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水
免责mode:笑语/求知
黄金色的天空中下着黄金色的雨,这些雨滴里富含某种金属色泽的物质,再拌上空气里弥漫的污秽粉尘,形成了一场闪亮却令人压抑的大清洗。
强制性的清洗,也是强制性地清洗。
大地上满是闪闪发光的黄金色草叶,忽略其肮脏的本质的话,倒是十分适合地球上那些爱慕虚荣的男男女女。
不,正因为它们肮脏,似乎更适合了一点。
可是合适在哪里呢?又肮脏在哪里呢?物质本身肮脏与否,似乎总是以其是否对自己有害而定的,那精神与灵魂又该怎么算?
若是身体碰到了脏东西,他会生病,会虚弱,或者至少也会在生理上出现某些不良反应。
但灵魂碰到了肮脏的灵魂?
他相信自己的灵魂足够坚韧,绝不可能因为接触就遭受侵害,就算面前的每一滴雨水都变成那些令他厌恶的家伙,他也能自如地站在这片雨里,雨水从身上流过,心中毫无波折。
想到此处,他离开遮蔽雨水的舱室,径直走进雨中,如金色水银一般的雨滴在他四周浇下,转瞬间就扫去他防护服上的一切色泽。
只留下点点金光在微微闪烁。
监测站的仪器始终保持着固定的频率嗡嗡作响,偶尔闪出几道不同色泽的光,或是响起几声提示音,但负责监测的人已经离开了这里。
实际上,监测站本身早已经失去了和监测者的联系。
这里永不停歇的金雨屏蔽了各个波段的信号,探测本身就是高难度任务,散落在远方的监测信标也都是用稳固但低效的物理方式与监测站形成链接的。
要想把数据传回本部,还需要定期将数据存盘,再把存盘发射到轨道上去,前来接收存盘的飞船会带来补给,保证这里唯一工作人员的基本生活。
整个流程成本颇高,若不是别无他法,太空探测总署是断然不会签下这个计划的。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他们不签,也没人愿意跑到这种地方干活。
毕竟金雨中潜藏的不是直接的财富,只是一条捷径,是能使人类高速跨越至更遥远星球的捷径,或者说,只是这条可能的捷径所散发的诱惑力。
当然了,时隔近七十年之后,关于这一捷径是否存在的争论早已偃旗息鼓,几乎已经没人还记得这个久远到连上一辈都说不出所以然的传说,相信的就更少了。
那道散发着金光,在几天之内将金色粉末撒过几个光年的幻影,似乎确实只是一个幻影而已。
但星空中仍然漂浮着唯一的反对声。
这道迷离的幻影在几十年后已经高速扩散、膨胀成了一片圆锥状的星云,而太阳系至今还在它逐渐扩散的阴影之中穿梭。
根据最保守的估计,它将在三千年后逐渐减速,而太阳系又要花上十倍以上的时间,才能从它的笼罩中穿过。
这些金色的雨滴,这些金属般的液体,化作了星空之上的一片云,一缕薄纱,太阳系里的人们渴望着它的恩泽,渴望着将它穿破。
我们要抛洒自己的金液,洒向无穷的星河。
时间冲淡了幻想,或许,那只是某个远超人类的超级文明中一个无聊的家伙,采集了这些雨滴,再向着宇宙放出的一道绚丽迷离的烟火。
迷醉了人类,让他们时至今日也无法放弃这个可怜的幻想。
他在雨滴中行走着,早已忘却了自己监测者的使命,忽而竟又误以为自己是一位探索者。
动力系统依然保持稳定,但雨滴持续的浇洗已经损坏了他的供氧核心,备用氧气模块自动接入,只要他转身,勉强够他返回监测站。
但他不介意,他早已有了自己的发现,他在这座雨化作的星球上产生的一切思绪,都已然有了定见。
不必忧虑,不必回去。
他把脚尖刺进地面,再扬起,翻开的泥土呈现出了他家乡的红褐色泽,在雨水冲刷下,红褐两种颜色分别散去,又被雨液染成金色。
你看,这雨从未渗入地面,又永不停歇,那它到底去了哪儿?
答案只有一个。
他面前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泥潭,雨水在这里积成了小小的沼泽,如果他的数据没错,这就是方圆一千公里内唯一的水坑了。
他脱下了防护服,雨水迅速将他体表的颜色冲走,他仰头往天空看了一眼,那是他即将踏上的旅途所向。
雨滴进他的眼里,抹去了虹膜的色彩,他想起母亲对他说过,你的眼睛像你爸爸一样,有着漂亮的绿色。
眼中的父亲,消失了。
他走向泥潭,跨入,然后下落。
雨化作了一缕纱,将他层层包裹,金纱缠绕,盘旋,带着它在泥潭中翻转。
随后,整个世界的雨都停了,它们纷纷结合,组成更加宏伟的纱幕,再次旋转,盘绕,翻滚,搅动。
再下一个瞬间,他随着金纱一并腾空,以接近光的速度冲向宇宙,纱幕层层飘落,在途经之处留下一片金光璀璨的河。
这条河跨越了数个光年,再次与太阳系实现结合。
家乡的母亲,我来了。
金色的雨覆盖着整个星球,监测站里,固定频率的声音依然在嗡鸣着。
作者:不落虚
免责:无声
北纬78°、东经25°
夜晚的斯匹次卑尔根群岛北部海域上,一艘巨大的破冰船灯火通明,它不似做科研考察的模样,更像是……一艘豪华客轮。
来来往往的男女们身上的装束很好地道出了他们的身份非富即贵。他们纵声欢笑,大厅里是一张张的赌桌,时不时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暴吓——这里就是个小拉斯维加斯。
现在是十一月底,这艘客轮十一月初在冰岛港口起航,一个月内带着这些早早预定上船票的人游过各个海域。最后,来到终点站,在北极光下迎来十二月的第一天。
广播室里,船长大马金刀地把腿架在操纵杆旁边,手里提着一瓶已经见了底的白兰地,他满脸通红抓住麦克风,像个尽职尽责的“广播员”卖力地冲麦克风喊道:“漂亮的女士们和尊贵的先生们!我是你们的船长沙力克!我们已经度过了美好而短暂的二十九天。就在刚才,我们已经迎来了这趟美妙旅程的终点,尽情享受吧!”说罢他也大喇喇地离开了座位,准备也去大厅里放肆一把。
而沙力克刚刚走出操作室的门,就看见了个奇怪的人。这个人沉默不语地靠在走廊背对着他,似乎已经等待了许久。沙力克不以为意,他一把勾住那人的肩膀,力气之大甚至让那人踉跄了一下。
他开口就是冲天的酒气:“老兄!一个人在这干嘛呢?走啊去大厅赌几把看看手气啊!”
“我想和你赌。”他转过身来,沙力克这才开始打量起眼前的这个男人。
邋遢,不起眼,一身泛白的皮夹克和发灰的裤脚充分说明了这个人的情况。他是怎么混上来的?还呆了这么久?沙力克后退了几步,他拉着这个人往楼下走:“老兄!别这么死气沉沉的,你想和我赌?”说罢他哈哈大笑:“这有的是比我技术高超的赌客,你可以尽情挑战!”
大厅里欢声笑语,切牌声和骰子互相碰击的声音不绝于耳,偶尔人群中爆发出唉声或欢呼声,侍者们端着香槟在人群灵活地穿梭。
格格不入。
沙力克热情洋溢地和各位客人举杯示意,他那特有的大嗓门在没有喇叭加持的情况下还是那么的洪亮:“来!”他拉住一名路过的侍者:“腾张桌子出来!我和旁边这位……先生玩几把!”
很快,荷官和带着几个监督员就来了,她巧笑嫣然地站在了桌前,微笑道:“先生们想进行些什么项目呢?”沙力克扭头看向那个阴郁的年轻人,还不等他问出口,那人先开了口:“……轮盘吧?”
荷官见沙力克没什么意见便点了点头,她示意后面的人打开箱子,端出一个轮盘:“我们这艘船统一使用的是美式轮盘噢。”
“嗯。”
筹码……沙力克看着这个人的衣着就知道并不能付起什么代价,他转头看向荷官从内衬掏出了一本支票簿:“一万美金开盘吧,我只有这个了。”说罢他作担忧状看向对桌的人:“你……”他挥手示意旁边的侍者,“给他端一盘‘红色’。”
侍者眼中只是闪过一丝惊讶,他知道沙力克船长的身份,但良好的素养让他只是点了点头快步离开后去而复返时手上端了一盘正红色的筹码一摞一摞整齐摆放在盘中。
“老兄,这里有一百枚红色的筹码,一个代表的是一百……”说到这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对面的表情,但结果并不是那么让人满意:“一百万美元。”
围绕着这桌的人们都欢呼起来,这里虽然都是非富即贵的人,但是一盘单局有可能超过一千万美元的赌局可不常见。沙力克享受着客人们对他的赞叹,他神情陶醉地又闷了一口酒,两条腿架在了桌上,等这这个人放弃。
“唉——”出乎意料地,那人叹了口气,但接下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对着荷官点头示意她赌局成立。
轮盘转动,钢珠滑入。
那互相敲击的声音从未如此悦耳过,让人的多巴胺疯狂分泌。沙力克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暖洋洋的——也许是他喝了许多酒的原因,他清醒着又好像看见了幻象,那声音自然而然奏成了一篇美妙绝伦的交响曲。
忽然,人群外传来一声惊呼。
是北极光。
那人在这北极光出现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他之前浑身上下的颓废样荡然无存,像是某种东西降临在这个人身上一般。
他在黑暗的深海中漂流,记忆的碎片发出微弱的光芒,但并没有带来一丝暖意。
“……对于挑战死亡的复活计划来说,■■■是一个完美的试验品。”
刚刚成型的意识尚未拾起过去的记忆,就连自己的名字听上去也无比陌生。但一个声音凭空出现在他的脑海。那人做什么都好,做什么都无所谓。
是的,因为这样的事情,早就发生过一次了。
他向下坠落,眼前闪过玫瑰的花瓣、泛着油墨味的文书和一个人的背影。
“你好。”一道声音把沙力克拉回了神,“我想取消赌局,因为……根本就是无意义的,对吧?”他站起来抚过一枚红色的筹码,“你只是想再次陷入那美好欢愉的感觉罢了。一百万美元……”他将筹码高高抛起又抓回手中:“你不是很清楚吗?”他往窗外看去。
一个古老的传说,看见北极光的人,是上天钦定的幸福之人。多彩多状的北极光,短暂犹如烟花,像人的宿命般。
而现在,传说降临了。那璀璨壮丽、千变万化的美丽光带滑过夜空。北极光神秘、梦幻,它是北极一道奇异的风景,吸引了无数人渴慕的目光。他们争相用肉眼捕捉那千变万化的光带,时而呈现艳丽的洪紫色,又曼妙多姿又神秘难测。
“北极光……”他踱步走向大厅外的走廊,也不在乎沙力克惊异的目光,他只是自顾自说道:“昼夜消失的地方无边无际,是海角,也是天涯,你很清楚——”
“范德……先生。”他停下来转过身,正对他的是沙力克黑洞洞的枪口。
“你是谁?这是我最后问你的,你不说我就只能让我的‘老朋友’出场了。”沙力克听着大厅里人们一浪高过一浪的惊呼,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除了他和他。
“我知道很多。”他没有理会沙力克的话语,他握紧双拳对着他递出:“你喝酒……从来都是为了克制自己,我现在有一个秘密可以让你变得‘正常’起来。”
沙力克不正常,他自己知道。他也知道如果无所谓的“医院”只会被关起来进行电击和莫名其妙的药物治疗,那几乎让他发疯。
于是他逃了,来到这里,来到公海,来这里做一个“酒鬼船长”。
“现在,我们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赌博。来吧,你最爱也最擅长的。”
他不见了。
这让沙力克感到没来由地慌乱,他面前的走廊无限延长了起来,原本还在耳边的喧闹变得干干净净,这里只有——
他自己。
他手中只有一玫红色的筹码和一把手枪,他克制着自己。但是那些话诱得他几乎发疯,他不相信又想相信,因为太多东西无法解释了……
“有人落海了!!”有人大叫!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看见一个人影在海中奋力挣扎,他们大喊着侍者、船员。女士们在尖叫着……甲板上一片混乱。
“你们看!北极光!”人群中这突兀的一句被某些人低低地嘲笑。但接下来,这些人脸上快乐的笑容僵住了。
此时此刻,他们头顶的美丽光带已经不是他们所熟知的,那是属于光谱仪显示的光带完全不同于任何正常的频谱上的已知颜色,那像是一种来自外层空间的色彩。来自超越一切事物之外的遥远宇宙,危险又令人着迷。
没有人注意到船上少了什么,他们一边嚷嚷着“有人落海”,又有人在惊呼“美丽的奇迹”,还有人……
他们只知道这艘船会把他们送到目的地的。
而沙力克的下落,无人知晓。
“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他问道。
沙……不,应该是范德比尔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他从裤兜里拿出一枚红色的筹码递给他,“我赌赢了。”
一声枪响。
碎碎念:很多没有解释的,所以这是一个类似于幕后花絮的环节,过多想说的不在此赘述。本文灵感来源于《阴阳魔界》,很喜欢“阴阳魔界”这个概念就进行了一些奇妙的尝试,结果是我所满意的但是我知道一定有很多对外来说没有解释的地方,这一点还不是很成熟所以在努力改变现状。
谈点有趣(?)的,这篇文是和《覆》、《秘密》共用的世界观,他们是在同一个世界观下以不同时间线和不同的人物展开的故事。因为每个月的关键词总是有触到这个点的就动笔了(笑)。由于笔力不足有很多东西不能以一个完美的姿态展现,有时候写着写着都会逗笑自己www
碎碎念有点多了,最后补一句我还会继续润色这篇文,完成的话会进行替换。
作者:无琴
评论要求:求知
元旦那天夜里,陆回舟正在衙门加班。
外头街巷灯笼春联窗花一片红,鞭炮噼里啪啦地响,饭菜的香味影影绰绰地弥漫在夹杂着硝烟味的空气里,这本来是十分喜庆的日子,但于陆回舟来说却不然。
陆回舟又冷、又饿、又无比落寞,寒风夹着细雪从围墙上一人高的大洞里吹进来,他立在大洞前,深感心寒。
他在这儿修墙。
逢年过节的,有家可归的同僚大多回去陪伴亲友欢度节日,今年连他师父都受邀进宫陪皇帝同乐去了,衙门里只剩下小半没处去的孤家寡人,巡逻的照常巡逻,整理案卷的照常整理案卷,没活干等着换班的就七手八脚凑一桌不大像样但格外暖和的年夜饭,笑笑闹闹胡话说过一轮,茶酒喝过一轮,再去演武场上比过三招两式,也算过了一年。
其实往年也是这样过来的,照理说陆回舟早该习惯。他是杨大捕头收养的孤儿,记事起就在衙门长大,虽说应属无家可归的一队,但他同杨卿云情同父子,自认杨大捕头在的地方就是快乐老家,往年杨卿云总是同他们一道留在衙门过年,再捎上女儿杨晏,一群人也算阖家团圆。
今年这请柬来得实在蹊跷。陆回舟边砌墙边想到,寒风吹得他有些难受。他年轻,今年不过二十有三,但很小便随着杨卿云出生入死,落下一身的伤,年前追捕时空手接白刃留下的豁口还没好全,同侧肩膀上断骨头的旧伤吹着寒风又酸疼起来,他吊着一边胳膊充当独臂大侠。他三师妹蔺小凡站在他身后高高给他着撑伞,又不时递些工具给他,小师弟蹲在他身边活腻子,三人一起维修这磨了小半月的工事,杨卿云走得匆忙,只来得及撂下一句,回来要见到一面完完整整的围墙。
这墙上的大洞其实是他们自个儿炸的。
当时有几个街坊押着一个小贩到衙门来,说这奸商号称卖的是最响最亮的炮仗,结果点了压根不炸,全是哑炮,卖得还忒贵,他们要退货退钱又不肯,说什么一经使用概不退换,一来二去言辞激烈双方就打了起来,那小贩不敌他们,就被押到衙门来求一个公道。
那边几个同僚正费尽口舌调解,这边一个街坊不放心,扯了陆回舟,陆回舟又扯了他小师弟,要把那些哑炮取来做物证。不过等他们回来这事已经了了,物证用不上,本来要扔,想着都是哑炮也无甚用处。正说话间冒出一个灰衣白发的影子,说要研究研究,就被搬进了灰衣人的工作间。
那灰衣人虽有一头白发,却是个年轻人,甚至比陆回舟还小上几岁,是他二师妹吕问雁。此人天生白发,皮肤也较常人白上几分,身形瘦削,走路极轻,像一只浮动的幽魂,但确确实实是个喘着气的活人。据说原是某家的小姐,但家中突发变故,她又是天生这般样貌,身体还极差,一年不乏大病几回,远亲近戚都不愿接手,负责她家那案子的杨卿云便也同收养陆回舟一般收养了她。
这样需捧在掌心里怕真碎了的白瓷娃娃却有颗极坚毅的心,偏要跟师父学这学那,这会儿十几年过去,虽然受限于身体素质没法出外勤,笔头上的、动脑的工作倒是干得不少,也颇有成绩,个人爱好是拆拆弄弄做些小机关小玩意,留着那物证大抵是好奇。那小贩自称他的炮仗高级,加了多少多少材料,多么金贵,是街坊不识货,吕问雁也算半个懂行的,跟他交涉一番,说得小贩悻悻而去,至于那物证,她自然是关门研究。
那天傍晚,吕问雁神色古怪地出来,同陆回舟说,那些物证恐怕不是炮仗,叫人别碰,派人去小贩那儿把剩余的全缴回来,小心轻放,她去买些材料马上回来。没成想回来的时候,衙门里人影也不见一个,她走到后院,见围墙边围着一圈的人。她心道不好,走进包围圈中心,赫然见到她师父和一旁全须全尾整整齐齐低着头的同门,以及围墙上一人高的大洞。
杨卿云黑着脸站在穿着风的大洞前,一旁头低着的是陆回舟,头低得更低的是蔺小凡,头低得几乎埋进皮毛领子里的是小师弟,三人见她来了,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吕问雁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跟他们解释原委。原来这物证并非完全是炮仗,而是更接近火器。“那小贩说的倒是实话,材料是实实在在地加进去了,也不晓得他从哪里搞来的方子,真是……威 力 非 凡。”说到这她瞥了一眼那个透着风的大洞,额角青筋不住一跳,“也万幸他在组装的时候出了岔子,为了显得高级,用的精细好看但点不着的材料,这才没让这‘炮仗’伤到人。”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杨卿云扶额。
吕问雁转向她两个师弟师妹,“东西摔着了。”
两人相视一眼齐齐点头,小师弟讪讪道:“我听见你同大师兄说这不是炮仗,怕放在屋里不妥,这么多,万一炸开得把衙门烧了,就想着搬出来放到空地去,没成想……”
蔺小凡接口,“没成想雪天地滑,路上不小心摔了,他一失手把东西跌了出去,滚了两圈正撞在墙根,然后,炸了。”
吕问雁又叹一口气,“这火器方子不止点燃一种用途,冲击之下也会作用反应......没伤到人是万幸,我本来想着买些材料改装一下,这下倒是省得麻烦。”
不过众人很快发掘了那后院围墙上大洞的一大新用途——抄近道,从后院的大洞出去,到市集还是河滩都不用绕路,逛街摸鱼是省了不少力气,于是这修墙的活就被一拖再拖,最后到了今天。杨卿云出门前下了死命令,必须把这墙修好,年前该干的活拖到年后实在不像样子。陆回舟虽然没直接捅这篓子,却自觉没看好师弟师妹,把责任分了一半在肩上,跟着一起修墙,从杨卿云离开起动手,修到一半被喊去吃年夜饭,吃完回来接着修。吕问雁身体不好,冬夜寒气太重,她不便出门,此刻在屋里给他们弹琴助兴,任三人——主要是师弟师妹点曲子听。
大半夜就这样消磨过去,陆回舟正砌着墙,突然心口一疼,不自觉抬头看见无云的夜幕上亮得骇人的月亮,心里的不安一点点垒起来,他看看师弟师妹,只道是自己神经敏感便不做他想。又是一柱香过去,他却猛然听闻远方急促的马蹄声。他听力极其敏锐,认出来人方向是欲走侧门——这是衙门中人才知道的密道,来的是熟人,他不及解释,只快步向侧门走去。
门前月下,来人一扯缰绳,急急勒马,冷酷的月光照出一张熟悉的脸孔,她道:“杨卿云谋刺圣上,被当场抓获,现已押入天牢。”
*标题含义:杨卿云过年加班,加班会死(字面意思
作者:暮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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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勇者一直是勇者。
这是神明给予他的使命。
但有一天,勇者突然开始思考,在成为勇者之前,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这应该是个容易回答的问题。勇者心想。虽然他自己也早已忘记了过去。
于是勇者开始寻找自己过往的旅途。
吟游诗人的诗歌记载了他宏伟的功绩,但那里只有夸大其词的赞美,没有他想要的过往,喧嚣的酒吧里小道消息就像酒水一样络绎不绝,但那些不知真假的信息里唯有勇者成为了特例,敬仰使人们不轻易提及他的名字和过往。
勇者踏过草原,这是风第一次无法告诉他方向,勇者也曾去过湖边,水中的精灵明明有看透一切的眼力,却唯独不能为勇者去除过往的朦胧,勇者站在高高的雪山上眺望,呼啸的山风携雪而来,他感受不到寒冷,只觉得脸颊微微的凉,他最终和以前一样,手持圣剑去找他的敌人。
但勇者太过强大了。
神明的加护使他不会死亡也不会动摇,他就像个象征无敌的符号,即便身体受到怎样的创伤,勇者都会像他的名号一样无数次地英勇战斗,他的敌人畏惧他,害怕他,邪魔本应无穷无尽,但勇者自己都算不清他历经过了多少岁月去和这些敌人对抗,或许,他也同样历经了无穷无尽的岁月。
最后……连他的敌人都消失匿迹,就像他突然想起却无法寻回的过往,而今只有破败而又高大的魔王城昭示着过去的确真实存在。
勇者想了很久,最终没有踏入那座城堡。
这是他第一次犹豫。
2.
然而从来没有人告诉勇者当他完成除魔的使命后应该做点什么。
童话故事的结局总要为这样的英雄许配一个美女,勇者并不是没有收到国王的招安,但他内心却明白,一旦他接受了美丽的公主,接受了如山的钱财,他就不再是勇者了。
只留存勇者之名的人如果连这都被剥夺,他究竟还剩下什么呢?
勇者没有深入思考这个问题,他本能地抗拒某个他再清楚不过的事实——
除却勇者的名号与功绩,他已一无所有。
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勇者一样拒绝了唾手可得的财富。
人们在听闻此事后更加赞美他,歌颂他,渐渐地,大量勇者的事迹涌入民间,勇者看过自己的歌剧,读过自己的小说,也买过一些自己的小玩具。
勇者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人们生活中的某一部分,不再是某个具体的人,不再是某件明确的事迹,而是更浪漫,更为抽象的东西,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就像空气一样理所应当。
所以即便勇者站在自己的雕像旁,那漂亮的银色雕像象征着勇者圣洁而又绝对的正义力量,人们就站在他的身边对勇者报以赞美,却没有任何人认出,他就是自己口中的勇者。
勇者只是沉默,也只能沉默。
勇者仍然是勇者,却更像是徘徊在人世的亡灵,神明的加护使他不会饥饿、疲惫、绝望,他淡淡地看着关于他的一切运作、兴盛,并不绝望,也并不喜悦,他只是觉得有些无聊。
终于这一切赞誉在“勇者的葬礼”上达到顶峰——
国王宣布了勇者的死亡。
3.
勇者参加了自己的葬礼,目送着自己的遗体载满饱含人们爱意的鲜花逐渐远去,没能嫁给勇者的公主一路痛哭,本该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勇者从旁边痛哭着叙述这桩旷世绝恋的摆摊小妹口中得知,自己与公主两情相悦,但不愿公主与自己劳碌奔波,便只在暗处默默守护她,最终为了保护公主而牺牲了。
一个充斥着逻辑漏洞的美丽故事。
勇者并不知道王国官方的文书里究竟是不是这样描写,只是勇者可以想象,未来他的相关商品里,恋爱类的作品想必会大量出现。
勇者看着“自己”的遗体被鲜花掩盖得看不清面容,又看了看旁边哭得直打嗝的姑娘,问道:“如果……其实勇者没有死,这是国王照顾公主的面子编造的谎言呢?”
“欸?可、可勇者没有站出来呀”卖花小妹似乎被这大胆的论断给吓了一跳,嗝都不打了。
“嗯,是勇者的话,他不会为了自己的生死而去损害国王的权威,这并不有利于这个国家”勇者点点头,他随手变出一朵美丽的鲜花来,轻轻地别在女孩头上。
“别哭了,就算真死了,他也不会希望有人为他难过的。”
女孩只是呆呆地看着勇者,她仿佛突然才意识到身边有这样一个面容英俊的男子,脸上渐渐红了起来,勇者看女孩不哭了便想转身就走,却忽地被拉住了手。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可以吗?”
勇者听了,微微一笑,阳光照耀在他灿烂的金发上,就像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只是女孩的眼中,这个人虽然在笑,笑意却未进眼底,只余留下淡淡的悲伤。
“我说我是勇者的话,你会相信吗?”
4.
勇者从他盛大的葬礼上离开。
即便“勇者”已经死了,但他仍然是勇者,即便“勇者”的故事已经在完结,但他的职责却没有结束。
5.
勇者仍然在寻找过往,仍然在寻找他生命最初的起点,这其实是一个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只是当勇者走进了标注着“勇者之村”的地方,那里本该有熟知他过往的亲人、朋友,本该有他记忆中熟知的建筑,他本应该在踏入这片土地时就由衷地发出“我想起来了”的感慨。
但就如同不知是什么样的感情哽在勇者的喉咙一般,勇者只感觉到了陌生,衣着朴素的他站在高大华美的建筑下像个长途跋涉的乞儿,他只能从村庄的历史里翻出一点过去的痕迹,但连过去也被添上一些漂亮的文字,更多地在记述勇者的经历,也和外头一样,甚至更为夸张。
人们更愿意去记住繁荣的事情,那些贫困的、痛苦的过去早已都隐匿在棺材之中。
勇者这才想起,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到这个地方,久到更新迭代,这片土地或许曾有叫得出他名字的人,但现在他们都躺在大地之下陷入永恒的安眠。
勇者意识到,这世间或许再无他曾经为人的痕迹。
讽刺的是从这一刻起,他莫大的心哀竟然使得神明给予他的加护都变得松动,那些曾经远去的感情涌上他的心头,痛苦、落寞、悔恨、不甘……这些复杂的情感纠缠不清,最后揉杂成更为深邃的感情。
那是勇者第一次体会名为“绝望”的感情。
他在生养他的土地上痛哭流涕,他再也没有勇者的英姿,他哭得狼狈不堪,撕心裂肺,直至将眼泪哭干,直至将嗓音燃尽都无法停止内心的恸哭……
勇者,多希望他能够这样做。
可他不能。
勇者只能在自己的想象里哭泣。
此刻,勇者已不再觉得自己是勇者,他也开始体会到绝望的滋味,却依然无法流出眼泪,他长久地矗立在原地,夕阳拉长了他的影子,使得他无法表露太多情感的脸上似乎也平增几分伤悲。
6.
神明仍认为我是勇者吗?
勇者自己也不清楚。
自从他体会到绝望之后,似乎加护的力量也变得薄弱,现在他能体会到寒冷,炙热,也会觉得疼痛,疲惫,他渐渐像个普通人,却还是离普通人很远。
勇者那些辉煌的记忆也开始黯淡,当他坐在剧院里,连他自己也记不清台上的表演里究竟有几分真实又有几分虚假,他明明是看着自己的故事,却越看越不能回想起真实的记忆。
舞台上的勇者深深鞠了一躬后幕布缓缓落下,而伴随着舞台谢幕,人们的欢呼声像潮水一般涌起,舞台下的勇者早已离开他的位子,他逃离这片沸腾的潮水奔向外头,以期逃离某种可怕的东西。
但人们欢呼着高喊着勇者的名字,那声音即便逃离了剧院也依然缠绕着勇者,人们呼唤他,却又呼唤的不是他。
人们早已为他们自己塑造了全新的勇者,他既不是任何人,又能是任何人。
一个永远不会死亡的神话与传奇。
一个新的勇者。
勇者,已经不需要成为勇者了。
8.
勇者仍然称呼自己为勇者,这是他唯一知道的有关于自己的称呼。
但神明似乎也和世间的人们一样喜新厌旧,他的加护日益衰落,甚至圣剑也渐渐黯淡,有一天他在湖边洗脸,清澈的湖水中倒映着他已经开始有了皱纹的脸,平常人早该面临的衰老与死亡,而今他才迟迟地面对它们。
勇者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流浪的勇者又再度出发,不再是寻找过去,而是踏向死亡。
他忽而想起那座同他一样被人们遗忘已久的魔王城。
这世间若有何处适合成为他的葬身之地,那魔王城,作为他勇者生涯起始的目标与生涯落下帷幕的导火索,想必合适不过了。
所以,勇者来到了这片荒芜之地。
9
表面破败的城堡内里却意外的整洁,勇者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城堡里,偶尔有些碎石落下的声音,墙上的时钟不再转动,呼啸的冷风从破洞里涌来,这里安静得近乎寂寥,比起魔王城,似乎更像是座无人居住的古堡。
但又确实有人在这里,即便没有残余多少勇者的加护,身经百战的勇者依然有着敏锐的直觉,他不知不觉有些心跳加快。
是谁呢,如果是魔王城的话……果然,还是魔王吗?
勇者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剑柄上,他慢慢前进,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是…阿尔吗?”
一个有些沙哑而苍老的女人声音,他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但女人却推动着轮椅一点一点挪了出来
这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婆婆,头发花白,脸上堆满了皱纹,她眯着眼睛努力地想要从昏暗的空间里辨认来人,但很快她就放弃了,她气喘吁吁地停下轮椅,朝勇者招了招手
“过来吧,孩子。”
这句话似乎有什么神奇的魔力让勇者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明明只是个衰老的女人,勇者却紧张得吞了口水。
“阿尔,让我摸摸你的脸吧!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啦……”
女人的手胡乱地在空中摆动着试图抚摸勇者的脸,勇者弯下身,轻柔地握住女人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那是一双粗糙而又冰冷的手,在触碰到自己的脸时颤抖了一下,随后却又只是那样静静贴着勇者的脸,像是在铭记此刻的触感与温度,女人本来激动的态度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当勇者抬头看她,才发现她在流泪,那双看不见的空洞般的眼睛不住地流下眼泪。
“阿尔,我的阿尔,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女人将勇者揽入怀里,她的力道明明对勇者而言很小,但勇者怎么都生不起抗拒的意思,他甚至跪在女人身前,让她能够完完整整地拥抱自己。
“神明告诉我,只要我一直在这里,就一定能够等到你,阿尔,你怎么这么久不回家呀……”女人滚烫的眼泪滴落在勇者脸上,莫名地让勇者有些疼痛,他总觉得这样的感觉很熟悉,但空白的记忆里依旧没有一点要显现出什么的样子,他想要说点什么,说神明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说其实我不是你的儿子,说……说什么才好呢……
勇者动了动嘴唇
“……妈妈,我回来了。”
就像是刻在灵魂里的条件反射一般,勇者说出这句话后也同样伸出手抱住了悲伤的母亲。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母亲抱着终于从长途跋涉中回来的孩子像是得到了失而复得的宝物,她轻轻地将儿子的头放在膝盖上,
“阿尔,还记得吗,你以前最喜欢在我腿上睡觉了……”
勇者的心似乎也因为这个动作而得到安宁,他轻轻闭上了眼睛,母亲的手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即便遇到怎样的困难都不曾退缩的勇者,不知为何在此时流下了眼泪,但他并不觉得悲伤,只觉得温暖包围了他,伴随着母亲哼起不知名的歌,他陷入了久违的沉睡之中。
梦里有望也望不到尽头的金色麦田,阿尔在梦里跑啊跑啊,跑到太阳都落下了,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他才茫然地停下,他该做些什么才好呢?
这时母亲提着灯大声地呼唤他的姓名“阿尔——阿尔——你个小调皮鬼,该回家吃饭啦——”
原来他应该回家啦!阿尔这么想着,他朝着母亲奔跑,跑得比他以往任何时候都快、都着急,最后他扑向了母亲的怀里,母亲被他撞得往后退了两步,但也只是一边轻声地责怪他怎么没有早些回家,一边将他领进了家门。
在这段旅途的尽头,无敌象征般的勇者终于因遇见了绝对不可战胜的魔王倒下了,这里只有一对安然陷入沉睡的母子,终于等到了彼此。
作者:阿列
评论要求:随意
在弗朗明王国的边境城镇附近,深埋地下的不仅有黄金和财富,还有蜿蜒漫长、鲜为人知的洞穴。
“你确定那一头有出口?”
穿盔甲的少女举着显然是用捡来的树枝和零散的布片临时草就的火把,向黑魆魆的洞穴深处张望。火把微弱的光线照不透幽深的黑暗,只有羽毛一样轻柔地拂过脸颊的空气流动让人感知到前方的空间应该远远超过目视可及的范围。
“不太确定。”瘦高的年轻术士答道,“上次我经过这里至少是十年之前了,出口或许被封住了,或者被别的什么东西占据了也说不定。不过我猜你也并不想往回走。”
“确实。”少女爽快地承认,“那就只有前进了。”
洞穴看上去完全没有人工斧凿的痕迹,崎岖不平的地面丝毫不考虑人类通行的便捷性似的,随心所欲地洒落大块的碎石和尖利的石钟乳。这对身手敏捷的少女似乎并不算太大的麻烦,不过对更专注于魔法而非身体锻炼的术士来说,多少就有些艰辛了。不见天日的地底洞穴很难判断时间流逝的速度,不过当气喘吁吁的术士不得不请求停下来休息片刻的时候,应当还没有过去超过半天的时间。
“所以,”缓过气来的术士摊开四肢,靠在岩壁上,问好整以暇坐在对面,正趁空闲时间做起下一支备用火把的少女,“从这里出去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先送你到边境附近。”少女熟练地削掉木棍的旁枝,“然后……就走一步看一步呗。”
术士把脑袋从岩壁上抬起来,看了她一会儿。
“……你看起来好像对你的哥哥正在全国追捕你这件事并不太意外?”
少女没有抬头,只是耸了耸肩膀:“说真的,我只是觉得他没有必要这么干。我还以为他知道……你看,我们俩小时候还挺亲密的,我以为他知道我根本没想过要什么王位继承权。”
“我很抱歉。”
“没有什么值得你抱歉的。”少女抬眼冲他笑了笑,“你还替我解围了,不是吗?”
术士歪了一下脑袋:“只是路过的举手之劳。”
“哦,不用这样谦逊,你本来是犯不着在那些村民面前揭露身份的。”少女真诚地说,“不过我得说我确实有点震惊,没想到他们对于龙裔术士的偏见竟然严重到了这个地步。那简直是……毫无道理的污蔑。”
提起这件事,少女的脸颊上还残留着几分先前在集市上表露出来的愤愤不平,然而术士只是漫不经心地牵了牵嘴角。
“关于我的妈妈和龙睡觉的部分?没关系,我还听过更糟的。”
“任何有常识的人都应当知道,龙裔术士获得魔法之源的方式是一种起源于魔法生物的,复杂而又无法预测的遗传现象。而不是……”义愤填膺的少女好像突然在措辞上卡住了壳,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总而言之根本就不是那种,他们嘴里的那种,低级下流的笑话。”
术士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噗嗤笑出声来。
“就我个人来说,”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没法确切地否认我的母亲有没有和一条龙睡过觉,因为我从记事起就没有见过我的母亲——我父亲也一样。”
少女皱起了眉毛,似乎打算抗议,但术士只是笑着摇了摇手,“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是这种话题对我来说构不成什么伤害,但我还是谢谢你帮我说了话。记得吗?你问过我怎么知道你就是那位被追捕的公主……或许就是因为,生活富足的人通常比那些需要和旁人竞争才能果腹的人,要多一些修养。”
少女似乎被夸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睛,轻声说:“我不想假装自己很了解都城之外的人们是怎样生活的,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这很讽刺。在一个国徽上画着龙的国家里,具有龙裔血脉的人却要平白无故地遭受这样的羞辱;这甚至还比不上被我们嘲讽为野蛮的邻国宽容。”
“你看起来好像对龙裔术士特别感兴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术士的目光就没有从少女的脸上移开,他好像在谨慎地观察她的表情,“介意我问问为什么吗?”
“倒也不是……”少女抬起眼睛,对着他的注视回以一个坦率的微笑,“一定要说私心的话,或许是因为我从小就特别喜欢龙。”
“但是,龙已经是隐没在传说中的魔法生物了。没人知道它们现在是不是真的还存在,至少,没有人类知道。”
“我知道。”少女的语气很平静,丝毫没有被打击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她已经对很多人重复过同样的话语,“我知道已经至少有两百年没有人见过活着的龙了。两百年对于人类来说长得足以诞生偏见,但对龙来说也算不上非常长的时光,所以我相信它们一定只是离开了人类的视线,而不是离开这个世界。”
沉默在安静的洞穴里回荡了片刻,术士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笑起来。
“所以你打算去寻找活着的龙吗?”他问,既不显得大惊小怪,也没有阴阳怪气的嘲讽,语气平常得仿佛像是问她下一个路口是往左还是往右拐。
“我……”少女露出有些措手不及的迷茫,“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是说,我确实是为了或许有一天能有这样的机会而加入圣骑士团的,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呃,不过考虑到我现在也没有什么需要履行的义务——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应该感谢我的兄长解脱了我的这种义务——所以……”
少女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映着火光的眼睛像是突然间变得比之前更亮了几分:“你说的对,为什么不呢?等把你顺利地送到边境附近我就……”
“打扰一下,”术士礼貌地轻轻咳嗽了一声,“没有对圣骑士女士不敬的意思,不过我觉得作为一个术士,我的法术应该勉强还够保护自己。”
“哦,请你原谅。”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我不是看不起你的法术,只是一种习惯的说法,你知道的,圣骑士团的教育,荣誉与责任,这一类的东西。”
“这很高贵。”术士说着站起身来,“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真的能切实履行这种高贵了。我休息够了,我们继续向前走吗?”
他们花了大概五次休息的时间穿过这条曲折的地底隧道。就像术士曾经警告过的那样,在坑洞的中央他们遭遇了一群占据了最温暖部分作为据点的穴居哥布林,当然,在英勇的圣骑士少女和优秀的术士联手下,这只是一场有惊无险的插曲。洞穴的出口联通一条汩汩流淌的地下河流,少女和术士互相搀扶着淌过膝盖深的河水,晨雾笼罩在安静的溪流上,远处山脉的尖峰上泛出奶白色的亮色,太阳很快就要升起来了。
“边境线大概在那个方向。”少女眯着眼睛眺望了一下周围,准确地指向和山脉相反的位置,“如果是你的脚程大概也不会超过两个小时。那么,我们就在这里分别了吧?”
术士应了一声,然而并没有动弹。少女不以为意地向他挥了挥手:“那么,再见啦。”
就在少女转过身,打算折回弗朗明王国方向的时候,术士叫住了她。
“我在想,”他说,不自觉地垂了一下睫毛,又很快地抬起眼睛,“不知道你是否介意,与一位同样对龙感兴趣的术士同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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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没头没尾是因为确实是赶工薅了一个片段扩写的,出来的效果过于惨不忍睹甚至还不如当年写着玩儿的预告片。如果真的有读到这里的朋友,对不起_(:з」∠)_
[大致前后剧情在这里:https://archiveofourown.org/works/20078791 (需要科学上网)]
年龄:25
身高:183cm
体重:64kg
性取向:双性
攻略状态:已攻略
CP:弗诺依·埃弗里
性格:沉稳冷静,巧舌如簧,野心勃勃,极善于将自己伪装成活泼元气街头少年的性格以便扩展人脉,可以于上流社会中游刃有余谈笑风生,亦可在红区与亡命徒悍匪们勾肩搭背把酒言欢,拥有卓越的号召力与人格魅力,对女性始终秉持着绅士风度,战斗时则狠戾无慈悲,各方面的知识与能力储备量都相当丰富,目前目标是篡夺艾德里安家本家权力。
爱好/厌恶:咖啡,音乐,烟草/不忠,死缠烂打的人
职业:现任璃火城市人事情报部主任/艾德里安家分家掌权人
身份背景:艾德里安家分家当前的精神兼武装领袖。是在红区街头徘徊的孤儿,6岁时被一分家成员伊桑·艾德里安出于慈悲之心捡回抚养。(某次分家集会返程被其遇到拾回,因此该日就定为了亨利库斯的生日)伊桑教导他如何在下城区保持着善意之心坚韧地生存下去,但亨利库斯对于艾德里安家懵懂的态度在日积月累之下逐渐被野心的萌芽冲破,(没有恶意,只是纯粹的欲望)16岁那年伊桑终于同意带他去集会,将冠姓作为了送给亨利库斯的生日礼物,亨利库斯·艾德里安也自此正式开始了向巴伦城上城区进军的野心之途。
赛博改造:图像增强,智能枪械链路,内置瞄准镜,热成像感应。
数值:
侦查:8
医疗:8
智力:9
近战:10
射击:5(+3)
敏捷:3
体质:8
外貌:7
幸运:3
人性:4
备注:
•曾多次申请进入璃火刑讯研发科,但屡遭那家伙的拒绝。
•其实是个很浪漫的人,和他谈恋爱会很幸福。
年龄:22
身高:174cm
体重:48kg
性取向:双性
攻略状态:不可攻略
性格:嚣张随性,狂气自傲,天生反骨,(有意无意撩完就跑的)演帝撩撩怪,拥有一流的社交能力但是厌恶伪善虚假的人际交往,共情力很高但有点喜欢恶作剧,比起看人类一点点因为科技麻木化更喜欢看人类在原生欲望中挣扎沉沦,对人类的真情实感很着迷。
爱好/厌恶:音乐,甜食/蛾蝶类生物(患有重度恐蝶症)
职业:前任璃火刑讯研发科设计师,目前于巴伦城内独立自营小型委托事务所【6δ6】(Delta),位于黄五区,与各路势力皆有来往,接待的各类事务均有所涉猎,不接受金钱交易,只接受以物易物,目前与身份不明的少女小葵在事务所同居共事。
身份背景:出生于历史悠久的本地家族艾德里安,是本家子世代长女,家族内部长期处于权力纷争状态,璃火接管巴伦之后进入刑讯科研发科担当主设计师之一,随着分家势力日渐壮大,本家逐渐成为有进无出的金丝牢笼,由此暂时单方面脱出家庭,前往黄五区一座半废弃据点隐姓埋名做了一阵子雇佣杀手,后偶然间收留了在街头流浪的小葵,自此将据点改造为委托事务所,会接受玩家的各式委托。
赛博改造:无
数值:
侦查:6
医疗:4
智力:7
近战:10
射击:10
敏捷:7
体质:6
外貌:10
幸运:6
人性:4
备注:
•怕鬼,这方面意外得胆小(就算知道是假的)
•右手手腕处埋着事务所暗室的门禁芯片
•脑内植有记忆阻隔钢板(防催眠/脑电波读取/记忆窥视用)
•烟酒不沾,半杯倒,喝醉以后因为会大脑当机变得很好忽悠
预言之年代502年,2月,“钟乳石城”皮谢拉。
二月正是春深,然而四季的变化向来与费尔法尔这个地底世界无关,在死厄的驻地,一切与往日无异。
来自城中大神殿的牧师来时,钟乳石下的军营戒备森严,带着一股子只有地底城市才会有的森冷劲儿,直往人骨子里钻。
不过在此间的人显然都不会在乎这点,牧师向军营门口走去,守门的骑士看见对方甲上那显赫的染血长矛圣徽时就知道应当让开道路,唯一的阻碍就只有进入团长室时的例行盘查了——牧师得把兵器留在那里。
团长室里,死厄的团长德瑞奇·斯汀古路斯正坐在他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头,出于兴趣,那张桌子由整块石头雕刻而成。
他显然早在门打开前就已知道有访客要来,于是直到脚步声次第传来时才抬起头来,问道:“尊敬的牧师阁下,这次来访所谓何事?”
“还能有什么事?”从厚重的盔甲里传来了瓮声瓮气的声音,“交给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人员已经选定了。”团长敲了敲桌上的一叠文件,“四位成员,任务成功率都相当不错。”
“仅仅只是成功率而已?”
“除此之外还需要什么?”
面对反问,牧师没再开口,从那严严实实的面甲上也看不出什么来。
但那面罩显然也妨碍了情绪的宣泄,牧师迟疑了一下,最终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她有着一头水银般的长发。
“你可要搞清楚。”而她的声音则像是刀锋,“这次任务相当重要。”
“我当然明白。”德瑞奇抬了抬眉,“所以,才‘只’考虑了成功率。”
一阵奇怪的沉默在房间里扩散,德瑞奇能感觉到,眼前人正在两种情绪间挣扎思考。
塞西莉·克拉菲亚,虽不是梵神殿的大祭司,却也算是次席——总而言之,位高权重。
德瑞奇认为,她一定能够理解自己的想法。
“你选的人……最好和你认为的一样成功率高。”稍后,牧师给出了回答,声音里多少还有些咬牙切齿,“毕竟,这很重要。”
她又强调了一次。
而德瑞奇也明白她为什么要如此强调。
“这是自然。”他回答道,“这毕竟——是直接来自吾主的任务。”
全文20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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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一行人沉默着行走。他们的斗篷因落下的水滴变得厚重,马蹄践踏在泥泞中,发出令人不快的声响。细长的盒子被裹上防水的油纸,捆上粗绳,挎在队长的马匹上。她的手指敲打着盒子的边缘,像在记录雨的节奏。
距出发后已过了段时间,小队离第一个补给点仍有些距离。因着连日的阴雨与晦暗森林中的薄雾,他们走得实在不快。森林尽头是高大的崖壁,下行的小路逐渐宽阔,坡道连着草地,往北走到缓丘的顶点处便可看到一望无际的海洋。四人对眼前的风景无动于衷,只埋头向西,很快到达地图上标注出的村庄。
出于谨慎,血触小队的成员称自己为路过的冒险者,想在这里借宿。或许凭借奈瑞莱斯天生的笑脸,也可能因为他们早已隐去一切与骑士团相关的辨识物,村民们很快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交涉顺利进行。
“不管怎样,我是要睡有屋顶有床的房间的。”格林温尼斯说,“得要两间房呢。”
多瑞安看她一眼。
“哈哈,当然啦,我和亲爱的好耶琳一人一间房,你们就在外面守夜吧。”
“……”
“唉,只怕有些难。”奈瑞莱斯回答。她刚同村长谈了几句,村长看起来愁容满面的,她倒没多大反应。
“这村子闹鬼。”
耶琳·奈瑞莱斯微笑着说。
沉默。
过了一会儿,格林温尼斯开口:“可我想睡有屋顶有床的房间。”
“物资也需要补充了。”克莱姆接道。
多瑞安没说话。
最终,奈瑞莱斯下了决断:他们将在这个村子休息一晚。
夜晚很快到来。多雾的海边并没有明确的晨昏的区别,珂旭的光芒触及不到拜克艾厘的天空,珂宁也无能为力;原本就盘旋在空中的阴云变厚变浓,像破败剧院无人管理的幕布。四人简单地用过晚餐,接着就按照骑士团内的军阶高低依次负责警戒。每个人都抓紧时间休息。
异变发生在半夜。
风由陆地赶往海洋,不详的东西混在其中。哀嚎混合着哭泣,死者发出的悔恨在远处响起。格林温尼斯凭借自力醒来,她睁开眼,正巧看见准备发出警告的多瑞安。半精灵灭掉了壁炉中的火,每个人都拿着武器警戒,此时声音正逐渐靠近。
在寂静中,哭嚎声消失片刻。
吱,咯吱——
有东西在挠门。
奈瑞莱斯点点头,下达了行动的许可。克莱姆站起身,无声地走到木门边,他回过头,伸出三根手指开始倒数。精灵(勉强算上半精灵)的视力足够他们在黑暗中看见狸猫人的示意。
克莱姆打开门。
“噗”“噗”。
两把武器扎入“那个东西”,有着波浪般起伏的长剑属于半精灵多瑞安,更短的那把属于纳米兹·格林温尼斯。浅淡发色的精灵借着跳跃的力量将对方钉在地上,短刀刀尖穿透地板。
奈瑞莱斯点燃火折,她看见来人的脸。
“哎呀,这不是吉克吗。”
深棕发色的精灵再次燃起壁炉,柴木的噼啪声响在夜里。
“还真是他。”
格林温尼斯也看见了。她离开前同僚坐在床边,任由短刀扎在地板上。多瑞安站在原地,将武器更用力下压。被钉在地上的鬼魂似乎保留着一丝神智,他发出痛苦的呻吟,双手不停抓挠,似乎想挣脱延续到死后的痛苦。
真是可怜又可悲的死相,半精灵想。
克莱姆锁上门,发出“喀哒”一声。
名叫吉克的男性精灵似乎是被人从身后袭击,他的枕骨处出现了明显的凹陷,下颚、脖子也因为致命一击的力道而错位,无法咬合令他只能喊出些含混不清的音节。奈瑞莱斯轻微叹一口气,半蹲在吉克面前。鬼魂挣扎得更狠,他似乎将眼前的精灵女性看成了杀害自己的凶手。
“稍微安静一点。”
耶琳·奈瑞莱斯劝诫。她从腰包中取出常用的银针,银针曾受过瑞图宁牧师的祝福,带着善神祝福的锐器毫不留情地刺入吉克眉心,鬼魂张大嘴,发出活人不可听闻的尖啸。
“女、女人……!……痛……目、目标……骑士团……!”
毒使不可置否地看着眼前的东西。
生命的延续就是这个样子吗?她忍不住想。看看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半点长生种该有的美丽?死亡为面容蒙上青灰,对于死的恐惧与遭受的伤口将精灵本来的美貌扭曲,变得滑稽可笑。……即使死后能保留形体,能“持续”,对于耶琳·奈瑞莱斯而言,这样的“永恒”也是无价值的。
——一点都不美丽。
“所以,要怎么处理这家伙呢?”格林温尼斯问,“虽然是他自己不小心被干掉了……”
多瑞安开口:“……他会暴露骑士团成员的身份和位置。”
“宰了比较好。”克莱姆说。
“哎呀,那么这项任务就由你去负责吧?”精灵战士说,“就算你的高贵只有半边,这种小事也应当做得好。”
纳米兹·格林温尼斯将矛头对准多瑞安。在她眼中,一半的人应当对齐全的人有着符合身份的尊敬。半精灵提出了正确的建议,这没错;可半精灵竟敢说要对精灵的尸体不敬,实在该吃些教训。至于克莱姆……为什么要对狸猫有所要求?就算是人类,也不会愚蠢到要求家里的小猫小狗能读书写字吧!血触小队中的另一位精灵似乎也有类似的想法。奈瑞莱斯没有就格林温尼斯僭越的发言作出任何点评,她只是微笑地看着多瑞安,这种笑容和她方才将针钉进吉克脑子里时没什么区别。半精灵停顿一会儿,以缓慢的动作将武器拔出,死者雾一般消散,接着窗外响起窸窣声。穿戴面甲的战士追出去。
半精灵在黎明时回到他们借宿的小屋。
“我把尸体烧了,他不会再出现。”
血触小队的队长点点头。队伍中的另外三人在半精灵外出时进行了一番讨论,最终决定即刻启程,继续护送任务。至于那个追着骑士团成员的神秘凶手,据格林温尼斯的说法,“真的来了的话,干掉就好”。
就这样,他们再次踏上旅程。
Tbc.
字数:13555
进行一个战斗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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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 502年3月
“黑暗世界”费尔法尔,“苦水之城”锈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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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在许多人眼里,锈尘已经很难算是一个城市了。它或许曾经辉煌过,有过摩肩接踵的人流和热火朝天的气氛,但现在,它显然已经败落得死气沉沉,不过徒有城市的外壳,内里空空荡荡,只有少量无处可去的流民盗匪在此盘桓。就曼努尔看来,哪怕一些以种植或养殖为产业的小庄园都比它更有生气些。
通常来讲,梵的追随者是不会太在意这类已经衰败了的小地方的。它们没法提供兵员、产出、或者财富,大概率也没有什么战略价值,对军主的征服大业来讲可有可无。那么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除非有特定的任务,他们或许根本不会注意到它。
但当死厄骑士团特别派遣的这个小队第一眼看到这个已经衰败了的城市时,倒是没有人抱怨他们不得不在这样一个“看起来就什么乐子都没有”的地方落脚。毕竟,他们已经在荒无人烟的地下洞窟之中连续不断地穿行了十天,并因为这个护送任务要求隐秘,小队规划的路线大多是一些人迹罕至的小道——人迹罕至,也就意味着更多的不确定性,他们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还因为得要保证行军速度只能轮换休息。哪怕他们作为军主的士兵有着充足的体力,这十天下来,所有人的精神也已经相当疲惫,急需一张安稳的床铺。锈尘即便再小,这样的一张床它也总是能提供的。
小队做出如此判断倒也不是毫无根由。锈尘的确是个小城,没什么名气,也没什么秩序,但它出现在了战争之神的牧师下发给这个小队的名录上,就说明其中至少已经隐秘地存在了一个骑士团的据点——在那里,身负重要任务的他们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在曼努尔的规划当中,他们应该不引人注目地进入这座城市,可以在这座小城中安稳地休整两天的时间,完成补给,收集下一段路程的情报,视情况规划接下来的路线,然后不引人注目地离开。
这本来不应该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当这座城市出现在补给点的名录上时,后面当然也会跟着相应的讯息。指挥官们给出这份名录是为了让小队能够完成任务,在此基础上,他们当然尽可能会给出所有小队可能需要的正确且详尽的情报。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的情况,比如他们决定让一些太过没用的,或是过于不服管教的,或是威胁到上位者地位的,或者单纯看不顺眼的下属和士兵理所当然地消失时,就会给出一份内容似是而非的情报,并在任务的难度上做些手脚,以便让那些人基于错误情报的做出错误判断,从而自然而然地踏进死路。
曼努尔对类似的事情自然不陌生——事实上,在他还不叫曼努尔的时候,他在类似的事情上也是个中高手。因此,他很清楚该如何分辨从上级处得到的信息的真伪,并以此倒推自己到底是被看重还是被放弃。很幸运的是,在供职于死厄骑士团的如此长的时间里,他在上峰眼中的重要性的确在逐渐增加(以一种他有意控制过的缓慢速度),近五年里这样直接收到的情报中也鲜少掺有水分。不过曼努尔一贯小心谨慎,不会因此放松警惕。他依然保持着搜集有关名录上目的地的,除开上级给出的信息之外的情报,并让二者相互印证以求稳妥的习惯。这些事他做得不动声色,哪怕是与他相处时间最长的艾柏克都没怎么看出端倪:盾矮人只是觉得这个婆婆妈妈的尖耳朵有时候知道的事情莫名其妙的多而已。当然,曼努尔认为这只是因为艾柏克是个驽钝的毛球,脑子里很难放进石头和该怎么用石头将自己打扮得亮闪闪之外的事情,而非自己手段高妙。他一直保持着这种“谦虚的警惕心”,这是他能许多次跳出死局、活到现在的秘诀。
但不得不说,这些额外的信息很多时候是没有用的,至少在寻找骑士团的隐秘据点时没有用。曼努尔知道锈尘原本是个在预言之年代早期由地底矮人建立起来的矿业城市,大约一百五十年前随着矿脉的枯竭渐渐没落;也知道这里有一个地下湖和一条地底裂缝;甚至知道那个湖中的水味道发苦,不能酿酒,以致于嗜酒的矮人在榨干了矿脉之后飞速地抛弃了这座城市——但如果想要找到接头人,以上的情报统统派不上用场。你需要做的只是走进城区,找到那个名录上指定的酒馆,在大堂里说出掩饰得很好、不会被他人察觉到问题的暗语就行了。在名录上的据点接头人应当已经接到过命令,在小队有可能行经的这一段时间里都会整日在酒馆中留人看守,以便接待正确地说出了暗号的那些人。曼努尔的小队进行过这种保密等级的任务,这一次的据说又格外重要,因此就连最新加入的费勒也在前辈的“教导”之下对这一套流程滚瓜烂熟了。
当那间指定的酒馆出现在这个高强度行军了十天的小队面前的时候,即便所有的成员都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这个比较看情况)的士兵,能够在任何时候保持整肃的军容,但曼努尔依然清楚地听见至少两个放松下来的呼气声。这的确让他有些不满——或者说,他在为自己没有机会借题发挥、惩罚他的队员而不满。这是一次隐秘的行动。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们不应该是有着明确等级划分的成建制的战斗小组,那太容易令人联想到鲜血骑士团了。一个松散的,没有明显阶级感的雇佣兵小队或者“冒险者”(在费尔法尔,冒险者和盗贼杀手之间的差别并不是很明显)小队是更好的选择。这样的人不论出现在那里都说得通,也能合理地携带精良的武器。于是,曼努尔只好遗憾地放弃这个给部下找不痛快的机会,转而以任谁都能领会的肢体语言示意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个暗示实际上应当被理解“去对暗号”的意思。而根据骑士团内部的一些不成文但却被严格奉行着的规则,这个时候总是由资历最浅或是最不重要的那个人第一个进门的——这样如果门后有什么危险,第一个遭殃的便是最不重要的那个成员了。要是他不想去,那么队伍中资历更深的人便会亲切地告诉他,他其实并没有这种选择。
费勒是个聪明人,因此不需要这样的教育便无师自通自己该做什么。半精灵游荡者迈着轻巧的步伐飘向了酒馆石制的大门,用力推开门板让它大敞着,微弱的烛光从房间里泄露出来。在跨进门槛的那一瞬间,他向着自己的右侧微微偏了偏头,随后又没事人一样地将头转了回去,朝着冷冷清清、几乎可以说空无一人的大堂中高声叫喊:“老板在这儿么?我听说你们这儿有‘腐实酒’。”
曼努尔皱起眉头,艾柏克从原地跳了起来——说不好是出于兴奋还是愤怒,不过一只属于队长的手立刻便挡在了他的面前。卓尔精灵向着费勒之前偏头的方向一瞥,一个梵的变体圣徽浅浅地可在门框不起眼的地方,要开着门才不被遮挡。他立刻认出了那个图案所代表的意义,明白了费勒如此行动的动机,并一反常态地第二个(通常他都认为身份最高的自己应该排在最后)跨过了门槛,快速地审视了一番这间浪费地亮着烛火却根本没有生意的酒馆大堂。
或许是因为时间不对,又或许是因为锈尘的确已经衰败至斯了。通常会被骑士团据点用作接头的酒馆都应该是当地最出名的那个——喧闹嘈杂,没人有余力搞清楚跟自己没关系的人在做什么,外地人慕名而至、将它作为第一个拜访的地点也很自然,在其中与某些人很快地达成交易也不奇怪——总之该是个适合掩饰许多事的地方,然而这间酒馆却门可罗雀,连老板都没有在呼声之后出现在吧台后面。
但费勒的问句并没有空放。在拉维莱斯和艾柏克一同进入房屋的同时,这个空间当中除了他们之外的唯一的活物,一个藏身在门后的阴影当中、身着斗篷的男性人类,说话了: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听来这个消息的,半卓尔的小子。”他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些恰到好处的笑意,就好像他真的被这个消息逗乐了一样,“这样的小地方怎么会有那种高级品的存货呢?我敢说在这儿生活的八成以上的乡巴佬连‘腐实酒’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
无所谓在哪生活,也无所谓乡不乡巴佬。曼努尔在心底冷笑。被问到这句话的人十成十都应该不知道“腐实酒”是个什么东西,因为它根本不存在——但这个男人却把它说得像是真的一样,甚至连语气中都带上了点市侩的暗示,同任何准备出手一些高价商品或者赃物的买卖人推销时的语气没有任何区别。
曼努尔的余光瞥见艾柏克和拉维莱斯互相交换了一个可能只有矮人才懂的眼神,而费勒的手指在向着会给别人带来危险的方向移动。这说明他的队员当中没有蠢人,一个值得高兴的事实,不是么?
虽然他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高兴,不过卓尔精灵还是轻笑了一声,然后满意地见到费勒听懂了自己的暗示,让手指回到了它们应该在的地方,而非夹出什么飞镖刀片之类的东西。在确保不会有人在不恰当的时间里血溅三尺之后,他转向房间里唯一的一个陌生人:“听起来你倒是很清楚。”
“我有幸从贵人那里得到了些‘馈赠’。”阴影中的男人忍不住向前倾了一些,好让烛火微弱的光线照到他的脸上,确保所有人都能看见他意味深长的微笑,从而明白刚刚那个句子中“馈赠”这个词实际的含义并不像它的字面意那样光鲜。但实际上,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他空无一物、光滑到能够反射烛火的亮光的头顶所吸引了。曼努尔敢打赌,他听见艾柏克在用矮人语幸灾乐祸地小声咕哝着什么,并且很不幸,那句话他听得懂——“无毛的可怜虫”——有一段时间,不会生出胡须的卓尔精灵经常从对方那里得到这个词组的评价,直到盾矮人认识到这对他来讲甚至算不上冒犯为止。
那个人类显然没有精灵那样的听力,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艾柏克的嘲弄。他随手摆弄着放在身边的双手剑,以示自己并非没有一搏之力,惟妙惟肖地模仿着买卖人的语气继续说道:“不知道你们想要多少?我这儿恰好有三瓶,正等着些识货的好人送它们去应该去的地方呢——当然,不能埋没它们的身价。”
男人的目光挨个地打量着骑士团的这个精锐小队,依次评估着他们的实力——就好像双方真的在围绕一种实际并不存在的“腐实酒”进行交易,并以此为基础相互试探一样。这里没有其他的眼睛了,他们本可以放弃这一套冗长的,看起来完全是某种偏门奢侈品交易的讨价还价的暗语对话(这本来是为了掩人耳目,可周围又没有需要掩的耳目),直接快进到最后,一同前往鲜血骑士团在锈尘设置的秘密据点的。
于是,在精灵和游荡者的耳朵都能确定这周围没有他们之外的第六个生物在呼吸之后,他们真的这样做了。外来的小队和本地的接头人打了招呼——不包含自我介绍的环节——之后,男人便站起身,将大剑背回背上,提了一盏灯,准备履行自己的职责带路。刚刚完成了高强度行军的骑士团小队对此自然十分欢迎,毫无疑义地跟在了男人的身后离开了酒馆——并且确保各自的武器都在随时可以出击的位置上。
酒馆门框上被匆匆刻下的变体圣徽并不是“接头地点”的标志,而是“据点废弃”的含义,因此,费勒进门后所说出的暗语也是错误的——正确的暗语口口相传,只有负责任务的队长和接头人本人知道;而错误的暗语被写在纸上,发放给接头人和队伍的每个人,真正相关的人当然清楚它是假的,但那些有目的地夺取了这些纸片的人不会知道。这是死厄骑士团在进行保密任务时的一贯做法。显然,有人设法找到了军主的追随者在此地设立的隐秘据点,并很可能杀死或控制了据点里的所有人,然后在此地守株待兔,等着近来唯一可能经过此地、寻求据点补给的小队抵达锈尘。
这显然是一个针对他们的,精心设计的埋伏。曼努尔如此判断。
不论计划或主使这件事的人是谁,他们都计划得很好,只可惜,还不够好——不然他们就会成功的。
一个临时被凑成,且明显各怀鬼胎的队伍自离开酒馆之后便向着偏僻的小路钻去。如果死厄骑士团的精锐小队不是在此之前就已经确定对方必然有所图谋的话,那么其实这倒不是很奇怪的事:一个秘密的据点当然需要掩人耳目,不是设立在偏僻得难以寻找的地方,就是因为各种原因容易被忽略的地方。更何况,锈尘没有一个足够强有力的声音站在权力的顶端,这直接导致了它的势力环境难以在一时半晌中被理顺——对军主的精兵来讲,不过是些不能入眼的武装团体之间的割据制衡罢了,作为过路者的小队并不需要过多在意它们。但这些事情让冲突与谋杀变得稀松平常,城镇的窄巷当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甚至于在路上,他们亲耳听见了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惊呼、皮肉被割裂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汩汩的流血声与嘶哑的挣扎呻吟,混杂着一些带着快意的兴奋低语。
对在场的五个人来讲,一场恰巧发生在附近的谋杀并不止于让他们停下脚步,甚至费勒都没有停下与领路的人类交谈(一些技巧性地从他的嘴里套出更多线索的尝试)。或许出于看热闹的心态,他们中的一些人会对事情的参与者、缘由与结果有些好奇,但在血腥味逸散到巷子外头之前,他们已经离开了,并且将会在十分钟之内忘记这件连插曲都算不上的小事。但这个外来的小队对于现状却是是有些不满的,这主要来源于领路人手中提着的灯盏——外面加了罩子,令它的光芒不会在黑暗中传出太远,只能照亮持灯者本人面前的一小块地方,但那在地底居民的眼中也是足够醒目的信号:火光与它散发出的高文令银鹭的男人无异于一块行走的招牌,这也让他与死厄骑士团完全由地底种族组成的小队之间“合理”地与他间隔了相当一段距离,每个人都试图让自己尽可能地躲藏在阴影中。
“请不必那样警惕。”男人在意识到这点之后劝说,“这是在城市当中,‘锈尘’的这一侧几乎已经是我们的地盘了。暗处的那些眼睛只会认为各位是我的‘客人’,他们没有那个胆子前来冒犯。”
“或许是这样吧。”曼努尔不置可否,“但还请原谅,时刻保持警惕是职业习惯。”
那个男人也并不坚持,只是耸了耸肩:“如果这让诸位更加自在些的话,好吧。”
人类。卓尔精灵在心底不屑地嗤笑。寿命短暂,头脑愚蠢(大多还自以为聪明),躯壳庞大而笨重,力量上又没有多么值得称道,最重要的是,即便移居地底无数个世代,他们依然没有进化出黑暗视觉。在地底世界全然无光的黑暗里,灯火这种暴露自身的害物对他们来说竟然是必需品,如果没有这个,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就跟瞎子没有两样。毫无疑问,这是个低下的种族。当然,与卓尔精灵相比,就连他们在地上的那些白皮表亲都不够好,但人类在他们的评分标准里是尤其低下的。具体来讲,在曼努尔出身的城市当中,人类这个种族甚至连成为奴隶的机会都几乎没有——怎么会有人花费资源喂养一群根本派不上用场的东西呢?或许其中有少许能凭借出色的外表幸运地成为某位地位足够的大人一时兴起的玩物(曼努尔不止一次恶毒地猜测费勒就是因为类似的“娱乐”而出生的,他的体内留着连奴隶都不配称为的种族的血,因此不管有着多么高贵的母系,也不过是个低贱的杂种),但绝大部分甚至连成为礼神的祭品都不够格,放进角斗场中又因过于孱弱而只会令女士们扫兴,因此只会被不动声色地“处理”掉。
虽如此,但曼努尔并没有产生小觑这样一个人类战士的想法——鄙夷是一回事,因此而大意最终丢掉性命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很清楚,正是因为人类是如此的低贱弱小,甚至比需要借助光源才能获得绝大部分地底种族天生就有的视野(甚至还要狭窄且模糊),这种带来极大劣势的种族性反而证明,那些有能力行走在地底世界并且看来过得不错的人类必定有足够抵消这种劣势的过人之处:或许是足够多谋诡诈,或许是力量(各种意义上的)过人,甚至于二者兼备。曼努尔尚且无法判断这个为他们领路的男人属于哪一种,不过他是惯于做最坏的打算的。况且,这个男人被派来独自直接与死厄骑士团的一个小队接触,卓尔精灵据此认为,首先假定他武技高超应当不会是错误的选择。
那么,这个一会儿可以扔给艾柏克。他愉快地想。如果那个毛球能因此而永远消失就再好不过了。他知道这大概率是奢望,不过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的话,他也不会介意抓着矮人竟然在一个人类那里翻船了这一点来大肆嘲笑对方或者对方的尸体的。
这支队伍沿着锈尘破败的道路不断前进。外来者们很快发现,他们正在城市相对偏僻的区域当中穿行,并且似乎总是避开那些相对更繁华些,也就是有更多人出没的地段。这几乎可以说是“将要发生些什么”的明示了。对于死厄骑士团的成员们来讲,现在仅剩下的两个问题只在于对方将战场选在了何处,以及敌人的数量又有几何。
曼努尔当然会希望情势一直处在他的掌控中,意思是说,他会尽可能避免深入一些明显对他们不利的地形,也希望能保全至少一条撤离用的道路,以期在形势不妙时尽可能减少损失。他知道,这是不太可能的,但他也并不觉得自己的这个小队会在接下来的冲突中落败。当然,他更加希望的是在尘埃落定时,是他们将这些不知好歹的埋伏者一网打尽——全都杀掉、夺回据点是差强人意的结果;若是能在战斗胜利、夺回据点的基础上留下敌人中的一些活口,进而搞清楚对方机关算尽地设置这样一桩阴谋的理由自然更好。
不需要言语上的沟通,曼努尔便清楚,他的队员们也都抱着类似的打算:这个小队中没有太过愚蠢的人,也没有畏惧争斗的胆小鬼。或许曾经有过,毕竟神祇也不能保证自己的麾下没有草包,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死得很快:对于仅是一个小队队长的卓尔精灵来讲,确保和他一同行动的三五个人里没有实力或者脑子太差劲的人并不很难,反正下一个新兵总会比见了艾瑞克的这个更机灵。
费勒的确要比他的前任更机灵些。自从他意识到自己大概没法从这个人类的口中挖出更多情报之后,他就打着哈哈减少了自己说话的频率,将话题的主导权扔给了他们的队长。曼努尔在平时对上下级关系之类的事锱铢必较,但在涉及到作战时却令人惊讶地好说话。卓尔精灵从善如流地接过了话头,询问起据点周边的形势、可否有需要注意的关键问题一类,许多单独执行任务的行动小组的队长都会关心的事情,一点没让事情显得突兀。而至于半卓尔游荡者,则渐渐放慢了脚步,让自己隐没进了队尾的黑暗当中,就好像其实从没有过这样一个人似的。
除开费勒,两位矮人也在步伐变动之间并了排,不动声色地警惕着道路两侧的黑暗。艾柏克是不依靠武器作战的野蛮人,因此只要绷紧精神,就可以说随时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拉维莱斯惯用的兵刃是双手大剑,相对而言,她在想要拔出背在背后的武器时与他人相比要慢上一拍,但作为一个熟稔各种形式战斗的匠人,她也并不是没有携带一些能够快速应对突发状况的小东西。至于曼努尔,虽然他的步幅和速度都没有改变,但也在其他人的一系列变动中自然地走在了整个小队的最前方,恰巧踏在引路人手中被遮挡过的灯光模糊的边界上。现在,这个队首的位置倒与他的权威或者地位毫无关系了:他走在这里,只是因为他是队伍中的前锋。
带路的男人对于自己背后的情况似乎一无所知,看起来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些人已经在沉默中构筑起了作战用的队形,依然用愉快的语气向他们介绍附近的标志性地形:“前面不远处就是我提过的地底裂缝。据说曾经有人在这儿开过矿,很多很多人,然后因此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儿……不过周边的房屋和裂缝上的桥梁倒是留了下来,就算矿脉已经枯竭了,也一直在使用。”
“那一定是座很老的桥。”拉维莱斯心不在焉地顺口应和。
“确实,它有些年头了。”男人说,“那不过是为了开矿而做的临时工事,矿脉枯竭以来又过了这样久的时间,它合该早就该朽烂掉。但人们早已经习惯了在裂缝之上穿越,这能省下不少路程,所以后来即便没人从这里下井,常住在这儿的人们也会定期翻新它。”
说话间,那座桥便已经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确实如引路人所说的那样,它在灯火的微光之下看起来有明显的翻新痕迹:那是座索桥,该是护栏的位置上敷衍地系着两条聊胜于无的绳索。大约可供三个人并排前行的桥面上铺设着的不是石板,而是一些由大型蕈类坚硬的茎干切削而成的蕈板。其中的一些已经快要朽烂了,另一些显得相对较新,但至少这样一眼看上去,它的样子不怎么牢靠,却依然能容人通过——虽然当一个人站上去的时候绝不会真的和别人并排前行,也会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在桥中间的位置上。
“来吧。”带路的男人第一个登了上去,“这桥从前能承载整车整车的矿石呢,不至于连咱们几个的重量都撑不住。”
从他坦然地踩上那些蕈板,让整座索桥都因为加诸其上的重量颤抖起来的举动来看,这话大概是真的,但从曼努尔开始,他以及他身后的人没有一个再向前迈步的。
艾柏克从自己茂盛的胡须当中发出了一声带着讽刺意义的气音:“是啊,桥的确是好桥。”
因为这句话,男人意识到他与自己带领的那些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大了。他有些困惑地转过身来,让手中的灯光照向军主的战士们:“有什么问题吗?我保证,这桥肯定结实。我常见有些买卖人论车运货时也走这桥呢,最近的一趟就是这个月的事。”
“啊,可能问题就在于,”曼努尔没有向前,而是将自己的手臂搭上了战锤的柄,“这座桥即使过了这样长的时间,也依然结实得可以供一些人在上面打斗。”
“哈哈哈哈……”带路的男人大笑,情绪上好像没听出卓尔精灵的话里带刺一般,但他接下来所说的话隐含的意思则完全相反。
“的确,任谁都看得出这样一个横亘在地底裂缝上的飘忽的索桥是个打伏击战的好地方。”那一丁点虚假的友善从他的脸上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适合他面相的凶狠神色,“谁都看得出——所以我们选定的战场其实在桥头的路口!”
话音未落时,男人手上的灯光便突兀地熄灭——即便是能够在纯粹的黑暗中视物的地底种族,在适应了有光的环境后,也并不能立即切换回黑暗视觉。普遍来讲,这需要大约一两个个呼吸左右的适应,而这样短的的时间里或许已经容许一些足够重要的事情迅速地发生了。
男人扔掉了已经熄灭了的灯,拔出自己的武器,飞快地向前冲刺——这三个动作几乎发生在同时。他的动作又快又轻巧,发出的声音被掩盖在灯具落地的响声之下,叫人没法判断他现在的位置。的确,在光源消失之后,作为人类的他同样也什么都看不见了,但并不代表他不能战斗:他之所以能以人类的身份在地下世界杀出一席之地,依靠的就是这个。他有充足的把握能在对面任何一人的眼睛适应光线的变化之前砍掉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卓尔精灵的脑袋;与此同时,他其他的三个同伴在灯光熄灭时就会从藏身处一跃而出,迅速地接近战场。因此,等到那些人的眼睛适应了无光的黑暗之后,场面就会变成四对三,而这是对他们有利的。
但事情并没有如他所计划的那样发展。
就在他高举起双手剑,朝着自己在心底反复计算过的方位用力挥动武器,并忍不住在嘴角露出得胜的微笑时,陡然间,男人错觉自己面前正摆着一面不大对劲的镜子:他的敌人,那个领头的卓尔精灵黝黑的面孔上竟然也显露出了非常相似的神情——这不对劲!不是猎物情绪上的问题,而是他此时此刻根本不应该看得见任何东西!
电光石火之间,男人手中的兵刃便已经在一声巨响中撞上了什么监视的东西,而非他原本认为会砍中的脆弱的脖颈。更糟糕的是,他挥动大剑时所用的力气可能只有很少一部分被消耗掉了,其余的都原样反震回到他的手中,震得他虎口发麻。对手迅速而准确的应对令他感到惊讶与懊丧,但一个老练的战士所拥有的素养让他在思考之前就做出了下一步的应对:努力抓紧手中的剑,向着反方向用力,收回它;与此同时还得向后撤步,好让自己回到安全距离上。
战士的本能反应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一命:兵刃相击的巨响还未消散,卓尔左手中的盾牌便不着痕迹地倾斜了一个角度——若人类战士没有立刻收势并调整重心,他的身体就会在对方的带动下自然地进一步向前倾斜,最后,他的脑袋就会正好借助敌人右手挥来的战锤——他后撤的动作非常及时,刚巧险而又险地让战锤从自己的面前忽地掠过。男人据此判断这个卓尔的力气恐怕不是一般的大,因为他确定自己没被对手碰到一分一毫,但那只普通大小的战锤带起的罡风依然剐得他面上生疼。
若是真的与那只战锤亲密接触了,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到时候恐怕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没法仅凭地上的一滩红白交杂的碎肉脑浆和自己联系起来啦!男人心有余悸地舒了一口气,同时稳住了自己的重心——这没花掉比一次呼吸更多的时间——然后终于看清了,那个卓尔身边浮着一个小小的光球:黑暗精灵的天赋能力。人类战士不满地咋舌。他是知道这种尝试的,毕竟在费尔法尔,一个行走在外、靠刀剑讨生活的人不可能不和卓尔打交道,而这个种族中差不多有一半的人天生就会耍弄这种戏法。但话又说回来,他也不是没有用这种策略成功地干掉过其他的卓尔精灵……这次他只能自认倒霉,谁叫他碰上了一个反应迅捷的硬点子呢。
“光的把戏。”男性的卓尔战士——曼努尔甚至在防守反击之后还有余力动作花哨地抛接了一次自己的战锤,出口的句子里带着冷酷的笑意,“太不幸了,这样的花招我也常玩。”
这或许解释了为什么这个精灵能在灯火熄灭之后立刻点亮了天赋赠予他的小光球,且让它微弱的光又柔和地恰好好处,不至于刺伤习惯了灯光之后的地底种族的眼睛,同时也令他们免去了切换视界的延迟。人类战士如此思考。他一击不中,却并不气馁:“或许你很机灵,但又能如何呢?任谁都知道死厄骑士团擅长偷袭与暗杀,但现在你们被困在这里,可没处躲藏呀!”
人类战士的话是正确的。就在刚刚它与曼努尔的一次交锋里,伏击者的同伴便从周边的藏身处现了身,并且迅速地抵达了战场;在他们相互交谈这两句话的时间里,包围圈又进一步地缩紧了。
但是不太对劲。人类战士想。他很少见到有什么人在陷入这样的包围圈中时还能面带微笑、态度闲适的。事实上,在今天之前,他根本就没见过在这样堪称绝境的状况之下情绪依然平稳得如此自然的猎物。的确,他最开始的一击没能取得预定的战国,敌人没有产生减员,可在双方人数相当的情况下,从人员配置的结构上来讲,明显是他所在的这个小队更加合理:他们有两个能够进行近距离压制的战士,一个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弓手,甚至还有一个牧师;而他的敌人呢?他之前就已经仔细地观察过了,这些人里明显没有负责远程攻击的角色,从装备来看,也不大像是有牧师——这种编制内牧师总是会将自己打扮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军主的追随者——不过也说不准,毕竟据说死厄骑士团麾下平均每四个人里就有……等等,四个人?
与他几乎同时产生了这个疑惑,并且还愚蠢地叫喊出声的是他们的弓手:“他们刚刚还有四个人的!那个半卓尔不见了!我没看见他去了哪里!”
曼努尔的小队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自己的对手留下详细思考的时间——不然呢?自杀吗?熟稔所谓“光的把戏”的并不仅仅时卓尔精灵自己,在领路的男人掐灭了灯火的几乎同时,费勒的潜行就接着那一瞬间降临的黑暗开始了。死厄骑士团擅长偷袭与暗杀,而这一个游荡者的本事又是个中翘楚。恰巧,曼努尔,仅在作战时,又是个很宽松的队长,只要半卓尔最后能够带来分量足够的战果,那么他就可以完全不关心在其他人战斗的过程里,他小队中最新的一个成员到底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与此同时,队伍中剩下的三个人不得不在短时间里同时面对四个对手:曼努尔面前的人类战士;急匆匆地封锁了他们退路的侏儒长枪手(说实话,这看起来挺滑稽的);好整以暇、闲庭信步地让自己与前两者组成夹角之势,意图将军主的士兵关进这三角形牢笼中的卓尔女性;以及一个藏在暗处,只能确定大概方位与距离的弓手——同时也是一个会在隐蔽过程里主动说话、暴露自己位置的蠢货。
死厄骑士团的成员们并不畏惧眼下的少许劣势——他们遇见过更糟糕的,只比对手少一个人这种情况想要排上号还远得很。或许他们因为埋伏、奇袭与暗杀在这个世界当中声名远播,但要知道,他们依然是一支军队,而军队总是要正面攻坚的。
没人搞明白小队里的成员们是如何默契地选定自己的对手的,或许只有那个卓尔女性稍微看出了一点端倪:曼努尔在刚刚抛接战锤的空档里飞快地做了个手势,而那就是指令(不是卓尔的手语,或许是他们自创的另一套手势)。一个简短而模糊,因为角度原因只被传递给了女性矮人的指令。但包围圈中的三个人又的确都有着明确的目标:卓尔男性向前往人类战士那儿奔去;没带武器的男性矮人大吼着回身冲向了侏儒长枪手;女性的爱人抽出了自己背后的双手剑,却没有向明面上的最后一个敌人冲去,而是借着其他两个同伴的进攻造成的空档敏捷地掏出了包围圈,迅速地融入了阴影当中。
曼努尔的手势很简单,发布给拉维莱斯的命令也很简单:解决远程攻击。
这本来只是意味着她需要在战斗中分神进行一定的警戒,毕竟当时,他们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弓手存在。不过当敌人蠢到会暴露自己时,矮人剑客也并不介意为费尔法尔住民平均智商的提高尽一份绵薄之力。她一边凭记忆分辨刚刚那句惊呼的来向,一边提防着空闲的敌人从远处向她发动攻击,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不必操心敌对的黑暗精灵了:女性的惊呼声显示已经有个“看不见的朋友”对她进行了一番招待。拉维莱斯也不认为另外的两个战士能迅速地摆脱艾柏克或者曼努尔的纠缠,这纠缠倒是可能很快地结束他们悲惨而又不值一提的一生。
女性矮人将要面对的弓手很明显经验不足,这从刚刚他在隐蔽状态中大喊大叫着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就能看出来。非常可惜的是他还没有蠢到家,在拉维莱斯将目标转向此处时,他已经尽可能地弥补了这个错误。剑客很遗憾地发现声源地的所有掩体之后都已经空无一人,而附近还有不计其数被废弃的颓败楼宇,其中类似的、临街且视野不错的房间可能有十几个。
这让拉维莱斯有些烦躁,因为她并不耐烦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和这个弓手捉迷藏。于是她干脆在街道正中,毫无遮挡的地方听不,再也不移动,就这样安静地等待对手先攻。
她没有等待很久的时间:就在几个呼吸之后的不远处,曼努尔与艾柏克的方向传来了钢铁断裂的脆响以及属于那个人类男性的怒吼声——一定是曼努尔的战锤击断了人类战士的双手剑吧。他们的队长总会向着令人不齿但却足够有效的位置挥动武器,在情况合适时破坏敌手的兵刃一直是他相当喜欢采用的策略。这个声音不但让拉维莱斯确认了那边的战斗应该会很快地结束,也显然令躲藏在附近的弓手焦躁起来了。
剑客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她过人的聪敏感官在此之后很快便捕捉到了弓弦微弱的颤动声。她向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迅速地转身,剑刃正巧迎上了破空而来的箭矢——这一手听声辨位的出色功夫便是卓尔队长总叫她来警惕并处理远程兵种的原因。她在格开箭矢之后没有停止动作,而是紧盯着它的来向,朝着那个区域飞奔而去。这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是在虚张声势:一支箭只能让拉维莱斯锁定一个大概的范围,比单纯的声音稍微更精确一点,但那个范围之内仍然有两三个窗口和一个大到可以藏人的杂物堆。
非常可惜的是,这个弓手明显的经验不足(而这就是拉维莱斯虚张声势的目的)。他在这里犯了继高声讲话之后的第二个错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并未完全暴露,而是惊慌地、在敌人的目光明显依旧锁定着他的方向时试图转移阵地。他的确有一些努力和一些幸运,成功地让自己的绝大部分避开了敌人的眼睛和耳朵,但在虹彩女神并不怎么垂青这个黑暗的地底世界的情况下,结果依旧残酷:女性矮人的目光清楚地捕捉到了弓手的行动所带出的黑影。
另一边,抓住机会击碎了人类战士的双手剑之后,曼努尔令人疑惑地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在战场上错了一步,插入了侏儒与盾矮人之间的战斗:他用盾牌轻松地拨开了长枪手的攻击,在此之后,又转身用膝盖将艾柏克向着那个失去了绝大部分武器的男人顶(或者说,踢)了过去:“去搞定那个,要活的。”他这样说——因为艾柏克是个不使用武器的野蛮人,所以通常来讲,当这个队伍需要活口时,都是他来负责抓的。曼努尔对此的解释是刀剑无眼,赤手空拳的人想必比较好操作。
盾矮人从自己茂盛的毛发当中恶狠狠地剜了卓尔一眼,才忿忿地向着另一边冲去。毫无疑问的,今天这件事也被他“记在账上”了,但眼下,还是“工作”比较重要。人类男性失去了双手剑的一大半,现在,他手中的武器从刀刃的长度上来讲或许并不比一把长匕首好到哪去,用起来更是处处掣肘。令人惊讶的是,他并没想要放弃他,也没想要逃走——或许他认为面对一个身高只有他三分之二且手无寸铁的矮人,这样的兵器于他来讲也足以应付。但他没有料到,或许说正常人都料不到,艾柏克,一个盾矮人,竟然选择野蛮人作为自己的战职。这个误判对于人类来讲是致命的:不论哪种矮人本身都以力量见长,野蛮人,即便不讨论狂暴状态,都是能够提升力量的职业,两相叠加,就使得艾柏克在冲锋时很难被阻挡。另外,他相对低矮的身高意味着他有着同样相对低矮的重心,与这样一个人贴身肉搏绝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可人类战士没什么选择。断剑的攻击半径乏善可陈,因此他不得不让对手接近到一个危险的距离上。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艾柏克就已经冲进了他的怀里——人类战士想用手中的残刃刺伤或是割伤他,可在那之前,矮人便抓住了他对方的手腕,叫他没法用那柄家伙事儿伤害自己。紧接着,艾柏克的另一只手抓住了敌人的腰带,在对手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发出一声大吼,竟然把这个比他高出一个头还多的强壮人类从地面上举了起来,然后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就在人类战士惨呼出声的几乎同时,曼努尔对面的侏儒长枪手同样也有含混的悲鸣发出。从武器的攻击距离和范围上来讲,显然是持有长枪的侏儒占优,但在经验和诡诈上,卓尔的胜出则是毫无疑问的。在他自己看来,这场战斗甚至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悬念或者高光时刻,就只是普通地卖个破绽,普通地扔下战锤、控制住对方的武器,对方没有立刻放弃自己的长枪,于是他用空着的左手普通地挥盾,普通地正中了对方的面孔(真可惜,但谁叫他那么矮呢?),在对方晕过去之后普通地倒转对方的武器顺手补了个刀。
他在结束了战斗、转回身去的时候,人类战士的呻吟声还没有停止:艾柏克正整个人都骑在对方的身上,向他饱以老拳,而那截断掉的双手剑已经飞到了他自己绝对够不到的地方。这个男人虽然有把子力气,但在盾矮人的面前完全不够看,只能被这样压制着不得翻身。曼努尔评估了一番,认为人类是不可能翻起什么浪来了,但真要让他乖乖听话,恐怕还得花上一点时间。于是,他捡起自己的战锤,准备看看拉维莱斯那一边的方向,却只听见一声拉长了的、逐渐向下落去,还带着回音的惨嚎。
不是女人的声音,那么肯定是那个愚蠢的弓手。接下来,就等费勒重新出现,这场战斗就结束了——而这肯定不会花很久。曼努尔这样想着,突然觉得有点意兴阑珊:他本以为能大费周章地设计这样一个埋伏的敌人至少应该是盘菜,但结果连个开胃冷盘都算不上。实在是令人扫兴。
就如他所预测的那样,在收起了剑的拉维莱斯从稍远的地方归队时,费勒再次谄笑着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长官,我的好队长。”他甜蜜地说,就好像正在哄自己喜怒无常的情人,“您一定得看看这个。”
-TBC-
Vol.200「地底」《四十八根肋骨》
作者:夏获无
评论要求:随意
正文
斯科特站在裘巴罗宫殿的大门前,想起十二年以前,自己也是这样站在这座四百年历史的建筑物前,和兰度一起拜访库拉雷德教授。
有轨电车的打铃声远远地从街道另一头传来,斯科特眯起眼睛确定天色,昏黄的太阳只剩下一小个半圆,如同贴在地平线上的一张纸片。这次斯科特独自一人来拜访昔日的老师,教授的回信十分亲切,并且表示“裘巴罗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信上就是这么写的。斯科特走近门前,敲了三下。短暂的平静后,大门缓缓拉开,门后无人,只有昏暗的长长走廊。
“进来吧。”黑暗中有声音传来,如同遥远的回声。
三百余根蜡烛逐次亮起,伴随着玻璃装饰品熠熠生辉,照亮整条长廊。走廊尽头站着一位西装老者,拄着手杖,和斯科特记忆里的样子分毫不差。
“老师。”斯科特侧身行礼,“感谢您给我回信。”
“去读书厅谈吧。”
库拉雷德教授摆摆手,不等回话就转身走开。斯科特连忙快步跟上,身后的大门随之关闭,等斯科特穿过走廊赶到老者身边,身后燃烧着的蜡烛也一齐熄灭,只留老者周围还有烛火摇曳。那些精美的装饰品和杰出的雕塑再次回到黑暗的怀抱。
“听说老师已经不再教民俗传说相关的课了?”
“真心学的没有,一个个别有用心,不教也罢。”教授外表虽有老态,其实健步如飞,斯科特落后一步紧紧跟住,“不过毕业多年的学生,突然又好学起来。还愿意特地回来看望我这个老头子,我也不介意重新翻翻档案。”
两人走到大厅门前停住,库拉雷德教授用手杖一拍门槛,大厅内顿时明亮起来:“你先进去,随意找个位置,无聊翻翻里面的书,我马上过来。”
说罢教授转身就走,斯科特熟悉教授性格,也不奇怪,抬脚进了读书厅。
裘巴罗宫作为前代王国的遗产,几乎可以算得上国宝。按库拉雷德教授所说,他花费了极大的价码换来了这座宫殿一百年的租期,当代政府财政拮据,似乎也没有拒绝这份交易的底气。教授在宫殿至少居住了二十年,对原来的王家宫殿随心改换配置,比如宴会厅就被改成了读书厅。
读书厅原本是足以宴请百人的大厅,如今则如同图书馆一样摆放了大量书架,书架中各式书籍排布,与图书馆的差别在于这座私人图书馆全凭主人的心意摆放,因此哪本书籍放在何处,恐怕只有教授自己知道。
与斯科特记忆里不同的是,读书厅里的书架似乎少了,正中改为放置一张长桌,周围许多书籍宗卷堆放。不难想见当读书厅的主人坐在桌子前办公时,就会如同置身于书籍的海洋,无论望向何处,所见的都只会是一样东西。显然教授在这些年又想到了一种新的更合自己心意的摆设。
长桌上同样也摆放了许多书籍,此外还有数件小雕饰雕塑之类的物件,以及一副版画。
那副版画吸引了斯科特的注意。一颗浩瀚的深色圆球几乎占据了版画的全部,圆形正中以明亮颜色还画着一个小球,是整幅画最吸引人的一点,自小球处四散开来无数线条,如同圆球中的管道。其余空余部分只画一种小人,通体黑色,也没有丝毫装饰,只有类似的明亮线条串联起他们。黑色小人全员做出俯拜姿势,尽管画得抽象,但仍能和斯科特记忆中的那个姿态重合。
“像不像你在信中提及的那个生物。”教授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不等斯科特回头,他已经穿过书海,走到了自己的书桌前。
斯科特急于提问,老人却好整以暇,示意斯科特随意坐,自己先一步坐进了那把大椅子上,把揣在怀里的文件夹放到桌子上。
斯科特环顾四周,终于在一丛《光明和谐》和另一丛《虔诚:九十五条改革》书籍之间找到了一把小凳子。斯科特理正衣襟坐下,盯着自己的老师。
“这是尼格什人的画,记录了他们的一些传说故事。”
斯科特在脑海里翻找记忆,庆幸自己没有把学过的东西全部还给老师,“北洲的落后民族,也能画出这样的版画吗?”
“这是鲁克教士临摹下来的,原画在北洲荒原的某处,被画在一座巨石上。尼格什人在巨石上记录,画出的画只会比你看到的这副更宏大。”
“尼格什人,想必就是画上的这些小人。”
“不,这些黑色小人被尼格什人称作‘暗者’,是他们崇拜的对象。尼格什人认为暗者是世界上最古老,最早的生命。”
“唯有第一束光是一切的初始,万物都在祂之下诞生。”斯科特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口,毕竟相似的话他已经说了无数遍了。
库拉雷德教授连正眼都没看斯科特,只是翻开文件夹,翻检里面的纸张,一时间读书厅里安静得可怕,末了教授抬头说道:“神学学得不错。”
“抱歉,老师。”斯科特感觉此时尴尬得要命,但他该问的还是得问,“先不论尼格什人的那些传说,所谓暗者,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吗?还是说不过是土著的臆想?”
“根据鲁克教士的记录,暗者永远生活在地底之下,尼格什人通过寻找大地上的洞口与暗者交流,只有那些可以直通地下万里的地洞才能做到。”
“地下万里?何其荒谬。”
“不过尼格什人记录的暗者形象确实和你在信中描述的相像。漆黑身躯,体表不时流淌而过的光,以及洞穴深处的闪烁。你最近跑去北洲了吗,斯科特?”
“不,我一直随军队驻扎在中洲。”斯科特也不确定自己的老师会不会相信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事实上,我就是在城里见到那个生物。”
“城里?在这里?”
“我是在给兰度扫墓的时候,在墓地里见到的。”斯科特站起身来,两只手无意识的绞在一起。头顶熔石灯打下阴影,耳边似乎又听见了那一晚夜枭暗哑的嘶叫。
兰度是斯科特同学院的好友,也曾是学院最优秀的学员之一,所有人都相信他会成为最优秀的民俗学家。斯科特不止一次和兰度一起策划他们的环球之旅,尽管专业不同,二人都对各地神话研究有着极大兴趣,进而建立起了深厚的友情。
如果不是兰度英年早逝——斯科特尽量不让自己想起那个雨天。斯科特为友人送上最后的悼词,将一枚遥远东方国度云国的镜子放在死者的胸口,兰度对东方的文化尤为着迷,这件小手工艺品作为最后的纪念正合适。
自那以后,斯科特就时不时来看望兰度,直到毕业,直到斯科特参军也没有改变。每次从殖民地回国,斯科特都会去。殖民地并不总是一帆风顺,在枪林弹雨中,在异族邪异的法术和那些可怖的怪物面前,斯科特从不退缩,他相信自己的勇气有一份属于兰度,他们过去研究中的一部分活生生的出现在面前时,斯科特确信自己的热情不会因那骇人的杀戮而熄灭。每次斯科特带给兰度的礼物,就是他在世界各地的所见所闻。当然,斯科特下意识地不去谈及战争,只有战争,从来千篇一律,不值一提。
上个月,斯科特坐在墓地的草丛间,背靠着兰度的墓碑,正在描述阿袄利的青群,曾经他们以为青群是指阿袄利人的战士,因为阿袄利人藏于林中,故而得名青群。现在斯科特知道了青群也指一种小体型的亚龙种,不过巴掌大的小龙成群的在林间无声飞舞,比飞鸟飞虫更为灵活,犹如翠绿叶片起伏不落,聚如潮升,散若花开。
就在斯科特正讲到兴头上时,突然意识到除了自己和吵闹的夜枭外,还有第三种声音。那是一种有节奏的叩击声,但没有门板受到敲击的那种清脆声,更像是落在泥土上的沉闷声响。斯科特俯身贴耳到地上,声音果然变得更为清晰,还伴随泥土滑落的声音。此时就连夜枭也停了声,斯科特明白自己该去把守墓人喊来,他不想逞无谓之勇。然而当斯科特起身迈步,却一脚踏空。不知何时在平整的地上出现了一个地洞,斯科特正巧一脚踏入。尽管这个洞不大,宽度正好卡住了斯科特的大腿,深度却不知多少,斯科特只觉得自己的腿探入一个似乎没有尽头的虚空中,连周围本该存在的泥土都感受不到。斯科特奋力挣扎,才板正姿势,将自己的腿从地洞中慢慢拖出。
遥远的东方有一个词叫“盛情难却”,就在斯科特的腿彻底离开地洞的时候,地下突然窜出一只手臂,紧紧地握住了斯科特的腿。伴随着惨叫斯科特扑倒在地,尽管那个洞口不像是能塞下一个人,但当那只手坚定,不容置疑地拉动着斯科特一百六十斤的躯体时,斯科特不受控制地想象到自己被强行拉进那个洞穴的场景,他从枪套里拔出手枪,不顾会伤到自己的风险,朝着洞穴开枪。两枪之后又是两枪,一切都平静了下来。那只手像从没有出现过那样消失了,却在斯科特脑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映像。那只漆黑的手——不是那种吸收一切颜色的黑色,其上流淌着光的粒子。
“我对守墓人和警察说了个谎,跟他们说可能是个亡灵法师在打墓地里尸体的主意。”斯科特脸色惨白,没有意识到自己快把袖口拧成一团抹布,“说实话他们也不会相信。”
“我在家里做了三天噩梦,慢慢缓了过来,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就返回了部队。两天后我们接到命令,去布坦平叛。我正好想远离一切,求之不得早点离开。”
一旦回忆起来,过去的恐惧就挥之不去,斯科特死死盯着大厅角落那片昏暗的阴影,好像从中会跳出什么东西一样。
“那东西一直跟着我,那个地洞跟着我,我们在布坦平叛,之后赶到希德,这一个月我到哪里地洞就出现在哪里。在没有人注意得到的地方,只有我注意得到的地方。”
斯科特两手撑住脸,深深的吸气。此前的镇定不过是伪装,这位年轻的学者,资深的战士所承受的,远远超过常人第一次见到异怪时的那种恐惧,更像是从很久以前就追赶着的幽灵抓住了他。
“斯科特,你要撑住。不要逃避,去面对。”老人的声音将斯科特从幻觉中拉回了现实。
“这就是我为什么回来见您,老师。子弹对那个东西没有,法术也一样。我需要更多的资料,想办法摆脱那个东西。”
“遗憾的是,我手上的资料恐怕不能帮你更多。”库拉雷多教授把文件夹转向斯科特这边,递了过去。
果然,除了那幅版画和对暗者的描述,剩下的都是那位鲁克教士对尼格什人落后生活和祭祀方式的批判。这位骄傲的教士显然也没有俯下身子和落后民族交流的打算。
“任何有关的资料都好,教授。任何资料都会有帮助的。”斯科特有种预感,那个地洞不会就这么沉默下去,暗者迟早会有动作的。
“好吧,年轻人。你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也讲一个故事作为回报吧。这个故事绝不能有任何书面的记录,因为故事讲述的和人们所知的真相相差太过遥远,只会被视作疯言疯语。你坚持要听吗?”
故事本就是过去经验的结合,无论其环境和内容如何变化,总能帮人们窥见过去的只鳞片羽。斯科特点点头,渴望能从中抓住救命的稻草。
教授敲敲桌子,整座大厅的灯缓缓熄灭,一切都沉入黑暗之中。当库拉雷多再次开口时,语调与之前大不一样,庄严而肃穆:“这个故事只能在黑暗中讲述,因为这个故事里的主角们最初就是生活在这样的黑暗里。”
暗者是世上最古老的种族,比暗者更古老的是最初的星球,包裹一切的巨星。而这世上只有一样事物比巨星更加古老,那就是万物之母,最初的光,一切光与热都出自她。此外一切都是虚无。
光蕴藏在巨星深处,散发出的热量使暗者得以诞生。那时的暗者甚至不能算作生命,他们在巨星的土壤中显现,很快又变回泥土。暗者生来就有万物之母的供给,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生存,不知道生死,不知道光。
万物自然变化,光也有暗淡的一天。随着热量渐渐退去,巨星变得寒冷,仍然停驻不动的暗者连变回泥土的机会都没有,他们的身躯越发寒冷,也就越发坚硬,最后变成了不用大量热量就无法使其发生变化的硬块。少数的暗者终于迈出了生命的第一步,向着巨星深处挖掘,越向着巨星深处前进,就越是温暖。第一次,暗者靠着自己的力量有了收获,甚至收获更多。
暗者挖掘不停,抵达尽头,与光不过一墙之隔,光芒照进他挖掘出来的隧道,随后流动开来。更多的暗者为之吸引,就像第一位暗者所做,光也开始在其他隧道中流动。很快,所有的暗者,所有的道路都沐浴着光明,待到光芒重新闪耀,暗者的文明就此开花结果。
暗者们在巨星内部不断扩张,播撒光明,不知辛劳的挖掘,只有两个阻碍着他们。那些完全冷却的暗者尸体——金属和离光最远的地方——外壁。暗灵拿金属毫无办法,对外壁之外的世界则充满了未知的恐惧,还有好奇心。
好奇心是动力,改变一切。一名暗者鼓起勇气打通外壁,就像从前一样,光芒流淌而出,暗者看清了外面的世界——什么都没有。尖叫声中暗者重新封闭了外壁,把一束光留在了外面。
对虚空而言,那是第一束光。光溶解在庞大的空间中,最纯净的部分中诞生带翼的新生命,不受巨星引力的自由之灵,第一位天使。
天使环顾四周,看到剩余的光照在巨星的地表上,最温暖的土地上抽枝发芽,长出一株树木。天使细心照料,树木茁壮成长,待到大树长成,结出的果实压弯了枝桠,果香四溢,天使听到了地下传来声响。那是一种有节奏的叩击声,但不是大树受到敲击时发出的那种清脆声,更像是落在泥土上的沉闷声响。天使俯身贴耳到地上,声音果然变得更为清晰,还伴随泥土滑落的声音。天使自然明白该如何做,她摘下甜美果实,掰成两半果香更浓,挤出果汁香甜可口。天使任由果实落地,大地裂开尽数接纳。外壁一旦打开,自然有光芒四溢。天使引导光芒照耀大地,很快大地上新绿点点,天使挥洒光点,草原上又诞出牛崽羊羔。可惜外壁一开既合,光芒重新熄灭。
天使环顾四周,并不气馁。牛羊成群,自当细心照料。待到牛羊长成,肉质肥美鲜嫩,奶香四溢,果然听到地下传来声响。天使自然明白该如何做,她摆上牛羊牲畜,挤出乳奶丝滑顺口,炙烤牛羊肉香四溢。祭品献上,大地裂开尽数接纳。这次涌出光芒更胜前次,天使挥洒光芒,于是飞禽走兽,鳞介虫豸自光中生出,奔向四方。
天使环顾四周,似已十分满意。低头却看见大地裂口并未愈合,光芒源源不绝。
好奇心是动力,改变一切。天使飞到地上,向下望去。双方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与自己相像又如此不同的生命。暗者盯着天使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光辉,那是他们的光!尖叫声中天使试图飞起,却被地下伸出的黑色手臂一把握住脚踝。手臂坚定地拉动天使的躯体,然而天使奋力挣扎,几乎要将手臂甩开。更多的暗者伸出手臂,终于天使抵挡不住,被拖入地底之中。
外壁重新闭合,一切似乎都恢复平静。
那时的地下不像现在那样阴暗潮湿,越向下就越感觉温暖。天使在光的通道中移动,越向下就越接近光明,力量也就越发强大。当天使再次挣扎起来,暗者亿万年的坚实隧道也随之晃动。震动越传越大,暗者们纷纷松开自己的手臂,光芒突然变得如此陌生,流淌的光和热充满了攻击性。光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意志,第一次发出怒吼。巨星外层的土地早已经被植物的根须渗透,松软的土壤被无匹的意志翻动。大地裂开无数口子,迸射出无数的光芒,虚空中从未如此充实,大片大片的光芒,大片大片的土地被喷洒出来。天使也无法控制仍在不断膨胀的能量,果树与草地被炙烤成灰,再次化为尘土,天使的造物们四散而逃,远远避开这片毁灭之光。
整颗巨星四分五裂,天使削去了其中九成的土地,这些土地和光聚在一起,变成了虚空中的无数星辰。随后那光芒的身躯爆散开来,从光芒中诞生了成群的天使,成群的人类,成群的异兽和其他智慧生命。
暗者们灰溜溜地逃回巨星的残余部分,并永远躲在地底之下,和他们残存下来的最后的光芒一起,发誓永远不与地上的生物再有任何联系。
斯科特在恢复的光明中目瞪口呆,怀疑老教授是不是打着什么“以毒攻毒”的想法,他在一片恐惧中动弹不得,老教授还抛出另一个可怕的故事吓唬他。
库拉雷多讲完故事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他起身向大厅门外走去——这意味着这次会面已经结束了。在迈步走出大厅前,库拉雷多教授转身看向斯科特,问道:“天使把果肉,血肉,最后连自己也投入地下。斯科特,你又把什么投入其中呢?”
老教授的眼睛盯着斯科特,仿佛看穿一切。
斯科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些想不出答案的问题——教授的提问、古怪的创世神话、暗者和他们的光。斯克特回来是为了获得答案,现在他只是收获了更多的疑问。
上一次扫墓时,斯科特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痛苦,向兰度讲述了战争,讲述他们在世界各地的掠夺。所有斯科特向兰度讲述的那些民俗传说,孕育那些故事的土地,都被付之一炬。四风河上飘过的河灯、与青群共舞的阿袄利人、倚靠玟山建起的宏伟山城,如今一切都不过是宗卷里记录的故事。一切都是历史的尘埃。斯科特任由泪水在自己脸上流淌、滴落,在死者面前他羞愧得无地自容,直到从地下传来的声响将他惊醒。或许是斯科特悲伤的泪水落尽洞中,引来了暗者的关注。
等斯科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一次站在兰度的坟前,清冷月光照亮墓碑和斯科特,还有那个洞。
那个洞还在那里,难道守墓人就没有发现吗?斯科特的怒火来得那么突然,他俯身向那个洞怒吼,把一切疑虑和恐惧抛在脑后。我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为了什么这样纠缠着我?你们不是再也不和地上来往了吗?
空洞沉默不语,毕竟那只是一个洞。斯科特也被自己不经大脑的行动逗笑,现在大喊大叫又有什么用处?不如把这个洞填上,斯科特在心里琢磨,自己怎么就没早点想到这么做呢?
就在斯科特打算起身离开的时候,一条从地下窜出的黑色手臂握住了他的胳膊。他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慌乱间试图去取自己的配枪,结果被地下传来的力量带偏了平衡,手枪从枪套滑出落在地上,远远地摔了出去。斯科特奋力挣扎,然而从洞中伸出的手坚定,不容置疑地拉动着一百六十斤的躯体,斯科特身经百战锻炼出来的力量也毫无抵抗能力。首先是那只胳膊,接着斯科特头部和肩膀的部分奋力抵抗,勉强拖延了几秒钟的时间,很快地下的那个东西不耐烦起来,更大力的拉扯下,连同另一只手和躯干也没入洞中。最后,幸存的两条腿在空中晃动了两下,彻底消失在洞里。
墓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在地底经历的一切让斯科特头晕目眩。地下那野蛮的力量毫无疑问扭断了斯科特的脖子,在那样不讲道理的拉扯下,斯科特震惊于自己仍能够保持意识,甚至还能感受到周围的一切。一开始只有黑暗,和斯科特记忆中的泥土一样,潮湿又厚重,很快一切物质的形态都变得模糊,从地底深处能感受到某种庞大的存在。斯科特在地底中被拉动,向下——在不明方位的情况下斯科特如此猜测——越向下就越温暖,泥土潮湿阴冷的气息渐渐远去,只有那么一瞬间,斯科特想起了暗者的故事,感受到了它们的世界里的光明,这份光经过亿万年的休养,再次有力的流动起来。随后,斯科特感觉到自己开始远离一切,将要重返那个昏暗的地底。
“不!”斯科特的声音在泥土中传递,大地吸收了一切震动,仍然沉默不语。
在恢复对身体的知觉前,斯科特就彻底失去了他在地底中移动时的那种特殊的感知能力。当他开始尝试性地活动身体时,斯科特意识到自己此时平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中,那个将他拉入地下的生物已经不在了,把他留在了寂静的地底。斯科特抬手向上,撑起一块板盖,他发觉阻力比想象中的大,那上面想必是无比沉重的泥土。然而更超乎他想象的是,他竟然有着如此力量,土壤被这份无匹的力量翻动,斯科特推开了盖子。
光芒照射进来,斯科特不等眼睛适应就直起上半身,试图弄清楚自己的位置。拂晓的阳光已经将一切事物的边缘染上一层薄薄的亮白,斯科特看到了熟悉的墓碑一块块排列在地上,他就在墓园里,刚刚从某人的棺材中起身。他摇晃地站起身来,差点因为重心不稳倒下,这具身躯前所未有的沉重,陌生得令他害怕。
一个东西随着斯科特身体的晃动落到地上,斯科特惊讶的发现那是一枚云国的手工艺品,一面镜子。在镜子反射的晨光中,斯科特看到了自己那张从未如此陌生的,苍白的脸。
(END)
写于2021.11.18
(这篇文一半是月初写的,一半是18号写的,自我感觉有些地方不能很好的连成一体。库拉雷多教授讲的那个故事是我拿以前做的世界观设定练习改的,结果越写越神棍。。。和我原本想写的风格也不够搭,好头疼。。以后找机会改吧。希望各位不吝赐教。)
作者:尘聆
评论:求知、笑语
“喂!有人吗?”稚嫩的声音从附近传来,连着喊了好几遍。
“你好。”我无法听而不闻,虽然有些疲倦。
“哦,你终于回应我了!”那声音带上点欢呼雀跃,“不过这里好暗。”
“是啊,还有点湿冷——不过你之前有叫过我吗?”我不禁有些愧疚,听上去对方还是个孩子吧,我在哪里遇见过?
“对的,不过你总是很匆忙的样子,完全没有空闲理睬我……”那声音越来越低,似乎很沮丧。
于是我的愧疚更甚,“真抱歉。”
“哈哈!没关系,我很喜欢看你跑步,”声音心情恢复很快,“因为我自己没法动弹。”
所以是身有残疾吗?我思索,“再次对你致以歉意。”
“虽然没有腿,但是我还是会待在属于自己的位置,所以没必要道歉啦!”声音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你很喜欢跑步吗?”
“是的,我很喜欢跑步。”大概觉得这样更郑重,我复述了一遍完整的问句。
然后我俩沉默了许久。
可能是出于关照心态,我终于还是再次开口,“我有一个朋友,但是很久没见了。”
“啊,是什么样的人?”接着那声音小声嘟哝,“真好啊!我都没有朋友。”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当你的朋友。”我听到了,急忙补充道。
“真的吗?那真是太太太好了!”对方似乎特别开心,拔高音调说第三个“太”的时候还破了音,“不过还是请你说说你的那位朋友吧,我也非常愿意了解更多一些关于‘朋友’的事。我觉得那一定会帮助我成为一个更好的朋友的,你还是我的第一位朋友呢——哦对不起,我太激动了,讲了好多废话。”声音戛然而止,我脑内不禁冒出电视上访谈中那些“请继续”的手势。
“以前我们经常一起晨跑,不过有时候也在傍晚相约出门。”我回忆往事,不禁莞尔,“不过她身体不太好,所以我总放慢脚步,有时候我们会停下来,站在路边,看看那些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们。”
“如果总是要停下来等待朋友的话,会不会觉得很麻烦?”声音有些羞赧,“毕竟,你知道,因为我也没有腿,可能情况还要复杂点。”
“怎么可能,”我失笑,“我们会成为朋友,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跑步啊。原因有很多种,比如在路上我们会聊天。”
“就像你现在和我聊天一样吗?”声音小心翼翼。
“嗯……有些像,又有些不像。”我试图抬头仰望,尽管目之所及仍是一片漆黑。
“她也挺喜欢用问句的。有天我说,‘今天的空气真清新,风也很舒服’,那时暖阳初升,我们正缓缓步下坡道,”我眯起眼,眼前似乎浮现当时景象,“然后她指向很远的那片波光粼粼的地方,‘我们去那儿怎么样?’”
“自从我们搬到这个城镇,因为她身体不好,得要时刻保持在医院能快速接到的地方,虽然大海看上去离得很近,但其实要抵达却很远。所以我之前从未有去的想法。”
我停顿片刻,“你知道大海吗?我去过一次,就是那片她指的地方——大海实在是太美丽了。”
“听你这么说,如果有机会,我也很想去一去!”接着声音似有不解,“但你后来没有再去过吗?”
“其实那次她问我去不去,我甚至还想过阻止,”我觉得好像答非所问,因为实在太困了,“可是那片璀璨映在她的眼眸里,就像晴朗夜空看到的星星一样。”
“我因为太喜欢那些闪亮的东西被她看见的样子,所以没法拒绝。”
“但那天回来后她就被家人接走了,”我叹口气,“我四处寻找,但是没有联系的途径。”
“你很想她吗?”
“是的,我很想她。”
声音没有再回话,我们再次沉默。
“我们的年纪相差不少,大概算是‘忘年交’。”依旧是我再次开口。
“就像我们俩吗?”稚嫩的声音惴惴不安。
“就像我们。” 我闭上眼,“如果有机会,我就带你去看海吧,我记得路。”
“我想,我还是能跑得很快。”
那片地震后的废墟上长出一棵苍耳芽。
有条犬被永远埋在了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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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碎碎念
苍耳的花语是“带我走”。
Vol.200「抬头见喜」《抬头见喜》
作者:轻拍拍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正文:
收到张金发在微信群的消息时,杨木正坐在电脑前联网对战。
“周末我结婚,有空的都过来玩啊!” 张金写道。
杨木把手机放下,硬是把对局打完才姗姗回复。这样做有一个顺带的好处,可以显得他很忙,好像有什么正经事要做。两个月前,杨木辞职了。他不想回老家面对亲戚们的闲言碎语,干脆躲在出租屋,以积蓄度日。
他挑了张表情发过去。这则消息并不是毫无预兆的,数个月前,张金便透露过结婚的大致时间;上个月,又群发过电子请柬。
紧接着,电话响起。杨木极不喜欢听到自己的电话响,甚至到了有些受惊的地步:若是缓事,可以发信息,那么值得打来电话的肯定是急事。急事也分好事、坏事,他怎么也不相信会是好事找上他,这是短暂的人生屡次证实了的。
杨木皱着眉头,拿起手机,电话那头是张金。
“周六有时间吗,提前来玩一下?”张金的声音显得中气十足。这是当然的,现在违背当事人意愿的婚姻并不多见。这次婚礼合了他的意,所以便喜气洋洋。
“嗯,好啊,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吗?”杨木想起他唯一参与过的表姐的婚礼,那简直是一场不合时宜的化妆游街,主角一男一女,令他想起动物园里的海豚或者海象。
“没什么,基本都忙活完了,你过来充男方的,也就是我的亲友团。”
杨木原以为亲友团这种事怎么算也轮不到自己。他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亲友团”这种名头,张金这样踏实、开朗的年轻人,亲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活了二十多年,难道连几个比自己关系更密切的朋友都找不见吗?杨木又设身处地地思索了一番,倘若结婚的是自己,要找出五个亲友,算来算去,还是张金——大学舍友都在外地,不知有没有时间——嗬,或许最后连邻居也要算进去。
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一个人的交际圈便只有这么一辆小汽车大:核载四人,超载五人。幸好结婚的不是自己,他大松了一口气。
周六,从早开始下着不小的雨。杨木从未去过张金住处,不知门户,只好在对方小区门口停下。他站在人行道上踌躇半天,在心中找了不少理由:张金婚礼就在明日,发消息怕忙碌中错过;这时又大雨,久等不妥——终于决定给张金拨去电话。他一手举着伞,一手摸索手机,还没等他看清字,屏幕便已经落上不少雨滴,只好用脖子夹住伞柄。电话“咔哒”一声接通,他也歪着脖子抬头,看见二十米开外,一栋楼前门口立着大红色的充气门拱,头顶一对龙凤,横幅上写着张金的名字,还有硕大的喜字。
至于女方的名字,杨木是在看清横幅时才想起来的。他也曾问过几次,但总是问了忘,忘了问。或许三分钟过后,甚至用不了那么久——就在自己移开目光的下一瞬间,她的名字便会在某种尚未究明的物理定律作用下,如日出后的露水般蒸发殆尽了。
电话里,张金告诉他穿过拱门。杨木不想弄湿鞋子,低下头小心翼翼避开涟涟积水。走过转角,原来新郎家早已摆开阵势,在楼前宽敞的一排车位上搭起棚子,棚子下摆了好几套桌椅,用来招待邻里亲戚。
杨木一边上楼,一边尽力甩掉全身水分。上了几层楼,见屋门贴着喜字,很好认。进了屋门,张金父母坐在客厅沙发上,笑眯眯地与或东或西的朋友交谈。张金引他入卧室,杨木看每间房门也都贴着喜字,忽然想到,这些贴字过了明天大概都要丢进废纸桶,它们印刷、裁剪、运输,不过是争得两天光明;于是自己碌碌无为的前二十余年似乎也一下子变得可以接受了。
卧室里还有几位同龄人,其中有一个叫李水,是张金的高中同学。在本地一家制药厂上班,戴着金丝眼镜,显得很斯文。他掏出烟来让一圈,才发现这房间里只有他一人抽烟,自嘲了一句,给自己点上。张金出了门,不知在忙什么。
“你有孩子了?” 杨木吃惊地看着李水。李水相貌年轻,杨木怎么也无法将他与一位父亲联想起来。
“过两个月就满周岁了。” 李水吸了一口烟。
杨木猛然意识到,或许这才是命运寻常的模样。杨木硕士毕业还不到两年,同学里面结婚的屈指可数,待在他习以为常的生态圈里,好像单身才是主流。他总与朋友感慨,生活好难,自己都过不下去,结婚生子岂不是自寻烦恼?个人主义席卷了他所认知的那一部分社会,但其余的部分,他不知道有多大,也不想探寻其状态。或许自己生活在无边大洋中的一个孤岛,就如冰冷宇宙中的地球。可宇宙无际无涯,宜居星球必定不止一个,难道只因距离遥远便偏安一隅,固步自封吗?有了这样的图景,他的念头又有些松动。
“咱们把楼梯扶手装饰一下,”张金拎来好几包塑料彩带,黄红绿蓝各色都有,色彩缤纷,与啦啦队挥舞的彩球相同,迎着光很耀眼。每条彩带横向切成极窄的细条,几乎切断,拉直便蓬松起来,像毛毛虫。
他们每人拿了一包。张金又去找胶带和剪刀,几人便像傻瓜一样直直杵在人家客厅里。
这可真糟,杨木想,自己就像个被俘虏的士兵。
张金父亲招呼他们:“去贴楼道啊?”
这是很显然的。杨木笑着答应。
“挺辛苦。在哪工作啊?” 张金父亲的光头熠熠生辉。
这一下戳中杨木的软肋。这几周,杨木也陆续向几家知名企业投出简历,但都石沉大海。至于一些不知名的小企业,前景不明,他又不愿栖身,怕把履历弄难看。这个问题他不易回答,担心难堪,希望别人接下。
“我在明石制药,”李水说。此时正巧张金拿着工具过来,“我们先去贴一下楼梯扶手。”
“好,好,小心点。” 张金父亲笑着点头。
杨木走出屋门重获自由。这活很简单,从包中取出一条长短合适的彩带,绕着扶手缠几圈,再把两端贴牢便告成。活虽简单,但总要有人做。杨木又想到自己身上,或许应当先找个事做,难道将来人家真的会管你的履历么?自己不是一直坚持要“活在当下”么,怎么又考虑起将来的事了?想想之前的经历,在大公司真的开心吗?应当爱,应当劳动,就这样。他又间歇性地踌躇满志起来。
几人分工合作,很快将楼梯道装饰完毕。从下向上看,虽然别人家门口没有张灯结彩,但也有了些喜庆的味道。临近正午,张金招呼大家去楼下棚子里吃饭。
雨似乎小了一些,敲在棚顶滴滴答答。杨木看着棚下桌后立着几只大不锈钢桶,正冒热气。桌上摆着塑封好的餐具,应该是在附近饭馆订的。饭菜正是在混着雨水的潮湿天气,才显得难能可贵。他对这顿饭有了期待,刚抬脚,听见头顶传来“呼”的一声,心脏急跳了两跳,也顾不上雨水,匆忙后退了好几步;同时抬头望去,户户窗口皆封得好好的,亦没有异物悬挂。又听见“啪”一声,有东西落在地面上。杨木低头,一只纸袋倒在雨水里,转瞬被水浸过。他使两只手抱起来,里面装的是一袋子巧克力。
“我靠,天降巧克力。”杨木把纸袋递给李水,一边抬头望着。若是落下一座金山多好,他又得寸进尺地想。
END
字数:5170
日行一善
有一条规则。
嗯……不那么光明正大(不过说真的这个词和鲜血骑士沾边吗?),不那么教条主义,不那么写在石头上写在纸上写在口号上,但,就是存在。
基本上在加入这里,而且你还活着以后,你就会领悟到它-以一种有些玄妙,不怎么确切,然而你完全明白它的重要性的方式-逐渐地,深刻地,领悟到它。
当然,一切都在演变,它也在演变。
它的最新传唱方式是,笑话。
第一条,如果你的队友看起来弱不禁风-他扫了一眼靠在树杈上的法鳞-说明你的上司可能打算做掉你;
第二条,如果你的队友看起来坚不可摧-余光里,他瞥到可敬的伊莱恩喝了口酒-说明你的上司可能打算做掉你;
第三条,如果你队友看起来存在精神障碍-拉克斯劳夫快融进火堆的阴影里了-说明你的上司可能打算做掉你;
第四条,如果你的队友看起来完全符合常态-最后他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说明你的上司可能打算做掉你;
第五条,祝你听见和想起这个笑话的时候身体健康。
他完全确定他的三个队友绝对也在回忆这个笑话。此时此刻。就在当下。
——今天更早一点儿的时候。
风和日丽(对于伊莱恩来说),环境清新宜人(对于莱丝汀来说),一切太平,既没人要杀,也没需要被杀(这点倒是都认同,基本上),哪怕以珂旭的标准来说也算得上是个好日子——当然,以兀烈卡卡的可能还差一点,毕竟走在这条路上的四个人还都在呼吸,非常遗憾。
好吧,这桩事确实是并非那么全然令人满意的。
预先提醒-虽然这只是在他,在林恩·诺伊的脑子里会想的话,但他还是觉得做个提醒会显得更为恭敬一点-即,预先向他的每位同僚提醒,接下来的内容大概失之恭敬:
——红刃很大,红刃的版图遍布整个瑞姆克尔,红刃总在繁忙,红刃时刻运作着许多事,红刃发生的每件事都会让一部分人满意,另一部分人很不满意。
很不幸,这回他好像是另一部分人。这就有点操蛋了。
在他想到操蛋这个词的时候,走在他附近的拉克斯劳夫扭头看了他一眼,而林恩回了他一个友善度满分的笑容。
这要能多少感染到这个颇具知名度的疯子那可就太好了。
他没忍住又咒骂了一遍这命运,毕竟萝瑞尔笑容满面地端坐在那张椅子上看他的时候,他就知道大事不妙。
——比今天更早一点儿时候更早的时候。
萝瑞尔微笑地看着他。
起先是微笑,紧接着是那种会让你的颧骨变明显的笑容,最后她眯起眼睛,露出牙齿,耸起肩膀,用全身上下每一块她能调动的肌肉向他诠释起‘乐不可支’来。
而林恩能做的只有在她露出笑容的时候帮她关上门,由衷祈盼她还有一些拨冗漏下的慈悲——也就是别笑得能穿透这面门板的意思。他并不很想知道‘本地长官之一对林恩··诺伊的离去一事甚感快活’这个消息会带来什么后续影响。
“这大概还够不上冒犯你的标准吧?林恩?”她用比笑容还心花怒放的声音说,“我,唉,抱歉,你让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梦想。”
“我是不是得好奇一下?你知道,其实没那么好奇。”这句话之后,他找了把椅子坐下,用一种不好说是不是发自内心的漫不经心姿势往后靠着,反正他希望是。
“做个法师,据说一些法术能记下你刚才进门的表情,”萝瑞尔又露齿一笑,“我非常抱憾。”
如果非常抱憾的部分是指‘做个法师’的话,林恩倒是很相信:萝瑞尔·耐罗,方圆二十公里以内最会谋杀法师的人,二十公里是因为这片驻地大概就蔓延出去那么多。
所以他把椅子的前脚翘起来晃了两下敷衍。
萝瑞尔当然不会被他打击到,萝瑞尔不会被任何人打击到,特别是他。有种论点是,人最好每隔三到五年左右清理一次自己的社交库存,上到家人(如果你没有父母双亡),下至朋友,更远的倒是没什么必要;因为这个论点的依据是,人大概会以三到五年的频率产生一次‘我变成熟了’的强烈错觉,伴随着希望清空过往岁月的剧烈渴望,而前文所述的定期清理工作正是一种让你的人生更井井有条的良方。
井井有条,这很关键,掌握你把柄的小贼啦、绑架你亲朋的对头啦、和你私交甚笃反目成仇的朋友啦,等等等等绝大部分人祸,都源于你没有定期让你的人生井井有条。
“毕竟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那么残忍,歹毒,凶狠的……小孩儿。”
他说什么来着?萝瑞尔,笑容,她屁股底下的高背椅,大事不妙。
“能给我、告诉我点儿你想说的,而且有用的东西了吗?我猜现在肯定有很多人领先我好几步呢,”他先低头了,正常现象,“鉴于你只是想看我笑话,简直善良。”
最后四个字是真的。
“我只是盼着你走出去,好人儿。你这样过得太没劲了。”萝瑞尔站了起来,身上的链甲随之叮铃哐当地碰撞-坐在驻地里就能卸甲这种好事可摊不到鲜血骑士团头上-她绕过来,令他焦躁地停在他边上,“没有许多人,只有三个,否则我高兴什么?”
她没等他反应,立刻堪称贴心地继续讲解起来:
“伊莱恩,咱们都知道的那个伊莱恩,接下来你要听他的了,这是个好消息吧?
“然后是拉克斯劳夫,你比他小那么多,还比他矮,能做他关照过的人里第一个活回来的吗?”
“或者等走出这二十公里以后我就和其他两个人一起把他安葬了。”他回答道。
萝瑞尔又乐不可支起来:
“那你就得当着他的面跟莱丝汀·多纳讲他是个疯子。从其他驻地这次调过来的法鳞可不知道拉克。”
——回到今天更早一点儿的时候。
一具尸体横陈在他们面前。
鉴于他们已经离开驻地至少一天一夜路程,这倒是也不令人很意外。但记得他用了哪个形容词吗?‘横陈’;以及他之前说过的,只对于德鲁伊法鳞来说清新宜人的环境,意思就是他们正走在一片出了奇芜杂,出了奇难走,出了奇窄的林道上,面前一具尸体从左到右,一丁点不漏地卡住了整条路。
所有人可能一起静默了一分钟?还是半分钟,应该不是在思考从尸体上跨过去的良心问题,那有点超过了,大概达到了足以令他们身负叛徒悲名死去的水平。
“看看他怎么了。”被迫肩负统领他们重任的伊莱恩开口了。
“好的。”
德鲁伊回答道,而他在心里帮法鳞配了个二重唱,林恩差不多总结出规律了,只要和莱丝汀·多纳说话,十之八九就能先收获一句这个。
队伍里最瘦弱的人一马当先,后面围着三个单用肩宽就能把另一个人挤出这条路的壮汉,这场面多少有点好笑,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发出了一些不合时宜的动静,引来伊莱恩的一瞥。
“我知道,明白,”他抬起两只手,“会倒在这儿还留着裤子的人多半是被毒蛇毒虫什么的咬了,让专业的上。”其实拉克斯劳夫也是专业的,但法鳞显然回答惯了。
“一种蛇。”莱丝汀冷飕飕的声音响起来,“症状能对应很多种毒蛇,我的建议是都扎好裤脚绑好护腿。”
她毫无障碍地给他们展示尸体被扎了两个小洞的裤腿,还有下面肿成两倍粗的小腿,又指了指尸体被她亲手拽开的领子,底下的脖子上留着很多道痛苦抓挠之后的血痕。
这里太热了,潮湿又闷热,既让蛇的出现极其合理,还摘下了拉克斯劳夫的铁面罩。
林恩收回前言,刚刚可能还真有人在被良心谴责,他瞥到拉克斯劳夫脸上的那些勾连交错的疤痕竟然在某个瞬间扭动出了大概是悲伤的意思。
他在脑子里过了一下拉克斯劳夫历任队友们的死状(多亏了前者有机会的话会把尸体带回驻地埋了),再加上伊莱恩此刻比地上那位还平静的面孔。
有点儿荒诞,有点儿好笑,有点儿就算这时候他们被兀烈卡卡的雷劈了也合情合理。
这就是梵把瑞姆克尔揉成的样子。好消息是有可选项:揉圆搓扁和被折成肉糊糊。
他得说,他比较确信这个,鲜血骑士团就是由一群特别柔软的人组成的。
他们尽职尽责(他们可是梵在这儿的小手指)地收殓了那位可怜人,具体来说包括了戴好手套把衣服的夹层捏了一遍啊,把行囊倒过来抖了抖啊,在这个过程里顺手把它放得不那么碍事了一点啊之类的。最后一项还挺好人好事的,对吧?
最大的收获是一桶酒,小臂高,而伊莱恩同意在这种林子附近,或者更糟,林子里过夜的话多少会需要点慰藉的。
于是他拎起酒桶,塞进背囊里,顺便不幸发觉它是萝瑞尔喜欢的品类——那张乐不可支的半半精灵脸顺势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好人儿,只有四个人呐,多一个或许会产生秩序,少一个呢,危害多少少些,偏偏是四个。”
越来越热了。
这地方的树叶显然有点偏好,挡得住那些令人慰藉的哪怕一丝微风,却对阳光的热度完全性地敞开胸怀。考虑到受害者并不是树叶们本身,显然是有点慷他人之慨了,因而它们收到连伊莱恩都在被又一根树枝挂到衣摆时候发出的咒骂,也不算冤枉。
“我听到水声了。”莱丝汀冷不丁地开口。
的确,空气更加潮湿了,甚至隐约有一丝带着闷热水汽的凉意偶尔拂过,漾出一点儿树叶的沙响。
“好消息,哈?”他用种挺蠢的调子感叹这个消息,“简直让这些蠢叶子听起来都没那么烦人了。”
伊莱恩保持着他由衷的专业素养未予置评,拉克斯劳夫?有种说法是,太多伤疤会破坏你的神经,其中或许就包括了感受冷热的那套也没准儿。
没人开口问其他人累了吗,这队伍还真挺专业的。红刃标准上,关怀属于刺探的同义词。
但有时候这种做法,你懂吧,他只是听起来有点蠢,但这种做法有时候是真蠢。
“——声音。”
拉克斯劳夫开口说了他这两天一夜以来的第二句话,第一句是‘拉克斯劳夫,游侠’。
从其余人细微的迟钝里,当然,也包括林恩自己,他察觉到他们都多少有点疲惫了,在林子里就是这点不好,你几乎不可能在合理的间隔休息。
没人愚蠢地追问,略有快慢差别地都先摸上了自己的武器,还有该说的拉克斯劳夫自己会补充的。但,他说了吧,他们都累了,迟钝了。
况且鲜血骑士团一般不教怎么驱虫,也不教怎么折断昆虫的脖子(它有吗?),至少红刃不。
他回去就提议把这条加上训练清单。
丛林里的原则是这样的:
一样东西看起来很无害,说明它可能很恐怖;
一样东西看起来很恐怖,说明它确实很恐怖;
一样东西成群结队,个个几乎有你的半个脑袋大,鞘翅上泛着看起来很昂贵所以绝对也很不祥的异彩,还在向你发起集团冲锋——
说明恐怖他妈的临头了。
他立马松开了本来想解下来的斧头,转而护住头颈毫无顾忌地在泥地上一滚滑进树丛阴影里,等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好姿势四下扫视时,果不其然,那条歪曲小道上已经一个人都没剩下了。
那团嗡嗡作响的,行走的灾难故事好像迟疑了一下,凝滞在路中间了那么一小会儿,但远在他能松下第一口气之前,它们智慧地,兵分四路了。
噢。他真是有点庆幸他的信仰了。因为他正在用一些极具创意性的语言咒骂优泽。
林恩·诺伊当机立断地扭头奔跑起来。他听到至少有两个做了一模一样行为的动静,说真的,明智。
谁他妈会在丛林里觉得自己能用双手剑或者斧头或者爪子干掉一群恐怖虫子?
“去……水……”
他听见风声里有个模糊的嗓音说,可能是拉克斯劳夫,游侠才能在林子里移动得那么快;还有背后绝对不该在这个地方出现的寒意,显然是他们队伍里唯一的施法者干的。
感天动地,水声比他能期盼的还清晰,就算是他和伊莱恩也能不需要指点地闷头飞奔,不被绊倒大概就是他们这会儿最大的贡献——直到阳光骤然扎进他的眼睛里。
那是异常开阔的河面和河滩。反射起的波光简直晃得他眼前一晕。
而一阵簌簌后游侠也一个纵越落到了他们身边。
拉克斯劳夫快速地指了指背后,德鲁伊比他们稍慢一步,鉴于毫无惨叫声,他可以推断游侠应该是来传讯而非汇报他们该继续逃跑了的。
“她需要用火,但不能在林子里。”
“河?”伊莱恩给出一个可选项,而拉克斯劳夫点头。
莱丝汀·多纳带着她背后精彩绝伦的飞行怪物团冲出来的时候,他要说,河滩上的精彩也不逞多让。
他们一人手持着一个粗制滥造,能燃半分钟还不烧到手算是走运的预备役火把,刚刚想办法快速弄燃,还在冒着焖湿的黑烟,比起对付虫子不如说在对付自己;然后就是有力而急促的狂奔声,法鳞从林恩眼前一闪而过的时候他可能没忍住露出了那么一两秒的震惊,连在他对面的伊莱恩都眉毛抖动了一下——她跑得实在是太快了。
好在还不够让他们忘了该做什么。
挥舞起浓烟呛人的火把,一路往后撤到极其靠近河面的位置,等到德鲁伊的指令——
他发誓,法鳞根本没看他们到底有没有完全跳进河里。
他头发团儿上的那点焦糊味就是证据。
“我知道那是什么了。”
莱丝汀靠在树杈上说。可敬的伊莱恩在喝酒,拉克斯劳夫快融进火堆的阴影里了,而他既在喝酒也在烤火。
“说清楚点,法鳞。”
“是莱丝汀。”法鳞照例给他们的队长进言完毕才继续说道,“我是说那种蛇,巡林客应当也认识,它是那些虫子的主要食物。”
蛇,一条毒蛇,是虫子的主要食物。林恩不确定自己的嘴角有没有抽搐一下,顺带又一次从伊莱恩平淡的面孔上感到了可敬。
“所以,这算报应什么的咯?对于我们没有把他请到一处上好墓地什么的。”然后用竿子穿起来把血放干净,献给喜欢这个的。他插了句话,顺便在心里补充完整。
——不得不说,莱丝汀·多纳也有其可敬之处,她堪称平静地说完了下面的台词:
“我的知识里还没有过只是碰到尸体就染上气味的先例。”
整个火堆边为这句话寂静了伟大的十秒左右。就像一杆天秤正在他们每个人头顶打着转儿,一会儿倒向‘真是个不幸的意外’,一会儿倒向‘我们显然见鬼地被人盯上了’。
他完全确定他的三个队友绝对也在回忆那个笑话。此时此刻。就在当下。
火堆上的虫子们发出快要熟透到冲破壳子的吱嘎声,根据德鲁伊和巡林客的保证,它们在彻底烤熟以后完全无毒,极其美味,异常符合这个世界的定理之一。
即,一样东西死了之后就会变得无害又有益了。
字数:5281
进行一个日常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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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之年代 502年2月
“黑暗世界”费尔法尔,“钟乳石城”皮谢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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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什么时候下一次任务?”艾柏克突然劈头盖脸地问。
曼努尔没有低头,只是向下睨了一眼盾矮人的表情——说实话,即便已经与对方共事多年,现在的他依然觉得很难从那一团虬结茂盛的毛发当中清楚窥见对方小得几乎不可见的面色,但这已经不妨碍卓尔精灵对情势作出基本的判断:在之前他离开的一小段时间里,艾柏克肯定遇见了什么,并且因此变得怒气冲冲。
或许一个好队长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解答自己队员的问题,并顺势询问对方发生了什么,或者为何突然关心起这件事情,然后由此展开一小段谈话。但,曼努尔显然与“好队长”之间隔了两三个世界那样远的距离,因此他对此的回应只是冷哼一声,然后目不斜视地从艾柏克身边走过,根本没有去理会对方的意思。
“喂!”盾矮人的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我在问你话呢!”
“啊,好像的确是有什么东西在没礼貌地吵吵嚷嚷。”曼努尔轻柔地说。盾矮人因为怒火而发热、涨红的那一小片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卓尔的黑暗视觉捕捉到,而这让他感到相当愉快。这种愉快立刻渗透到他抑扬顿挫的语调中去:“如果一些未开化的毛球永远都学不会如何对上级表示基本的尊敬的话,那么它也永远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些轻飘飘的句子自然不足以让一个矮人改变自己的处事态度,何况他正面对着的是一个卓尔精灵。艾柏克立刻反唇相讥:“区区一个尖耳朵?想要赢得矮人的尊敬?那颗小小的脑袋里的内容物终于被虫豸蛀空了吗?”
曼努尔对这种程度的讥嘲已经习惯到懒得去在意。他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轻而易举地再次对主动权进行争夺:“虫子?我没有注意过。既然你如此清楚,它们是从你的胡子里跑出来的吗?”
“什么?!”对于一个爱惜毛发的矮人来讲,这是绝不能忍受的污蔑。怒火攻心的艾柏克因此气势汹汹地从原地蹦了起来,在卓尔精灵看来,这就好比一口胖胖的大铁锅突兀地从地上弹起,并且伸出了手脚。他因自己的联想忍俊不禁,并且也毫不在乎对方是否会因此感到冒犯或者更加愤怒。
事实上,盾矮人当然很愤怒——如果附近有哪怕一丁点光源的话,旁人就能看见他那从蓬松的头发和胡须当中露出的一小片面孔已经因为气愤而涨成了猪肝色。但他及时地回想起了自己不情愿地发起这场谈话的目的,并且意识到,如果他不控制自己的怒火的话,他就永远也回不到所谓的“正题”上了。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忘记刚刚发生过的事情,让自己的注意力转回到原本的话题上去:
“我们,什么时候,下一次,任务。”艾柏克一字一顿的询问。这些词听起来都是从他紧咬着的牙缝里钻出来的,就好像他恨不得把那些字母当成曼努尔的颈骨那样咬碎了再吐出来一样。
曼努尔当然还想继续进行一些或许能把自己眼前的毛球点着的尝试,但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收手了,不然那团火也很可能烧到他自己的身上去。在死厄骑士团的这个行动小队当中,他的资历最长(也因此成为了队长),紧随其后的就是艾柏克。他们已经共事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至少截止到现存的第三个成员拉维莱斯入队时,他们不得不相处的时间已经长到足够相看两厌的二人发现确实难以与对方彻底地分出胜负,从而默契地决定维持住一种流于表面的平和,并在部分共同利益的基础上建立起一定程度的互信关系。
基于这种默契,曼努尔清楚,该见好就收了:把他的老对手气得跳脚很有趣,一个暴怒的矮人正面挥来的拳头也并不那么可怕,但一只在接敌时从侧后方伸出的手却足以致命。于是,他精巧地踩在艾柏克忍耐力的边缘上,在那根紧绷的弦被真正扯断之前回答:“月底,或者下个月初,前后不会超过十天。”
得到了答案的矮人并不显得很满意,考虑到曼努尔才刚刚差点把他气炸,这也是合情合理的。艾柏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故意发出了类似高炉边上的风箱那样吵人的呼呼声——用于调整情绪的深呼吸当然并不需要这样吵闹,但卓尔精灵脸上混杂着嫌恶的气愤表情令盾矮人觉得很值得。这的确令他的心情好了不少,当然,深呼吸本身在其中并没有很大的作用。
小小地扳回一城之后,艾柏克准备离开。他当然不觉得这件事可以就这么算了,矮人普遍都非常记仇,不过,在与卓尔精灵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之后,那颗石头脑袋也多少学会了该怎样将报复暂时性地储存起来,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向事主连本带利地讨债。至少现在,他的确不想看见那张刻薄无毛的面孔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但曼努尔的声音阴魂不散地追了上来:
“拉维莱斯在哪里?”他问。
“啊,你作为队长,连自己队员的去向都没法把握吗?”艾柏克其实不想继续争吵,但在他意识到之前,他就已经这么说出口了。很幸运的是,曼努尔的想法似乎与他不谋而合。这本来会毫无疑问地被卓尔当成对于他权威的挑衅,可这一次,他选择了容忍,即便他的表情显示他对此非常不满。
“我只希望她能够准确地把握我们在驻地中剩下的时间。”他解释道,“我相信,我们之中没有人想要拿着整修到一半的武器或者穿着没被固定好的盔甲遭遇战斗吧。”
艾柏克,盾矮人中少见的仅凭鞣制的皮甲和双手便可作战的野蛮人,忿忿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然后咕哝着些矮人语中咒骂的词,转身离开了。
曼努尔没有对自己的问题进行追问,也没有命令他留下,只是安静地放任他自由行动——事实上,卓尔清楚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事情也的确如他所料,艾柏克转身离开了令人生厌的队长身边之后,走出一条小街,便立刻转向了整备处,要将他刚刚得到的消息通知给拉维莱斯。
其实他们都清楚,在类似的日子里,拉维莱斯不是在演武厅里磨炼技艺,就是在整备处里调整武器和防具(整个队伍的)。如果他肯花点时间来寻找的话,他总能找到小队中的另一位队员的,但在艾柏克在场的情况下,为什么不利用他来完成这项工作呢?况且,作为广义上的同族,艾柏克对拉维莱斯的所在地总有一种叫其他人匪夷所思的直觉,总是能一下子就找对地方。
这一天里当然也没有例外:他成功地在一间铁匠铺附近的空地上找到了拉维莱斯,还有她身边正在试用刚刚完成调整的匕首的费勒,不过后者并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艾柏克向自己小队中的另外两位成员打了招呼,在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之后宣布:“我们的假期快要结束了。”
很有趣的一件事是,现在在艾柏克面前的另两位队员,拉维莱斯和费勒,当然都是在他之后加入这个小队的,但明里暗里的待遇却天差地别。当然,在拉维莱斯之前,已经有差不多双手之数的队员被“正常损耗”在了他与曼努尔的争斗中,只有女矮人是个例外;在她之后情况似乎有所好转,但这也只是因为能供卓尔和盾矮人用来消耗的空位从两个变成了一个,而费勒只是最近半年才被补上来的一个倒霉蛋而已。
至于拉维莱斯为什么是这其中的意外,原因很简单:一个拥有铁匠手艺的人不论在哪个小队中都会是被相对优待的那个。何况对艾柏克来讲,拉维莱斯是他的同族,相较起来又很年轻;而对曼努尔来讲,他比艾柏克更加需要拉维莱斯的技能,并且,他从没承认过,但拉维莱斯的女性身份确实令他在许多时候会更加网开一面。总之,女性矮人被队伍中对立的双方心照不宣地推到了安全区,可半卓尔却没这么好运:对艾柏克来说,费勒有一半是卓尔,这就不会令矮人对他有什么先天的好感;而对曼努尔来说,费勒只有一半是卓尔,曼努尔对杂种是从来都没有什么好脸色的。他能在这个小队中安然地度过半年的时间,全得归功于他自己有着足够利落的手脚,并且在之前的人生中充分积攒了在夹缝中求存的经验。
拉维莱斯的声音将艾柏克的神思从这种无意义的对比中抓了回来。她前额应该见了汗,一些刘海乱七八糟地粘在了不那么恰当的位置上,她的嗓音被也锻锤边上的炉火烤得沙哑:“什么时候?”
如果是曼努尔,或者费勒这样问,那么艾柏克很愿意就这个短句的表意不清(什么什么时候?你是指假期什么时候结束?还是我什么时候得到了这个消息?)与对方“礼貌地辩论”一番。但问出这个句子的是拉维莱斯,因此盾矮人难得好心地对两边都做出回答:
“队长刚刚见过上级。他认为会有个重要的任务派下来。”这部分并非由他的探问得知,而是被明明白白地写在刚刚作别上峰的曼努尔的脸上的——石头脑袋也在经年累月的争斗中学会了一些新东西,“月底,或者下个月初,我们就得出发去执行它,前后不会超过十天。”
这种模糊出发时间的做法在鲜血军团不常见,但也并不鲜见。军主牧师们的意思是,最好除了发布命令的那些人之外,就连小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什么时候出发,这才能保证情报即便泄露也会显得模糊,这样在意外发生时就有寰转的余地。小队之中没人不懂得这句话潜在的意思是什么:在二月下旬的中段,他们就得整装待发,枕戈待旦,因为任务随时随地都可能开始,他们得在接到命令之后立即出发,片刻都不能耽搁。如果当时你没准备好,其他人也不会等你。死厄军团里几乎没人有那种好心肠,绝大多数人只会在三种情况下等待:第一种是依照命令,第二种是为了达成某种战术上的目标,第三种是有某个倒霉的队员马上就要断气了——他们大多不会好心地去终结对方的痛苦,不过倒是很乐意在附近盯着他,等到他的灵魂彻底被艾瑞克,或者宵银,或者其他任何跟死亡有关系的神,带走。
拉维莱斯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她沉吟了一会儿,估计是在心底规划仅剩的时间应该怎样安排,随后就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倒是费勒轮着他漂亮的紫色眼珠,笑嘻嘻地询问:“队长有说是怎样的任务吗?”
用脚底想,都该知道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一句试探了:连出发时间都被掩藏的任务怎么会提前将其他的相关信息流出呢?艾柏克本来想要立即训斥一番这个队伍中的新人(当然,用拳头),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队长,干嘛要关心这样的事情呢?再者说,难道费勒自己会想不到这个问题是绝对得不到答案的吗?
因此,艾柏克只是冷哼一声:“为什么你不直接去问曼努尔呢?你们都是尖耳朵,应当有些共同话题的。”
他懒得去猜想费勒在借此试探什么。那是尖耳朵们擅长的事情,艾柏克虽然迫于环境(死厄军团的成员,很不幸,大多数都是卓尔)逐渐懂得了一些,但也不喜欢对此进行过多思考。尖耳朵的问题该让尖耳朵去处理,他这么想,又或者费勒会因他的这句话而心生退意,因为曼努尔从来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和恶意,不过对艾柏克来讲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他不必去应对这个半卓尔的纠缠,能把接下来的时间花在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上。
果然,费勒讪笑着退缩了:“我只是好奇,顺口一问。”他这样解释,“没有一定要知道的意思。”
“最好是这样。”艾柏克阴恻恻地威胁,然后向拉维莱斯点头致意,就自顾自离开了。野蛮人没有刻意控制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很响亮,因此他也就没听见,费勒在他离开之后轻缓地吐了一口气。
“你去惹他做什么。”拉维莱斯同样盯着艾柏克离去的背影,不过这句悄悄话显然是对着身边的费勒说的,“如果不是驻地禁止内斗,让他不得不多思考一次的话,他在回答你之前就已经一拳把你锤进墙里了。”
“哎。”费勒叹了口气,以卓尔的标准来看,有点浮夸,但对拉维莱斯来讲,倒是恰到好处地体现了他的情绪,“我只是想知道他是否会对我有些改观,上次任务里……嗨。何况大家都看得出,我肯定不讨队长喜欢。”
“不讨喜欢”这个形容显然太过轻巧了。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曼努尔明显对自己的半个同族抱有相当程度的恶意。如果不是他们在名义上共事于军主麾下,卓尔作为队长在一定程度上对自己的队员负有责任,以对方展现出来的态度,费勒毫不怀疑自己会在某天夜里自然死亡——心口正中插着一把刀的那种自然死亡。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会希望能在队伍内部寻求更多可供依靠的同盟是很自然的事情。
拉维莱斯不觉得对方的行为很明智,不过也情有可原:他才加进来半年,能明白多少其中的门道呢?曼努尔和艾柏克之间的争锋在最近半年以来的确趋于缓和,但这是建立在双方力量均等,拉维莱斯保持中立,而费勒又足够聪明、能做到两边都不特别讨好也都不彻底得罪的基础上的。而一旦这种均势被打破,具体会发生什么便不好说,但拉维莱斯觉得,她提早些准备迎接下一个队友总归不会是错误的决定。
说实话,女性矮人蛮喜欢现在队内这种平稳的形势,这让她能将绝大部分的精力放在磨炼自己的两项技艺当中,并有一个能将刀片匕首使得眼花缭乱的费勒来满足她的小小爱好。因此,她也就难得地对身边的新人给出了建议:“我劝你不要做这些多余的事情,就让艾柏克和队长相互争斗去吧。比起加入某一方、试着令他们俩决出胜负,我们在他们的交锋之外安静地假装自己不存在才比较安全。”
费勒做了一个苦兮兮的鬼脸。拉维莱斯看得出来,他必然有些其他的想法,也对她给出的忠告并不很信任,不过她并不关心对方在将来到底会怎样做。能将这些经验无偿地分享给对方已经是难得的善举了,她是挺希望费勒能完完整整地留在队伍里的,但如果他自己犯蠢,她也不会太沮丧。
同时作为剑客与工匠的矮人将这个话题抛在脑后,转而询问半卓尔新匕首的使用感想。最后期限在二月下旬的中段,留给她调整装备的时间已经不是很多了,她没有义务或者闲暇去处理自己队友的小问题——如果费勒愚蠢到自己找不到那个恰当的位置的话,哪怕曼努尔或艾柏克忍耐力过人,她也会在合适的时机里“帮帮忙”的。
死厄骑士团里没有善类,在精锐小队当中尤甚。
全文1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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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出发以来,一路平静。
格林温尼斯和奈瑞莱斯骑行在前,多瑞安跟在后边;克莱姆则呆在格林温尼斯的框里。狸猫人并未维持人型,选择以原有的姿态示人。格林温尼斯显出愉快的样子,她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框中毛茸茸的一团,伸出手用指腹掠过狸猫人柔软的皮毛。奈瑞莱斯没有付诸动作,但也毫不掩饰她充满兴味的眼神。
多瑞安的眉头跳了一下。
目前他们停在林地中一块相对空旷的地方。杂草歪七竖八,干瘦的枝木扭着斜刺出去,拜克艾厘黯淡的天空给不了植物更多恩惠,它们只能争夺彼此的养分,或期望着能洒下因斗争产生的鲜血。队员们就地升起一堆火,打开配发的干粮,准备短暂歇息。多瑞安到不远处的溪流补充皮袋中的水分,他半跪在水边,感到投向自己的注视。
是纳米兹·格林温尼斯。
高等精灵没有对多瑞安突然的戒备多说什么,或许在她看来,这正是弱小者和卑劣者应有的态度,是自己强大的证明。
“你还真是从不摘面甲啊。”
接着,像是炫耀一般,她迈着精灵特有的轻盈脚步走到多瑞安取水的上流处,拿出了自己的皮制水袋。
多瑞安与这位同僚并非初次相识。
那时他刚加入鲜血骑士团,短暂地填补过一个三人小队的空缺,另外两名成员便是纳米兹·格林温尼斯和耶琳·奈瑞莱斯。二人似乎早就相识,常在休息时说些彼此才懂的俏皮话。在任务期间,多瑞安常感到一股没由来的不安,他信任自己的直觉,一路不曾放松。任务结束后他立刻被调往他处。所以集合当天看到这次任务的队长和队友时,他在内心吐露恶态,路上也绷紧了神经。
不过他的直觉倒也没错。耶琳·奈瑞莱斯对任务期间不小心遭到意外丧命的队友如此评价:“运气真不好,不过他为什么不再小心一些呢?”而这名人类血触骑士团成员所遭厄运正是耶琳本人制造。
“哈哈,不必那么紧张,”格林温尼斯直起身看着站在旁边的半精灵战士,“你在担心什么?这儿不是还有一只猫吗?”
“……”
“啊,不过是猫的话,跑得会很快呢!”
你可当心别被落下。
说完,高等精灵拍了拍半精灵的肩,转身离开。
多瑞安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他等了一会儿才坐下。半精灵战士卸下面甲,快速解决完自己那份干粮,接着又穿戴完全,回到营地。精灵和狸猫人围坐在火边,似乎在闲谈。
“纳米兹是怎么看的?”
多瑞安坐下时,奈瑞莱斯正好对她常年搭档的队友抛出问题。
“哎呀,我是没所谓的。”格林温尼斯朝精灵队友眨一下眼,回答:“毕竟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在意的只会是活着的人。”
哈哈,真会说。
多瑞安并未出声。他大致猜到这场谈话是白天对话的延续。路边的坟墓不算常见,可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东西。虽然不知格林温尼斯是出于怎样的目的说出刚才那番话,但……
——如果可以,多瑞安想被记住。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