動對方的椅子朝後退了半步彎下身,使兩人面對面後淺淺微笑,她說。
她知道女孩喜歡親近她,她也很喜歡這個可愛的小妹妹,可她也知道,女孩現在只是因為逞強太久而產生了依賴。
為了自立而獨自一個小女生離鄉背井來到完全陌生的異國,為了生存不斷說謊欺瞞著關心自己的人們,為了堅持自己的希望不斷強迫自己努力下去,認真的可愛的,寂寞的孩子。
血族的生命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不過轉輾旅行於世界各地的兩百年時光也足夠她去知道許多未曾記載於世界檯面的事。
她曉得女孩是為了證實自己才選擇這條路,笨拙卻努力不懈的見習魔女,所以她更不能讓自己的存在擔擱了女孩的夢想。
她能讓女孩撒嬌讓女孩依靠,但這不會是永遠,女孩終究還是得靠著自己成長才能獨當一面,於是她拒絕了女孩。
「現在的……我?」女孩困惑地重複著前段對話的話語,隨後唇瓣便被珮兒菈微涼的指尖輕輕觸抵著,打止了探問。
「噓~接下來的得妳自己去思考了,再說下去可不行呦。」嫣然一笑,眼眉動作間盡是一種獨屬於珮兒菈所有的魅惑風情,使人望而心跳不已。
「但是等小加想明白了話,我想綿羊先生會很樂意替妳送信給我的,我很期待那一天吶。」話畢,纖長美麗的指緩緩下滑,改捧住女孩的臉,而後湊近女孩耳畔悄聲低語道:「下次要在外面和魔寵說話時,記得靠近一點,看起來像抱著娃娃總比看起來像在和娃娃自說自話的好,小小魔女。」
「……珮兒菈姐妳究竟是……?」女孩瞪大了雙眼直盯著眼前人看,那過份驚詫的模樣令珮兒菈禁不住發笑出聲,低低的很是悅耳,牽引著人心。
好不容易笑夠了,這才肯回應女孩的問題,以著極其動人的笑容輕吐兩個字。「秘密。」
*
【以後不要太輕易相信他人】,這是她那天對女孩說的最後一番話。
她之所以會挑選那間餐廳做短期打工地點的原因,主要她對那裡很感興趣。
除了店家本身營業情況有些特別外,出入那裡的人們身份也相當特殊,純粹的人類、魔女見習生、惡魔以及其他非人,彼此間雖有隱瞞但能夠和平共處相安無事這點實在勾起她的好奇心,因此她進去成為了其一。
那間店的人都不錯,對女孩而言也的確是個很好的實習場所,只不過女孩實在太過單純了,稍稍一些言語設套就傻傻的要將自個兒全盤托出,令她忍不住開口提點了下。
總歸來講很有趣,有趣到要不是她承諾過要替人多看看這世界,也承諾要重新修復和家族的關係,她想她會在那間餐廳多待一陣子做觀察。
「學校……嗎?」她對家族沒太大留念,不過對於血族她倒是不排斥去多認識其他種族的人。
如同人類依膚色去分種族,血族也有各自不同的種族,她想藉這機會去瞭解看看。
「明天……吶~」尾音微微上揚,帶著笑意她低語呢喃,輕飄飄地有些不真實,最後溶於空氣中再也尋不著,一如她的存在。
我是个代发的,亲妈说她来不及了先防爆()
==================================
1
金色光线渗透深蓝海水,气泡从漆黑的海沟中缓缓升起,越来越快,在撞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砗磲尖利的角质时,轻响碎裂。
腮腺过滤出火山的硫磺味,Rozklad的意识从沉乱的梦境中抽离。珍珠层莹蓝的光在狭小的砗磲内部流转着,映射在黑白相间的蛇鳞上,断裂成细碎的反光。
Rozklad的手臂收紧,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里。有本能在冲撞他的脊椎,催促他,命令他,像是从虚无中迸发的欲望——
杀了他。
"杀了他。"Rozklad的口型无声地模拟出这句话,鲜红的信子和锋利的牙尖在他唇间若隐若现。
一条剑吻海蛇从Rozklad的腰窝游上他光裸的肩膀,亲昵地蹭着他的脖颈。
"嘶——"Rozklad的信子从嘴里窜出来,剑吻海蛇听从他的示意,从砗磲里探出头,向海面游去。
蛇尾划出的水波掠过Rozlad的银色发丝,海沟内暗流涌动着,在狭窄的石青壁岩间磨出呜呜的回声,像鲸鱼幽远的呼啸。
但这里没有鲸鱼,这里没有任何生物,Rozklad只能听到极度的寂静中,水流与水流摩擦的声音——那甚至算不上声音,更像是触觉被无限放大后,耳膜被想象出的感觉。
——只有他是鲜活的。
——杀了他。
带着光线的海水游弋着触碰眼球,湿润的银色睫毛在飘散的发丝间慢慢开启。Rozklad终于睁开眼睛,幽绿的虹膜缓慢移动着,蛇类的竖瞳在接触光线时收成一条更狭窄的细线。
他的手臂撑着砗磲壳的边缘,眯着眼,尾巴宛若无骨地在暗涌间翻腾着,无声划出的巨大水波让砗磲的空壳摇晃着磕碎了沙岩,又一条绿瞳的剑吻海蛇从壳里窜出来,随他一起游向浅海。
2
珊瑚骨骼延绵着,间隙里慢慢出现苍白的细沙。浅滩趋于平缓,来自海的力量却越来越强大,不断将Rozklad推向水面,又用扑岸的浪花将他压入水底。
Rozklad顺着海洋的力量,在海边的礁石后隐藏起来,银发在白色的海浪间漂浮着。他把自己的尾巴蜷起来,瞳孔冷冰冰地注视海岸。
那个人已经醒来了,海风吹动了他的发丝,露出金色的眼睛。他紧握着匕首,望着海浪,戒备得像等待着什么激战。
【他也在被召唤,被我召唤。而我也在被他召唤,没有理由,我想吃掉他。】Rozklad想着,这样的本能就像吃了腐烂的皇带鱼一样恶心。
提前上岸的剑吻海蛇从礁石缝隙接近岸上的人,它昂起上身,露出尖利的蛇牙,猛然窜起 ——
那个人像是预感到了威胁的来临,突然回身,手臂青筋暴起,匕首穿过蛇骨深深地插进礁石里。
【TBC】
176 cm,實際年齡約莫300來歲,有著E CUP傲人上圍的純血族女性
性格大致算是溫和包容(對女性),對兩性的態度有落差
情感表達直接,喜歡肢體接觸感受人的體溫,特別喜歡親近女孩子
也許是外貌因素,意外給人一種較年長的感覺
拋棄血族身份追隨戀人(人類)至人類社會中隱匿生存,直至戀人逝去後多年仍未離開人類世界,只是轉輾於各地流浪旅行,代替戀人看看這世界
曾經張揚過,但與戀人相處的年歲使她變得溫和低調
會來就學純粹只是出於好奇以及對戀人的承諾,並不打算久待
※ 外貌 ※
外表大約27歲上下,有著成熟女性的風情魅力,卻不落於俗艷
光澤溫潤的珍珠白色及腰長捲髮側綁成民俗風編髮,平時美麗的矢車菊藍雙眼,唯獨吸血進食時會因為興奮而轉為嫣紅眸色,右眼眼角有顆淚痣
※ 能力 ※
凍結液體使其固化
※ 使魔 ※
姬瑪 ( Gemma )
貓型使魔,形象近似土耳其安哥拉貓,純白優雅,兩眼則為漂亮的淡水藍色杏仁狀,體毛有著如絹般光澤與觸感,唯獨尾巴蓬鬆柔軟得誘人抓取
獨立、不愛搭理人,對其主珮兒菈也是抱持同樣態度,經常擅自外出遊走,即便如此仍是個相當護主的使魔
受珮兒菈影響對女性的接觸比較能包容
昏暗黎明(二)
废墟之城与欲望的信徒
天上的月亮好亮,星星好亮。
生活变得糟糕的时候,妈妈总是说,最黑暗的夜里也会有星星的光芒,那是天空之神留给受苦受难的人们的礼物,只要虔诚的祈求,就会得到神赐的幸福。
妈妈那么说的时候,总是露出宽慰的笑容,让我十分安心,十分地相信妈妈的话。
……但是妈妈说谎了。
我想要对着妈妈发脾气,对着妈妈大吼大叫,把妈妈给我的护身符摔在地上,狠狠地说:“妈妈你这个大骗子!”
……虽然妈妈就在面前,可是这些都没法做到了。
没有手和脚,赤裸着被染成红色的身体,眼睛张得大大的妈妈。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干哑着喉咙。
脑袋里,满满地都是这样的画面,臌胀着要冲破眼睛,倾泻在地上。。
啪嚓。
脸撞到了什么粗糙的东西,带着熟悉的温热和苦涩。
身体使不上力,视野充斥着黑暗。
可是,却能够感觉到一股突如其来的温暖…
————————————
黑暗中裂开一条缝,微弱的光芒从缝里一点点地溢出,充满了整个视野,粘稠而模糊。
身体能够感觉到多日积累的饥饿感,还有说不清来自哪里的疼痛。只是觉得,仿佛整个身体都被疼痛包裹着。
与此同时,肌肤却感觉到某种柔软而温暖的触感。
有点像…妈妈的手。
“哼嗯~?”
耳边响起了陌生的声音,似乎是女孩子的声音。
很好听。
模糊的光渐渐褪去了,眼中出现了布满星星的天空,还有一张同样陌生却可爱的脸庞。
是位带着和善的微笑的少女…
“呜……?”
“呀,醒了呢,你叫什么名字?”
“唔……凯利斯…呃!?”
下意识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全然忘了某些一直记在心里的必须遵守的事情。
在这座城市里,不管是什么样子的陌生人,都必须保持警惕。
尽管意识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反射性地行动了。
当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与面前的陌生人拉开了距离,那股温暖的触感也从肌肤上消退,只剩下越来越强烈的疼痛在身体各处流窜着。
“好痛…”
现在的身体状况似乎没法承受这样突然而快速的动作,全身的肌肉一下子绷紧了,不得已地将身体蜷缩起来。
这样的身体对现状完全无能为力了,如果是带有恶意的人的话,说不定自己马上就会死掉了。
勉强地抬起头,想要看清楚站在面前的人。
初看之下,只是一位比我大几岁的少女,留着一头很长的黑发,穿着在这里十分常见的黑色风衣…正在不停地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好像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看着我。
…究竟想做什么呢?
“你不要紧吧?很痛吗?”
不是担心而是好奇的语气…但是也只能点头同意了。
“那,弗蕾亚来帮你一下吧。”
她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感觉像是很没有警惕心的家伙。
“帮我?”
自称弗蕾亚的少女笑着点头,口中低吟着什么,飞速舞动的手指像是在空气中描绘着某种图案,进而一道略显暗淡的光芒浮现在她的手上。
感觉很危险…
明明想要远离她,可是身体的剧痛让我没法挪动自己的脚步,只能看着她一步步地靠近,然后把闪烁着光芒的手掌轻轻地按在我的背上,那道光芒从接触点开始向身体各处蔓延开。
并没有发生糟糕的事情,疼痛反倒缓解了许多…被触摸的地方,十分温柔而且温暖的触感,非常的熟悉…
“那道光…是什么?”
“菲诺大人的恩赐喔。”
“菲诺…?”
并不熟悉的名字,但说是“恩赐”的话,是哪位神明吗?是天空之神吗?妈妈说的那个…?
“哼嗯~你不知道吗?”
“没听说过…是天空之神的名字吗?”
“不是啦,真没办法呢~说起来,凯利斯,你为什么倒在那边呀?”
弗蕾亚好像并不打算解释,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
可以看到,暗红色的血迹从小巷里蔓延出来。
我似乎,忘掉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
啊,想起来了。
妈妈死掉了,死的很惨,尸体就在那里。
一时间,那幅画面又挤满了视野,一股恶心感和憎恨感从心头冒出来。
转动着头,想要把目光从那个地方移开,却注意到了,一个明晃晃的东西就立在弗蕾亚的身后。光芒,可以清晰的看到刀刃在月光映照下散发的光芒。
那个,可以把妈妈弄成那副样子吧,绝对可以吧?
“…!是你做的吗!?”
“啊?弗蕾亚做了什么?”
弗蕾亚的表情看起来很惊讶,说着像是在辩解的话。
但是我已经认定了,就是她…对妈妈做了那种事。那样的想法驱使着身体,我伸出双手向她扑了过去。
如果只是这样的女孩子,这个距离的话,是躲不开的…我可以把那个东西抢下来,让面前这个把妈妈弄成那副样子的家伙,也尝尝那种痛苦…!
“你杀了妈妈!”
“咦!?等一下啦,凯利斯,干嘛突然这么火大的啊,好好冷静一下喔?”
最初的惊讶过后,弗蕾亚的语调反而显得很平静。
就像,对我突然的袭击毫不在乎一样。
脑袋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已经来不及收手了,双手径直向前,却只是扑到了空气。弗蕾亚以一个轻盈的侧身动作一下子就避开了——我不知道刚才那一瞬间我是不是走神了,但我感觉我的眼睛,没有捕捉到她的动作——然后顺势抓住了我的手臂。
下一刻,一股我拼尽全身的力量也抵挡不住的拉力把我猛地向前扯去,脚下一个踉跄,整个身体的平衡完全崩溃了,不一会大概我的脸就会狠狠地砸在地上吧——但是实际情况并不像我预想的那样。
施加在手臂上的力量突然转换了方向,我的身体也就顺着那个方向转了一圈,背部似乎贴在了某处柔软的地方。头顺势后仰,目光朝上,正对上弗蕾亚的黑瞳。
和之前一样满是好奇的眼神…
“呃?”
想要甩动手臂挣扎,可是被弗蕾亚的双臂勾住的手臂却丝毫动弹不得。
什么啊…这力量差距,骗人的吧?明明只是个大不了我多少的女孩…
“凯利斯和弗蕾亚的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哦,不要试图挣扎了,好好冷静一下~”
“唔…可恶!放开我!”
“哼嗯,难道说凯利斯比较喜欢被抱着的感觉吗?”
“什…什么啊!?”
弗蕾亚的双臂忽然放下,接着把我紧紧地抱在她的怀里。
脖子的两侧传来一股绵软的触感。
…不愿意去想那是什么,但是脸上还是像发烧一样烫,刚才还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混乱的大脑一下子就被一种同样纯粹的情感给冲垮了。
“…你…你干嘛?”
“抱着你呀?哼嗯,凯利斯的表情告诉弗蕾亚,凯利斯对那方面很不在行哦?”
“别说好像你很在行一样…!”
“弗蕾亚当然很在行,嗅着气味就能知道男人对于那方面的癖好喔~嘛,虽然之前出了点小意外啦。”
“……”
“怎么啦,凯利斯?要是对弗蕾亚有兴趣的话,就在这里也没关系喔~?”
弗蕾亚凑到我的脸旁,带着那种十分吸引人的笑容…就像是在哪里的酒吧见过的一样。
“才不要!”
“好啦好啦,知道啦。”
抱着我的双臂忽然放松了力道,让我得以一下子从弗蕾亚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转过身,一脸兴致勃勃的表情的弗蕾亚提着风衣下面那几乎短得没必要存在的裙摆…!
“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让你冷静啊,你看,现在不是冷静下了嘛。”
“你确定我很冷静吗!?”
“当然啦~比起之前…那副要杀人的表情…不是冷静很多了吗?”
弗蕾亚那像是唱歌一样的语调,在提到“杀”这个词的时候,忽然变得平静而毫无感情了。
被弗蕾亚的挑弄起来的躁动暂时淹没的那幅画面,又回来了。
经受过数次冲击的大脑,现在终于能够顶着恐惧和憎恨的压力,缓缓地思考了。
“…所以,那不是你做的?”
“不是。”
弗蕾亚的目光转向那边的巷子,看起来她已经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了。她回答的时候的语调,比起之前那种活泼的感觉…冰冷得吓人,让人丝毫没有反驳的余地。
然后,彼此都陷入了沉默,只听见热风穿过建筑的呼呼声。
短暂的沉默里,我似乎思考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一片空白。
思维被迫回到当下,眼前还是静静地站着的弗蕾亚,一副好像是在等着什么的表情…
“…我知道了,对不起。”
“弗蕾亚不介意~“
又变回那种欢脱的语调了。
好难懂的人…以后再碰到一定要敬而远之。
…以后?
以后该怎么做呢?
妈妈死掉了,这是眼前的事实,是现在。
可是以后又是什么?
没有妈妈的话,还会有以后吗…?
平时只是依靠着妈妈才能活下去的我,听着妈妈的话才有信心活下去的我,还会有以后吗?
说不定,很快就会死掉,再也没有什么以后了吧。
“再见。“
下意识地向着眼前的谁道别了。
脚迈了出去,只是本能地这么做。
首先要走,走去哪里呢?不知道。
只是身体这么说着:“迈出步子就有以后的事情了。“
一步一步地,迈着步子,向着反方向,朝着不知道有什么的黑漆漆的地方走过去…
“凯利斯,走之前,不问问自己,想做什么吗?”
是弗蕾亚的声音。
心脏好像被勾住了一样,疼痛着,鼓动着,某种“欲望”像是被钩子扯住了,要从心里狠狠地跳出来…
“我想…我想…”
“想让那些用这种方式对待妈妈的人也尝尝同样的痛苦,折磨他们,处决他们,让玷污别人幸福的黑暗,尝尝比黑暗还要黑暗的绝望…”
弗蕾亚的声音,还有我的声音。
顺从着某种奇妙的引导,异口同声地说出来了。
“菲诺大人会祝福你,而弗蕾亚,也会帮助你哟,凯利斯~”
————————————
“你是怎么知道,是那些人做的?”
“之前弗蕾亚接待的客人,是他们的同伴。大概是专门找妓女下手,然后满足自己异常性欲的犯罪者吧。毕竟比起找正常的女人,妓女更加容易下手,而且在这里,也很难追究责任。会找上你妈妈,是因为她正好看见了整个过程吧。”
和弗蕾亚在那条巷子里搜寻,果然又发现了一具和妈妈遭受同样命运的女人的尸体…
“…可是你完全没事的样子?”
“所以弗蕾亚和凯利斯的差距不是一点两点呢~”
“不是说这个…你说‘菲诺大人庇护那些追逐欲望的人’,那这些人不也是…”
“‘不要畏惧因为欲望而伤害他人’,对双方可是都适用的哟。他们现在就挡在凯利斯和弗蕾亚的路上,这么做当然没问题~再说了,那些家伙真的又恶心又讨厌,不配侍奉菲诺大人~”
“…我明白了。”
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反曲刀,心里默念着弗蕾亚教给我的动作。
潜藏在暗处,把精神集中在刀上,然后不顾一切地…向那个部位刺去…刺去…刺去。
只要是走在那条路上的话,就会得到菲诺大人的赐福。
“罪恶之花”菲诺…弗蕾亚就是依靠着她的庇护才能在这座城市里生存下去。
妈妈,果然说谎了呢。
一味的祈祷,什么都做不到…要真正地踏出追逐欲望的路,才能触及我们所希望的幸福啊…
不过,没关系,妈妈一定已经明白了吧。
现在,我也明白了哦…
“来了,凯利斯。”
听到了脚步声,就像弗蕾亚说的那样,清脆而响亮的金属碰撞声,十分明显。
一二三四…四个人,四个人…真的没问题吗?我只能对付一个人,而弗蕾亚必须面对剩下三个…
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弗蕾亚,弗蕾亚带着和之前一样的和善的笑容,点了点头。
“想着你想做的事,去做吧,凯利斯,‘追逐汝心所欲’。”
弗蕾亚说话的间隙,脚步声渐渐逼近了…
远方,太阳正在渐渐地升起来,原来已经等了这么久,快要到黎明了吗?…
可是,在这里终年难得一见的云朵,此刻却大量地聚集在太阳的周围,吸收着四散的阳光。一切都变得昏暗起来,微弱的光芒仅仅只能映照出那四人的身影,而我,则完全地隐藏在黑暗之中。
是时候了。
脚下一动,身体如蛇般弹出,眼中忽然闪动着某种幻影,似乎预示着我所要命中的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这就是菲诺大人的赐福吗,我明白了。
手中的刀子戳刺到了那人的脊柱,他正要转过身来,一脸地诧异。
可惜,这个伤口,足以让全身的肌肉都完全瘫痪下来了。
于是他就这样倒下去,四肢抽搐着,目光里满是惊异。
随着那人的倒下,我看到了站立着的弗蕾亚。
在她的脚边,三个人脸面朝下抽搐着,背上有一道清晰的伤痕。
那平时总是挂着笑容的脸,此时没有任何表情。
“可以了哦,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凯利斯~”
忽然间,那笑容又回到了弗蕾亚的脸上。
真诚的,毫无欺骗的笑容。
————————————
“天好暗啊。”
“现在是雨季哦,一年中也难得下雨的遗都,只有现在能够感受到雨水的滋润呢~顺带一提,弗蕾亚很喜欢雨天喔,猜猜为什么?”
“不想猜,肯定是色情的原因。”
“为什么会知道啊!?”
“和你说过话的人,不知道才奇怪吧…”
和弗蕾亚说着这样那样的话,仿佛刚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说老实话,我都快忘了整个过程了…
我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情,就像那些人对妈妈做的那样。可是,现在的心里,只有一种舒适地慰藉感,还有一种奇妙的满足。
当然,老实说我并不想做第二次。不过…这就是欲望得到满足的感觉吗,哪怕只是一时冲动的欲望…
“哼嗯~在回味那种感觉吗?”
“…算是吧。”
“以后可不能常做哦,你知道后果吧?”
“谁会想做第二次…不过,谢谢你,弗蕾亚。”
“谢谢什么的~弗蕾亚不需要啊。你要是真想谢谢的话,记得照顾弗蕾亚的生意哦。”
“你开的是天价,而且我才没兴趣呢!…话说回来,你准备去哪里?”
“啊?不知道。已经过了营业时间~正在到处找事做~…不过,稍微有点想离开遗都呢。”
“…你才告诉我怎样在这里活下去,你就说你要离开?”
“因为你最需要的事情就是‘活下去’啊。而弗蕾亚需要的事情,是‘为什么活下去’哦。”
“‘为什么活下去’…不是因为有活着的欲望吗?”
“之前才被教训过,那种欲望太过强烈的话,反而活不下去呢。”
“妈妈曾经说,如果死亡在面前的话,一定要再想想,不能被单纯的生的欲望所左右。“
“说的是呢…总之,弗蕾亚需要的是生的欲望以外的欲望哦。“
“…去‘沙之歌’看看吧,就在前面不远处。那家酒馆很奇怪…居然能在这里开起来,但是却有很多人聚集在里面,也许会有离开这里的理由也说不定。”
“嗯~弗蕾亚知道了,那么,凯利斯也要多保重喔。别忘记弗蕾亚教给你的东西,还有菲诺大人的教诲呀~”
弗蕾亚像个比我还小的孩子一样,一边挥着手臂,一边小跑着消失在了前面的拐角处。
“追逐汝心所欲”
“坎坷之时学会妥协”
大概…这就是她告诉我的东西。
望了望远方的天际,尽管太阳已经完全地升起,可是这里却还是如此的昏暗…
借着那一点点的昏光,我凝视着手中弗蕾亚送给我的…一朵木制的罂粟花,完全地染上了黑色。
“罪恶之花”…
就是要在这样昏暗的世界里,才能够绽放…这才是属于它的黎明呢。
谢谢你,弗蕾亚。
字数2073
“......所以为啥不能顺时针搅拌啊,不都是拌吗QAQ”我盯着颜色和书上描写的明显不符的药剂,觉得内心都是崩溃的。
明天就是魔药课,教授上堂课布置下来的课程会是福灵剂,我对这些七七八八的魔药简直就是一窍不通,为了第二天不当场炸坩埚出丑,只好在空余时间自己多练习几遍。放平常呢这种事我根本就不会去干,天知道我已经懒成了什么样。可自从拉文克劳的那个漂亮妹子跟我搭组之后,不知为何我就是不想在她面前失败。
可能是因为她真的长得超级好看吧,我叹了口气。
人又温柔又漂亮,魔药成绩好得一塌糊涂,每节课都能给自己学院加分,相比之下我这种只会啃鸡腿的,如果给她拖后腿可能会被殴打至死吧......
为了不让美女伤心,我加油【】
发呆的过程中我的“福灵剂”从深绿色彻底变成了黑色,我叹了口气把它倒掉,一抬头就看到隔壁的坩埚架子旁有个金色头发的身影。
......诶?这不那谁吗。
那......谁?
原来我已经懒到名字都记住了吗,绝望。
“晚上好啊,德兰西。”似乎是感应到有人在看她,隔壁桌的女生转过头来,精致的眉眼温柔地弯了弯,向我打了个招呼。她没穿校服长袍,金色的长发盘得整整齐齐,袖口领口都扣得严实,领带打着半温莎结,连裙子的褶皱都完美得一丝不苟。
“......嗨,晚上好。”她的眼睛直直地撞上我的,我一阵呆愣,半晌才呐呐地开口回应。
好漂亮啊......
“你在做福灵剂?”她的眼神很快就移开,越过我的手看向了我的魔药课本。
一阵羞窘,我也顾不得遮掩,急忙开口解释:“我是在......”
“预习是吧?”她接口。
“对对对。”我松了口气,也没刚刚那么紧张了,讪讪笑道,“明天不是魔药课吗......我怕给你拖后腿来着.....嘿嘿。”
她“噗嗤”一声笑出声,用手掩着嘴巴:“那真是谢谢你,不如......我帮你吧?”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不用那么麻烦的,你干自己的事情就好了,不用管我啦。”
“我没关系啊,”她向我挥了挥手里抓着的书,“我只是想试试五年级的魔药课程而已啦,不忙的,我帮你好了。”
“好厉害啊......那么,就拜托你啦,‘教授’?”
她爽朗地笑起来,放下手中的书向我走来。
我其实超级开心的,但我仍旧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
这很尴尬,相信我,绝对比贝利亚学长和艾珀学长被人误会成一对还要尴尬。
“那啥......”我挠了挠鼻子,把自己的眼睛尽量睁得无辜一些,“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看着她惊异的表情,我除了大啃三百根鸡腿用骨头把自己埋起来以外,再没别的想法。
“立顿。立顿·欧丽威兰。”头顶的声音带着笑意。
啥名儿啊这是......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但是她长得好看,所以我抬头对她说:“很特别的名字呢,这是麻瓜世界一个茶叶品牌的名字。”
“哦,是吗?”立顿的声音带了些惊喜,“我非常喜欢喝茶呢!”
“我也喜欢。”我回答她,“我的爸爸去中国出差的时候带回来了一盒中国的茶叶,下次让他捎过来我们一起喝,怎么样?”
“当然没问题啦,德兰西的父亲去过中国啊,是怎样的一位先生呢?”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
是个傻逼。我在心里腹诽。
“他啊,在麻瓜那边还挺厉害的,是个演电影的。拍戏的时候看起来超帅超成熟,一回家就会像条大狗,哈士奇或者金毛那种。每次送我来上学的时候都像在拍戏,表情非常夸张,要哄很久。”我想了想,还是尽量挑了好话讲出来。
“听起来是个有趣的人呢,德兰西你真幸福。”她笑起来的时候有点像我妈妈,一样的把优雅和矜持当做习惯,但立顿的笑容多了些我说不上来的东西,让人感觉还挺舒服的。说完她把就身体转向坩埚:“好啦,不扯这些,我们开始吧?”
“......哦,好。”
我看得出来立顿是真的非常喜欢魔药学,福灵剂的做法被她细致到了每一份材料的质量,还告诉我了一些我从未听过的窍门,比如说大蒜拍扁了再放会比整颗放效果更好啊之类的,不得不说天赋还真是一种让人没办法的东西啊......
尤其这个人还长得这么好看!
虽然我直到最后成功了都不知道为什么不能顺时针搅拌,魔药学真是高深莫测。
其实在立顿的帮助下我只用了两次就成功了,但我们却一直聊到了宵禁还意犹未尽。虽说她是个大家族的纯血但一点也不会看不起麻瓜或是混血种,反而因为大家族或多或少都沾亲带故的关系我们俩还认识一些相同的人。
“玛丽姑妈人挺好的,就是凶了点儿。”
“对啊我小时候被她吓哭过呢。”
“杰克叔叔最近好像开始投资麻瓜世界的房地产了,我爷爷气得不行。”
“太正常了吧......觉得你爷爷会是那种比较固执的老一辈。”
“德兰西,麻瓜界好玩儿吗?”
“跟巫师界一样,有钱就好玩儿,恰巧我挺有钱的。”
“哈哈,跟我讲讲?”
“嗯......实在太多了啊......以后慢慢讲吧。”
“行啊。”
很多很多很多年以后,久到我都变成了画像以后,还是会时不时想起这段对话。我从没想过,原来我们俩真的会有后到“把麻瓜世界都讲完”的以后,这样其实挺好,像我这样虽然懒但是话非常多的人,就是喜欢像立顿这样的人,陪在我的旁边。
“晚安,立顿。”
“晚安,德兰西。”
我们在转角的楼梯告别,我透过高高的玻璃可以看见英国蓝而深邃的天空和偶尔闪烁的星星。凉粉从我的长袍帽子里探出头,毛茸茸的脸蹭了蹭我的脸。有点痒,我把它掏出来放手心上,而它也瞪着小眼睛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凉粉啊,我今天交了一个新朋友。”
“她叫......叫啥来着?”
凉粉的眼睛里带上了鄙夷。
“搞siao,我怎么可能不记得,她叫立顿啦。”
“立顿·欧丽威兰。”
-fin-
【一些鬆散的故事,我企圖把他們串在一起,如你所見它意味不明,4023字】
自誕生以來,Yves便以天為蓋,地為席;倒也不是因為他喜歡,只是父母那代如此,祖父母那代亦如此,自然而然的,Yves就成了森林中的住民,以林為家。Yves又將叢林之中獸類禽鳥皆類作夥伴,也就沒了孤獨感。
此刻,森精靈正拾著落枝做柴火。幾個小時前獵了鳥,正打算放在架子上吃。他席地而坐,將鳥毛一根根拔下來。
獵來的東西要物盡其用,才能對得起奪走的生命。
羽毛拿去製箭翎,肉自然是要吃,爪子也不能剩下,骨頭熬煮一番,又是一鍋湯,哪有浪費的道理。內臟也能吃,就是可惜了腸,洗不幹淨,吃不了,只好埋到地下,讓其來年滋潤一番土地。
把鳥腹剖開之後,塞進前些日子與旅行商人交易得來的香料、藥草,再架在架上,等皮烤得焦黃,自己則早已飢腸轆轆。
這是Yves的父母過去交給他的方法。精靈的一生很是漫長,高等精靈有學問可鑽,卓爾精靈有戰爭可打,森精靈和半精靈各有各的日子,只是Yves這種住在德菲卡外圍的精靈每日親密接觸大自然,沒甚麼可鑽研的,於是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吃甚麼,怎麼吃,如何弄得好吃”這樣的人生三大哲學之上。
Yves上次見到人,除了商人,就是來森林巡邏的樹行者了。
怎麼跟別人交流來著?Yves大口啃著鳥肉,思考著該怎麼如父母所說保有禮儀。等他吃完,一抹嘴,把剩下的肉類包裹在寬大的樹葉裡,然後跑去溪邊洗臉,末了不忘說句“我吃飽了”。然後繼續在森林中遊蕩。
Yves的父母都是住在德菲卡外圍的森精靈,原本是樹行者,孩子們也養在德菲卡之外,除去必要的交易外,很少到森林外去。
因為森精靈不可玷污樹木的緣故,不能在森林中建設樹屋,更不能造木屋。居所與其說是居所,不如說是橫置在巨木間的吊網。
Yves就是在那裡長大,而後度過了精靈漫長的童年。最早的記憶是在森林的土地上,以泥土做著遊戲,他利用土地的柔軟性做出粗糙的泥人。然後將他就們當做自己的父母與兄長。似乎在那時候父母極少顧慮自己,唯一出現的時間是在獵到了獵物的時候。
不過,Yves打從小時候開始就不是會亂跑的孩子,因此也沒出現過幾次迷路在森林裡的情況,身為自己父母的森精靈似乎有著對自然本身特別的信任,又或者原本就對第二子不那麼感興趣,這點事到如今也已經不可能知道答案了。
Yves語言的能力則是在朝夕之間累積而來的,或許是因為鮮少與外人交流的緣故,說起話來總是磕磕絆絆,儘管如此,父母還是將木族語、通用語和精靈語傳授給他。
火堆燃燼了,他向那被燃燒過的落枝表達感謝,然後再三確認其是否沒了熱度。做完這些之後,他離開了。
第一次學習升火時,Yves還處在拉不開弓的年紀。
似乎那時候,Yves的兄長第一次帶回來了獵物。四人席地而坐,母親教兄長如何處理獵物,父親則與自己撿落枝。等到萬事聚齊,唯獨只剩下火堆沒有燃起時,Yves蹲坐在柴堆旁看著父親玩弄著兩塊黑色的石頭。
大概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父親問道“怎麼了,想試試嗎?來,你拿著這兩塊石頭,然後像這樣,”他比劃了一下,“多弄幾次,讓火星掉到木枝上。”
Yves拿起那兩塊石頭,孩童的手很快就被打火石弄得通紅。他即為吃力地摩擦著兩塊石頭,儘管它們開始發燙,可仍然無法擦出半點火星,更別提點燃火堆了。
Yves求助性地向他的父親看了一眼,但男人並沒有為他完成這項任務,而只是冷冷地看著。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父親露出那樣的眼神。
他再試了數次,直到最後一次,打火石摩挲出的火星猶如螢火蟲般落到了柴堆上,他父親俯下身來吹了幾口,并叮囑他繼續添柴火。
隨後,母親和兄長拿著處理好的食材現了身。不一會兒,柴堆上的架子發出了熱騰騰的香氣,Yves的母親將雞肉分好,讓每個人拿去吃,最後,處理過的內臟給了兄長,作為他今天表現良好的獎勵。
在那之後父母便開始不停地磨礪自己與兄長在森林中存活下來的技巧,每天的訓練可以說得上是嚴苛,但是,那絕不是為了管教而管教,或是父母為了體現“愛”的下三濫手段。
以自然界的事項來比喻進行說明的話,就以母獅及其子嗣的情況來講吧:母獅會在幼獅長出爪牙之後,將其拋棄在山底,唯有能自己爬上來的獅子才會被認為有存活下去的能力。
直到今日,Yves已能理解自己的父母所做的事與母獅無異;他們明白自己終有一天會離開孩子,因而告訴他們如何使用幼獅的爪牙存活下去。那東西並非名為嚴厲的愛,而是一種要求。
要求他即使獨自一人也能在這世界上好好地活下去。
*
早餐是草莓醬拌三葉草和朱槿蜜餞。
午餐是菊苣沙拉和烤熊肉。
晚餐的時候去了樹林外拿熊肉換了麵粉少許,並用高價的內臟和四肢換來了香皂,麻繩之類Yves自己難以製作的東西,因此晚飯的時候吃的比較豐盛,仿製著人類旅行商人的食譜,做了肉類混在麵團再進行烤製的麵食。
吃起來不是那麼好吃,原本就有幾分乾柴又帶著韌勁的熊肉裹在麵粉里,味道並不好。或許下次將湯汁放進去再烤製能得到更好的效果吧。
除卻這麵食外,也像人類的旅者學了醃製肉類的方法。這樣的話即使是盛夏,也能將肉類多保存一陣了。
Yves對這些傳授給自己知識的人,僅能做的便是以學到的東西製作成能夠報答大家的禮品,再送回給那些人。
如此這般的交易關係持續進行著。要說方便的話,也確實方便。畢竟捕到大獵物的時候,Yves也不可能一個人將獵物全部吃掉。原本,Yves與森林外的人就維持著一種處於微妙平衡的互惠互利關係。
另外,作為獵人,看到能有人吃掉自己捕獵來的東西,本身也是件非常幸福的事。即使是原本不認識的人,通過食物也能立刻連接成為相熟的朋友。
Yves所熟識的旅人Gilert先生最初也是這麼認識的。
因為在路上恰巧遇到了對方,便以烤兔肉作為欣賞Gilert先生美麗的辭賦詩歌的報答。於是,就這麼簡單地因為了對方的詩和兔肉連接在了一起,成為朋友。
Yves私下認為這種關係可說是非常美妙。儘管其純粹屹立於物質至上,真摯卻從未輸給過任何其他友情。以Gilert先生的話來說:“烤兔肉比這個結巴所能表達的任何一句話都更要真情實感……你別再和我說話,我怕被傳染,我還是要賣唱的。”
除卻Gilert先生外,Yves也不是沒有其他的朋友。其他的巡林客啊,住在城郊的居民啊,偶爾也能和這樣的人成為朋友——對他來說朋友就是能夠第二次相見的人。無論來自五湖四海何方,只要能見到第二次,便是朋友。
精靈原本漫長的生命因為這種行為,無意識地被加快了。
他第一次遇到Gilert先生的時候,對方看起來與自己相差不大,相處得十分融洽。第二次遇到Gilert先生時,不過是幾天後,他又跟對方分享了食物。Gilert唱了一曲,調子優雅卻又節奏輕快,儘管Yves聽不懂那曲子的意思,卻仍覺得高興。
第三次遇到Gilert先生的時候,對方的額上已生出了第一道溝壑。男人攜帶著妻小,穿過那樹林,Yves看到那女人懷裡抱著個熟睡的孩子,小腹卻仍然鼓起,有個身材已顯現出苗條風韻的少女嬉笑著撥弄著手鼓,一邊舞蹈著向前行進。Yves挽留了他們,并為他們準備了食物;可第二天一早,他們就又出發了。少女臨別之時編織著花環,將其獻給了自己的母親,那風韻猶存的夫人笑著,與她的丈夫帶著他們的表演前往下一個城市。
第四次遇到Gilert先生的時候,他對Yves唱了首歌。歌聲婉轉,可又透著哀傷。Yves靜靜地聽著那歌聲。
“其實我……聽不大懂……你、你唱的……的意思。”Yves向著那位友人說道。
“這是通用語,只不過是方言,你聽起來就吃力了吧。”
“……是、是嗎。”Yves點了點頭,將做好的食物遞給了對方。吟遊詩人笑著接下了食物,大口吃了起來。
他們沒有第五次相遇。那之後有個吟遊詩人打扮的少女找來了森林,推說著要送給Yves一隻鳥哨,只說那是Gilert先生做的,再沒其他,隨後,她又撥弄著手鼓,一邊唱著一邊走了。
Yves在櫸樹下吹響了鳥哨。那聲音完全不像任何一種他知道的鳥,尖銳又圓滑,只需輕輕一吐氣便能聽到在林間響徹時有如鳴叫的笛聲。
唯獨這次聽懂了。
*
父母是在食物最為稀缺的冬季突然離開的。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有一天父親對自己說有冒險的必要,於是便帶著母親離開了森林。這對如今的Yves來說,倒不算特別難理解的事。
對冒險者來說,孩子勢必會成為旅途上的累贅,更何況是成長期漫長的精靈。而且,Yves也清楚父母是在明白過來孩子已經可以自己養活自己的時候才離開了森林,那時候,Yves與兄長已經可以在森林中捕獵些動物了。
Yves並不覺得那兩個人殘酷,只是對為人父母這一點太過自信,又對自己的孩子太過自豪。不是很難理解。
實際上應當說是很好的父母,孩子們需要的東西,又或者他們原本就覺得即使孩子需要的東西,也不能輕易地給出去吧。
Yves記憶中父母的臉和名字都已經模糊,只記得男人似乎有著非常壯實的手臂,女人則善於處理食物,或許是反過來吧,可都已經不重要了。那兩個人幾乎是突然間從自己的生命裡抹去了一樣,甚至有時候他會誕生出那兩個人從未出現過的錯覺。
兄長則是當他們倆都可以獨自進行打獵的時候離去的。對於那個人的離去,Yves並不感到意外。自己的哥哥似乎很久以前就有了要去尋找父母的打算,只是沒有過問自己的意思,便匆匆離開了。
那三個人都在自己沒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出現,而後自說自話地離開。親情並非血濃於水,一旦沒了聯繫,會忘卻得比誰都快。仿佛是要在自己周身用遺忘作為一層甲殼似的,從那以後再沒有其他情感能傷到人了。
僅僅如此而已。
Yves將摘好的果實放入口袋中,然後吹響了鳥哨。明明不似任何一種鳥的聲音,卻偶爾能聽到林間有鳥在共鳴,到底是自己對森林的學識淺陋呢,還是鳥哨確實生動呢,就不得而知了。
他再度吹動起鳥哨,林間,金秋的風飛竄著掠過樹林低處,在空曠的樹木之間撩動著奇特的樂曲,樹葉互相摩挲著,發出綿軟又清脆的聲響。他以弓弦做為樂器,小心翼翼地撥弄著,等待這這陣涼爽的風過去,好讓他聽見獵物的足音。太陽與往日無異,絲綢般的光線透過林子,輕柔地揮灑在岩石與土地上。Yves看著這一切,在高處屏住了呼吸。
又是一陣風。
他聽到遠處的溪水潺流敲擊在岩石上的聲音,鬆軟潮濕的土地上早已有了獸類踏出來的足印,生命的源頭就在此處。
他試圖將那種欣喜壓制到無,可唇角已經下意識地上翹。隨後,樹林猛地一陣搖擺,從那之中蹦出一隻鮮活的獸物,小心謹慎地張望著四周,而後,向著溪水那處奔了過去——
樹冠之中閃過一道銀光,在那之前幾秒,樹冠之中發出了弓弦清脆的聲響。隨後,那隻動物便被弓箭貫穿了身體。
Yves從樹上跳了下來,開始盤算起今天該吃什麼。
绿林故都,菲薇艾诺。
今日的左城也像平时那样有些喧闹。少女靠在窗户边,出神的望着街道上的人群。看上去有些松软的帽子正戴在她的头上,遮住了本应向别人展示的头发。
“……呼。”
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呼吸声吓了她一跳,随之而来的便是头顶上那让人安心的质量消失的感觉。少女迅速转过身,把手按在自己的头上。
“……师父!”
尽管用手去遮掩,但是少女的手显然没有那么大——可以看见的是,之前被帽子遮掩住的头发,是一片本不应属于这个年纪的银白色。那片银白如同群山上的雪一般,从上到下侵蚀着少女的发丝。也许在未来的一小段日子里,少女的发色就会彻底化作银白,再也没有办法用其他东西遮掩了吧。
“怎么了?”
精灵稍微笑了一下,把帽子抱在怀里。在少女有些委屈的眼神中,和她一起站在了窗边。
“雪伦,有些东西是不需要隐藏的。”
“……很奇怪的,真的。”雪伦这么说道,不自在地用手去摸了摸发梢。精灵只是微笑。
“这就像这座城市,雪伦。”精灵用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她们面前的窗户,“白色的城市。”
“啊……这么一说,‘绿林故都’这个词的语感,非常……”好像是出神了一般,雪伦把手从发梢上放下来。精灵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
“那是只有雪伦才能理解的魅力吧?”
“我也很想和别人分享的。”
雪伦小声地念着,随后想起了自己的帽子。她伸手从自己的师父那里半是强迫的拿了回来,小心地戴正。
“在家里的话,不戴也没什么关系吧?”精灵笑着说,然后向着屋内走去,亚麻色的长发随着她一起轻轻摇动。她把水壶放在火上,然后对着雪伦摇了摇手指。
“如果时间够的话,回来喝下午茶吧。”
“嗯。”
雪伦笑了出来,然后向着背朝着自己的精灵摆了摆手,从家门走了出去。
精灵和少女的小屋,安在属于珂宁的造物们的城市——菲薇艾诺中。对于体型更大的人来说,木质的屋顶也许有些低矮,但是对于两位住民而言,垂下翠绿的常青藤,摆放着各种植物的家很有森林的氛围。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沉浸于某些事物的雪伦自不必说,精灵也对这样的环境非常满意。
——而屋外,就是与菲薇艾诺的静谧氛围稍有偏差的左城。不管是这座城市中最多的精灵,妖精,还是来自城外的人类,甚至叽叽喳喳的侏儒,都能从街上找到。
穿着旅行者般朴素,却有着出自精灵之手的纤细气息的上衣的少女,现在正走在街道上。她的外衣有些像披风,下摆摇到了洁白的一小截大腿边——由长过膝盖的靴子和短裤组成的空档。像这样散发着属于女孩子的活力的雪伦身上,却有着稍微有些不合常理的装饰。
那是两只枯枝。枯枝仿佛是少女的配剑一般,被好好的别在那件衣服的腰部上。尽管枯枝的颜色不容易被直接看到,但是雪伦也稍微有些难为情,尽量用上衣遮住了它们。
那很像装大人的小孩。站在月河的旁边,喊着自己发明的招式,用粗糙的树枝代替冰冷的铁剑的小孩子——由雪伦做出这些事情的话,就不免让人有些想发笑了。
名为“正午”的优雅弧顶把前方的天穹分作两半。雪伦稍微眯起眼睛,仰望着那里——也许精致的弧顶和白色的城市确实有着值得让人称赞的美,但是像是少女这般展露出像是仰望梦境一般的神态的人,恐怕是少数吧。
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雪伦再次向前走了起来。正午的弧顶慢慢地到达了她的上方,然后向后拉远,而那道“午夜”也随之接近,直到少女穿过整个商区。
精灵们的居住所如同往常一样安静而优雅。雪伦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从“黎明”的下方越过。菲薇艾诺四周的森林一样的,要将思维也浸在其中的绿色,在少女的周围蔓延了开来——这是“东花园”。
几乎穿越了整个菲薇艾诺。
雪伦在公园寻找到了能让人暂且休息的长椅,调整好腰间枯枝的位置后坐了下来。出发时还悬挂在天顶的太阳,现在已经划过了大半个天空,几乎就要坠落至地平线。因为一时兴起而来到远在城市对面的西花园,看上去是没法赶回去喝下午茶了——不如说,说不定已经结束了。
少女如此想到。不过既然是自家师父,那么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也不一定吧。
东花园内的公园,有一个比其他地方稍高的平台。少女的鞋子在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沿着公园内的小路向着高处走去。从那座平台,可以越过王宫区的建筑,看到坠落时的夕阳——尽管也可以直接待在西花园,但是雪伦似乎对这边的氛围情有独钟。
菲薇艾诺周围围绕着森林“奥伯”,城市内的植被覆盖也很广——位于城市两侧的“东花园”和“西花园”,甚至有一半以上的面积都被绿色占据了。拜此所赐,这里的气温一直非常温和,从左城一直走到东花园的雪伦除了稍微有些疲累外,并没有其他难受的感觉。
高台的地面和城市一样,是由白云岩建筑成的。防止游人掉落的栏杆用木质的细柱支撑,虽然非常典雅而精致,但是不免会让人产生一些“靠上去的话,说不定会跌下去”的错觉。
只是,一向没有什么人的高台,今天却被人先占了位置。
从没有见过的精灵少女正靠在栏杆上,对着手中的白色花束喃喃自语。夕阳从她束好的头发间穿过,落在白色的地面上。
雪伦就那样愣在原地,看着菲薇艾诺中平凡又平静的一幕。
“……?”
女孩侧过头来,看着雪伦。雪伦眨了眨眼,也走到高台边,和女孩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看着下方的景色。
“很抱歉,打扰到你了。”看上去有着很想说出的话——即使对初次见面的人搭话会有些怪异,但是雪伦却忍不住开口了,“刚才的氛围很棒哦。”
“……什么?”
女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色花束。雪伦注意到,她完全没有顾虑似的,把自己全部的重量都托付在了那看上去有些脆弱的栏杆上——还真是奇怪的精灵。
“你靠在这里,在夕阳下手拿着花束,那样的气氛非常……嗯……让人感动?”雪伦眯起一只眼睛,望向白色的城市,“因为你自己看不见,所以我很想说出来……如果让你困扰了的话,抱歉。”
“……”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靠在栏杆上。稍微一会儿之后,她叹了口气。
“人类,总是有些失礼。”
这话听上去有些责备的味道,雪伦一下子觉得有些尴尬。
“啊,嗯……这个,我是雪伦•阿卡夏。”
“……很有趣的姓氏。”
女孩说道。出乎雪伦意料的是,她居然没有像是一般的礼节那样,以自己的名字作为回应,反而给出了非常奇怪的回答——少女一下子觉得有些不敢再待在她旁边。
几分钟的沉默过后,远处的夕阳向着地平线坠落而下。王宫区的建筑挡住了一部分视线,没有办法看见夕阳落进由森林组成的线的画面——那恐怕是一件很遗憾的事。
精灵女孩无精打采地看着那里,手中的白色花束因为微风而轻轻摇摆。但雪伦却仿佛屏息了一般,看着被建筑遮挡了大半的夕阳散发着橙色的光。直到夕阳完全被遮住之后,她才呼出一口气,连自己现在正把身体完全靠在栏杆上的事都没有注意到。
“……”
女孩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她偏过头,用疑惑的神态看着雪伦的侧脸。少女注意到她的目光,轻轻的“啊”了一声之后,让身体稍微离开了一点栏杆。
“觉得很漂亮?”
女孩问道,有些小的声音中夹杂的是淡淡的好奇心。雪伦很开心的笑了起来,然后不好意思地眯起一只眼睛。
“是啊……夕阳被遮挡了一半,从那里渗出的光芒,还有那样的白色建筑,被透过的云朵,以及那道弧顶……”雪伦说着,看上去有些害羞,“那是很难以言说的氛围……很难以言说,但是很美丽。”
女孩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刚才的画面。终于,从她薄薄的嘴唇中吐出一声叹息。
“真是无聊的感性。”她评价。
这句话的声音落下,雪伦似乎愣住了——但是片刻之后,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很可爱哦。”
雪伦点了点头,女孩则相当不满地皱眉。
“德菲卡世界在多元宇宙中,只是不起眼的一小部分而已。你和我都是这世界中渺小的尘埃,有什么资格笑对方?”精灵女孩有些愤愤地念着,她的反应完全超出了雪伦对于精灵的一贯认识,让她睁大了眼睛,“至于那样的场景,只是广阔中的海洋里的一小朵浪花,到底有什么值得看的?”
她连珠炮似的说完这一段,然后转过身,背靠在了栏杆上。雪伦有点为难地挠了挠自己的脸。
“总觉得你明白很多东西呢……我,并没有想那么多。”雪伦看了看自己所依靠着的纤细的栏杆,“重要的不是‘现在’吗?现在能够看到这样的景色……人类、精灵,还有所有的生命被神创造的缘故,也许就是为了不让这些景色无人知晓吧?”
“‘现在’吗。”女孩撇了撇嘴,“生命只是一种绝症而已,因为所有人都会死去,无药可医。”
她的回答让雪伦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是,这两人又在做什么呢?
在东花园中偶然地遇见,偶然地搭上了话题,偶然地说起了莫名其妙的思想。雪伦只好对这件事一笑置之——
“……呼。虽然现在有点迟了……不过,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女孩没有回答。她用鞋子轻轻点了一下地面,带着那束白色的花转过身来——
花瓣被抖落。散落的白色在晚风中流动,如同盛开在空中的雪。雪伦因为这样的场景而屏息,没有注意到离开的精灵女孩。那女孩用属于精灵的,没有声音的脚步后退了几步,把手放到腰后——拔出了细剑。
钢铁的轻响把雪伦从沉思中惊醒,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女孩身上带着武器。雪伦下意识地把手按到腰间,却只抓住了枯枝。
“你那是什么,小孩子的玩具吗?”女孩非常认真地问道。她面对着因为这句话而脸红的雪伦,剑尖非常礼貌地指着脚前的地面,“我不想告诉你我的名字,因为我不希望让‘故事’开始。但是,你可以先叫我希兰。”
自称希兰的精灵女孩如是说。她稍微把剑尖提起一点。
“虽然非常失礼,但是我希望能和你交手。有一些事情,我想明白。”
女孩的身形端正,持剑的姿势也很完美——想必有和长辈学习过剑术。雪伦知道她一定看见了自己的虎口上薄薄的茧,现在找借口摆脱恐怕也没有用处了。
为什么,我要和初次认识的女孩子交手?雪伦完全不知道事态为何会发展成这样,只能把腰间两侧的枯枝拔出来,做好战斗前的准备。
看精灵女孩的语气和神态,自己似乎没有办法拒绝。所幸即使是在东公园内,这个公园的高台也算是鲜有人至的地方,应该不会引起恐慌——这只是好的一部分而已。
“不会因为那是树枝就放水的。”希兰简单地说,稍微抬起头,以便能和雪伦的视线对上,“开始吧。”
她抬起剑。
在下一刻,雪伦的发丝被风吹起。她下意识地侧过头去——寒冷的剑锋从那里擦过,把她的帽子带到了地上。希兰毫不停歇地收剑回身,向少女横斩过来。
在这个时候,如果手中持的是和女孩一样的钢剑,雪伦本可以用那把剑挡住横斩,再用右手反击——只是手上拿的是没有办法挡住钢剑的枯枝,雪伦只能有些狼狈地向后躲开。只是出乎希兰意料的是,少女居然如同挥剑一般挥动了那把枯枝,狠狠地砍在了钢剑的侧面。
木质物体和金属之间传来短促的撞击声,希兰握着的剑产生了些许的偏斜。这是战斗之中,双方互交出一式的情况,应当先收剑调整位置——不过,雪伦左手上持着的枯枝却从另一边挥来,击向希兰的手臂。
精灵的敏捷起到了作用。希兰稍微有些勉强地做了个后跳的动作,避开了这一击。这之后,少女和女孩又再次对立。
“……去捡起帽子也没问题。”
看到雪伦那有些委屈的表情,就算是女孩也有点过意不去。对方的头发已经有一半化作了雪白——也许是疾病的原因。想要遮掩住,别人却让那头发暴露在视线中,想必是很难受的事吧。
“不了……”雪伦重新把枯枝举起来,“总觉得你会在那个时候攻过来……”
“……”希兰没有反驳,只是再次扬起剑,“为什么要用那种武器?”
“师父说,成年前不能拿那么危险的道具……”
希兰叹息了一声,然后平举自己的剑。她绿色的眼眸像是湖光一样闪烁,然后归于沉寂。
随后——
那寒意再次袭来,雪伦的反应并不慢,在那一刻就侧过了身——即使如此,衣领也被剑刃划破了一小段。在少女为这决死般的一剑吃惊的时候,希兰已经用力把剑挥出了大圆,让动作完美的衔接了起来——
第二剑!
剑刃如同流星一般,向着雪伦袭击而来。少女非常清楚,自己即使是拿着真正的武器,也会在和希兰的对战中落入下风,而现在的树枝,更是只能让她不断躲避,连反击的机会都找不到。
每当剑刃的破风声袭来时,少女都只能用枯枝卡住剑身,然后努力把它偏开。平心而论,希兰的剑术不是特别优秀,从稍显生涩的动作中,也可以看出她缺乏与人练习的经验。唯有一点,这一点是雪伦无法做到,也无法相信为什么对方能做到的——
希兰的每一剑,都仿佛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剑一般。
没有退路,没有保留,没有后手。连对手的反击都不去考虑的,“绝境”的剑。
这是希兰最强的地方,也是最弱小的地方。她挥出的每一剑都有莫大的破绽,但是在如同烈枪一般的攻势之下,即使看到破绽也没有出手反击的机会。将对手压制致死——恐怕是这种毫无道理的剑术吧。
那是,不该存在的。
无法存在的。
有谁会在悬崖边缘行走时不注意自己是否会掉落?
有谁在击打障碍物的时候不考虑自己受到的伤害?
有谁能,放弃生命来战斗?或者说,甚至连接下来的战斗都放弃了的,将一切都放弃来挥出每一剑?
雪伦苦苦地防守着,希兰只是再次挥剑,然后又是无比凌厉的一刺——这是很难用武器挡下的一击,枯枝更会被直接切断。而如同用枯枝挥击侧面,所需要的巨大力量毫无疑问会把这枝树枝给破坏。
但是,雪伦却把那只手上的枯枝放掉了。
“……?!”
少女用手掌猛地一拍拍剑身,希兰手中的剑险些脱手。女孩根本没有料到,雪伦能够这么准确的击开高速刺击的剑——那是就练习剑术的时间而言,希兰远不及雪伦的缘故。
希兰向后退去,重新站好。雪伦拍了拍发红的手,微微蹲下身捡起了枯枝。
“那样挥剑,可是不行的。”
少女认真地说,希兰不满地瞪了她一眼——真的一点也不像一位精灵,雪伦只能在内心苦笑。
“我平时,不需要和别人战斗。”
“我的意思是,那样子身体会受不了的。”
雪伦纠正道。女孩没有反应,只是像之前一样,举起手中的剑。
“再次向你道歉,我无缘无故地对你发起攻击。”希兰说,绿色的眼眸里却有着比“歉意”更加深的感情,“但是,我想确认一个问题。”
夕阳完全落入了地平线。雪伦无端地想起有关东花园的轶闻——晚上在这里行走时,可能会听见珂宁的琴声。她从刚才起,就一直想早些结束这次毫无意义的交手……但是,希兰的眼神,让她有种无法对此弃之不顾的感觉。
两人挥动剑和枯枝接近。希兰的每一击依旧如同决死,风声在东花园的夜晚中作响。雪伦用两只手的枯枝和希兰的剑周旋着,好几次险些被留下伤口。
这根本——不叫练习。只因为希兰单方面的攻击,就完全不是练习的等级。但少女却深陷其中,无法脱身——
“你是双巧手吗?”
希兰在挥剑的空隙中问道,雪伦知道这不是她想问的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也许这只是临时想到的,也许这只是因为希兰不愿意那么快就切入正题——
“是。”她防守的很艰难,只能简短地回答希兰,“怎么了?”
希兰没有回答。少女和精灵的女孩在夜晚中舞动,月光塔的塔顶,长明灯也渐渐亮起,在白色的城市中宛若更遥远的天穹中的耀眼星光。
“为什么会觉得那些景色很漂亮?”下一个疑问句从少女的口中吐出,雪伦用枯枝击在剑刃的侧面,向前挥动来推开希兰的攻击。
“那夕阳,那些风,那些雨,那些花,那些雪,那些月光,那些城市?”仿佛念着诗似的,希兰步步逼近般问着雪伦,剑锋如同不断坠落的星辰。“明明那些终究会在未来消失,为什么还要去看?为什么还要去感受?记住那一刻不就好了?闭上眼睛不就好了?我从不相信未来,我只相信现在,你也知道的吧?你也明白的吧?你知道最美的、最耀眼的都是现在吧?为什么还会那样看着世界,露出那种表情?”
“我从不相信未来!”
女孩近乎叫喊地说出这句话,用力挥下一剑。雪伦狼狈地侧身,左手的枯枝被削去了一截。
“也没错。”雪伦苦笑着说,“你也没错。”
她知道,自己和希兰之间有某种决定性的相似之处,也有某种致命性的不同之处。也许就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也想了解这一点,希兰才冒失地向她发起了交手的邀请——从希兰的剑中能知道她的想法,那么从雪伦的剑中也能看出少女的想法吧。
“不相信未来”的剑。
不会再有未来的剑。
“但是我……相信未来。”雪伦呼出一口气,无暇顾及从侧脸滑落的汗珠。尽管是一副有些弱势的样子,她却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我相信未来。”
希兰的剑顿了一下,于是雪伦用两只枯枝,交错地反击了起来。大概是持续挥出这样的剑消耗了体力,希兰居然只能被动地防守了起来。
“那夕阳,那些风,那些雨,那些花,那些雪,那些月光,那些城市。”少女重复着这些,枯枝又被钢剑削去一截,“正因为它们会消失,所以才会去喜欢——”
“——即使‘浪花’在‘海洋’里消失,潮水却永不停歇,不是吗?”
仿佛不甘心一般,希兰向前倾身,猛地挥出一剑。猝不及防之下,雪伦手中的枯枝被斩落一半。她收剑回身,准备再刺出剑锋时——
“雪伦。”
如同月光般安静的声音响了起来。正在交手的双方不由得愣了一下,向后分开。有着亚麻色长发的精灵穿过夜晚的黑暗,慢慢进入两人的视线。她提着小包裹,背后也背着用布包住的长条物体。
“猜到你会来东花园的。”精灵笑着,晃了晃手中的包裹,“很晚了,不过下午茶的点心还在哦。”
“师、师父……?”
“今天是十五岁生日。忘了吗?”精灵忍不住弯起了嘴角,雪伦愣了一会,才发出惊呼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你只顾着看其他东西,把自己忘了。白发很好看哦。”
从左城出发,几乎穿过半个城市——
精灵把点心放到地上,然后优雅地解下布绳。她一边把布解开,一边对着雪伦和暂时沉默着的希兰说着聊天般柔和的话语。
“不用理我,先把你们的事处理好吧?我在这里等你哦。那里的小妹妹,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吃吗?……啊,对了。”
她终于完全解开了那层布。在希兰和雪伦看清楚那里面是什么值钱,精灵把它们掷了过去,雪伦慌张地接住,差点弄掉在地上。
“这是……”
在她手上的,是一对双剑。
银色的剑鞘没有多余的装饰和雕刻,却有着优美的线条,非常有那位师父的风格。似乎是做过什么特殊的处理,剑鞘没有反射亮眼的光线,比起一般的银色要黯淡一些。
雪伦小心翼翼地把两把剑都拔出来,把剑鞘置于脚边。两把剑的颜色都是精致的银色,却在剑身的中心有一道鲜红色的线条,从剑尖贯穿到剑锷。
尽管两把剑的重量一致,形态上却不尽相同——左边的长剑的剑锋异常锋利,仿佛能透过钢铁看到对面。而雪伦右手上的长剑,处在其中一侧中间部分,没有应有的剑锋——代替它存在的是一小段略有厚度的钝刃,也许是用来挡住武器,或钝击物体吧……少女试着挥动两把剑,立刻传来了悦耳的破风声,连武器的重量都轻盈的不可思议。
“师父……!”
“生日礼物,生日礼物。”精灵用手指在嘴前点了点,“不要惊扰这里的景色哦。”
“……”
希兰深深叹了口气。她和刚刚听从师父的话,安静下来的雪伦对视——对方深色的眼眸中,也许栖息着比寂静更美丽的光吧……这样想着,她今晚最后一次,扬起手中的剑。
无需谁宣布,两人以微妙的默契向着对方接近。希兰最初的目的早已达到,现在只是单纯的,在最后分出胜负而已——而希兰最大的优势,就是还不熟悉自己武器的雪伦。
我没有错。
不相信未来的自己,并没有错。
希兰这么想着。她知道自己是对的,但是雪伦也没有错。有时候,对于世界的回答未必存在错解,无论是决定性的相同点也好,致命性的不同点也好,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具有自己的意义——而那对于希兰来说,对于这位精灵女孩来说——
就是,那样的意思。
“哈啊——!!”
剑锋由左上划到右下,在夜晚的风中产生了明亮的半月。雪伦右手的长剑,被这一剑简单的击飞,旋转着飞到空中——
——就这样吗?
少女轻轻侧身,雪白的长发在夜晚的月光下散开,她用脚踩了一下地面,踏着希兰这一剑的空档,旋转挥剑!
清脆的交错声。左手的剑被希兰漂亮地接住,但是当雪伦彻底转过身来的一刻,女孩就知道,这场也许能称作是“决斗”的交手,到此结束。
少女的右手上,拿着刚才被击飞的长剑。
第二声轻鸣。希兰的剑终于被从手中击落,掉到了另一边的地上。
“……”
两人对视几秒,随后以微妙地默契微笑。雪伦转身拾起那两把剑鞘,好好地把剑收了进去——而希兰默默地走到旁边,把自己的剑重新放好。
“嗯……”雪伦回头看了看希兰,似乎犹豫了那么一瞬,“……我可以知道你的真名吗?”
“不必了。”
希兰只是这么说,重新站起身。
“我读过白桦树皮编成的书,也读过以浅黄色的羊皮纸写就的故事。”希兰说,有些像自言自语,“故事中最美丽,最让人记忆深刻的部分,永远是‘相遇’……一切都是败笔,一切的一切都是败笔。故事有序章就已经足够,后日谈永远不会到来也无所谓。和冒险、或者和幻想失之交臂也没有关系,就让它这么过去吧——”
仿佛舞台剧一般说完这些,希兰转过头,和少女对视。
“我,从不相信未来。永别了,雪伦•阿卡夏。遇见你很开心。”
她淡淡地说,向着代表“午夜”的弧顶走去。雪伦有些苦恼的闭上一只眼睛,看了看身上有些破损的衣服。
“我倒是,很想和你成为朋友……”
少女喃喃地说,一直站在边上看着的精灵笑着走过来,晃了晃手上的点心。
“虽然有点晚,不过喝下午茶吧。”她稍稍捋了一下自己亚麻色的长发,“雪伦,不打算戴那顶帽子了吗?”
雪伦有些不好意思地抚了下自己的头发,她把那顶帽子抱在怀里,确实没有戴上的意思。
“也该……到此为止了吧。没有办法的事情呢。”
精灵只是轻笑。
“那么,说到这些……你想给那两把剑,起个名字吗?”
“诶?师父没有起吗?”雪伦眨了眨眼,精灵只是稍微敲了敲她的头。
“命名权就交给你了。”
“……嗯……”雪伦有些为难的思考着,把两把剑好好的安置在原先枯枝待着的位置,“怎么说呢,我想要一个决定性的瞬间……一个更美丽的瞬间,那个时候,珂宁一定会把灵感赠予给我。”
这个答案,似乎在精灵的意料之内。
“真是符合你的风格呢。”她微笑着说。
属于雪伦和希兰的故事,在漫长的时间之河之中连一瞬间都没有办法占据,而且永远不会再度开始。同样因为现在而感动,却不是同样相信未来的两人,在故事的序章就宣告了终结。
也许少女给自己的双剑命名那一刻,就在不远的将来吧——那对于雪伦来说,说不定是真真正正的,属于她的物语开始的钟声。
这之后一年,黑发的精灵女孩为了前往月河而穿过了左城。来到酒馆中买些面包补充体力的精灵女孩,却看到了穿着有些像披风的外衣,膝盖和短裤之间露出一截洁白大腿的少女。她面对着公告栏,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那头已经彻底化为雪白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震动,
“嗯……”
她伸手去触碰公告栏。
在喧闹的酒馆中,没有人发现一位少女的消失。曾自称为希兰的精灵女孩淡漠地扫了扫那里,从老板手中接过面包。
那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那只是代表着——
有一个人的故事,开始了。
仅此而已。
----------------------
各位好!窝是虚子=w=
希兰的名字取自托尔金的精灵语,意思是“新月”。嗯……希兰和精灵师父,都是我自家的角色w
前段时间捏完角色之后突然决定不参企,有些不愉快的我就写了雪伦的短篇……现代背景。
没想到世事变迁窝又回来了!于是这篇里雪伦和希兰的互动,框架实际上就来自那片两千多字的短篇啦。
双剑是普通的武器!只是质量好而已!
总计字数-8753
侏儒的一生大概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制造意外,制造意外和制造更多的意外
如果泰迪•波克泰亚先生知道他的一句气话被意外误解的帕克当做座右铭并严格执行了下去,大概会活活气出狂犬病。
波克泰亚
麦迪•波克泰亚。这位憨厚老实的狗妖精本来应该在魔法试验区边缘的小杂货铺里憨厚老实地过完他的一生——事实上他大概也是这么希望的。至少他绝对不会有任何半点,和魔法试验区中心那群疯子侏儒扯上关系的想法。
他走在夜晚的后街,那是他开的小零件店后一块用于放置废弃的材料和道具——绝大多数都是他叫不出名字的的奇怪玩意儿——的小街道。那晚天气似乎不错,微风拂过让人多少忘却夏季或是塔那边爆发的熔岩的炎热,天上的星星看的蛮清楚,对于多多拉而言大概会是个不错的夜晚;这么看明天应该是个晴天,店里有不少齿轮放在阴暗的角落快生锈了可以拿出来擦拭一下。狗妖精晃悠着他的尾巴,计划着结束了普通的今天后如何度过普通的明天。
一只侏儒出现在这个后街其实算不上什么不可思议,毕竟这里的不少废品都有废物利用的可能性。所以尽管视线边缘闪过侏儒的身影也不值得惊讶,哪怕是被放在箱子里的不足三岁的全身赤裸的侏儒也……
泰迪先生脑海中突然蹦出了“所谓狗妖精是不是祖先总是日了狗了才衍生出的种族”这样古老的哲学思考。
年幼的侏儒仍在卖力地吮吸着手中不知哪弄到的秘银管。
帕斯提帕克
“你家地下是不是住了一窝老鼠喵?”
泰迪捂着额头为顾客装好一袋铁钉,尽量以平常心婉拒了顾客义务捕鼠的愿望并尽可能快地把那只眼里闪烁着兴奋和好奇的猫妖精推搡出店门。
“帕克!你安静点!”
他忍不住想这几年里这句话他到底喊了几万次。
帕斯提帕克•波克泰亚。老实的狗妖精最终还是不能昧着良心放着一个婴儿在废墟中自生自灭。泰迪把婴儿捡回来,抢走他嘴里的管子;给他洗了个澡,抢走他嘴里的齿轮;又从衣柜里挑了几件勉强合身的妖精的衣服,再抢走他准备塞嘴里的改锥并把房间里所有能被他摸到的小玩意儿收好。至于名字,虽说考虑到是侏儒选了一个还算“啰嗦”的单词…大概只有帕克自己会用全程自我介绍就是了。
几年的相处里帕克确实给泰迪的生活带来了活力,店铺的地下室——那个存放着各类零件和金属的小仓库迅速被帕克占领。在一开始,泰迪觉得一个拿着各式各样小玩意缠着他问东问西的孩子实在是可爱,然而不出几年再面对帕克房间里隔三差五飞出来的怪异机械和那异想天开的脑子,帕克只想找点定心丸。
不管怎么说,不到20的孩子脑子里只有这些机械…这实在太怪异了。
“帕克!你安静点!”泰迪端着餐盘一边高声大喊一边旋转跳跃躲避着手掌大小的小车的来回冲撞。“收拾好你的'伟大发明',吃饭了!”
多多拉
帕克觉得他的世界是零散的。
他不太确定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感觉,他眼里的世界,就是一堆零散的,灰色的零件。
总之缺了些什么。
缺少部件的机械,并不一定就无法运转。他的外表看上去正常的像是刚刚出厂的成品,可是他明白,能够正确运作的原因仅仅是没有遇到需要那个零件的事件。
“多多拉还没下来,去把她叫下来吃饭。”
晚餐结束后,耳边几乎是惯例般响起了泰迪的要求。
多多拉,名义上是泰迪的女儿,实际却是一只换生灵——帕克曾笑话父亲的两个子嗣都不是亲生的,然后挨了人生中第一顿揍。
所以帕克讨厌多多拉。
多多拉就像是帕克的反面,沉默寡言无存在感,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会像个幽灵一般静悄悄坐到饭桌前——更多时候是忘记这回事——吃完又静悄悄翻回屋顶。多多拉唯一的兴趣就是坐在屋顶看天,一看能看一整天。
帕克实在搞不明白用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浪费生命是为了什么。这世界应该有更多有意义的,能够推动剧情发展的,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等着你去发掘去展开。…比如为了不被锅铲扣到脸上抓紧时间去把人叫下来。
从材料店的后门出去便是一条爬上屋顶的梯子,直通一个简陋却足以遮风挡雨保暖安居的小帐篷,那就是多多拉的领地。帕克站在梯子的正中央,从背后抽出一根晾衣杆长短的金属臂反复叩打着天台上的帐篷。姑且一提,这个把几根金属棍焊在一起顶端接上一个布包的“发明”可以节约下每天叫姐姐吃饭时爬楼梯的时间,是帕克引以为豪的伟大发明之一。
“…你在干什么呢?”
少女的声音让帕克差点摔了下去。
多多拉站在梯子下面,手里端着餐盘,随着晚风轻轻晃悠着尾巴,悠闲地将饭菜送入口中,仰头看向空中单手握住梯子,耍杂技一般挥舞着有自己两三倍高的棍子的侏儒。
当然,任何一间房子都会设计用于爬上天花板的天窗,泰迪的小店也不例外,更何况狗妖精娇小的身躯本身也不适合爬梯子……毫无疑问这个梯子本身也是帕克制造,因为从天窗上屋顶又麻烦又绕。帕克觉得他做的事情是那么合情合理逻辑缜密,一切都如同齿轮一般精密地契合在一起,两点一线直达目标。然而这并不能应付多多拉,这个毫无逻辑的换生灵女孩每天的行为都如同在嘲笑精密的帕斯提帕克——不成章法,却总是把帕克耍得团团转。谁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从天窗爬了下去而帕克则一个人冲着空帐篷挥舞棍棒——活像个小丑。
所以帕克讨厌多多拉。
“为什么有了这个梯子还要从天窗下来?为什么就不能正点出现在餐桌前?为什么总是这么一副呆愣的恼人样子?为什么总要给我添麻烦?为什么你拿叉子的时候握得这么靠后?为什么这块牛排整整一分20秒也不见你吃下去?”
帕克跳下梯子,手舞足蹈地增加气势,连珠炮般咄咄逼人。
“明天…要下雨吧。”
帕克觉得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去叫……”
泰迪的话刚开口帕克已经冲上了二楼,而等到身后传来“你今天的祷告呢?!”的呵斥时,帕克已经蹬开了天窗的开口,踩着天花板上的瓦片撞进那个简陋的小帐篷——对于帕克来说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干净整洁的坐垫旁摆满了各式各样奇怪的物件:一颗亮白的玻璃珠,一根不知道什么生物的骨节,一瓶手制的星星饰品,帕克制作的会在饭点发出刺耳的齿轮摩擦声的金属小鸟……靠,还是坏的。一堆垃圾。帕克在心中如此定义。而关键的多多拉小姐……帕克从帐篷的另一边探出头,顺着他做的梯子往下看过去,少女捂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和他双目对视。
“嘿你这愚蠢的妖……”
“梯子…够不到”
奔三的帕克突然意识到为接近一米的自己准备的梯子对于不到50cm的豆丁来说无异于蹦极…这个神经兮兮的姐姐是出于怎样的考虑想要做做扩展项目……他看着身边这乱七八糟的垃圾堆,不知为何将背后背着的机械臂展开,顺着梯子伸了下去——他的目的应该是把多多拉叫下去,帕克这么想着,这大概是第一次出于“心血来潮”这样一种冲动,选择了不符合逻辑的道路。
而这一次,多多拉抓住了机械臂的前端。
帕克现在在后悔。
他和多多拉一起坐在简陋的帐篷里,发呆看星星。
确切来说是多多拉在发呆看星星而帕克在到处翻找多多拉的藏品以期待能找到些许乐子然而最后他只能抱着那只坏了不知多久的小鸟相视苦笑——自己拉的人,跪着也要等完。
帕克总算把小鸟还原成了零件,再没有任何事可以做的他只好万般不情愿地把目光汇聚到星空中…据说星星是具有力量的,星象是最原始也是最强大的魔法阵,法师们可以通过借助群星的力量来操控魔力,运转魔法——而毫无法术天赋的帕克,只会看得昏昏欲睡。
“那颗星星,和帕克的感觉很像。”
噢我的天多多拉小姐你终于肯开口了!…哈?
“像个人偶一样。”
人偶恒星和侏儒之间除了构成元素都有碳以外还有什么联系吗?!
“飘在外面不会不舒服吗?”
你的话语更加让我不舒服啊!帕克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忏悔着自己的愚蠢行动。
帕克讨厌多多拉。
因为多多拉那双眸子实在太过深邃而难以理解,撩拨着帕克的好奇心,却又激发着帕克的恐惧。帕克害怕自己的一切被如此简单地看穿,指出,粉碎他一切的思考苦恼和努力——中二期的少年总是讨厌依靠别人。
所以当多多拉如此轻易甚至不经意地戳破少年的秘密时,帕克只想到以吐槽来回避。
帕克自己也或多或少有这样的感觉。
他偶尔觉得自己提线掌控着名为帕斯提帕克•波克泰亚的侏儒少年,观其所看闻其所听,却不曾知其所感。以第三视角从不知何处窥视着自己,以最优选择最短路线寻找着攻略法,如同一款MMORPG。
帕克没有情感。并非不会表达表现喜怒哀乐,而是不具备感性的,情绪化的思维。
“大概是制造的时候出错了吧。”
帕克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对于他的出身他也有所了解,出现一点“意外”也无可厚非。
“只是你还不会学习而已~”
多多拉摇了摇双腿,目光从未离开浩瀚星海。
“这算啥?发现美的眼睛吗?”
帕克噘着嘴,强迫自己看向早已印在脑海中的天空。
“……”
多多拉捡起机械小鸟上拆下的一枚齿轮放在腿上,轻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那个在你眼里又是什么?”
帕克借着月光低头看向年轻女孩儿裸露的大腿——上有些锈迹的齿轮,然后伸手抓起透过齿轮的圆孔窥视着对方的眼睛。
“圆舞曲…?”
多多拉也看向齿轮的圆孔,和帕克对视。
“好啊,那么我试试看。”
帕克收起手中的齿轮起身伸了个懒腰,不经意向空中投去一瞥。
“感觉会是个晴天”
帕克小声嘟囔着,多多拉则报以微笑。
尽管只是细小的,微不足道的变化,帕克觉得这个侏儒的核心添上了一枚至关重要的零件。
帕斯提帕克•多多拉•波克泰亚。他以如此的形式,记录下自身的补全。
“噢我的天!我就知道中二少年得找电波少女来治!”而老泰迪贼眉鼠眼地在天窗上露出半个脑袋,尾巴甩得活像帕克做的自动扫地机。
而多多拉那天忘了吃晚饭……算了,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
睁开眼的那一刻,只觉大脑仿佛被人用勺子连同记忆一起搅过一般。
令人作呕。
站在原地稍作休息后,恶心的感觉总算消散,思绪也因此变得清晰了很多。首先他注意到的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断层。不论如何回忆他都无法想起自己是如何来到这片海滩的,更不用说来此的理由是什么。明明睁开眼的前一刻他还在妻子的墓前并放下一束她最爱的花。此时却出现在了这里。
“这里是……”
即使这片海滩与天空的气息变得有些诡异,甚至带了些不祥的气味,他还是认出了“这里”是过去他与妻子来过的那个海滩。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自己现在所看到的场景与记忆中的场景差距如此之大?
虽然如此想着,但实际上他并不擅长在战斗外思考这些。于是他就这么简单的放弃了继续思考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比起思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离开这里才是他首先要做的事。于是他开始检查起了自己的随身物品。与平日一样,两把精心维护过的惯用手枪依旧安静的呆在枪套里,也没有人动过的迹象,见此情形,他便将“是被人搬运至此”的选项除去。满弹的弹匣与折刀也都装在腰包内,不管之后会遇到什么状况也都无需担心自己的安危了。将东西装回腰包以后,他打量起了周围的环境。
在这空旷的沙滩上,除了自己以外,他看不到也感觉不到还有别的活物存在于此。转头看向那一望无际的大海,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海面此刻是有些平静的,这也让这个地方变得更加安静。然而却依旧带给了他不小的压迫感。仿佛一个不注意,就会被眼前的大海所吞噬,最终消失于黑暗之中。
有些下意识的抬起手,他隔着衣服轻轻抚摸着挂在胸前的吊坠,他感觉到大海带给他的压迫感正在逐渐消散。他再一次的将记忆中的那片海滩与现在所见的这片海滩进行了对比。
真是好一个来自现实的讽刺。
与妻子一同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觉得大海与天空是那样闪耀,甚至令他感觉有些睁不开眼。世界亦是那样美丽。然而此时此刻却是这样的阴沉寂静……毫无生气。而站在这里的自己或许也正散发着一样的气息吧。
看不见“希望”的海滩,失去了“光明”的自己。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在被迫休假前,队长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终有一日你会因为自己而死。”
他的这句话多多少少自己心里也清楚。
在失去了妻子以后,自己的世界开始崩塌了。大脑为了生存下去,本能的去不断地执行着任务,以此来麻痹破碎的内心。然后某一日他发现自己的睡眠时间已无法持续三小时以上,于是他想着“既然已经无法久眠,那就继续执行任务吧”。在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也是一刻不停的锻炼自己。
起床、锻炼、吃饭、锻炼、锻炼、锻炼、吃饭、锻炼、睡觉。
不断的反复着这样的作息,只有在身体感到了一定程度的疲劳后才会休息,然后一边等待着新任务的下达。
直到那一日队长注意到了他的反常,这种日子才停了下来。接着队长就对自己下了命令,强制要求他离开部队去休假,没有命令不准归队。
只能服从命令的他离开了部队,回到了原先生活的城市。看着家中的一切,总觉得妻子下一刻就会从房间里出来,拥抱自己,亲吻自己,笑对着自己说一声……“欢迎回家”。
明明参与葬礼时都不曾哭过,为何此时却只是因为这样的想象而失声痛哭呢?为什么都到这个时候,才切切实实的认识到了自己再也见不到她的这种痛苦呢?
呆在家里他感觉自己就要窒息了一般。
他再一次的开始了在部队里时那不断重复的作息。
最终身体达到了极限,他陷入了沉睡。事后他自己都不记得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长时间的睡过觉了。不过也因此让他想起了那句他一直想不起来的话。
在分别前,妻子最后对他说过的话。
“不论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活下去。如果没有理由的话,那就为了我活下去吧,然后再一次回到我的身边。”
梦醒了。
看着惨白的天花板,他叹了一口气:“还不到去见你的时候吗……Lucine。”
他终于停止了这种折磨自己的生活方式。
在休假期间,他更多的是利用时间四处旅行。仿佛是为了弥补这些年没能跟妻子一起外出的遗憾。在归家以后,他将旅途中自己所拍下的照片整理成一面照片墙,然后将妻子的照片一张张夹在其中。
他为了她带回了所有美好的景色。
放下相机,拿起枪的他回到了部队。在得到上司的准许后,他再次作为一名军人参与了战争。
然而战争的残酷让他再次认识到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狙击手,是藏于暗处散播死亡之人。
他已不记得自己在战场上夺去了多少性命,亦不记得有多少次被上层叫去执行暗杀任务。同部队的人戏称他为“沉默的死神”,于他,这不过是为了生存下去所使用的手段而已。但渐渐得,他的行事风格、他的沉默、他对人的疏离让他们看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怪异。有时候,仿佛是在看什么不吉祥之物一般。知晓他的事情的其他部队的人曾说过:“就算是同一战线的人,有时候也会担心在不知何时就会被他从背后一枪击毙呢”、“那个枪法真的是怪物,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在无意间听到这些对话的他自嘲的笑了起来,他拿出了妻子的照片,看着照片上展露笑颜的妻子,他的手指小心翼翼的顺着她脸颊的线条抚摸着,他说——
“ ”
最终他还是将自己想的太过坚强,他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坚强,他以为他能够因为她而扛下所有,结果却还是输给了现实。
于一场战争,他杀死了队友。
从结果来看,这便是他的事实。但其实部队里的大家心里都清楚,在那一场战斗中会发生这件事是因为那个新兵不服从指挥、不服从命令才导致的结果。但看着他的那副样子,谁也说不出口。然后在移交遗物的那一天,那个新兵的母亲却是掩面痛哭着,用嘶哑的声音指责他:“是你害死我儿子的,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战友们第一次看到了他动摇的样子,于是他们开始抚慰那位妇人,而队长来到了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再一次强迫式的让他休假了。
他将她最爱的花束放在了她墓前,如同报告一般的,他将这两年发生的事悉数告诉了她,他抚摸过墓碑上刻着的名字,轻声说道:“我已经看不到前方的路了,”
到这里,便是他能回忆起的所有记忆。对此他不由得有一些感伤:“反正都缺失了一部分记忆,为何不干脆连妻子已经逝去的事情也一起忘了呢……真是残酷。”
“一定要活下去。”
妻子的话突然在脑中一闪而过,这着实让他感到了一丝惊讶,但这也提醒了他现在这不明状况的地方或许藏着危险,不是感伤的时候。于是他迈开了步伐,开始探索起了这片海滩是否潜藏着危险。
在探查的过程中,他弄明白了几点。首先陆地与天空都被看不见却触摸得到的屏障隔离开了,他只能站在这一侧看着那一侧。姑且将那一侧成为“外侧”好了。里侧能看见外侧,但无法推测外侧是否能看见里侧,而他也不曾看见外侧有人走过。至于大海,他还未探查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贸然飞向大海是不可取的行为,还是稍作观察在决定如果行动的好。
其次,在探查的过程中所遇到的生物都已死亡,这个地方是否还有他自身以外的活物还有待验证。
但……在走了这么久以后,却不曾觉得疲惫这一点着实奇怪。看来他最初对这片海滩的感觉似乎是正确,这片海滩尽是诡异之处。
为了寻找其他活物而继续前进的他终于看见了不远处有一个在动的人影。待稍稍走近后,他发现那一个的确是个人,而且还是个年轻的白发少年,但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脱力的样子。还在思考是否要上前打招呼的时候,对方显然是已经注意到了这边。只见那个少年似乎很惊讶,然后他向着自己走来。
“你好!那个请问你有没有见过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她是我的妹妹——”
“没有。”
“诶?诶等等!先生请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试图离开的他被拦了下来,少年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看起来生怕自己弃他而去的样子。再从少年的言行来判断,似乎没有比自己掌握更多的信息。
“……”
“先生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不。”
“……那先生你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NO。”
“那先生你在路上有看到其他人吗?”
“你。”
“…………”
对话已经无法继续进行下去了。少年看起来有些捉急,然而他并不打算将时间耗在这里,他甩开了少年紧抓住自己的手,拍了拍被抓皱了的地方后他便迈开步伐准备离去。
“等等先生!”
“……”
“那个、先生……不知道……”
看着少年的样子似乎是没办法甩开他径自离去的样子,虽不想扯上关系,但还是尽早搞定这个少年尽早离去吧。
“Mars。”
“诶?”
“名字。有什么事赶快说完。”
“啊、啊!Mars先生!我想说的是————”
停下脚步听少年说话的他并不知道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这里”的真相。
更不知道这仅仅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一切才刚刚开始。
在耳边的低吟,充满了绝望,试图反抗的吼叫,忽远忽近…这时突然被一片漆黑包围,寂静,孤独,绝望…随后身体突然浸入如同血液一样的液体,身体也慢慢地下 沉,向上伸手祈求被拯救,却因此不小心吐出了最后一口气,窒息…血红色的液体渐渐变得滚烫,像火焰一样烧灼着皮肤,绝望地大口吸气,嘴里却像吞进了一只火 蛇,从气管一路燃烧到肺……
他睁开眼大口喘着气,眼前,是家里的破旧天花板。“你又在做噩梦了。”“嗯。”少年只是低声回应了下,侧身支起了身子。一滴滴豆大的汗珠从头发滑落,滑过少年的脸,滴到床上。
“还好吗?喝点水吧”眼前的男人提着水壶走过来,扔给了少年毛巾“这几天又没有休息好吧”“只是有点累,没什么的。”接过毛巾的少年潦草地擦了几下头发,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男子的大手抓住了手腕,“一会,记得回来练习”
“好的父亲。”少年回头看着眼前这位面容憔悴的男人,却发现充满血丝的眼球和眼角匆忙擦去的泪痕,“您…又想起母亲了吗?”
他嘴角微微抖动了下,随后勉强地笑了起来: “哪有…你去忙你的吧!”
说来也奇怪,少年开始记事的年纪非常的晚,大概六七岁,他才开始记事。而对于童年的事,父亲也是不怎么提。
从少年记事起,他的母亲就已经不在了。他是父亲一手抚养大的。而关于母亲的事,父亲也闭口不谈,每当少年问起时,父亲甚至会莫名地发怒。
清 晨的村子,被盖下了一层薄薄的雾,微风带着微微有些潮湿的空气吹拂着不知名的树木,树叶被吹起来,落在少年走的石头路上。每三天,少年都要帮父亲去不远处 的药铺取药,几年来父亲的腿一直不见好转,连大城市里的医生也说,这病治不好,但是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两三天会有一次酸疼感而已。
进 了药店,扑面而来草香味和干货的苦味混杂的奇妙味道。“呦,来啦”从柜台后面冒出了一个瘦小的老头,黑色的小圆帽就像他遮住眼睛的小墨镜一样的奇怪,“你 父亲的药,咳咳,给你准备好了”少年拿起小药包,对着老头鞠了一躬表示谢意,老头摆了摆手不知是笑还是咳嗽了一下,一边说着“年轻人还是不喜欢说话啊”一 边回到柜台中去。
走出药店,阳光已经变得有些刺眼,薄雾也已经褪去了。提着药包的少年轻巧地跳着台阶,快步地走着时,却注意到一边的 两个老人偷偷地对他指指点点。不知道为什么,老一辈的老人们并不是特别喜欢和他交流,换句话说,少年经常从老人们眼神中看出一种不属于这个村子的感觉,就 算他们多么奋力地掩饰。少年向那两位老人招了招手,老人们随即挤出笑容回应了一下。
“父亲,我回来了”少年推开门,把药包放在木桌上。当他走进厨房准备煮水时,却发现父亲坐在火炉前对着火焰发呆。“煮水喝药了!”少年催促后,父亲回过了神,有些晃悠地接过了药包。“您没事吧?”“没事没事,只是有点想你母亲了…”父亲揉了把脸,微笑着拍了拍少年。
午饭之后的时间,充斥着小孩子们追着打闹的笑声,和老人们唱的奇怪歌曲。少年也正伸着懒腰准备小睡一觉时,却被父亲叫了过去。“去山里砍点柴吧”父亲盯着火炉的火焰,眼神有些迷离“可是下午是全村的集会啊…全村人都在一起我一个人没回来也不合适啊”
大概是离火炉有些近,父亲的额头渗出几滴汗…“叫你去就去呀”父亲开始有些不耐烦地吼起来了。不喜欢被强迫的少年啧了一声,气愤地站了起来,提着斧头和篮子气愤地摔了门出去了。
————————————————————————
回过神来,天已经泛黄。少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背起扎成捆的柴,伴随着木柴摩擦的声音摇摇晃晃地向山下走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少 年开始刻意地去注意风吹过树木的声音,那声音就如同树木在低吟一样,不时让人觉得他们就像森林的守护者,保护着属于森林的一切一样。少年也开始注意经过的 山路中那些花花草草,大概是因为从记事以来就一直在玩弄花花草草,还是因为经常光顾药店的原因,少年喜欢观察花草,也许,更是一种天生的喜爱吧,就像有人 喜欢动物,有人喜欢歌唱一样。有些沉醉在自然中的少年晃了晃脑袋,想了想还要去参加村里的集会,便伴随着树木的低吟,快步向山下走去了。
带着木柴回家后,跑去参加全村人都会来的集会,听年长者对村落的建设,本应如此…
本应如此。
为什么村子会灯火通明?为什么村子里这么热闹,吵吵嚷嚷?是已经开始庆祝了吗?
在 少年眼前的,不是欢天喜地的庆祝画面,更没有大人小孩的欢呼声…而是血红的火焰吞噬着的一座座房屋,是一声声被淹没在折断柱子后面的呼救声,是孩子一声比 一声虚弱的哭声。年轻人从柱子后面爬出,想要扑灭火焰,又被一根根砸下的木板盖住。炽热的浓烟盖住了天空,吞噬了还来不及投下月光的月亮。风声盖过了火焰 中绝望的惨叫声,又被不停的折断木头的声音盖过。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燃烧的味道,令人作呕的味道,以及绝望的味道…
火焰,绝望,肺部燃烧的火蛇从嗓子窜出,从炽热变成温暖,最后火焰变为血红色的液体,在血液中慢慢上浮的他从黑暗中看到了一点点熟悉的景象。
少年的记忆如同被不停敲打的镜子,飞溅的碎片映着过去的一切,寒冷的雪天,与狼群度过的日子,以及,狼群被村里人杀光时的景象…那彻骨的孤独感…
他想起了寒冷的月光下,那一声虚弱而又悲哀的孤独的长鸣,想起了曾经咬着牙说出的那句话…
“我从没有这么,讨厌过人类”
“救我!!救我!!!”一声哀嚎把少年拉回到现实,被火焰吞噬的村庄,少年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是一直在一起玩到大的玩伴。
“这里!这里!!”如同看到了救星一样,男人忍着疼痛挥着手,“我的腿卡住了!帮我一把!”男人的腿被一块木板压住,而火焰却一点点向男人靠近…“这里很不结实,稍微有点差错就会塌掉!帮我一把!”
少年站在原地,因为心中莫名的仇恨而犹豫着:这个村子的人,是当年屠杀自己亲人的人,却也是抚养自己成年的人。仇恨与感恩混杂在一起,选择的恐惧让少年流下了不知所措的眼泪。左脚抖动着想要迈出去,踩在地面前却停住…
“你在犹豫什么!快来拉我一把…”看到对方变得犹豫不决,男人从责怪慢慢转变成恐惧“你……快………快…………”男人颤抖着伸出手“咱们……是朋友的…………对吧……”
少年抬起头看着伸出手的男人,他的眼中充满着恐惧,失望,还有一丝丝孤独……
少年想起了那孤独的感觉,孤独的长嚎……
“不 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孤独…不想再失去任何人…”这样的想法从少年心中爆发了出来,他踩下了迈向男人的一步,“坚持住!”他飞奔向男人,然而不长的距离,房 子却随时有崩塌的危险,害怕来不及的少年,一边跑一边流下焦急的眼泪。而另一边,看到伙伴冲过来的男人,管不了抹去鼻涕和眼泪,伸出手想要抓住这最后的稻 草,“快!!快!!!谢谢!!谢谢!!!!”
就差一点,就能抓住他的手,就差一点——
男人头上的木梁突然一声巨响,他的表情还来不及从欣喜若狂转变,整个房屋就坍塌了下来,淹没在了火海中…
少年因为没站稳,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眼角的泪水还没干透,新的泪水又打湿了眼眶…少年只是这样蜷缩在火堆旁,默默地流泪……
——————————————————————
【两天后】
“我 不知道自己是讨厌人类…还是喜欢人类了…”少年抱着膝盖缩在树根旁,“不管讨不讨厌,一切都过去了!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那我该怎么做…”“去大城 市!和别人接触接触!诺!这个!绿林故都!我在那里的动物朋友们也不少,可以帮到你的!”“嗯……谢谢……”“打起精神!奥利安吉!
“不管你的伙伴们是什么种族,只要是朋友的话,就不要失去他们!”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
越是期待着什么,此刻眼前的一切就越是失真。
***
京木 椋在下午5:39分拉开大门,玄关还没有开灯,夕阳透过磨砂玻璃打在椋的背脊,投射于地板上的昏黄身影被拉得瘦而纤长。
“你回来啦?”
厨房里传来男人的声音,还有打蛋器敲击碗边的哒哒声。
那是京木先生,椋的父亲。
“嗯——”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脱了鞋朝外摆好。放在门口的还有好几双不常穿的鞋,一律朝外摆放,但鞋头并得不齐,鞋面也并不干净。
对于只有两个男人的这个家庭来说,能维持到这个地步已经难能可贵。
六点之前,晚餐就已经摆上了餐桌。土豆炖牛肉、炭烤青花鱼配白萝卜泥、生菜色拉还有撒上葱花的虾仁炖蛋。从料理的选择上就能看出京木先生的为人,朴素、传统、温和且老实,可以说得上老土但也完全值得依靠的中年男人。
他们习惯性地在就餐前向家里供着的小小神坛合掌。
“吃吧。”
然后和一般家庭一样,随着父亲的这一声平稳的号令,筷子才被允许动起来。
他们在餐桌上聊的无非都是些小事,高中已经适应了吗?交到朋友了吗?女朋友有想法了吗——这个问题京木先生问得十分笨拙,他本想以开玩笑的方式调侃一下椋,然而这种幽默的方式好像并不适合他。
于是椋回答的也不过是普通的日常。新学校已经适应了,就是饮水机的位置非常远很不方便;虽然认识了同学,但好朋友的话还没找到,大概加入社团之后情况就会改善——最后一个问题他敷衍地“啊……”了一声,轻巧地就此略过。
餐后椋负责收拾桌子,如果是椋早回来做饭的话,反过来就会是京木先生收拾。
京木先生盘坐在坐垫上,看着黄金档的电视剧,桌上放着的米酒还是过年的时候别人送的,喝了不到三分之一就再也没有人动过。椋已经考虑着临近保质期的话就把它当做料酒用掉,没想到今天父亲会这么有兴致。
“椋,过来和我喝一杯。”
——出奇地有兴致。
“我还是未成年人诶?”
“没关系,男人的话早晚有一天会喝的,今天就和我喝吧!”
——看来是没发现自己以前偷偷喝酒的事情。
椋也就擦干盘子,坐在了父亲对面。京木先生给他斟了小半杯酒,椋用舌头先尝了尝,故意装作很辣的样子。京木先生笑了笑,他应该是没有发现椋的伪装,拍拍儿子的肩膀,将自己眼前的酒杯一清而空。
“椋,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完全日常0°——
“妈妈和我,准备复婚了。”
——偏离度1°——
“……今天在安藤家举办学习会,大概晚上才能回来。好, 好。不用准备点心了…放心吧,不会给人家添麻烦的…嗯,就这样。”
通话终止。
那边的安藤也在同一时间结束了电话。
“你小子只有老爸还真是方便啊!”安藤恨恨地把手机往兜里一塞,“我家老妈可是唠唠叨叨了半天!不过,京木你家可真好用,说了是在你家办学习会,我家那个戒备心很强的老妈也一口答应了呢!”
“是啊是啊,还多亏了京木家住得远,上次拿橘口当借口,结果晚上我家老妈就和他妈妈碰上了,嘁,别说多惨了!”川田想到这里还是一阵生气,“喂,橘口你这小子!待会儿得请我们饮料啊!”
橘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约来的同班女生则已经不耐烦地催促。
没错,说是学习会,实则是联谊。这样的伎俩就算在初中生里都很常见。
由于男生多,女生少,一旦走进包厢,这里就是男生们的战场。
椋是不在意被“留下”的,不过以他的条件来说,要被“留下”也十分不易。高中的男生不是运动系的肌肉男,就是猴子和书呆;椋则是另外一类。
双面人。
完美的优等生,和完全的小坏蛋。
“呐,椋?别在这边坐着啊,和我一起去唱一首?”奈奈美拉着他的手,“好啦,快走快走?”
“诶——我在这里看你们就很开心了。当然是你唱歌比较好听,男生去唱有什么好看的啊?”
“你在说什么呀!”显然椋的话让奈奈美很受用,“我说要唱就是要唱!”
“好,好…就一首哦?”
“一首~”
——所以说被留下的,不见得是不抱有热情的家伙。通常反倒是最热情的人,绝对会被留下。
没有人理的安藤看红了眼,他只好狂按“服务”按钮,等服务生来了,大声点来洋酒扳回一城。
女孩子们的眼光被成功吸引住了。
用来装酒的道具是一种类似于量筒一样的长圆柱体,上面留有开口,下面则接着龙头。服务生把洋酒和绿茶以1:2的比例兑了进去,等绿茶用完的时候,量筒内的液体已经触及1L的刻度。
“对不起,我再去拿绿茶来。”服务生对他们低了低头。
酒瓶里还剩下一小点。
“不用了,剩下的我们就这样喝好了,麻烦你拿些冰块。”
这种酒是大家都没喝过的类型,安藤最迫不及待地先开了龙头盛了一满杯,随后是橘口和川田。奈奈美还有小雪则试探性地先要了半杯。
“意外地味道不重,很温和呢!”这种酒在女孩子那里大受好评。
“那么喝吧!干杯!”
猴子已经发狂。高举的酒杯里,只有椋手中的杯子被填了还不到三分之一——这还是算上冰块的体积。
于是女孩子们的视线都集中在安藤身上,那家伙不停地喝着,一杯下去接着又是一杯,不仅是女生,就连橘口川田也佩服着厉害。
“啊,你悠着点啦。”
“啰嗦!本大爷能喝,优等生你在旁边看着就行了!本来听说你这家伙是从小村庄里过来的,会是个老土的家伙呢…结果不是还不错嘛!可还是免不了畏手畏脚啊!”
咕噜咕噜。
又是一杯。
【本大爷?】
【现在还有人用这样的自称?】
【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椋这样想着,默默叉起桌上的鸡翅。
“呕——”
厕所里弥漫着一股酸臭的气息。
在厕所洗手的椋觉得之前没换上便装真是失策,现在这件衬衣一定染上了臭不可闻的气味。
安藤对着便池吐得没完没了,嘴里还说着类似“本大爷世界第一”的胡话,吐舒服之后就迷迷糊糊靠在便器上睡着了。
“……”椋走过去,指尖推了推安藤的脑袋,于是这张脸就垂到马桶里,脸颊紧贴着自己刚刚吐出来的秽物。
“都说了不要喝那么快了,这酒的后劲很大,呆子。”
他给橘口和川田发了条短信,要他们去送女孩子回去,自己先走了。
回复当然是OK。
夜晚晴朗又安静,路灯下面只有几只小虫徘徊着,不像他记忆里的东京,就算午夜都还亮堂的仿佛白天——归根到底,十岁之前都住在东京的椋,才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
他不敢说喜欢小城市的其他,但的确很喜欢这样的夜晚。即使低头一直看着生词本也没关系,笔直地向前走就行了。
这街上根本空无一物。
等到家的时候,生词本上的东西椋已经完全记住。他没有进屋,而是先绕到后院的洗衣房,把身上的衬衣脱下塞进洗衣机里和昨天还没洗的衣服衬衫调换。确认身上没什么异常以后,才走回玄关。
这种时候他往往会升起一种“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呀”的感触,说是悔恨也并无偏颇,最后又会被以“人际往来”为缘由而自我原谅,连同情绪也一起整理好之后,椋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这时他听到一声小小的动静,非常轻,好像一片羽毛落到海绵上,又仿佛花瓣滑入发间。
椋抬头看了看。
那是一只庞大的渡鸦,无声地落在路灯上。看到椋抬起头,便也低下脑袋用宝石般的眼珠看着对方。
“啊…真晦气。”
椋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钥匙滑入门口一半,那渡鸦突然大声叫了起来,嘈杂的鸟叫声划破夜空的寂静,就连椋都吓了一跳。
“该死的鸟!别扰民了!”
他从地上捡起碎石朝路灯丢去。渡鸦扑扇着翅膀朝其他地方飞去。
但在椋进入屋内,那一只渡鸦又轻轻落在电线杆上,一动不动,像是驻守门口的神灵。
——偏离度10°——
京木先生在城镇上很受欢迎,他正值壮年,虽说并非大富大贵,薪水却一直稳定地增长——这在小城镇里,国家机关的公务员已然能令人们心生佩服。他买下在郊区不算小的庭院,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对所有人谦恭有礼,从来没有人见过他流露出哪怕一丝怒气。
中年太太们很喜欢这位单身汉。这代表着这个社区都很喜欢这位单身汉。大家都有一些亲戚朋友,年龄渐渐增长,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男士结婚。京木先生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成为这些女士们眼中的抢手货。
虽然说已经有了一个不小的孩子可能会对以后的家庭造成一点困难,可椋是个好孩子,所以一定没问题的。
大家大概都是这么想的,进一步把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牵扯到椋的身上。
“哦啦,这不是椋吗?帮爸爸买菜吗?”
推着推车的中年女人笑着向他走来,椋隐约记得这好像是川田的母亲。她的妹妹之前也离了婚,现在正待字闺中。
“您好。”椋很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真是优秀呢,我们家小子就会在家打游戏,对了对了,之前真是打扰了!学习会上他没惹什么麻烦吧?”川田太太热情地缠了上来,“啊,这个给你吧?车站前那家点心店的点心,你们家很忙没时间去排队吧?今天正好多买了,你拿回去尝尝,喜欢的话以后阿姨再给你两盒。”
“谢谢您。”
“哪里哪里,我们家小子还希望你多指点啊!啊,这么说起来……下次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去山里野营吧?他爸爸是野营的一把好手呢。”
“嗯,那么不嫌打扰的话,请务必叫上我。”
这么说了之后,川田太太的脸上止不住开心的表情。其实椋都知道,那一场野营一定会莫名其妙出现川田太太娘家的女人,那个女人肯定会被名正言顺地派到京木家来帮忙,用尽全身的力气展示她女性的魅力。
运气好的话也许会成为下一任京木太太。
“那个…川田太太不好意思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你说,小孩子不用这么客气的!”
“野营的时间,能否放在假期里呢?”
“……嗯?”
椋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天真的笑容:“因为最近爸爸和妈妈和好了,再过一段时间大概就会复婚吧?那个…我妈妈和弟弟一直住在国外,对日本的各种活动都不熟悉,如果能参加这样的活动,他们一定会很开心的!那个时候还请川田太太多多容忍妈妈和弟弟的笨手笨脚!”
椋低下头,行了个漂亮的礼。以他现在的姿势,他看不见川田太太脸上的表情。但他可以猜想,就和超市特价商品当着她的面被人拿走最后一盒了一样。
“啊…啊……当然……恭喜……?”
“谢谢您的点心,那么我就先走了。”
——不用半天时间,麻雀们就会把消息传开,然后这个城市里每一只小麻雀,都会垂头丧气地在家里懊恼。
——当然,这样免费的点心就再也不会送到自己手上了。
【那还真是失去了一个大便利啊。】
他拆开盒子叼着点心。
椋一直没说过,比起日式点心,他更喜欢曲奇和姜饼。
——偏离度23°——
“啊,椋,快看。”
有栖川指了指天空,嘈杂的鸟叫声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黑影四散飞窜,夹带着这张网向他们轻柔地扑来。
那座山的鸟似乎在同一时刻都飞尽了,黄昏的大山威严沉默地伫立在他们的眼前。
椋他们正背着画夹准备去这座山上写生,他们选择的题目是寺庙和鸟居,在这样的黄昏去描绘出大致的气氛再适合不过了,精细的勾勒则要等到双休日中午阳光最好的时候。
“真美啊……”同组有一个邻班准备报考艺术大学的女生,就是那个女孩现在望着披上金红外衣的大山发出由衷赞美,“山间的晚霞,真想画这个呢。”
其他人都点点头。
“那个不是晚霞。”
女生疑惑地转过头看着椋:“但是……红色一片的……?”
弥漫在山间的的确是一团团氤氤氲氲的绯红,被阳光所点燃简直像是落到地上的火烧云一般;但椋看得很仔细,那团绯红质地清灵,细细地在山林里平铺开来,从山顶一路蔓延到山腰,边缘还在翻滚着向下延伸。
“那是神降。”
“哈?!”
椋反而对那个女生的反应感到疑惑,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自己所用的词语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易地理解。
“啊,用科学一点的说法,应该叫做山岚。在山里古老的村庄里,人们则会把山岚叫做神降。那是山神大人伸开的手脚,要来一棵一棵、一匹一匹清点山里的树木和动物呢。神降的时候绝对不可以进山。绝对。”
其他人都被椋严肃的表情震住了,同时他们的好奇心被唤醒:“为什么……?要是进山了呢?”
“啊…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会被神选中。”
“什么嘛!说得这么吓人,结果不是好事吗?”听到最后结果是虚惊一场,小小的抱怨围绕在椋身边。
“不是好事哦。听说,有的时候猎人上山打猎,麋鹿竟然会对他下跪祈求怜悯;木工去砍树的时候,一锯子割下去,耳边就会传来惨叫,树林里的风中只有’好痛啊‘’好痛啊‘的呼喊,砍下来的木头,树汁会像血液一样鲜红。”
“别、别说了啦…很可怕啊!”
椋耸耸肩:“所以今天就别进山了啊。”
有栖川却没被吓到,他只把这个当做是猎奇故事,而笑着推了椋一把:“喂,喂,你不会是真相信这种事吧?胆子这么小啊?”
“也不是。”他看着真的和神灵降临一般庄重的大山,“本来不进山就是因为雾气浓密容易迷路,神降可是厉害的大雾啊。再说你们看——”他指了指山,“——红色的雾怎么说也太不寻常,最近空气污染也很厉害,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总之今天我不去了,身体为重啊。回家吧。”
椋提了提背上的画夹,转身原路返回。余下的人面面相觑,那座威严的山啊,前一秒还无尽地将美与感动传播给他们,此刻那红雾真的如同血气一般让他们直打寒噤。
“回、回家吧……”
大山只是沉默地守护着他们的后背。
——偏离度40°——
【这里本来,有这么多渡鸦吗?】
椋看着沿街的路灯上停歇着的黑色大鸟,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怎地,渡鸦们简直像是在目送他一般。
【错觉吧。】
虽然这样想,椋还是加快了脚步。渡鸦们无反应地停留在路灯上,一声不吭,静静地看着街上唯一的行人。
椋走到家门前,对眼前的景象大吃一惊,一股无名之火从腹中升起,激烈地在胸中燃烧。
黑压压一片渡鸦停在他家门口,望着他,满脸理所应当,齐刷刷把目光投向他。
当然会有恐惧,当然会想着“这到底是搞什么鬼”,但愤怒战胜了其他所有情感,去他的小动物保护法,椋把包一扔对着最近的一只渡鸦一脚踹去。他确实感觉到脚上传来的阻力,但瞬间沸腾的鸟群阻挡了他的视线;他试图用拳头攻击这些鸟类,也许他碰到了几只,也许没有,那群鸟只是围绕着他沸腾而已并不逃离。
“你们以为你们是什么东西!滚开!”
真正赶走鸟类的不是他的这阵怒吼,而是椋手中的石头。那块质量厚重的石头砸中了一只渡鸦,顿时黑色的流星随着其他的星星升起,黯然坠入地面。
所以京木先生听到这阵骚动拉开门看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只看到气喘吁吁的椋和远去的鸦群:“怎么了?”
“那…那群混蛋……停在门口……”
“啊……”京木先生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定是因为我今天扔垃圾扔晚了,门口留下食物碎屑了吧。椋你也不用这么生气吧?”
“……”
椋深吸了一口气,这样脾气的爆发很不像他,但很快他就为自己找到了理由:“大概…是因为他们快回来了……不想让他们……对不起,情绪有些激动了。”
京木先生也做出释然的表情,他是真的为自己的孩子着想而在担心着。
“很期待吧?爸爸我也很期待,毕竟已经那么多年……快进来吧,家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晚饭也快好了哦。”
“嗯,我去捡包——”
椋走出院子,隔着木板砌成的围墙,一边是他的书包,对面则是那只落下天空的渡鸦。
小小的血迹在地面上画出一朵不规则的鲜花。
椋拿起包,看着这只渡鸦。
“滚开。”
他一脚把它踢到更远的花丛里。
——偏离度75°——
*Link Connected*
*Room Created*
*ムクドリenters the room*
ムクドリ: Are you here yet?
Ata: Yep, how’s your day?
ムクドリ: Not bad. Have decided when to come?
Ata:Mum is stilling thinking....Perhaps you should ask Dad to invite her? Last time it might be his careless leaded to the end that it didn’t work out.
ムクドリ: Fully agreed.
ムクドリ: BTW this town is becoming very weird.
Ata: ?
ムクドリ: There are a lot of ravens. A LOT.
Ata: That’s good! I like ravens!
ムクドリ: You do?
Ata: Yeah, what?
ムクドリ:Nothing it’s just the Japanese don’t consider it lucky....
Ata: Speak to that ......
ムクドリ:Emm?
Ata: I still can’t speak the language
Ata:It’s just too hard...I’m kinda worried
ムクドリ: Leave it. Don’t be upset about this. I can always understand you, can’t I?
Ata:That’s true...
ムクドリ:And Mum is the same as you,so no worries! The worst thing is that we have two idiots in the house.
Ata:LOL
Ata:oh,I should go
Ata:Remember to ask Dad
ムクドリ: I will. Bye
Ata:Bye
*Ata has left the room*
椋靠着椅背。
渡鸦,喜欢啊……
——偏离度99°——
京木先生满心喜悦地整理着箱子,这个箱子自从他离婚之后一直都没有用过。那是一个塑料壳做成的,非常时髦的箱子,表面贴满了各处买来的贴纸,乍一看和京木先生找不到任何共同点。
这还是京木先生蜜月旅行的时候用的箱子。
他把自己的衣物还有日用品一件一件往里塞,其中却没有椋的东西。
“真是不好意思,我和妈妈把你们两个扔下先去旅行……椋你就不要带什么东西了,Sturnia可能会有不少行李,你到时候帮他分担一点。已经多少年没见了呢,你和他。”
椋倒是完全不介意,反倒说这样才是最好。他其实有些害怕真正再一次一家四口住在一起,万一这一次也不成功,他不知道自己那时候会有些什么行动。所以还不如大人们先去度过二人世界,找回多年遗失的时光,让椋和Sturnia先好好习惯一下新的生活。
“妈妈现在是不是也正在准备着行李呢!他们可真辛苦啊,要做那么长时间的飞机,我们只要下午搭上新干线,就能轻轻松松地到达机场。我还真是没用啊!”
虽然这样说,京木先生脸上的幸福,就连和他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看到都会同样展露出微笑。
【幸福的老男人。】
椋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他环顾了一下家里。所有东西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陶瓷的茶具被换成了崭新的、京木先生自以为流行的玻璃套装。但妈妈来了一定会因为他这陈旧的流行眼光笑得花枝乱颤,再亲自换上一套让京木先生瞠目结舌的新玩意。
椋都能嗅到家里重新充满人的气息之后的味道了,心脏因为这阵还不存在的味道而跳动不已。
“我出下门!”
“哦!别太晚回来!”
椋背着画夹一路跑到大山的顶上,神社除了庆典一直都空无一人。Sturnia一定会喜欢这里,所以椋要先好好记录下这里所有的东西,然后仔仔细细地教授给Sturnia,关于日本的一切,关于他的一切,关于身边的一切。
——偏离度99°——
茫茫的白雾。
沉降了下来。
——偏离度100°——
之后人们回忆起那三天,心中满怀着恐惧。对昨天,也是对未来。
那是黑暗的三日!
那是神灵闭上双眼的三天!
可对椋来说,那不过只是三张画的时间。
他一直画到外面天色一片黑暗,才走出神社。城镇一片黑暗和寂静,他以为只是没有通知的停电。这在小城镇非常寻常。
手机自然也是显示圈外,他倚靠着手机屏幕的光亮,走下山,穿过树林,站在地狱的边缘。
熟悉的房屋只剩残垣断壁,灰尘像是雪花一样在空中飘荡,鼻腔里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气息。不好闻,也不是绝对的难闻,却让人自然而然地心生厌恶。后来他回忆起这样的气味,那种气味应该就叫做恐惧。
谁都不在那里。
空荡荡的。
——像是一个玩笑。
——一个全体市民对他开的玩笑。
椋花费了许多时间才让自己的一条腿动起来,然后花了更多时间运动另一条。已经没有道路了,椋只是按照自己的记忆寻找着回家的道路。
……家。
当然也不存在了。
剩下的是残垣断壁。
只有残垣断壁。
他远远看到漂亮的木头围墙倒了一片,原先是房子的地方现在不过是砖与瓦的聚积,被掩盖的都是椋所熟悉的东西,昨天洗干净的衣服,抱枕,厚重的茶几。
流转着五色十光的玻璃器皿,碎成了一粒粒钻石大小的颗粒。
唯一站立在这片土地上的,除了椋就只有排放神像的半边橱柜。椋下意识朝那个地方走去,脚下踩到和其他东西不一样质感的柔软东西。
这质感在他记忆里,和那只渡鸦一样充满恶心的感觉。
一只手。
一只手掌。
无名指上刚刚戴上,在他那个年代常见的光滑银戒。
旁边被什么东西砸扁的旅行箱,各式各样的衬衫散了一地。
【是谁啊……是谁闯进我的屋子死在这里……】
——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爸爸呢……在哪里……?】
——他的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不快点打扫的话,妈妈就……】
——他的大脑也欺骗不了他的心灵。
“…………”
他的喉咙和舌头都麻木了,口中无法发出的悲鸣,仿佛要把胸腔充满然后炸裂。
如果没有那道黑影,也许椋会活活被这阵痛苦而撕裂。但覆盖在他影子上的阴影打断了他孤独的自哀自怜。那道影子浓黑又厚实,连神像也被遮盖得黯然无光,那种高大完全不是椋见过的东西可以相比。
椋僵硬地转过脑袋,即使这样对他来说都算是用尽全身的力气。
他看不见那团阴影的实质,只觉得一双狡诈而邪恶的狭长双眼,卑鄙地紧盯着自己。他从那目光中一瞬间读出了许多,比如说死亡,比如说困惑,又比如说愤怒。椋的心中出现了无数个问题,想要质问这个世界,想要质问神灵。然而他万分悲切地意识到,这些问题别说是答案,可能连说出口的机会也不会再有了。
单方面掌控的对峙,可能持续了一万年。椋不知道,他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掌控,一万个时间单位之后,在怪物有所动作之前,聒噪的黑云翻滚着遮蔽了月光。
椋很快就意识到那是一大群渡鸦。
真的一大群。
比他向Sturnia描述得更多更多。
遮天蔽日的渡鸦盘旋在城镇上空,这吸引了怪物的眼光。它小小的瞳孔往上一翻,纵身跃入鸦群之中,刹那之间天空下起了黑羽和赤血的雨。椋呆呆地看着天空,直到两团黑影都消失于视线之中,月光再次照耀在他和神像的身上。
神像泛出圣洁的白光,佛祖悲怜的目光,慈祥地望着椋,还有仅剩一只手掌的京木先生。
缓过神来之后,椋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一拳击倒神像。斜歪着倒在地上的、铜铸的神灵眼中依然满是悲悯,它看着椋取下京木先生的戒指放入胸前的口袋,郑重其事地安葬了那一只断掌。
神灵的眼中满是悲悯。
——偏离度179°——
圈外。
圈外。
圈外。
通话中断。
通话中断。
通话中断。
*Connecting…*
*Unexpected Error*
*Please try again*
——偏离度179.9°——
世界,颠倒了。
——偏离度180°——
椋在废墟和没有黑白之分的世界里,又行走了三日三夜,白天即是黑夜,黑夜便是白天。太阳、月亮与星辰照样升起和落下,疏离地对待着地表上的一切。
椋还是没有看到其他人,他有几次觉得自己似乎注意到废墟之间充满敌意与警惕的目光,回头看去那里却是空虚一片。
世界上是否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呢?
要证明这句话很简单,只要找到一个人就可以了。
要证明它的否命题也很简单,只要找到一个人了。
可无论哪一个,最后却变作无解的循环,驱使着椋在无人的、残骸之中寻找。
他在第四天的太阳升起之前感到疲倦,像狂风暴雨一样袭来的疲倦。这疲倦叫他无暇寻找蔽身之处,只找了身边一块是树荫便躺下入睡。
——被怪物找到,就找到吧。
——他已经没有了畏惧。
——偏离度180.1°——
归零。
电子的女声,毫无个性。
二、加、一三、加四、等于一九。
“一共一千九百日元。”
……
“我说啊……”
……
“喂,小哥!”
椋猛然清醒过来,面前的大叔对他怒目而视。收银台上放着杂志、水果还有零食。
“一共一千九百日元!”
大叔一脸戒备地把商品护在自己一边。
【怎么……回事?】
“我说你到底买不买啊!不买就走!”
“啊,对不起。让我找一下钱。”
椋从包里拿出钱包,翻找着零钱。纸币整整齐齐放在夹层里,硬币则都塞在零钱袋;耳边传来大叔正在看的电视剧的台词,眼前的柜台上依然是口香糖与避孕套并驾齐驱。
不能更普通的日常。
可这样的日常自己为什么会有一种多年不见的疏离感?
刚才的景象又都是自己一晃神而陷入的梦境?
不管怎么说,椋都决定先把钱交给那个大叔,对方看起来是那种生气了就会暴起打人的类型。
“给……诶?”
大叔被替换成了粉红的洋服少女。苹果放在口中轻咬一口,零食已然开封,椋看中的杂志,被她扔了腰封。
“啊,对不起对不起,你给钱太慢啦!大叔已经走了,这些东西呢,我也不卖给你。”
“诶……?那……打扰了。”椋没搞清楚状况,但总而言之他准备先离开这里,找一个正儿八经的超市完成购物。
柔软的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别着急嘛~”洋装少女从柜台内侧探出身子,异常的金色眼瞳里,倒映出椋疑惑的身姿,“这些不能卖给你,但我有别的东西要给你。”
“不……我就是来买……”
“你在想‘别是什么可疑的组织’吧?”
——没错,椋就是这样想。他讨厌纠缠不清读不懂气氛的家伙。
“放心放心,并不是什么可疑的东西。只是招待券而已。”
少女向他展示了一张花里胡哨的纸片,看上去的确是什么事情的招待券,但字体太花哨了反而让人找不到重点。
“简而言之,椋你已经失去一切了吧?”
“……哈?”
——什么失去一切啊,所有东西不都好好地……
然而货架上的商品一下子化作灰烬,少女手中的苹果瞬间萎缩。斑驳的痕迹爬上墙壁和屋顶,眨眼之间时间所能给予的所有破坏,都集中在这个房间里。
“你明白的吧?你已经失去一切了,但我会再给你一个机会。这张招待券就是我的礼物,如果顺利的话你也会还能完成自己的愿望,不顺利的话,大概也不会比现在更糟。怎么样?”
“……”椋摸了摸自己胸口,环状的硬物在口袋里清晰明了。
嗯。一切都没了。
“……很可惜,我的愿望你大概完成不了。”
因为并非物质上的欲望,并非金钱所能解决。
少女点了点头:“真是冷静啊。那么我也介绍一下我自己吧,我的名字是蜜斯忒,年龄是永远的18岁,来自越过山顶的另一边,人们通常把我的到来叫做……”
椋的心中有一个预感——
“神降。”
少女眼中不带欺骗。
“我是这个世界不公的神灵,京木 椋,只有我可以完成你的愿望。”
黑白发,肉白骨。
奇妙的是,椋的心灵并未受到什么震撼,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考虑的只有一点。
怎么会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代价呢?”
“代价啊……”蜜斯忒想了想,“因为这是出于我个人的兴趣,所以代价是……”
归零。
她按下那个按钮。
“怎么样?”
——怎么样?
——无论如何他都要实现他的愿望。
京木 椋夺过招待券,他一无所知,却又知晓了一切。
这世界上其实并没有什么真相和答案。
有的只不过是一点。
——向前走吧。
——偏离度???°——
他睁开眼,眼前的一切都已改变。
——偏离度360°——
“啊,差点忘了。”
蜜斯忒再次按键。
归零。
——偏离度0°——
*我就随便写写,可能OOC
[字数:2688]
【I】
又是一年的九月一——霍格沃茨的开学日。
开学晚会已经接近尾声,分院帽今年也出色地完成了工作,新生们一个个脸上都显示着对新生活的期待。
而在经历了早上一系列的芦花鸡事件后,西瑞尔有气无力地趴在礼堂长桌上,尽管半个头已经在爆米花的海洋里畅游,他也一动不动。倒是坐在隔壁把食物往嘴里面猛塞的艾伦看不惯他这样浪费食物,硬是把他拉起来,往嘴里塞了个鸡腿。
“你吃吃,我觉得好像还是贝斯特的芦花鸡比较好吃。”话一出口,从对面右三的位置马上传过来强烈的杀意。
艾伦也不慌,把嘴里的鸡肉吞下肚子后回给对方一个飞吻。
西瑞尔想起早些年一位来自中国的同学跟他聊天时说过一句话——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他觉得此刻这句话套用在艾伦身上简直再适合不过了,因为贝斯特看到艾伦这举动后气得憋红了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只得埋头干掉他盘子里面的食物。
“艾伦腻针妮害。”西瑞尔嘴里塞着之前艾伦给他的鸡腿,嘿嘿笑了几声。
艾伦不客气的收下了赞赏,挑眉看向对方,“你呢?一年级的新生你都记下来了没有?等下你得带领新同学哦,级长。”
“嗯。”朝自己油腻腻的左手施展了清理一新咒后,西瑞尔再次向艾伦展示了自己超凡的记忆力。
“小鹤鸣、蔚娜•斯塔瑞、琳恩、雪莉、亚特伍德•史密斯…………”最后他把手指向了教师席位,“本格拉斯•帕西诺。今年我们院的新院长兼魔药学教授。”
说到教授的时候,仿佛能从西瑞尔的眼里看到薰衣草的花海。
艾伦的眼皮不自觉地跳动了一下。
【II】
今天的飞行课中途出了点小事件,下课时间比往常推迟了半个小时。
鹤鸣下课后马上收拾了书本赶往图书馆,却没看到理应会在那里的西瑞尔学长。他脑里满是学长以为被放鸽子所以生气了的猜想,默念着道歉的语句快步往拉文克劳的休息室走。却在途中看到靠在廊柱上的西瑞尔。
“那个……学长?”
西瑞尔像没听到一般,无动于衷。
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庭院那边好像有两个人并肩靠在那里,在夕阳的余晖照耀下显得格外温馨。
那好像是……院长跟西莫斯学长?
还没来得及看清,视线便被一道身影挡去。
“哟,小鹤鸣,下课啦?”他抬头,西瑞尔学长对他展示出如往常一徹的笑容。“走吧~我们去图书馆。”
好像并没有因为他的迟到而生气呢。
鹤鸣松了一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III】
艾曼纽最近晚上一直睡不好,原因在于他的两个好室友不知为何有了起夜的习惯。
每天晚上熄灯时间过后三十分钟,西瑞尔便会悄悄地爬起来。接着十五分钟后威廉也会爬起来,相当地准时。
他猜测这两个同级兼室友是不是在做些什么不见得光的勾当,因为西瑞尔在三年级的时候就曾经半夜爬起来,偷偷对被他当做宝贝的父母的照片施展了个消隐无踪咒。使得他第二天起来翻箱倒柜了半天,最后还是在他哭得稀里哗啦鼻涕眼泪都快沾满衬衣的时候,才帮他把照片弄回出来。
所以怀着一颗想要阻止他们恶作剧的正义之心,艾曼纽也偷偷爬了起来。最后在塔楼楼梯上发现了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坐在那里发呆。
喂喂……我说你们两个,也太无聊了点吧?
当然他没打算说出口,只是在脑内过了一遍,便回回宿舍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艾曼纽心爱的宝贝再一次不见了。
然而这次他却接连好几天,都没见到西瑞尔的身影。
【IV】
本格拉斯很头疼。
已经连续几个教授跟他说他院里一个六年级的学生好几天没去上课了。他看着学生记录上O.W.L.s考试以全O的优异成绩通过的那个名字,实在想不通这学生不来上课的理由是什么。
正在他设想着下课后用定向咒寻找这学生的下落时,对方却在自己的课堂上出现了。
毫无疑问地,本格拉斯下课后把对方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怀特先生,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本格拉斯尝试使自己看起来严肃一些,但对方看起来却是轻松无比。
“我做实验去了。”坐在椅子上,右手撑着脸颊,笑眯眯地看着本格拉斯,好像面前站着的不是正要训他话的院长,而只是一个普通的老朋友。
本格拉斯稍微有点吃惊,他咳嗽了一声掩饰过去,“我想这不足以成为你逃课的理由,怀特先生。你还是个学……”
“所以呢?院长,你是要扣我分还是要通知家长?哦如果是后者的话我建议还是别浪费力气,他们不会来的。”
被打断了话语的院长瞬间威严全无,他觉得有些尴尬,也有些恼怒。
“尽管会被扣分或者被开除你也不在意吗?”
对方笑着摇了摇头。这举动使本格拉斯有点猜不透眼前这孩子的想法,但对方的下一句话却使问题廓然开朗。
“扣分也没什么……只是开除的话,果然有点不妙。”紫色的眼眸在这场谈话中第一次直视本格拉斯的眼睛,“因为那样就见不到你了,院长。”
“哈?”他稍微有点错愣。
“我喜欢你啊,院长。”
他站了起来露出一个稍微带点苦涩的笑容。
【V】
漫天的繁星。
那是西瑞尔从本格的办公室出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景象。
夏季大三角由于建筑的遮挡只能看到一部分,于是西瑞尔尽量地把身体往外探。完全没擦觉到危险的他还是没能与地心引力抗衡。在他将要失去重心往下掉的一瞬间好险有人一把将他拉住。
“真是的,你在干嘛?”站稳身体后看到的是威廉略微皱着眉头的脸。
“我想看看夏季大三角……倒是你,这么晚还在校园游荡?”西瑞尔完全没有对待救命恩人应有的态度,倒是想起了自己身为级长的使命。
威廉倒也不介意,回应了一句“还没到门禁时间”便拉起对方的手往外走。西瑞尔也不问,他心里觉得威廉不会害他,也就放心跟着他走。
一直到达天文塔,他才明白过来对方的用意。
两人看着星空发呆,相继无言。不过尴尬的气氛没持续多久,威廉就将挥挥袖子它们散走了。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上次在楼梯哭得像只小兔子被人看到了,觉得没脸见人所以不来上学。”
“哈哈……”西瑞尔干笑了两声,的确上次在楼梯处哭泣被威廉看到让他觉得很丢脸,他还从来没在别人面前流过泪。况且他跟威廉虽然是同级兼室友,但两人这么多年来并没有很深入的交流,可以说得上是陌生。
只知道对方成绩也很棒,有一个妹妹也是鹰院的,好像还是个混血……除此以外还真是一点都不了解。
原来……是个挺温柔的人?
“老实说我觉得你哭泣的样子挺丑的。”
“……”西瑞尔把前一秒的好印象抹杀掉,“说得你哭的时候就很帅一样。”
“是很帅。你不觉得吗?”
哦老天,还是个超级自恋。
西瑞尔白了他一眼,不想再跟他说话。
但威廉还是再一次把话题提了起来,“你上年O.W.L.s考试不是全O来着?”
“是啊?”还是条件反射般地回应了。
威廉笑了起来,西瑞尔觉得莫名其妙于是伸手想捏他的脸,被挡了回来。“你这样我会觉得你占卜课没学好西瑞尔同学。”对方还是一脸疑惑,“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运气好的日子再去表白。”
那如果你一辈子都超级倒霉,那你就打一辈子的光棍吧。
“不会。”威廉好像看破了他的想法一样,绿如翡翠的眼眸笃定地看着西瑞尔。
我跟他是命中注定,跟运气无关。
他言辞确凿地说道。
第一章(上)
魔法师的斗篷
4045字
/
掀开窗帘,能看到伦敦城仍被永不消散的迷雾笼罩着。维斯塔靠在窗边发了会儿呆,披着斗篷走出门去,融进那片雾气里,虽然所见一片模糊,但她还是小跑着,踉跄了一下,跑到朱斯提提亚身边。
她的姐姐今天没穿那套万古不变的经典款女巫黑袍,只是找了一套深色麻瓜裙装。她笔挺地站在那,像个军队出身的年轻女军官,不苟言笑地看了看自己迷糊的妹妹,然后伸手替维斯塔整理一下对方没因为急匆匆出门而显得不整的衣襟,又拿出袖子里的魔杖轻轻抖动,周边的雾气就像被屏障隔开了一般驱散而去。
显然朱斯提提亚在麻瓜大学学习的时候也没忘记魔法的钻研。维斯塔突然就想起当朱斯提提亚和玛尔斯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之间讨论的话题总是高深得让她难以插入。
表姐和哥哥的成绩在年级里总属于拔尖的那一部分人,但作为赫本家未来的家族继承人,维斯塔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压力,反而满心都是自豪。
当然,如果这个学期自己的魔药课成绩能在两个亲人的轮番补习下从及格升到良好是再好不过啦。
/
到了对角巷后,朱斯提提亚看了眼时间,半拥住维斯塔,嘴唇轻轻触碰女孩的额头。
“买完东西在酒吧等我,不要乱跑。”她顿了顿,“有什么事就用双面镜联系我,好吗?”
维斯塔乖乖巧巧点了点头。朱斯提提亚见她的反应,在心底叹了口气,低下头叮嘱她的宠物,“卡罗尔,你也乖一点。”
黑猫用某种难以言喻的人性化表情看了朱斯提提亚一眼,年轻的教授又揉了一把妹妹的头发才满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而维斯塔熟门熟路跑到酒吧,她还什么都没说,酒保看见他,就端来一杯牛奶,同时大声高呼,“克达尔少爷,你小女朋友来了!”
“我知道。”
劳伦近在咫尺的声音把维斯塔吓出一个激灵,她反应过来后,欢欢喜喜抱住男朋友给他一个热情的吻——在脸上。
今天的克达尔先生也在痛并快乐着。
他一边红着脸低下头回吻了一下,一边感叹女朋友窜得飞快的身高,明明一年前他还必须得弯下腰来才能亲到她的脸颊。
片刻过后,他又担忧地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你今天不舒服吗?”
平时维斯塔见到他会同他说起暑假各种见闻,像一只欢快的百灵,而今天他的小鸟却似乎热衷于沉默。
维斯塔涨红着脸摇摇头,却仍旧不愿意吐露一个字。
这只能让劳伦更加担心地询问,“到底怎么了?”
女孩张开口,磕磕绊绊出了声,“声音……变得很奇怪……”
听到自己软糯的声音变得古怪起来,维斯塔抿着嘴低下头,情绪变得有些低落起来。黑猫瞪了劳伦一眼,克达尔先生摸摸鼻子,只能背了这份锅。
他将维斯塔斗篷带着的帽子翻上来,遮住女孩的视线,帽子边装饰性的兔子耳朵随着维斯塔歪头的弧度配合地动了动,等劳伦再帮她把帽子摘下时手里拿着一多花——没有依靠魔法,而是来自麻瓜们叫做魔术的小技巧。
维斯塔毫不吝啬地用力鼓掌。
“我们该出发了。”
他将花插在女孩耳边。
/
“卡罗尔小姐?”金发青年看到黑猫后蹲下来,摸了摸黑猫柔软光顺的毛皮,卡罗尔叫了一声,算是允许了对方的举动,越发猫大爷的性格看得维斯塔一阵黑线。
但是把视线聚焦到和她家猫大爷打招呼的斯莱特林身上,维斯塔觉得自己几乎能看到埃文斯特冒出的粉红色泡泡。
“啊,原来赫本小姐也在呢……”
附带?我是附带品吗?维斯塔眨眨眼试图用小声掩饰自己的音色,“日安。”
“日安。”埃文斯特捏着黑猫的爪子向她点点头,左右看了一下,“克达尔学长不在吗?”
“劳伦去找七年级需要的教材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说出这句话后埃尔文斯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和总是嚷嚷着“要被闪瞎了”的学姐学长们如出一辙。
维斯塔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清单,又瞄了瞄埃文斯特的身后的书架。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少年就已经站起身替她拿到了她需要的那本书递给她。
“三四年级用到的教材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埃尔文斯把卡罗尔放在自己肩膀上,“我能和你一起吗?”
维斯塔瞥了眼怡然自得状的黑猫小姐,除了点点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等劳伦找完他需要的书走到书店门口,维斯塔已经在门口等了他一阵子。他看到埃尔文斯也站在那冲他点点头,“午安,克达尔学长。”
“午安。”他把卡罗尔从学弟的肩上提起来,黑猫伸出尖爪威胁性朝他的脸挥舞了一下,一个扭动从劳伦的手里挣脱出来,稳稳落到地上,蹭了蹭维斯塔的脚踝。
劳伦对黑猫小姐对待自己三年如一日的嫌弃已经十分习惯,他见怪不怪地牵起女朋友的手,两人和埃尔文斯道别。
/
“先去吃午饭。”劳伦和维斯塔走在街上盘算着,“然后我带你去对角巷新开的那家糖果店……”
“…………”
在劳伦孜孜不倦的搭话攻势下维斯塔渐渐忘了之前的羞涩——又或者说自暴自弃——重新变得健谈起来。她像是要把之前的份补回来一般说着,其实并不是那么擅长找话题的劳伦在心底小小松了口气,抢先走了一步,替女孩推开餐厅的门。
“维斯塔?”
“瓦尔学长……额不对,瓦尔学姐。”维斯塔哽到一般捂住自己的嘴,又很快更正过来,看向和瓦拉莱坐在一起的人,“康维恩斯学长,中午好!”
“诶维斯塔酱,中午好。”瓦拉莱摸摸学妹的头发,有些在意地看了眼少女斗篷后面一晃一晃的兔子耳朵,而康维恩斯则和另一边的劳伦打起招呼。
这对情侣本来靠在一起的宠物刺猬和大狗凑过来,维斯塔熟练地掏了掏腰间空间扩展过的小包,摸出两个小家伙喜欢的食物——虽然别的院她不敢说,但格兰芬多的同学所养着的宠物喜欢什么口味她却是全部都记得并且随身携带的。她觉得这个学期开始上的保护神奇生物课自己肯定能拿下一个“O”。
她飘飘然地想着,没注意到瓦拉莱终于没忍住伸手拽了拽她斗篷上的兔耳的举动,维斯塔的反应就和炸了猫儿似的抖了一下,给学姐投递过去一个满怀不解的眼神。
“咳。”瓦拉莱有点尴尬的避开学妹迷茫的目光试图岔开话题,“维斯塔是和克达尔来约会的吗?”
“咦?”
玩家瓦拉莱使用技能转移注意力,效果拔群。(野生维斯塔)的重点偏离了。
“这里是挺有名的情侣餐厅。”瓦拉莱瞄了眼似乎和康维恩斯相谈甚欢的劳伦,狭促地笑笑,“原来你不知道吗?”
维斯塔皱着眉想了几秒,干脆地点了点头,“我和劳伦就是在约会呀。”
她想,这和地点是不是情侣专用倒是并没有什么关系。
旁边和康维恩斯聊着天却也偷偷听着这边谈话的克达尔少爷满是自豪的笑了笑,就是忘了掩饰自己有点泛红的耳尖。
而维斯塔总觉得康维恩斯和瓦尔两个人在掩饰着什么,她更加不解地眨眨眼,无意之间转过身去,瓦拉莱想再要阻止却是来不及了。
半秒后,处在变声期的少女尖细的嗓音响彻餐馆:
“朱斯姐姐??!!!!”
朱斯提提亚拍了拍瞬间变得僵硬起来的马修括号男朋友括回的肩膀,伸手接住飞扑过来的宝贝妹妹。
/
马修·肯特觉得自己很冤。
他好不容易等到了朱斯提提亚肯定的回复,狂喜乱舞了一个星期,附带折腾自己的发型着装等等等等就是为了这次的约会。然而和女朋友好不容易从师生模式脱离出来有了一点恋爱的模样,就被无情的打断了。
在肯特先生眼中,朱斯姐姐心里的小甜心小棉袄维斯塔妹妹的背后俨然长着一对恶魔翅膀。
他心底怎么哭唧唧先不说,反正朱斯提提亚和维斯塔两个人见到对方旁边的男伴后周身瞬间散发出的腾腾杀气表明,两位绝对是一对好姐妹。
被维斯塔的亲友团嫌弃了三年的劳伦显然比经验不足的马修·肯特淡定一些,他把维斯塔从朱斯提提亚的怀里捞出来,再把黑猫卡罗尔丢进去,开始给女朋友顺毛。
顺毛完毕,再然后…………朱斯就不甘示弱地拉着维斯塔走了。
走了……
留下克达尔和肯特两个人面面相觑,在炎炎夏日相互对视,倍儿有共鸣感。
#寒风萧瑟洒满我脸,女友任性刺痛我心。#
/
朱斯提提亚快步走着,几分钟后慢慢放缓了脚步。维斯塔终于来得及喘口气,往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的餐厅的方向看了眼,又看看表姐难看的脸色,最终还是没敢吱声——在气场全开的朱斯提提亚·可治小儿夜啼·赫本教授面前,有勇气开口的人真不多。
“维斯塔,”赫本女士语重心长,“你才三年级,不急着谈恋爱。”转念一想到劳伦·克达尔今年都是快毕业的年纪了,朱斯提提亚就好一阵心塞。
维斯塔诶嘿嘿笑了两声。
再过了一个星期,维斯塔被朱斯提提亚郑重托付给来麻瓜世界接人的玛尔斯,哥哥大人也一脸严肃,黑猫卡罗尔也不甩尾巴不摇耳朵,姿态端端正正,搞得维斯塔还以为两人一猫弄的是什么交接仪式。
其实他们的眼神交流不过是:
“注意维斯塔,让她离克达尔远点。”
“放心,包在我身上。”
“喵!”
赫本家的严防死守劳伦·克达尔小分队,今天也在通常运转☆
/
两人往车子那边走,钻进去后维斯塔才发现莎伦·肯特坐在里面冲她挥手。
维斯塔也笑着对她问好,虽然自己对马修·肯特抱着某种微妙的警惕,但却一直很喜欢这位姐姐——如果对方能不要每次扑上来给她一个快要窒息的熊抱就更好了。
玛尔斯的雪貂窜过来,被黑猫一爪子压在爪子下,它装模作样挣扎了几下未果,跑到黑猫的肚子底下。卡罗尔身体一蜷,把雪貂半围着休息了。莎伦的宠物远远看了他们一眼,半分搅合进去的意思也没有。维斯塔在一旁看得有趣,不一会也变得小鸡啄米似一点一点。
玛尔斯往维斯塔身后塞了个垫子,把她的身体往后靠。女孩很快就进入熟睡,头一歪靠在玛尔斯肩膀上,赫本先生僵硬了几秒,把身子往下坐了一点。这回轮到莎伦饶有兴致地投注目光。
即使这样,她神态看上去还是有些泱泱的。玛尔斯想了想,问她,“你决定放弃了?”
莎伦看看童年玩伴一板一眼的气质,总是很难把这个人和“对他人情绪十分敏锐”的特质对上号。
“人家都毕业回国了。”莎伦笑笑,“喜欢又不能怎么样,该放手啦。你还在写诗吗?”她最后一句说得意味深长,玛尔斯只是摇摇头。
“快完成了。”
“……”
莎伦叹了口气。
“不用担心我,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我已经习惯了。”玛尔斯的肩膀上还靠着维斯塔,他只能做一个没关系的手势。
“我们都各有各的未来要走。”
一路上玛尔斯想了很久,还是没忍心把从朱斯提提亚表姐那里听来的林凯一任教的消息说出去。
莎伦出去的时候玛尔斯叫住她,扯下手边半张羊皮纸。玫瑰的深红蜿蜒向上,一点点盖过浅黄色纸张上的深蓝色墨迹,莎伦接过那朵半开放的纸玫瑰,随着玛尔斯的魔杖轻点,花瓣缓缓打开。
“开心点。”他结结巴巴地试图安慰道。
莎伦笑着将玫瑰别在胸前。
玛尔斯看着友人离去的背影发了会儿呆。最后他晃晃维斯塔的肩膀把妹妹叫醒,两个人走进了九又四分之三车站。
莉芙并不会去思考为什么会和眼前这对体型相差悬殊的组合结成队伍。
“莉芙也想坐!”
如孩童般的渴望眼神并未能打动零的原则,与坐在自己肩膀上的喵萝拉不同,对方好歹是个有着一米七身高的女性,于情于礼都并不合适。不过出乎零的预料,自己仅是礼貌地摆手回绝,对方就如乖孩子般微笑着点头应诺。
“那,这个这个!”
下一刻,被莉芙掏出的猫薄荷瞬间吸引了注意力的喵萝拉,终于在对方不带有丝毫恶意的笑容攻势下失去对陌生人的基本警戒,自零的肩上坠落至无尽的薄荷深渊。
正思考着该如何向两人介绍莉芙的伊格,也终于认清了自己的顾虑是彻底的多余产物,叹着气跟上了莉芙和喵萝拉的玩耍步伐。
其实这并不是单纯的友好交流聚会,伊格的师傅在给伊格布置任务的同时,也有意让伊格去吸取更多的团队作战经验。所以这一行的目标是捕获破坏森林环境的粗鄙毛贼。不过,对手的程度似乎和三人并不对等。
至于为什么说是三人——
“哇噢!”
战斗正要开始,莉芙已经十分乖巧地站到了绝对不会被波及到的后方,如看现场的童话表演般蹲在原地瞪开了期待的眼睛。
对于这群惯于偷鸡摸狗又没有什么战斗经历的毛贼来说,零很强。
仅是试探性挥出的直拳,就已经轻松将一个自信过剩的小贼迎面击飞,在他尚未完全挥下看似不甚坚硬的木棍以前。
同伴的身躯掠过眼前径直飞出,一下子涌出恐惧的两个贼伙,分别迈开步子试图从左右同时举起兵刃夹击眼前的不倒巨躯,却依然被对方转身挥出的回旋拳风给震住脚步,继而在分别挨上一记恰到好处的腹拳后颓然倒下。
一下子解决掉三个毛贼的零,脸上依然平静得像是在进行平常的身体锻炼。就连在出拳前从零肩上跳下的喵萝拉,也毫无紧张感地拾起枝条戳向倒下的毛贼后背。
然而,毛贼并不只有三个。潜藏在草丛暗处的贼首悄然抬起手弩,却在箭矢击出前被更快的弓箭精确命中手背,吃痛得狼狈滚出。
在伊格眼里,这样的隐蔽并不高明,更何况是这种利用自然条件的雕虫小技,简直就是在德鲁伊面前班门弄斧。未等毛贼缓过,下一支箭矢便以更为凶狠的去势狠狠地钉上毛贼的另一只手背,让他彻底失去了继续战斗的意志。
简单的热身,不过刚才近战和远程的瞬间接应还是让伊格有了一定的收获。只是——
“好棒好棒!”
完全转职成喝彩观众的莉芙高兴地在后方拍手鼓掌。这让本想让她学着一起战斗的伊格莫名不快,一下子转到她跟前拎起了她的耳朵。
“呜呜莉芙知错啦知错啦——”
伊格终究没能敌过对方即使在吃痛下也依然威力十足的笑容攻击,以望天长叹作为教育的最终结果。
其实,这仅仅冰山一角。
为了节省开销而决定跟莉芙住同一间旅店房间,这是伊格造成苦难的开端。
第一天晚上莫名的犯困,早早入睡后却于梦中感到浑身的不自在,直至天亮才发现自己的身躯被某人从后紧紧搂住——
睡得比谁都香的莉芙,正嘟囔着轻蹭自己的头发。伊格顿时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无计可施。
从心理年龄上,莉芙显然只是个孩子,这种睡觉粘人的行为并不存在恶意。
然而——
她比我高。
她比我高。
她比我高。
这种结论一直无声冲击着伊格的世界观。的确从外观上看,反而更像是莉芙将伊格拥入怀中。
结果到最后伊格始终是摇醒了莉芙,并试图教育她什么是正确的同房礼仪。
“但素抱着伊格睡好书糊——”
含糊着应答的莉芙直接将目标转移至伊格掀开的被子,紧抱着再次眯上眼重归迷糊。
算了,不跟孩子计较。作出这个决定的伊格却在第二天晚上遭受变本加厉的撒娇攻击。
“莉芙想和伊格一起睡。”
伊格当然知道这个一起睡没有其他古怪的意思,但本来就不喜欢和别人共寝的她,还是给予那抹期待的笑容一个断然的拒绝。
莉芙很乖很听话,在伊格认知的大部份情况下。
所以在大半夜醒来的伊格被环在自己腰间的双手吓了个措手不及——
说好分开睡的莉芙,居然在夜里直接爬上了自己的床再次抱紧了自己睡。
这又是什么鬼?
这又是什么鬼?
这又是什么鬼?
正当伊格准备转身拎起莉芙的耳朵时,一道微弱的梦话如影随来。
“不要丢下莉芙……莉芙会乖的……”
伊格终究未能顺利转身。梦话里隐约的些许哭腔,与自己所认知的莉芙截然不同——或许是被她那张似乎永远都无忧无虑的笑脸给洗脑了吧。
彻底放弃抵抗,伊格就这样试着习惯在他人的拥抱下调息入眠。
当然,没有谁会忘记此行的主要的目的。
于阳光的森林下碰上的第二波毛贼,乍看之下实力要比上一波高上那么一个档次。
依然一马当先的零,以如暴雨般密集的直拳连打,狠狠压制住为首的三个近战毛贼。锐利的拳风逼得架起兵器的三人连番后退,力气在招架中逐渐流失。
试图在身后给同伴作射击掩护的两个贼伙,始终没能顺利射出一箭——捕捉到他们动作的伊格,早已抢先用箭矢射中两人的手臂,继而越过零的顶上,纵身在枝条间飞跃,快速逼近那两个在下一刻就被第二道箭矢射中小腿的可怜家伙。
要活捉这些家伙并不是难事,所以零和伊格都只用上恰到好处的保留实力以进一步锻炼自己。喵萝拉这次也不再是单纯地看着两人活跃,而是吟唱着恢复体力的神术让零的连打锻炼更加轻松。
不过,有一个人却直接陷入了不知道该干什么的迷惘。
伊格在战斗前给予莉芙的只有在后方用神术支援他们的指示。
但是她没有料到,莉芙根本就没有学会该怎样正确施放支援神术。
连打间,零突然感到拳上涌出一股莫名的内劲,竟于出拳的顷刻将当头毛贼的兵刃狠狠击飞——没有人会联想到,这是莉芙误打误撞的成果。
没学会正确的神术使用方式,也没学会任何支援队友的正确方法,莉芙仅是放弃思考般盲目进行祈祷——也可以理解为胡乱使用根本未曾掌握的支援神术,歪打正着地抽到加强力量的手牌然后也正好塞进了已方武僧的手里。
并没有注意身后变化的伊格,在着地的瞬间遭受自草丛突袭而出的贼伙埋伏。刀刃上的寒光并未能让伊格震惊,挽弓在手的她早已察觉到埋伏的存在,此刻仅是用来锻炼自己的良好基石。
零距离射击,一直鲜有在实战锻炼的伊格以更快的反应速度将箭矢抬至对手眼前,却未能料到下一刻意外的发生——
本是慢上一拍的刀刃,居然在瞬间莫名加速,甚至抢在了伊格射出箭矢之前。险些愣住的她,始终在关键时刻当机立断,弓箭瞬间脱手后以后跳及时闪躲。
惊诧尚未散去,偷袭的毛贼早已被伊格的黑犬扑倒擒获。是他在保留实力?不,那一刻的加速时机太不自然了。
“莉芙好厉害呀喵!”
在知道莉芙顺利给零施放增益神术后,喵萝拉一下子就改观了——毕竟自己虽然在恢复性的神术上颇有自信,但面对同样资历不高的莉芙,自己在增益性神术上明显相形见拙。
被夸奖的莉芙也高兴得拉起了喵萝拉的手不住转圈,却完全没注意到耳朵的再次受难正在悄然逼近。
“呜哇!”
耳朵被拎起。
“给敌人增益很厉害么!”
高兴的笑容反而在此刻起到了完全相反的作用。
“呜呜莉芙不知道发生什么啦——”
即使痛得眉头紧皱,也依然无碍那笑容无辜横行。
“你就不能先选择好正确的神术和目标再施放么!”
没有参与对话甚至连轻叹都给省略掉的零,早已默然收拾好倒下的毛贼,一并用绳子打包了起来。
“但是莉芙不会哎——”
“不会你又用得出来!?”
“莉芙只是在向神明大人祈祷啦——”
“哇!是祈祷吟唱!莉芙果然好厉害喵!”
“她厉害得都快变成完美第六人了!”
回过神来的伊格这才发现,自己什么时候成为了要对插话的喵萝拉吐槽的角色了?
连最基本的恢复神术也不懂,虽然当初的确隐约感觉到了未来潜能的可能,但现在真的无法当成可靠的战斗同伴去考虑。
智障牧师欢乐多,摸彩神术一时爽,全队火葬场。
脑海莫名浮现起莫名的打油顺口溜,伊格开始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是反过来被莉芙牵着走。
第一印象,古怪的孩子。
第二印象,乖巧的孩子。
第三印象,爱折腾的孩子。
第四印象,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孩子。
然而,自己始终无法讨厌起来。
……………………
…………
……
“所以,这就是我们最不可靠的牧师,莉芙。”
在简略整理了关于莉芙的战斗表现后,伊格向初次见面的两人介绍了身旁这位晃着腿好奇地环视四周的超级大孩子。
“带上她是为了增加额外的惊喜么,还真是别具一格的情趣。”
名为迪诺的盗贼浅笑着瞥上莉芙。
“让人眼前一亮的牧师,愿意和我一起去感受下属于大人的快乐吗~?”
名为弗雷亚的牧师故意向莉芙抛上一道玩笑似的暗示媚眼。
然而回应他们的是似乎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单纯微笑。就连擅长故意开玩笑挑逗他人的弗雷亚也轻叹着微微耸肩。
因为接取了特别的任务而传送至这座陌生的城市,四人碰上了似乎是和他们接取了相同任务的两人。在零的建议下,六人来到了城市的广场,占据了公用的聚会桌椅初步地相互认识起来。
“既然你们愿意带上善良的累赘去冒险,跟着你们至少也比和那些各怀鬼胎的家伙们混在一起要好。”
“不要让我太无聊了哦,伟岸的零队长~”
肯定了他们的迪诺抱头靠上椅背,弗雷亚更是玩味地伸手摸了一下零手臂上的肌肉。
总之,队伍是组成了。在伊格的第一印象看来,这两人似乎不坏。
或许自己还要继续兼职保姆的角色,不过既然把路走开了,也没有回头的意义了吧?
得到伊格的同意,同时将猫薄荷递给憋得有点难受的喵萝拉后,零终于将目光放回到了未知的前方。
“那么,队伍的名字是……”
硬生生用WPS凑了8282字!妈妈再也不担心我的强迫症了!
——————————————————————————
是从何时起,被遗忘的事情庞大到连自己都无法察觉。
甚至包括遗忘这件事情本身。
“嘿伊格,你还记得你父母的样貌吗?”
橡木酒杯因伙计的搭话在手中握紧。
“忘了,他们去世的时候我还不到7岁。”
——你在说谎。
内心在暗自嗤笑,明明在被收养时,名叫伊格·斯图亚特的女性人类的记忆中,连自己的名字叫什么都未剩下。
家族亲眷的事情一无所知,甚至连自己与何时何地出生也是如此。
而她觉得,这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
Part 1
脑内最初的记忆,亦是模糊一片。
迟钝的五感中,伴着触觉最先复苏的是听觉。
那是以木头燃烧时的噼啪声为衬的男性惊呼。
“是伊格!伊格!太好了,斯图亚特他,他的孩子还活着!”
……有人?
头顶上方有什么东西被粗暴的扔到一旁,茫然的孩子被健壮的臂膀搂入怀中,男人的声音哽咽中带着狂喜,如同溺水的人找到了浮木般将伊格紧紧箍住不放。
接下来是嗅觉。
鼻腔内满浸火灾现场的焦糊味道,就连肺部似乎也被其充斥,除此之外还有某种更加令人作呕的气味。
而这个味道在不久后,伊格便从林火中被烧焦的动物身上所闻到。
来自全身各处的灼烧痛感,在试图咳出焦味时迅速复苏,以背后和左臂尤为强烈。
经历长时间烟熏火燎后几近无用的视觉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刚从焦木中被刨出的孩子毫无目的的挥舞着手臂,一心想要碰触到什么却无功而返,哪怕被人紧紧抱着呼唤着名字安抚,安全感也没有徒增半分。
事后想起,伊格觉得当时的自己一定在十分丢脸的嚎啕大哭。
当然她没好意思去找导师加养父确认,放在现在,对方一定会狠狠的嘲笑一番,毕竟出糗的立场好不容易调换一下。
伊格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床上躺了多久,即便有短暂的清醒没多久便再度陷入昏迷,只眼被纱布所覆盖,金色的眸子每次张开时都能隐约看见某个高壮的身影在自己旁边忙碌。
——我是谁?
——那个男人是谁?
——因为是朋友的孩子才会把我救出来吧,万一我不是呢?
这几个问题充斥脑海,即便在睡梦时也不肯放弃纠缠,无数次噩梦中,被火焰炙烤到焦糊看不清面貌的人影以次次不变的方式扼住她的喉咙质问低吼:
“明明得救的应该是我…是我的!”
惊醒,满身大汗。
“对不起…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身体恢复差不多后,满缠绷带的孩子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她无论如何也低垂着脑袋不愿和人对视。
躲着人究竟是因为愧疚还是胆怯,哪怕放到现在当事人还是弄不清楚,或许二者兼而有之。
能够尽心尽力从火灾现场将自己救出的男人不是坏人,自己不能欺骗好人,尽管坦白真相后下一刻很有可能会被当做冒牌货。
“要是被救的时候说出来就好了…”
这是孩子当时唯一的想法。
并不是不想获救,而是不想获救后被再度放弃。
“没关系,小孩子受到那么大刺激一时想不起来很正常的!”
男人咧着嘴摸摸她的脑袋浑不在意,本以为马上会降临的斥责迟迟不到,与之相反获得的是温柔的安抚,虽然之后伊格发觉自己脑袋被拍的很疼。
或许是因为年幼,伊格恢复的很快,外加施救的及时,虽然总烧伤面积不小,但万幸的是只有背部留下了明显的灼烧痕迹。
她对于父母的印象,完全是来自于养父奥连·凯特西的口述。
“你的父亲,是个有点神经兮兮的吟游诗人。”
“你长得像你母亲,但是发色和瞳色都是继承你父亲的。”
“你父亲经常跑来跑去听各种各样的传闻,然后把那些东西编成小曲,虽然你母亲唱歌比他好听太多。”
“他俩都很能喝,当初一起冒险的时候我和另一个战士被合伙放倒好多次。”
……
诸如此类。
记录着二人影像的魔法物品不曾存留,伊格所能做的,就是从壮实的养父那断断续续的描述中一点点描绘着二人的相貌、性格、爱好。
她不是没想过将其绘画出来,但二人似乎都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只能作罢。
“那…您是怎么确定我一定是他们二位,我是说我的父母的孩子?”
被收养半年后,伊格小心翼翼的问出这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心情忐忑,像是正在作案时被受害人一把扭住的小偷。怀疑和动摇在迟迟不能恢复的记忆面前被无限放大,无论她怎么努力在脑海中搜寻有关于两人的印象,无数次夜深人静时拼命的锤着脑袋想要想起什么,结果都只有那个男人告诉她的而已。
“因为你们长得好像啊,而且你看上去年龄也符合。我和你爸妈一起冒险那么久,连是不是他俩的孩子都判断不了,我看上去有那么傻吗?”
简单明了的答案打消了些许对于自己身份的疑虑。
望着将胸脯拍的作响保证不会认错的奥连,伊格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没有没有!”
男人满意的咧嘴笑出声,顺便伸出大手将伊格的脑袋揉的一团糟,后者猝不及防脑袋被压下去一大截。
“说起来,是有人在背后说了什么闲话?”
趁着揉脑袋的机会,伊格偷偷的擦干净眼泪吸溜下鼻子使劲摇摇头。
尽管伊格这么说,第二天还是看见养父高高兴兴的甩着膀子进门一脸得色,尚未进屋便用生怕四邻都不知道的音量大声嚷嚷起来:
“嘿!我把那些说闲话的家伙都修理了一顿!”
眉飞色舞的男人将手指掰的嘎嘣作响:
“自然女神在上,对于说闲话的家伙就要用拳头教他们好好做人。”
伊格不知道奥连是以什么为标准挑选可疑人物的,但她替那几个无辜挨揍的家伙感到抱歉。
Part 2
“您每次游历回来,发生的变化都太令人诧异…”
这是伊格被收养的第二个年头。
作为德鲁伊,奥连呆在家里的时间算不得多,如果没有伊格,他估计会不断的刷新自己夜不归宿和家具上灰尘厚度的记录。
即便如此,他仍然坚持着半年一次的游历生涯,出发和归来时间均是不定,一觉醒来找到人或者一觉醒来人不见是常事。
“人生中要有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奥连深沉的用这句话搪塞着养女。
“您的人生每半年重置一次吗?”
尽管奥连说了很多次,伊格还是坚持在每次交谈中使用令他感觉关系生疏的敬语。
“这是尊敬的表现啊,虽然我记不得怎么和我父母交谈的,但是我觉得我会用敬语。”
“似乎是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奥连想了想也就顺其自然了。
不过他悲哀的发现,随着二者关系越来越熟,后者遗传自其母的一大特质开始逐渐显现,那就是精准异常的挑刺本领。
只要他含糊其辞的话语中出现半点破绽,就会被伊格准确的抓住加以反驳,而且这种本领随着对方年纪呈正向增长。
最终就是奥连在伊格面前出糗的概率越来越高。
“小姑娘家嘴巴这么坏…呃没什么。”
男人还是把后半句“会嫁不出去”吞回肚里,伊格距离成年还久,提这茬肯定会让脸皮薄的小孩害羞很久。
似乎,好像,也只有在他面前又嘴巴坏又脸皮薄而已。
“和她母亲真像啊…在外人面前温和有礼在熟人面前原形毕露。”
这句话他不知道腹诽了多少次,非要扳指头数次数的话估计只能找百臂巨人了。
此刻他正深刻的意识到上面的描述是多么精确致命。
“您非要把自己彻底搞成一只身高两米的折耳猫才开心吗?”
奥连对于伊格不能理解自己从灵魂深处都是一只猫感到十分遗憾,当然在这个原则性问题上,回答是肯定的。
“你看这花纹!这尾巴!这耳朵!哦虽然有点下垂但是迟早会好的!啊,每当我发出猫咪的鸣叫声并和闻讯而来的小家伙拥抱时,我真切的感觉到,自己已经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您请…冷静,总之,先吃晚饭吧。”
伊格望着沾沾自喜的男…猫,彻底闭上了嘴巴。
久违的二人一同就餐。
“嗯…没有洋葱,也没有小碎骨头,更没有其他讨厌的味道,烤鱼也有仔细的腌渍过…肉汤里放了柠檬太好喝!”
厨师此刻恰到好处的将一盘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酱料朝男人方向推了推。
“噢噢噢猫薄荷的气味!”
下一刻奥连便迫不及待的掰开面包,用刀叉仔仔细细的将其涂满不留任何一个角落,三两口高速消灭干净意犹未尽的舔舔手指,尾巴也以心情舒畅的角度摇摆着。
“不得不说,伊格你做饭越来越好吃了。”
“承蒙夸奖,这酱我做了很多。”
伊格摆出努力消灭晚餐的模样将脸埋在盘子后面,从人进门起因不满一直耷拉着的嘴角向上勾了勾。
Part 3
“唔…又和人打架了?是你先挑事?”
奥连无奈又心疼的将捣好的草药罐子重重放在伊格面前。
点头、摇头,而后对方抠出绿油油的药糊涂抹在胳膊上的淤青处。
“虽然小孩子有精神是好事,但每天出去都这样也不好啊。”
瞅着人触碰伤处时嘶嘶抽着冷气,他心疼的将自己头发挠成一团糟。
秉持让小孩子自然成长原则的奥连,在多次询问原因无果的情况下,第二次犹豫是否要违反原则,间接出面干涉他们之间的打闹。
于是大个子开始在小小的木屋里打转,他绕着桌子一圈圈走来走去的模样,放在伊格眼里就像一只大猫在追逐自己尾巴玩耍,虽然尾巴的频率摆向所表露的信息是其主的心情并不愉快。
“好嘞!决定了!”
突兀的,奥连一拳砸在桌子上,力气之大顺带着药罐都跳了几下。
“伊格!愿不愿意和我学点打架的本事!”
接受问询者被突然凑近的大脸吓了一跳,下意识带着椅子向后仰去,一不小心失去平衡摔了个人仰马翻。
“呃…您不是说最好不要学吗?”
后脑隐隐作疼,伊格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那一下突然摔出了幻听什么的。
之所以为何印象深刻,是因为奥连在成长上唯一干涉的是武技方面。
“打打杀杀的多不好!”
这是一年前放出的原话。
若在平日,只要不是品行上的错误,他对伊格采取的都是顺其自然的态度,顶多是在后者说出想要学文字的时候找了个熟悉的牧师帮忙教授而已。
对于对方的态度转变之快伊格有点意外,当然,她很识趣的没有刨根问底,生怕万一对方反悔改口又要空欢喜一场。
“嗯嗯!”
雀跃的语气让奥连恍惚间想起了眼前孩子母亲那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神奇做派,作为当初的常备受害人之一,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于是每天早晨绕村长跑的队伍里,多了个小小的身影。
“父亲啊…我跑不动了…”
“叫我导师!”
“那导师啊…”
“不许说话!再抱怨加两圈!”
短发至肩的未成年人深吸一口气,低头紧盯脚下的同时,心中默默给跑过的砖块计数,试图通过这种方法来分散注意力让疲惫减轻些许。
跑步的确在提升身体素质上效果明显,至少后面的训练如果没有之前打下的基础,伊格觉得她肯定撑不下来,但同时也造就她对于“跑步能长个”这个理论一直嗤之以鼻,如果真能增高她跑了这么多年肯定不止现在这点海拔。
总之在伊格心目中,这是一个跑过头反而影响发育的悲伤故事。
接下来的柔韧度训练更是苦不堪言。
“骨头没有折断真是万幸…”
每每想起被养父称为“拔筋”的全套伸展筋骨动作,伊格的感慨基本就只剩下这个。
“咳这可是我游历时一个武僧教我的,疼了点但是超有效!别偷懒!”
平日的和蔼印象在严厉的呵斥声下烟消云散,只要动作稍稍不到位或是有松弛之势,奥连的吼声就会在背后响起,外带手动强大外力纠正姿势套餐,包你鬼哭狼嚎呲牙咧嘴无效可投诉。
伊格虽然知道对方是为自己好:
“但是这串动作,真是,超TM的疼。”
顺带被列入脏话咒骂名单的还有那个无辜的路人武僧。
说是学点打架的本事,然而奥连除了各种各种的体质训练外,只教习了些基本的挥拳踢腿动作。
“毕竟还是小孩子啊,等正式选择自己将来的方向后再说,说不定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呢。”
伊格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她在躲着那群熊孩子们三个月后选择主动出击。
奥连只是当她去相熟的牧师那里过夜,就没放在心上。
然后第二天村外树林旁的小屋就迎来了一大波不速之客。
天刚蒙蒙亮就有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睡眼惺忪的奥连甫一打开门就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
“你看看你家小孩干的好事!”
满脸横肉的中年妇女猛地将背后的男孩子推到面前大声嚎了起来,后者满脸淤青耷拉着脑袋畏畏缩缩躲避着奥连的目光:
“你看看我儿子被打成了什么样!”
这句话如同导火索一般点燃了人群这个巨大的火药桶,开始七嘴八舌声讨起伊格的罪行。
“我家孩子的牙都掉了!”
“别提了村口亚伯家的小子胳膊都被拧脱臼,正在床上哼哼呢!”
“你看看有几户幸免!个个都鼻青脸肿,嘿这小鬼下手真够狠的!”
……
奥连瞬间头大如斗,好不容易凭借自己多年的人望,外加同时保证坚决要好好教训肇事者等手段才安抚下叽叽喳喳的人群。
“这家伙…太能惹事了。”
而人群散去没多久,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正是伊格。
奥连好气又好笑,伊格怎么看,都是算好时间躲着来兴师问罪的大人才回来。
捂着被赏了一堆暴栗的后脑勺,惹祸精不用人催促一五一十的主动交代:
“他们说我是没人要的小孩,又说…”
说到这里她偷偷咽口唾沫观察下对方的神情,见奥连神色如常便放低声音继续说下去:
“说您是猫耳变态…”
伊格撇撇嘴一脸不屑:
“我之前打不过他们,现在能打过了他们又找家长告状,一群废物。”
奥连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干咳几声再度开腔:
“呃…总之,倚强凌弱是不好的。”
“他们之前还不是那样。”
“呃不是,我的意思是,他们不好你也不要学啊!”
“我又不知道他们那么不经打…”
于是伊格又吃了养父的几个暴栗,这次的落点是额头。
事后奥连欣慰的发现,自己的教育还是卓有成效,起码被家长堵门这种事没有再发生过。
不过似乎最近碰到小皮孩子的概率有点低的出奇,而且自己和伊格几次打巧碰到他们后,只是打个照面对方立即扭头就跑…?
“很简单啊,上次教训完后只剩下几个嘴巴实在脏的不行的,我就趁他们落单的时候再次修理一顿,并且告诉他们只要敢告状下次见面肯定比这次揍得更惨。”
餐桌上经不住养父的再三询问,伊格叼着叉子一脸无所谓的揭露了谜底。
奥连无语凝噎,只剩扶额。
Part 4
“我想成为一名德鲁伊。”
“哈?好啊。现在就准备参加试炼吗,武器方面的话我记得你有找隔壁住着的巡林客学箭术和匕首搏击?”
奥连答应之快让伊格有些错愕,自己有学习技艺这事她没打算瞒着养父,因为在辨识动植物以及野外生活常识这些地方还是他比较在行,不过对方一口应允倒也让她省去了不少嘴皮子功夫,可惜就是预先想好的说辞完全没排上用场。
“…您就不质疑下我吗?”
“有什么好质疑的啊,你品性如何我比谁都清楚。”
提出请求的第二天清晨,伊格就收到了自己的试炼项目,虽然不经人提醒,她估计会把那只盘旋在小屋上空的鹰当做来抢屋檐下熏肉的馋嘴动物,扔几片生肉送客了事。
“啊好快…”
当她从信鹰的脚上解下那段小小的羊皮纸时,不仅感慨起这个团体运作起来的高效程度。
“那当然咯,我们这里离绿都那么近,而且既然作为德鲁伊,肯定有自己的一套联系方法,同时在吸收新鲜血液上,他们的热情可是高涨的不行。”
伊格翻来覆去的将纸条看了好几遍,皱起眉毛将纸条叠好放入腰包:
“这个试炼,有期限吗?”
“上面没写就没有咯。”
“那有监督者吗?”
“有啊,伟大的自然就是。”
不光是关于试炼的介绍,连任务的说明也是极其笼统,惩罚破坏自然的家伙听上去是个可大可小的事情。
“总之,春之女神一定会指引着我。”
不过该说是绿都的环保工作做得好呢还是居民普遍素质高,一路上连个攀折枝条的人都没,更勿论盗伐偷猎者了。
事实上在出发前,伊格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原本练习用的木制匕首及箭头都委托养父附加了铁木术,光是备用的就在背囊里装了不少,食物及饮水更是勿论,火石及驱虫粉这种辅助的小东西也几乎能称为毫无疏漏。
——多亏自己早早就留心起这些小物什,否则一时半会肯定准备不齐。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这样飞速掠过,原本刚入林时的白色长发为了方便活动,伊格以带有驱虫气味的藤蔓将其束起,肤色也比之前晒黑了些许,而被荆棘划烂的衣服上更是留下了不少洗不掉的植物汁液;背囊中的水和食物所剩不多,为了节省用量以防万一,最近好一阵伊格都用野果和烤蘑菇充饥。即便如此,试炼也没有半点完成的迹象,除了几个想用弹弓打鸟的淘气包被赶走之外,她好像没有做过任何符合试炼要求的举动。
——绿都的防护严密众所周知,哪怕有盗伐偷猎之辈,也几乎不会将此地选为第一目标。
伊格并不是没有想过离开这片森林,重新寻找完成试炼的地点,但每次她试图动身时,总有种莫名的力量将她牢牢拴在此处。
不是出于外力,而是出于本心。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离开。
义父的潜移默化让她本来就比周围的同龄人更要亲近自然一些,产生这种反应也是无可厚非。
“这下我算是明白,为什么会有德鲁伊愿意守着一片森林过一辈子了…”
伊格小声嘟囔句,解下背囊准备露营。
森林里的动物也逐渐习惯了这个异类的存在,从一开始入林时只是好奇的在远处望眼,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作鸟兽散,逐步发展到现在大部分都视其如无物该干啥干啥,甚至有胆大的家伙都会主动凑近讨要吃食。
除了某件事外,一切似乎都很好很和谐。
“咦,奇怪,大角怎么没来…”
伊格挠挠脑袋。
大角是头一个有胆量靠近伊格的食草动物,也是后来唯一一个敢朝她索取面包吃的水鹿。这个绰号对于犄角比同类大一圈的它来说也是名副其实。在伊格眼中,它很有可能成为鹿群下一任的头领。
毕竟她曾亲眼看到大角顶飞了一头偷袭失败的离群孤狼,后者吃了一击后便哀鸣着飞出去夹着尾巴跑掉,那个倒霉鬼被撞掉的牙齿现在还在她腰包里放着。
按理说按照习性,这家伙是不可能离水源太远的,但是似乎从昨晚起就没有见到那个晃着大脑袋的家伙,若是往日这个时点,它肯定撒着欢小跑过来,“呦呦”叫着催促自己交出手里的面包,若是取的晚了还会用角轻轻顶下以示抗议。
“是不是被野兽咬伤了?”
伊格觉得在缺乏偷猎者的此处,这是最有可能的原因。
出于原则,这种大自然优胜劣汰的现象作为外人不许插手,不过她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决定前去大角的部落看看。
“就只看一眼。”
林中松软的落叶下,某些地方有厚厚的腐殖层,伊格根据师长的教诲每次前进时都用探路手杖用力戳戳前方,不时拨开某些可能藏匿有蛇虫的枝干,确定没有危险后才迈开步子。
这也算是经常在林间跋涉者的常识。
然而探路的伊格发现了某些奇怪的地方。
她上次走这条路的时间大约是一周前,地上的落叶恰巧可以没过靴面,这次行走巡视时厚度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然而湿度并不包括在内。
枯枝败叶呈现出雨后常见的褐色,但是这几天并没有下雨。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什么外力将底层的树叶翻了上来。
伊格皱起了眉头。
动物有意识翻动这么大面积枯叶的概率太低,哪怕是喜好吃菌类的兽类也不会如此漫无目的的翻找,它们凭借嗅觉寻找起这些食物不要太轻松。
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这片森林里,来了不速之客。
越往前走,伊格的眉头皱的越紧,对方看上去显然是名老手或是有老手指引,被谨慎扑灭的火堆和仔细掩埋的食物残渣都说明,他或者他们,并不像是一时兴起来这里游玩的普通旅人。
起码后者不会深入林中这么远还未曾折返,也不会这么仔细的试图消除掉所有生活痕迹。
所以,前去查探一番的必要性更大了。
此刻伊格心中有着不怎么好的预感。
Part 5
“所以说,那三个偷猎的家伙被你解决掉咯?”
“算是吧,也不算是。”
伊格耸耸肩:
“只能说是以有心算无心的胜利,否则面对那几个职业者,别说拖延时间,小命都有可能保不住。”
“准确的说,是惨胜。”
“没想到您也能精准的反驳了,失策失策。”
伊格半躺在床上,倚着枕头和养父聊天打趣,胸腹部及双臂裹着的纱布似乎并没对她的兴致造成半点影响。
伤的并不轻。
如果当时躲避的动作慢了些,估计会被那个蛮子的晕厥前一击开膛破肚。
“我完全没想到有人中了蛙毒还能撑那么久啊。”
起身反驳却再度扯到腹部的伤口,隐约能看到内脏的弧长伤迹,哪怕在促进伤口愈合神术的刺激下,还是透过纱布渗血点点,伊格只得咧着嘴乖乖缩回去愁眉苦脸的蜷成一团。
“看看,当个冒险者不好玩吧?出发的时候我明明千叮咛万嘱咐不要逞能,要不是他们轻敌,估计你压根撑不到支援来临。”
“是是——我应该放着让他们大开杀戒然后转身溜掉跑去求援——”
死鸭子嘴硬。
嘴硬的后果是肩膀上挨了一巴掌,掌风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上臂划伤处。
“…您把我拍死可没人给您准备晚饭了嗷嗷嗷好疼!”
“不过说起来,几个正式职业者来偷猎也是有够罕见的,养家糊口的方法多得是,何必呢。”
歇停了片刻,伊格忍不住开口想要从养父口中套出更多的信息,毕竟在支援到来后她就被当做重伤员抬去治疗,除了那个失去行动能力的蛮子外,剩下两人的情况她是一无所知。
“按照老规矩咯,不过说起来你还真是倒霉,他们是接了任务板告示前来捕捉珍兽的,在外围蹲点好久摸清规律后这才敢进来,居然到绿都来做这档子偷鸡摸狗的事,也只能说他们是艺高人胆大了。”
说罢奥连斜着眼看了倒霉的养女兼弟子:
“看他们下手那么狠,未尝没有杀人灭口的念头,万一放跑了你被巡林客缠上又是一摊子事。”
伊格决定伤好后去春之女神的神殿内好好祷告一番找点心理安慰,普通的试炼都能碰上这种血霉也是运气差到头。
“等等,我找了支援试炼不会不通过吧!”
她慌张的掀开被子想要找羽毛笔写信询问,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完全不知道该寄到哪里,即便知道可能没啥用,也只得朝着养父投去求助的目光。
后者摸摸下巴上的胡茬神定气闲:
“怎么可能不通过啊,等你伤好了就教你德鲁伊语,别想太多睡吧睡吧。”
Part 6
“这故事没绘本上的有趣哎…”
“是的,没有哪个绘本上的主角刚一出村子就被坏蛋打的满地打滚落下不少伤疤。”
伊格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的笨蛋粉发牧师,后者略带失望的表情让她产生丝愠怒,重重咳了几下:
“这才是真实的故事,你还要照着绘本上写的去拯救世界吗?”
“要——”
年轻的德鲁伊重重叹口气,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用纹身掩盖的伤疤表情无奈之极:
“随你便好咯,不过被坏蛋欺负可不许哭鼻子啊。”
【答--答--】
被細微而規律的聲響喚回意識後,入眼所見的是一片深濃的黑,什麼也看不見。
她猶疑片刻後想伸手往前探看,但不知為何身上卻隱隱有種被捆縛住的約束感和灼熱感,緊得令人渾身發疼,燙得肌膚像是快要燒起來了一樣,幾乎喘不過氣。
『怎麼……了?』她睜大了那雙平時總是受人讚賞,乾淨美麗的祖母綠眼眸,卻怎樣也看不清那片黑暗,獨自一人面對未知情況的不安迅速地侵襲著女孩,徬徨焦慮,內心感到極度的不安定。
她記得在失去意識前,她還在和又一次失約的哥哥鬥嘴嘔氣,像平常那樣發脾氣鬧性子朝大上自己許多的哥哥宣洩著不滿的情緒。
可是,現在又是什麼情況?哥哥呢?這裡好黑好暗,她的身體好熱好痛……爸爸、媽媽,你們在哪裡?哥……
『哥、哥哥--』語帶哽噎地泣喊著,她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大家都不見了,大家都去哪裡了?為什麼丟下她一個?是不是不要她了?這裡好黑好可怕,有沒有人在……
【答--】
『……?』什麼聲音?
【答--】
啊,是剛才喚醒她的聲音。被緩而慢的滴水聲拉回了注意力,女孩停下哭泣,縱然焦急慌恐,可她還是努力地想找出聲音來源,好讓自己能從這份情緒中脫逃開來。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錯覺,她總覺得眼前的黑暗從她被水聲引走注意力後開始逐漸淡化散去,漸漸地週遭的景象依稀可以看見,而她也察覺到鼻間縈繞著的是熟悉的人的味道,直到此時女孩才明白身上的痛楚是來自於兄長的擁抱,緊緊擁著像在害怕失去她,彷彿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不見似的,異常地脆弱。
『哥哥,怎麼了……嗎?』女孩小小軟軟的手貼在兄長身上輕推,兄長的異常讓她遲疑,片刻後決定仰首張望四周去察看情況。『發生什麼事了嗎?』
『噓……絮白乖,別看。』溫暖的大掌在女孩剛有動作時便輕輕覆上了女孩的眼,掩去了某些不希望她知曉的事實,青年微微鬆開另一手,虛摟著女孩的同時也將自個兒的額頭靠抵在女孩額前,細說輕語。
雖然還是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兄長陪在身邊的事使她總算安心了下來,她的世界只剩下青年虛弱卻溫柔的低喃聲,如同往常一般,每每吵架過後,哥哥總會在最後來哄哄她。
『別怕,有哥哥在,哥哥會保護小絮白的……』
哥哥是個相當溫柔的人,這點不論對誰都是如此,她從未看過哥哥生氣過,最多只有那帶點困擾的笑容而已。
或許是他們年齡相差有段歲數的關係,哥哥對她一直是百般疼愛萬般包容,即使她在哥哥身上留下了無法抹滅的傷害也一樣。
「!?」睜眼,她迅速坐起身來,警戒地打量起四周。
寂靜,寢室內除了空調運作的機械低鳴以及自己不住的喘息聲外,再無他人在,胸前隨著喘息而起伏劇烈,薄薄一身睡衣被冷汗給打濕,直貼在身上,只是此刻的絮白卻無暇顧及難不難受的問題。
『滋--』細小的物體燒灼聲驚醒了她,發覺身周隱隱飄散著熟悉的黑霧後,她隨手揮之打散去,可隨即又聚攏了起來。
用一副難以形容是悲傷還是厭惡的神情看著黑霧,她深吸了口氣坐在床上抱緊雙膝,將自身縮得小小的,嘴裡喃喃說著安撫己身躁動情緒的話語。
「噓--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不可以想……沒事的,我不要緊的,沒事的,沒事的。」
「我可以的,沒事的……不能想,不能要,不可以,不可以,沒事的、沒事的--」
一再一再重複著相似的話,從那天開始,她便是這樣一個人撐過來的,即使只是個自欺欺人的作法,卻是她唯一能保護自己的方法。
『妳必須控制妳的情緒。』向來沉默的父親總是皺眉看著她,深深嘆口氣後對她這麼說,而母親--
『聽話,不要亂發脾氣,不能哭,不能鬧,乖一點學著長大點,好嗎?』
『妳什麼時候才能懂事點成熟點?』
『我沒辦法對那孩子笑!沒辦法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接納她!』
「!?」掩著耳,低語的速度比剛才更加急促,不停地說服著自己安撫心緒。
「沒事的,我可以的,一個人也沒關係的,這裡沒有別人,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不能不能不能不能……」
過了好一陣子,細碎的喃語才逐漸轉緩,平復下來的絮白鬆開掩住雙耳的手,任其自然垂落於身側,濃墨似的烏黑長髮深酒紅色的髮尾末梢襯得那身肌膚異樣蒼白,顯得嬌小的她格外地柔弱。
頰枕靠於膝頭上靜默不語,就著窗外照射進來的微光,視線隨意打量著這還有些陌生的寢室。
她知道她這樣只是在逃避,但她在逃避什麼連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她害怕,所以她避開了家人,避開了人群,一個人劃開了共存的距離拒絕了他人;然而卻又貪婪地想和他人有所接觸,想和他人有所關連性,不願亦不甘獨自一人終老,也因此才會在在知道有這所學園後選擇說要來就讀,她從抑鬱的家中逃到了不知道她的這兒,而母親不想看到她這點成了她最有力的說辭。
很卑鄙,她知道。
但她想學會控制自身的能力,想改變自己的狀況,她不想自己又再次失控傷人,她想再次牽上那斷掉的羈絆,她想……
「哥哥……」對不起--
闔眼握拳,在心中默禱著那藏掖許久的期望。
總有一天,她會帶著笑容回去的--回去她的家。
在一夜無眠中,她又一次期許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