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得他脸上生疼,他其实并没有很好的理解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可以说是最为难得的体验。于是他的眼睛睁大,也不去管失重与风带来的切割感,直直的看着天空离自己越来越远。
噢,是自己离天空越来越远,他在坠落。
他的手中握着那个小球,这正是他变成现在这个状态的原因。几分钟前,在悬崖上的那位公子带着有些疲倦的微笑,眼睛下是深深的黑眼圈,却带来了最好的礼物。对方笑着,手指指了一下悬崖边的矮树,说自己太大意落到哪里了,本来是来这里而带的礼物。一个孩子过于天真了,他甚至没有考虑为什么会把蹴鞠落在那个地方,他只从眼前亲切的公子口中读出了“有人送了自己一个蹴鞠”这一件事。
在枯枝的缝隙中卡着的蹴鞠十分漂亮,精致得像京城带来的上好货,这样的小村庄是不会有的。他想着,拍拍自己的胸口对人说没事,自己去拿过来。孩子难得扬起了一个适宜他年龄的笑容,快步的向枯树窜过去,他听见体内的自己对他说“可以用能力把那个东西那个来。”他沉沉的笑了一下,也在心里回答对方“算了吧,那样会把那个公子吓到的。”
瞧瞧,他现在反而被对方吓到了。枯树本来能够承受一个孩子的重量,本来也不是摇摇欲坠的危险地方,他骑在枝头,伸手去探那个蹴鞠,在触碰到的同时眼睛一亮,两三下的捧在手中想要转头对人炫耀。然后他看见那一只手出现在他的面前,因为遮挡了他的视线,所以他没有看清对方的表情,只听见一句很轻的对不起。
没事啊,我并没有因为你把东西落在这里而怪你呀,这可是你给我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怪你呢?
但是轮不到他说完全这句很长的话,他便已经开始向下坠去了。他该丢掉这个让自己掉下来的蹴鞠,再狠狠的唾两口。但是在坠落的过程中他只是将其越抱越紧,不愿意松手。
铁链支撑住了他的身体减缓了坠落的速度,但是再怎么那也是冰冷冷的铁器,最后摔在上面的他闷哼了一声,不知道自己该说自己收了多严重的伤。悬崖底部可以看到天空依旧湛蓝,是吃午饭的时间了。他开始支撑起身子,一步一步的向上坡的方向爬,脑子里却想着很多的事情。
他在想母亲,想那个女人一定会因为自己没有按时去吃饭而暴跳如雷,在气愤之余又会欣喜吧,这个祸根不见了,然后一边祈祷着自己不要再出现,一边与父亲再大吵一架。
他的每一步走得很吃力,几乎得依靠一旁的山体才能支撑站起来,原本比较华丽的衣服变得脏脏的,偶尔露出的皮肤也可以看见下面的淤青,骨头有断掉吗?他在心里问了一下现在唯一可以交流的对象,听着对方叹息了一声,建议自己要不暂时休息一下。当然,他并没有听对方的话。
他在走的过程中继续想着,想那位公子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想杀了自己?为了杀掉一个小孩,就去自己缝制一个蹴鞠引诱。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小球,上面现在也蒙上了一层灰,不再那么鲜艳了。咬着下嘴唇的孩子口中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却依然倔强的走着。
等他上去以后,他要将那个家伙痛揍一顿,然后把这个蹴鞠清理干净……然后自己玩,那帮没有脑子的家伙便会羡慕自己,哈,自己才不会和他们一起玩。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咬着牙关的停顿了很久,突然转过身子,将那个他一直护在手中,就连坠落时也舍不得松手的蹴鞠狠狠的丢了出去,那漂亮的小球落了下去,就像刚刚的自己一样。
“我不要了!不要了!”
那个孩子在除了自己一个人也没有的地方歇斯底里的喊着,他的嘴唇被自己咬破,灰头土脸的狼狈相却不自觉的颤抖着,一种让人厌烦的情绪突然升上他的心头。另一个自己沉默着。
End。
第一章
尹昼白的一天是从早上七点半开始的,他穿着自己的条纹睡衣下床,稍微用水拍了拍自己的脸看向了镜子中的自己。黑发的普通男性,放在人群中基本上不可能被注意到,他稍微有些恍惚的视线从自己的脸上移开,看见镜面上贴着的小便条。是他自己写的,蓝色的笔迹在鹅黄色的便利贴上扩散开:记得照顾好他,这是第一条,下面便是罗列了更多的细节要求。
你要保持微笑,尹昼白用手指推了推自己嘴角。
记得要吃饭,冰箱里还剩了一些昨晚的料理,应该没问题。
不要吃太油腻,注意营养,好吧,看上去早餐还是好好的重新做吧。
下面的字越发的小,密密麻麻挤在了一起,全都是一些关于健康的信息,甚至不乏一些斑马线上是红灯千万不要走的贴士。
呃,这个应该是比较早的时候写的了,什么时候划掉吧。
尹昼白思考着,一边吐掉了口中的泡沫,接清水漱口后又洗了洗脸。走出卫生间的他顺手把面包塞进吐司机里,这是公司里送的东西,他为了学会花了挺长一段时间。等待面包的同时他换好了衣服,坐到了餐桌前。
面包烤得刚好,是金黄的,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他向上面抹了一层草莓果酱,配上一杯牛奶,最简单的一餐。这是他第一次烤出这么完美的面包,边角酥脆夹着面包中心的甜软,舔去了嘴角的面包渣,他为自己总算攻下吐司机这个大关而开心。什么时候也许能做给他,他应该会喜欢这样的甜食。尹昼白想着,收拾餐盘放入了碗槽中。
八点四十五出门,坐二十五分钟公交车,抱着公文包的他只是一直看着窗外发呆,今天的人不是特别多,如果碰上太拥挤的车程,他偶尔也会起身让座当一个良好青年,偶尔也会就像现在一样,只是发着呆,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而已。
到了公司后是九点过左右,微笑着和同事打招呼,在九点半正式开始上班。充斥着键盘声的办公室,没人会在意谁在做什么,休闲的时间也有不少人会来逗逗这位有些严肃认真的新人,问他那五颜六色的便当是谁做的,女朋友吗?
“啊……不,只是这样营养搭配比较好而已?”“可恶,那也是你女朋友该操心的事情吧,你这个现充。”
随后有些自来熟的前辈会搭一下尹昼白的肩,他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纵使知道对方并没有恶意,他也不是特别习惯肢体接触。但下一个瞬间他也笑起来,用着手肘去戳戳对方的身体——“前辈才是受欢迎的那个了。”对于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他已经很熟练了。于是前辈哈哈大笑起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不擅长加班,于是总是在下班的时候就匆匆离开,也不参加任何应酬活动。尹昼白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但看上去又把大家拒之门外。——也许是女朋友很严格门禁吧,大家这样开玩笑,也默认了这个来去匆匆的新社会青年。赶在路灯点亮前回家,他呼了口气丢下了公文包。
打开了灯,仍然是空无一人的房间。尹昼白却始终觉得他还是在这里能获得什么安心感。他打开笔记本,记录下今天一天的生活,便早早地洗漱休息了。
……
他睁开了眼睛,在梦里。一片漆黑的世界,自己的眼前是一位被锁链束缚住的少年。他忽然放轻了声音,进行了他进行过无数次的呼唤。
“昼白。”被锁链束缚的青年轻轻动了一下。
在现实生活中,日记本翻到的那一页所写着的记录是,第18721天。
最开始的故事源于有着太阳一般光辉的神明,爱上了作为祭品献上的女子,最终舍弃了自己的身份与爱人一起逝去的传说。失去神明的大地无法延续,在沉睡前神明创造了管理规则的有形之物,与掌握着无序的无形之物。
有形之物成为后世中所道的“神”,怀抱着盲目对神明的痴迷掌握着世间的万物;无形之物则分散蔓延于大地之上,被神唾弃为污物,取名为“又邪”。又邪没有思想,只是依靠着世间的肉身来生存,吞噬掉所谓的七情六欲,最后让宿主成为一具行尸走肉般的存在。这侵蚀着世间的无形的核心在黄泉,不,在被人带走前,它曾经选择呆在黄泉。
马车吱吱呀呀,黑发的男孩托着腮看着窗外,只存在他脑中的声音打破沉静——“孩子?”又邪其实不抗拒沉默,它有着数百年无话可谈的时间,但它现在却往往是先打破静默的那个人。男孩轻轻嗯的应了一声,便继续是无言。
他们没有改变一个国家,也没有改变一个时代,就连那个被牺牲掉的村庄也最终变成人们口中的一个传言,他为自己打造桃源没有在任何地方留下痕迹。但尹昼白甚至确确实实的站在过神的面前,看着对方用自己最熟悉的人的样子有些轻蔑且怜悯的笑了——“自我满足得如何呢?”尹昼白足够狂妄,但最终他好像也只是为了自己。神笑着,说不值一提。
他的故事也被瑞兽们知晓,却只是任由青龙甩掉卷轴,说着没劲;凤没有抬眼,低头任由凰去打理自己那三分钟后又会乱掉的头发;白虎笑吟吟,没有对这件事做任何评价;只是麒麟笑了,说——因为帮他实现愿望的家伙只在意他呢。
“汝职责非实现他人之愿。”
谁都能听懂麒麟的隐晦,他为了一个府邸长子被锁在家里数年,又为一小王爷去倾覆了政权。凤的评价是,或许汝才应称疯魔,对此麒麟的回答是,闭嘴吧老家伙。看吧,尹昼白的话题几乎没有在他们口中停留太久。
那个孩子原本以为她所作之举能向公主心中投下一颗石子,让那死水一般平静的水面能够溅起一些涟漪。不,她错了。她的处刑并没有什么声势浩大,只是手中拽紧了小公主曾经的发饰,看着发饰的主人在不远处——她被流放了,但她仍然在微笑。
她的小公主或许有着澄澈的内心,如同海洋一样,纯粹遵循于欲望的天真。但海面却已凝成了坚冰,石子投下只是发出了清脆的“咔”的一声,再无反应。
“死是什么呢?”小公主坐在深海牢笼的上面,无所事事的用海藻编着环,向深海的囚徒突如其来的询问了。
“你小时候不是听故事听过吗,变成泡沫。”
“人类呢?”“会留下肉块。”“噢……”
于是公主有些可惜的说了:“我没有留下她肉块呢。”
这是公主难得一次的聊到死亡,顺势提到了有人为她而死,所以她做了一个海藻环。塞壬很突兀的笑了,有些半调侃的说了那个人的死亡还真是廉价啊。确实如此,对于公主来讲,生命逝去远没有生命诞生来得有趣,她也不介意用撒娇来得到什么。
于是在近乎十年之后,总算重见天日的囚徒在某天被女性用纤细的手臂勾住了脖子,她的笑好像比起在牢中看得更狂妄了,小尖牙若隐若现,然后她说了一堆不符合公主身份的下流话——好像这并不能算是撒娇?他后仰了一下别开视线不去看人,听着女人笑起来,继续放软了声音。
“你不想复仇也没关系啦~但是仇人的女儿就在眼前哦?”
“我可没拿这个身份定位你……”
这倒是大实话,毕竟从一开始只是一个用乱七八糟东西绑着头发的胆大小鬼,他一开始只是觉得也许是什么普通人鱼,没想到居然会是皇室什么的。虽然在人正式穿洋装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什么半戏谑的叫过人小公主,……好像他的报复行为就止步于此了?
哇哦。
“那你觉得我是坏人吗?”公主笑嘻嘻的,这样的局面反过来好像更像是什么童话一点。
不过这样的话好像很早以前塞壬也这样问过对方,那个时候的对方也是带着像这样一样的笑,他没有办法看清,只是听着牢外——深海中的笑声。“不行、不行的,你当坏人还不够格啦。”
于是塞壬也这样回答对方了。
公主挑了一下眉,松开了抱着人的手。
“嗯~哼,还真是老男人啊。”
塞壬:?
她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回答,也许对她来讲这只是一场扮演坏人的游戏吧。至此放走了罪大恶极罪人的姑娘,将无数人类拉下水底陪自己玩的姑娘,一边哼着歌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开始编制用海藻与珊瑚做成的环,介于深海与浅海之间的区域,洋流将她头发吹起,她漂浮在海中,拍碎了一些泡沫。
倒是像极了一个喜爱玩乐的孩子。
一个纯粹至极的疯子。
暖洋洋的光流入了房间,将格子窗帘爬满。长泽佐御躺在床上,将视线投向了外面——被阳光照射的冰雪向下融化,在底部又凝成了冷霜,将光一起冻住,闪烁着,让他眼睛生疼。
他试图动了动身子,但是现在他甚至连很好的翻身都没有办法做到。
被裹在被子里的他的腿被弄坏了膝盖以下的部分,或者换个好听的词汇,用摘除吧。被纱布胡乱缠上的断面透着血浸染的红,已经不会痛了——怎么说也比当时直接被生生拽扯断筋骨要好。酒红色头发的恶魔面无表情,在听到他的惨叫后足足呆滞了十秒,这让长泽佐御有充分的时间去品味这疼痛。
与现在这副安静的模样不一样,当时的长泽佐御看上去就跟疯了没差,指甲抠着地面,尖叫声嘶哑了他的喉咙,身体因处于自我保护一样的状态抽搐着,面对没有办法呼吸而带来了的难以言说的窒息感,甚至在狠狠咳嗽几声的同时口腔被血润湿——好笑的是,这反而给他带来了一些舒适感。长泽佐御几乎要抑制不住的从喉中流出笑声了,他用家乡的语言同时咒骂着,一边高呼着干脆直接杀了我之类的话,听上去可真不讨人喜欢,于是恶魔就让他在脖子不被掰断的程度下睡下去了。
恶魔拔掉了长泽佐御的腿,因为比起生长骨头,妖怪的再恢复要来的更直接一些。都是狗屁,长泽佐御在心里骂——这个时候他的嗓子还没恢复,他也不敢在没失去理智的时候随随便便激怒人,于是他只是在心里愤愤不平了——只不过是怕自己再在这段时间里做什么而已。那个人显然不知道床上的人现在在想些什么,系着围裙的他摊开书阅读着关于如何照顾病人的那一章,琢磨着今天要不炖煮一些骨汤来给人补补身子。
“喂。”声音沙哑脾气很差的病人开了口。“我的腿呢。”
“我扯断了。”老老实实的恶魔如此回答。
像是感觉不耐烦一样的鱼类挥着手臂支起身子,补充了他那句问题的真正含义“我是说,你丢在哪里去了?”
“扔掉了。”“扔掉了!”长泽佐御倒回了床上,甚至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就该在最后那个时候保持清醒,然后把自己的腿连骨一起啃下,用血肉灌满自己的口腔再一同胡乱的咽下去,至少那样还能恢复一些能力。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盯着恶魔的后背,思考着这么强大的一个家伙被吃掉后能换成怎么样的力量。
而这个家伙现在正在拿着鸡毛掸子去清理天花板上的灰尘,长泽佐御是真的想杀了人,那种杀意是确确实实,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有些困难,于是他就放弃了。他继续看着窗外,脑中始终不是杀了人就是杀了自己的想法,伴随着他最初的记忆,记忆最初的女性和其他人一样,骨架比男性要瘦小,轻而易举就能够咬开,但她说话的声音同样轻盈,仿佛光是吐出一句话就要用尽她是有的力量了。她始终在倾吐,却从不进食,她漂亮的衣袖蹭过了长泽佐御的脸颊,她说——杀了那帮人吧。
想到这里长泽佐御打起了一点精神,总之在把自己杀死这件项目打钩之前,先做一个能好好折磨人类的愿望清单然后实行。这不像是现在缺胳膊少腿的人应该想的,恶魔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想法,在清理完屋子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凑到了他的身边。
“张嘴。”
“啊?”什么东西几乎是被以强硬态度的塞到他的嘴边,在他条件反射闭口的同时被隔在了口腔之外。
“防咬舌固定器。”
——如果你没有这样的力量你想做什么呢?
恶魔一边想着,思考着要不要做点养花园艺之类的工作,如果这不太符合身份的话,他也可以去做点和人有交流的事,比如像个恶魔一样做点交易。他将视线停留在了面前的盆栽上,阳光混杂着植物的香味,让人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来。控制自己的力道,他裁剪下顶端的枝条,在头顶的阴影笼罩在自己身上的前一秒转过身,抬起手臂用手肘抵挡了对方抡过来的板凳。
咔嚓的声音。木制的板凳在他眼前碎裂开来,有些许的木刺扎进了他衣服里,收回手的恶魔用另一只手拍拍手臂,沉默着注视着攻击他的人。长泽佐御拿着板凳腿,愣了几秒丢下手里的东西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准备当做无事发生——不过白白挨打也不是恶魔的性格,于是他揪住了人的衣领,用膝盖对着人肚子撞了过去。
长泽佐御趴在地上呕吐,恶魔在旁边蹲着给他递纸,他最后干呕着抓过了恶魔手里的纸,用泛着泪花的眼睛狠狠瞪了对方一眼。恶魔看着人,颤抖着身体的弱小生物,很容易就会死,于是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询问了。“为什么你想要力量呢?”
墨色头发的男人停下了颤抖着的身体,他似乎在琢磨着对方的话。在半响没得到回答的恶魔有些疑惑,甚至微微偏过头想从下方看人的表情,却被突如其来的压在了地板上,长泽佐御的头发因为动作的缘故显得有些凌乱,是他看不懂的眼神。
“你为什么不好好去死呢?”
长泽佐御一边说着,伸出手去掐住人的脖子。
那一刻恶魔算是理解了,他们永远是不可能相互理解的人。于是也许是出于能让对方开心一点的想法,他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发呆,由于本来面罩的缘故呼吸变得更加吃力了起来。
这是那位大人给自己的东西。那个时候的那位大人似乎还是带着有些轻飘的口吻,但始终与坏心眼这个词沾不上边,闭着眼睛拨弄着吉他的弦,翘起二郎腿轻轻晃着腿打拍子。他对他的造物说,去哪里也可以,都去找点乐子吧。而当时的自己只是半支撑在地上,去询问了这与生俱来的疼痛是否是每个人都拥有。他漂亮的玛瑙色眸子眨了一下,放下了自己的乐器去观察人,手指就像是触碰瓷器的边缘寻找裂缝般,然后轻轻的笑了起来。
这么说起来,自己再见到那位大人,就再也没看过他笑了。
当时的他口吻带着自嘲,说着像是因为具有了本不应该具有的力量吧——就像是在对自己说一样——这与生俱来的疼痛是否每个人都拥有呢?他反问了恶魔,恶魔并没有回答上来。他似乎也没想要征求对方的答案一般,在手中凝聚起力量的幻化出了这个面罩。
“你也许会毁了你每一个见到的地方,你应该不会再有取下这个面罩的机会。”他亲手给自己的造物带上了约束的道具,“这是我的错误,但至少还是去找点乐子吧。”
说完,他像是满意了一样放下了手。
“这样应该抑制住了魔力,也不会痛了。”
等再见到那位大人的时候,他身上其他可见皮肤的地方已经被缠上了绷带,身旁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看上去脑筋不太好的样子,时不时的去蹭到人身旁,把对方的手搭在自己身上——那位大人就闭着眼睛,随便任人折腾的。看上去性格变化也满巨大的。
也许比起问那与生俱来的疼痛是每个人都有吗这样的话,或许更因为去询问着痛苦难道就应该是与生俱来的吗。恶魔突然没有缘由的想,只是盯着那位大人的绷带,从脚踝,一直到了脖颈处,但是就算现在问或许也还是只能得到一句因为具有了本不应该具有的力量吧。
多么简单的原因。
你为什么不好好去死呢?
恶魔睁开了眼睛。
“准备好了吗,清夏。”
黑发的男孩子含着笑,他俯下身子,去抱住了身下那被黑色羽毛覆盖着的巨大鸟儿,隔着衣料与羽毛的体温传达到了皮肤之上,柔软并且温暖,总算是忍不住一样轻轻笑出了声,白叶合上了眼睛。
2014年,夏天,小夜岛。
他们正处于小夜岛附近海滨上方。
——而在前几天,送走了调查员们的白叶轻轻抚摸着清夏的羽毛,由于没有灵魂的缘故他的羽毛又一次从那似乎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中探出,最开始的清夏会因为瘙痒与疼痛去拔掉那些东西,但是现在他也适应了这样的情况,只是乖乖的靠在对方身上,任由少年的手指游走在自己身上。他们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就好像这样就是永恒了一般,但是又有什么会是永恒呢?于是白叶打破了这沉默。
“清夏饿了吗?抱歉,已经没有食物了。”他的手指轻轻触碰到了少年的脸颊,那双被亵渎狂气玷污的眸子眼中却只看着自己,清夏微微扯出笑容——白叶看见他眼中的自己也笑了——而清夏又微微摇头,偏首过去,用嘴唇去亲吻他的手指,吮吸着他的指尖。
“没事的,没事的,我不饿,白叶君才是吧,白叶君没事吗?”他的语调生硬,夹杂着一如既往的稚气,可爱的让人心软,就仿佛任何一件小事有需要通过对方的指示。于是,白叶捧起了他的脸,在两侧脸颊分别落下了一吻,清夏眼中的自己失去了笑意——像是被这样的白夜吓到一般,清夏在两个亲吻结束之后,自己凑上前盖上了白夜的嘴唇。“白叶君怎么了吗?”
“……”两个少年,轻柔的吻,丝毫不带情欲,只是为了确认对方留在自己身边般的轻啄。白叶又笑了,将人拥在了自己怀里。他们好像这样过了很久的日子,但是其实他们还是过于年轻,还没有去过这个世界的每个地方,还没有好好的享受自己的人生,也许是在运动会接力赛时不会因为身体原因待在一边的相互击掌,也许是在放学路上不用沾湿拖把水的相互牵手,也许是在夏天的海边看着流星雨,互相为对方的手腕上系上红绳。
清夏总是幼稚的一方,他会俯身在白叶的耳旁,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我们能够崭新的开始的,然后白叶就会伸出手抱住人,一遍又一遍的回答道噩梦已经结束了。
我们已经很努力的想要好好开心的活着了。
所以我们一定能够得到那样幸福的人生吧。
白叶是个经受过良好教育的孩子,即便是以前躺在病床上输着点滴,闭上眼便是那幽怨的诅咒与众人的怜悯,他也仍然没有对什么东西产生过怨恨。而现在,他对这一切命运也依旧选择了顺从。——他送走了那帮调查的人员,告诉他们自己会解决掉一切的事情,白叶带着笑,甚至轻轻挥手送走那帮没有回头的人,他觉得什么东西顺着自己的背部已经结痂的伤口裂开,是黑色的羽毛吗?还是只是自己对于这一切不幸的罪恶感。白叶明白,当然没有羽毛,他只有踉踉跄跄的转回身子,回到了他与那个孩子的房间,将对方抱住,将脸埋在了对方的脖颈。
“白叶君、诶!?”清夏先是没有意识到的轻笑——被这样的动作弄得有些发痒,而在顺势的回抱拍拍对方的背时,他才注意到那颤抖着的双肩。
“……白叶君……你在哭吗?”有温热的泪滴落在了他的脖颈。
于是,这也是一个夏天的故事。那个黑发的男孩子说着我们一起去旅行吧,用粗糙的橡皮筋束起了自己较长的头发,露出了后颈与背部连接着的可怖疤痕,然后,一个很依赖他的,与性格完全不同染着挑染红发的男孩子握着他的手,对他微笑着说好的。
“带我飞一次吧,清夏,我们一起去海边吧。”
在高塔的最高层,一声长啸后,少年坐到了变身为黑鸟的清夏的背上,羽毛柔软、温暖,其实在夏季让人有些发热,但是他仍然埋下了脸,去轻轻蹭着对方的羽毛。——那天的天气还是那样的燥热,热浪仿佛渗透了皮肤浸入了骨髓之中,要是买一只冰棍吃一定会格外的舒适吧,白叶抬起了头,因为飞翔与升高的风掠过了他的脸颊,拂去了一些燥热。
黄昏,好像怎么飞也没有办法触及到那海平面吞没的夕阳,它把这个大海染成了金黄色。
“好漂亮。”他忍不住的喃喃着,垂下了眸子。“哈哈……说不定晚上也有流星雨呢。”
“……嗯、要是有,那就一起去看吧?”
“一起去看吧,然后许愿,就会成真的。”白叶俯下身子,微笑着抱住了黑色的鸟儿。
“准备好了吗,清夏?”
“嗯……今天也飞了很久了呢。”
“……哈哈,如果想的话,再多飞一会儿也可以哦?”
“没事的,只要和白叶君在一起的话,我都可以哦。”清夏的声音也笑了,他从来没有改变过。
“嗯。”
白叶睁开了眼睛,松开了手,从鸟背上滑落了下去,而几乎是同时,鸟儿俯冲而下,他的羽毛逐渐脱落,最后只剩下那个单薄的少年而已,他努力的伸出了手,去拥抱住了另一个少年。
风刮得脸颊生痛,耳膜灌得呼呼作响。
“——晚安,我的小鸟,让我们坠入深海吧。……不、七鸟君。”
他回抱住了对方,最后说了这样的话。
2008年,日本,那是你人生中十七岁的夏天。
天气的燥热感像是将整个人给浸泡在热浪里,温度渗透了皮肤到了骨髓里。这是平平无奇的一个黄昏,夕阳把你的影子拖长,走在放学路上的你或许受不了这温度想要去买一支冰棍。
你从粗点心店门口出来,看到了一个孩子,有着不符合自己外貌气质的红发挑染,让人忍不住想揉一揉他的脑袋,他呆呆的看着粗点心店的招牌,在听到你的脚步声后,有些发愣的回头看向了你。
“……啊、你想要吃那个吗?”
你向他搭话了。
“……嗯!”
他向你笑了起来,弯起了眸子。
“白叶君!”
于是你们牵起了手,于是两个孩子融化在了夏天。
*字数:5369
为了能活得久一些,我尽量麻痹自己的神经,试图让自己遗忘恐怖的现实,把这一切当做一个大型实景恐怖解谜游戏。这么想了之后,我感觉自己好多了,主要是这周围过于超现实的场景与其说是现实世界,不如说是游戏还来得贴切一点。
看看我都见到了什么吧。手机,触屏手机,上锁的手机,电脑,上锁的电脑,蓝屏的电脑,打不开的柜子,解不开的密码,尸体,被粗暴捶打的尸体,被啃到一半的尸体,被啃光的尸体,残骸,废墟,液体怪物,甲虫怪物,人造生物,螳螂——
我隔着钢化玻璃,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只螳螂。
这东西真的能叫螳螂吗?我表示怀疑,但我也没想到能用来代替的词汇。这个生物只有下半身是螳螂,上半身却还保存着人形,一般来说,人们把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的东西叫做人鱼,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马的东西叫做人马,那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螳螂的是不是就叫做人螳螂?我胡思乱想着,所有人都盯着我看,而我冷汗直流,只想大叫:
妈——
我搞不清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原本被盯上的是雾里见花,只要她一试图从钢化玻璃前离开,里面的螳螂怪物就疯狂地用能摧毁整座楼的气势砸玻璃,吓得我们不敢离开,害怕我们一走,螳螂就撞碎玻璃冲出来,把我们挨个剁成肉泥。
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让见花留在这,其他人去继续调查,但她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实在是有些令人不安。我试着用外套阻挡螳螂的视线,结果它偏偏就盯着见花不放。我正犯愁的时候,神尾千晶出现了,把我直接抱了起来。
我当时就傻了。
先暂且不说她为什么有力气把我抱起来吧,拜她所赐,雾里见花逃脱了螳螂的注视,然后那个东西盯着我,咧着一口黄牙开始流口水。我又又又又又想吐了,但我实在是太习惯了,很容易就忍住了,甚至开始对着螳螂呲牙咧嘴,试图让他以为我是大型猛兽。以前读过的儿童读物不是有吗,只要装作自己更凶,就能把捕食者吓跑,我是这样想的。结果螳螂不吃这一套,它明显更想吃我。
我真实地感觉到,我好菜啊。
我之前说什么来着,我在怪物面前就像一盘可口的菜?现在它成真了,我相信如果没有钢化玻璃,下一秒钟我就会被它的前爪撕碎,成为它的营养午餐。我想我一定很有营养,因为之前有喝绫小路先生带来的营养液。
我跟螳螂僵持不下了一段时间,本想着我自己留在这稳住螳螂怪物,让大家去探索,等差不多结束了再跟着他们一起离开这层,但话说出来我就有些底气不足,最后还是跟着大家一起走了。
我一离开,螳螂就在我们身后疯狂地砸着玻璃,天花板都有些摇摇欲坠,我都做好了被它吃掉的心理准备,幸好它没能撞破钢化玻璃。
钢化玻璃,好可靠啊……我内心感叹。钢化玻璃真的很可靠,可靠程度可以跟伊藤先生媲美。
平安逃脱让我松了口气,但我也稍微有点懊恼。本来是想为大家做点什么,结果还是因为害怕自己被留下而临阵脱逃了,我总是做这种事,就算强打精神也没办法克服恐惧,只会不停地逃跑,逃跑。
果然……我还是,很怕死。
我又要说点老生常谈的话了,你不要笑话我。如果你在的话,最近我说这句话太多次了,只是我没办法不想起你,这都是你的错,所以请体谅一下我。如果你在的话,一定会像个英雄一样,努力地保护大家吧,而不是像我这样,不断地临阵脱逃。虽然我知道你不会责怪我,但我会责怪我自己。
这几天随着对这里的探索愈发深入,我感受到越来越多这里的恐怖之处。这个研究所的研究方向真的可以说是多种多样,恐怖的合成生物,难以想象的新材料,不可思议的新技术,连这里的研究员本身也对研究项目有质疑。
不过产生质疑的人都死了。哇,这真的很恐怖。我看过一些科幻类型的电影和小说,一般这种故事里,这样远超出当前时代科技的研究所经常在爆炸里毁灭,然后这里的病毒啊,细菌啊,合成兽啊,实验品啊,就一股脑地从研究所里涌出来,世界末日就这么开始了。
其实想想还挺刺激的,你看,人类文明延续了好几千年,可还没有人曾经有幸亲历世界末日呢,要是这个殊荣落到我们头上,那可真是幸运得不得了。
我得反省自己,我太累了,也太悲观了,你怎么不在这里啊,要是你能对我说上两句鼓励的话,我一定会感到很安慰的。
我还是应该乐观一点。想点好的,至少我们之中还没有人死。
探索了五楼过后,我们算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食堂。扇雀小姐突然的出现把我吓得不轻,完全丧失了继续探索的力气。我一边走,一边思考着那些还没打开的密码和锁,抬头便看到有趣的场景。
绫小路良平满脸嫌恶,低头应付面前的大盘青椒,绫小路贵月站在他身后,样子非常严肃。我内心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原来这个看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很好的优等生也有应付不来的东西,简直就像个小孩子。我以前也不喜欢吃青椒和胡萝卜,不过稍微长大一点之后变得能接受了,虽然还是不爱吃。我真诚地祝福你,绫小路同学,愿你早日能克服青椒这个挑战。
只不过这青椒的数量也太多,就好像什么惩罚游戏。算了,这是别人家的家事,我才懒得管。
伊藤先生端起一盘炒青椒,坐到绫小路良平对面,毫不畏惧地吃了起来。不愧是伊藤先生,我对伊藤先生的崇拜又增加了。一旁的永山先生拿了一盘炒菌菇过来,跟伊藤先生交换着吃,我总觉得绫小路良平看向他们的眼神有点吓人。我也去拿了点吃的,坐在一旁听他们聊天,当然还是刷的藤村女士的卡,今天也感谢食堂天使降临。
“对了,绫小路君,银河铁道之夜,有续集吗?”伊藤先生问。
听到这句话,我的耳朵都竖起来了。我隐约想起伊藤先生前几天好像拿了这本书的样子,看样子是读完了。你知道的,我一直很喜欢银河铁道之夜。
“没有哦,作者已经死了。”绫小路良平一脸轻描淡写地说,让我有点不爽。好歹也应该说“去世了”吧。
“那乔邦尼到底怎么上车的?”伊藤先生又问。
我在旁边一时无语。这就好像是在问“哆啦A梦那么大是怎么从抽屉里出来的”一样。
“到底是怎么上车的……伊藤先生觉得呢?”绫小路良平似笑非笑地问。
“剧情需要……?”伊藤先生若有所思地答道。
“这样讲真的非常不浪漫啊! ”我在一旁差点跳起来。什么剧情需要啊,剧情需要当然可以解释一切,毕竟故事的推动本来就需要各种不可思议的巧合,有时甚至会看起来有些强行或者突兀,但要是把所有说不通的地方都解释成剧情需要,那就是完全放弃了对作品的解读,阅读的乐趣也要大打折扣。
“这是乔邦尼的故事,伊藤先生一定会比我更加清楚。”绫小路良平别有深意地说。我大概能从他们两个的对话里猜测出到底是谁给伊藤先生推荐了银河铁道之夜。老实说,虽然银河铁道之夜是一本非常好的著作,但我觉得伊藤先生没能理解里面的任何部分。我真情实意地在内心替宫泽贤治哭泣。
"难道不是因为想救最好的朋友吗?"一旁的永山先生搭腔了,看来他也看过这本书。
“但他不知道河边发生什么了吧?”伊藤先生又问,我在一旁叹了口气,说:“我想说不定是康内贝拉想要见他最后一面,他才能来到车上。”
"那有可能是朋友强烈的思念把乔凡尼带过去了....毕竟作者没有写得很清楚呢。"永山先生也有自己的猜想。
“这种事情如果说得太清楚,就没有浪漫的感觉了。”我说。宫泽贤治先生本来就在这本书里使用了大量的隐喻,如果他把这些隐喻全都揭示开来,伊藤先生虽然能读懂了,但真的还会有人来买这本书吗?
“说来天野和永山也都读过吗。”伊藤先生转向我们。
“读过一点。但其实有点印象模糊了。"永山先生说。
“这可是名作啊,我还去看了电影呢。”
我说到这里,突然心跳漏了一拍似的,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伊藤先生和绫小路似乎在说些什么,但那些声音仿佛隔得很远,我听不清楚。
我只是又想起了你。
银河铁道之夜的电影,是我们一起去看的。
食堂里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绫小路良平却还在对付他的青椒。我趁他旁边没有人的时候,在他面前坐下来:“啊,那个,绫小路君?可以这么称呼你吧,想跟你稍微聊一会儿。”
绫小路良平从青椒里抬起头,很礼貌地回答我:“可以的,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因为刚刚有听你跟伊藤先生银河铁道之夜,是你推荐他去看的吗?”
“是的,怎么了?天野先生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吗?”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不妥!真的太不妥了!说句刻薄的话,让伊藤先生来读这本书,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我尽量委婉地说道:“怎么说呢,感觉他完全没有看懂啊,在旁边听了觉得好心急。”
“不懂也不错,看着无知无觉的当事人也很有乐趣。”
这人完全乐在其中!我只能摇了摇头,说:“感觉伊藤先生跟这样的书不太搭调啊,总觉得他应该更适合推理小说这类的。一本好书不被人理解还真的让人有些失落。啊,因为我很喜欢银河铁道之夜所以……”
“既然如此,不如就由天野先生去为他讲解一下这个故事吧?”绫小路良平笑着说,“明明是个好故事,却无法被理解也太可惜了。”我试着想了想那个画面,忍不住摇了摇头:“我是有这种打算啦,但总觉得他搞不好会问我‘车为什么会在天上飞”这种问题……’”
我是不是太低估伊藤先生了?对不起,伊藤先生,还好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噗……确实会有这种可能性呢,这就要靠天野先生的力量来弥补了。”
“感觉大概率还是白费口舌。有些事情解释得很清楚,反而失去了那种感觉吧,银河铁道之夜里的象征意味很浓,有好多种解读方式,没办法给出一个确定的解啊。”我说。
我一直觉得,如果你看不懂某个故事想要表达什么,那么就说明这个故事不适合你。要是让别人去帮助你解读这个故事,那你就永远丧失了理解这个故事的机会。对故事的理解是相当私人的东西,就算拿出来与他人共享,能够交流的也只有很少一部分。
说不定伊藤先生哪一天就自己明白了呢,我是这样想的。
不过我也有点在意为什么绫小路君想让伊藤先生看懂这个故事,但我没有问,这应该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
绫小路君接受了我的说辞,不再要我去给伊藤先生讲乔班尼的故事了。这下子换到我来问他:“绫小路君觉得这本书如何呢?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觉得是个好故事,孤身一人的乔邦尼回到了现实,约定了要在一起的康贝瑞拉却永远离开了他身边。”绫小路君放下餐具看着我。这说法听起来太糟了,如果要是没看过这本书的人,准会以为银河铁道之夜是彻头彻尾的悲剧故事。
我刚想反驳他几句,只听到绫小路君又说:“他真的能摆脱‘康贝瑞拉’的影响吗?”
“不可能的,”我条件反射般地回答,“他永远都会记得康贝瑞拉。”
“对,这就是我觉得最有意思的地方。”绫小路君点头笑笑,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明明是这么让人悲伤的事……”我不禁喃喃自语道。
“所谓悲剧,就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我觉得这句话说的很对。”
我抬起头来打量他。绫小路良平,明明只有十七岁,却说得出这样与年纪不符的话,这让我着实感觉有些不安。从我们来到研究所,他就表现得与其他人不太一样,过于冷静和游刃有余了。我对他的身份有许多不妙的猜测,基本都与那种科幻故事有些关联,还是别告诉任何人为妙。
我忍不住要反驳他:“但我认为银河铁道之夜并不是什么悲剧,反倒是个很让人温暖的故事。”
绫小路良平点点头:“所以就像天野先生说的那样,每个故事都有很多种解读方式,每个人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故事,没有什么标准答案。”
这是我自己刚刚讲过的话,我无话可说,只能点头:“确实,这也是故事的魅力所在啊。我觉得作者真的很了不起,能写出这样的故事,真厉害啊。”
“是的,我也这么想,作家经历的人生轨迹成就了笔下的故事,故事也能折射出作家真实的内心。”
“听说是因为作者宫泽贤治的妹妹去世了,才使他创造出这样的作品。他的妹妹也许就是他的康贝瑞拉吧。”
听我这样说,绫小路良平缓慢地摇了摇头:“我并不这么想。”
“也有这样的说法,其实乔邦尼的原形正是宫泽贤治自己,而康贝瑞拉则是他的挚友保坂嘉内。而银河铁道之夜是以两人一边攀登岩手山一边沉迷星海时共通的绮想为原型创作的故事。宫泽贤治与保坂嘉内的关系甚为亲密,保坂嘉内一直被宫泽贤治称为“唯一的朋友。”
他露出有些玩味的笑容盯着我看:“……他们在书信交流时措辞情感都相当炽烈亲昵,宛如恋人一般。”
“啊……的确是有这样的说法。朋友……和恋人吗……”我下意识地躲避他的目光,“但他们并不是真的恋人吧……应该只是很好的朋友才对吧?只是因为彼此互相欣赏才……”
绫小路的语气非常疑惑:“天野先生,是会把朋友称作恋人的男人吗?”
“也许只是一种表达情感的方式,就像朋友之间也会讲‘我爱你’这样的话吧?”我有点词穷,干脆开始胡言乱语。我感觉自己的耳朵开始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天野先生的朋友,真的很厉害啊……”绫小路良平感叹,分不清到底是真心还是讽刺。我觉得我作为一个成年人颜面扫地,随便应付了两句就落荒而逃。
全都怪你。
是你让我在他面前颜面扫地。要不是你说了那样的话,我怎么会,怎么会……
我在无人注视的角落里默默抹了把泪。
大概三年前,我跟你一起去看了银河铁道之夜的剧场版。并不是在电影院,而是在天文馆的球幕放映厅。影片不长,只有不到五十分钟,但头顶一幕幕绚烂的光景足以让人目眩神迷。我们两人挨在一起,坐在广袤的星原之下,南十字星,天鹅座,燃烧的天蝎之火,漆黑的煤炭袋,在我们的头顶像呼吸一般跳动。我的心激动不已,就好像我们两人真的搭上了那列星空中行驶的列车,如同乔邦尼和康贝瑞拉一起在星空中翱翔。
直到电影结束,我们走出电影院,我还沉浸在刚刚的气氛里,下意识地哼唱着影片里的歌曲。
“红色眼睛的天蝎,
鹫鹰张开的翅膀,
蓝色眼睛的猎犬,
光之蛇夫的蜷曲……”
“好厉害啊你,只是看了一遍电影就会唱了。”你感叹道。我有点不好意思,就说:“我觉得还挺好学的嘛,旋律很简单,歌词也很好记。而且,这首歌其实蛮常被当做插曲的,许多游戏不是都会用吗?”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呢。你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啊,真好,”你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跳到我面前来,“什么时候我们去看看真正的星空吧,暑假的时候怎么样?”
我被这突然的邀请稍微吓了一跳,不过也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去你的老家那边吗?嗯……应该没问题吧。”
“是啊,天气好的话,还看得到银河。”
“上次去的时候,好像是小时候的事了吧?算算也有五六年了。”
“是啊,爷爷他问过好几次你的事,一直盼着你再来一次呢。”
“那就说定了?”
你笑着对我比了个拇指。我们后来真的在那年夏天乘车回到你乡下的老家,在那里度过了一段无所事事,却又很安静闲适的时光。我到现在也记得那些画面,晴朗的夏季午后,电扇悠悠地转着,我们头对着头躺在榻榻米上,外面是仿佛被水洗过一般的蔚蓝天空。到了夜晚,我们爬上你家的屋顶,一边欣赏夜空里的银河,寻找夏季大三角的踪影,一边手忙脚乱地赶走蚊子。
现在想想,那时的我,是多么幸福啊!可是,那样快乐的时光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只不过是无数个平淡日子里普通的一天而已。我痛恨那时不懂得珍惜的自己,可我难道能料想到它的结束吗?我难道就能料想到这一切是如何结束的吗?
接到你的死讯的时候,我觉得那是一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我颤抖着声音,对着电话那边你的母亲说,不可能吧,明明我们昨天还见过面,我并没有听到我想要的回答,只有压抑的,破碎的啜泣声,在电话的那一头低低地响起。于是我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你对我说的那声再见,竟然是你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我是乔邦尼的话,你就是康贝瑞拉。我以为我们能够永远在一起,直到我们都各自有了家庭,成为大人,变成老爷爷,我都会与你在一起,可是,康贝瑞拉,康贝瑞拉,你怎么忍心这样离开我?
你怎么能就这样离开我?
【出乐园】
第一百八十五次作业【虚与委蛇&高山景行】同人《出乐园》
文:绿鲤
关键词:虚与委蛇&高山景行
背景:圣经故事魔改
文体:小说
BGM:《Carus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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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娃是在河边遇见蛇的。
她摇落果实喂河里的鱼,也躺在水岸把长发浸入水中,让洒在河水上的晨曦把头发染成金色。少女唱着不成调的歌,任柔软的躯体和笑容一起在草地上流淌,在潺潺水声中看到蛇蜿蜒着自半空游来。那花色斑斓的生物向她吐出信子,用温柔的声音向她问候:
“你好,女人。”
少女翻了个身转向它游来的一边:“我叫夏娃。”
“你好,夏娃。”蛇降落在少女身边的树上,正想继续说下去,便被一朵小花堵了回来。
“你要吃点吗?”夏娃披着湿透的金发向它发出早餐的邀请,蛇笑着摇摇头。
“喝水吗?”
“我不需要喝水。”
“那你想交配吗?”少女收回了递出去的花,吃掉花朵之后又将靠近根部白嫩的茎放进嘴里,舒展着身体躺在了它面前。
蛇在树上凝固了一会儿,“啧啧啧,听听,这话可不是乱说的。”面对夏娃的迷茫,它岔开了话题:“你平时就是这么打理祂的园子的?”
“嗯。”少女打一个滚,伸开双臂:"祂让每天我们喂养、带领这园子里的百鸟百兽,让它们好安然生息。也整理、播种园中的百花百果,让它们好装饰园子。因为这里永远繁茂,花常开不败,果日摘日新,鸟兽也温驯不生麻烦,所以祂给我们的这份工作也挺轻松的。""哦……我懂了。"蛇恍然大悟似的点了头,然后便从树梢滑落下来,学着少女的样子躺下,柔软的肚皮向着清凉的空气舒展开鳞片,忽然扭头悄声问她,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我听说,这园中树上的果子祂都不准你们吃,果真是这样吗?"
"是谁瞎说?树上的果子我们也可以吃的。"少女说着便从地上捡起刚才摇落的果实放进嘴里,甘美的果汁打湿她嘴唇。
"所有的果子都能吃,真好啊。祂造我时没许我可以吃果子。"蛇扁了扁嘴,它的嘴里没有能咀嚼果实的牙。而少女看着蛇的嘴,“我可以咬碎果子,用嘴喂你果汁吃。"蛇又凝固了一会儿摇头:"你不该那样喂我果汁,女人。你的嘴只当去吻你的丈夫。”
“你不需要我的照顾吗?”引领和关照园中百兽,正是他们的天职。
“如果要喂所有没有牙的动物吃果汁,你会累死的。"
“你说得是,”夏娃说:"但我们也不是所有的果子都能吃,祂说分辨善恶树上的果子我们不能吃,也不能摸,吃了就会死。”
蛇问:“为什么吃了会死?那难道是坏果子吗?”
“那不可能。这园子里的果树都是祂种的,我和亚当每天都看护,不管哪棵树上结出来的,不可能是坏果子。”
“那为什么不能吃?祂为什么造人吃了会死的果子?”
“这个嘛……”
少女与蛇在树荫下大眼瞪小眼许久,直到少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夏娃!”
“亚当在叫我,我要过去了。”少女撑起身体,向蛇道别。
“去吧,别让他等你。”蛇也游入了空中,目送诞生自少年体内的少女消失在永远晴朗的林木尽头。
茂盛的苹果树上长着一颗无比好的苹果。鲜艳、甜美且不虞腐烂,时时刻刻都是无比好的。苹果籽也在甜美的苹果里,安详,舒适,悠然生长。整个苹果充满生命,毫无萎顿。
00
少女坐在分辨善恶树下望着树冠。
因为祂警告过树上的果子不可吃,她和亚当很少到这棵树下来。但自从与蛇见过面后,她已经连续几天出现在树下了。
分辨善恶树有翠绿的树叶,像所有其他的树一样在太阳底下闪着橄榄石般的光。树上的果实鲜红透亮,看上去就像园子里所有可以吃的果实一样甜美。
吃了它真的会死吗?如果吃了它就会死,那它必定是坏果子。
可祂为什么要让园内长出会使人死去的坏果子呢?
死又是什么?
祂说有一种坏结果是死,所以他们知道死是可畏的。
但在这永恒美丽的园中,死真的会伤害他们吗?死真的会,让他们受到痛苦,而产生绝无好处可言的坏结果吗?
乐园的少女的脑海里第一次充满了“为什么?”
蛇就是在那个时候再次出现的。
“你在这里很久了。你在想关于分辨善恶树的果子的事,对吗?”优雅的生物盘绕着身体从树冠降下来。
“是的,原来你也在这儿。”
“是啊,我也在想。关于果子的事。”蛇盘成夏娃一样的姿势坐在树下,仰着头望树上的果子。
“也许吃了这树上的果子也不一定会死。”蛇没有问出那句“你也这么想,对吧?”但是听见人类的少女在半晌的沉默后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嗯。”
在这永恒晴朗繁茂的园中,夏娃与蛇坐在树下,时间流动得一如平时一般仿佛静止。只有蛇的尾巴轻轻拍打着身下的草地。
然后它看到女人突然从它身边站了起来,而男人并没有召唤。她站起来,披着光流般的长发走向分辨善恶之树,柔软的手指抓住树枝,粉嫩的脚趾蹬住树干,倾出优美的身体像一蔓向光的青藤,将手伸向了枝头的果实。
蛇尾尖的拍打停止了。它看着女人摸到了分辨善恶树的果子,她的手掌包住了果身,指甲掐住了果蒂,然后枝上的树叶簌地一颤,她摘下了果实。
“你看,摸了果子没事。”夏娃向蛇展示手中鲜润的果子,“祂为什么不让我们摸?”
蛇张着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小小的人类女性来回端详着手中的果子。
“说不定吃了这果子也没事。”万全之乐园的少女这么说,继而又和蛇一起沉默了许久。然后她张开花瓣一样的小嘴,咬了那颗果子。
蛇的尾尖颤了一下。
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好好地活着,乐园也繁茂,四季如春且晴朗和煦,花木生长,鸟兽驯良。夏娃笑了出来,略带娇憨地向凝固在原地的蛇展示了她咬过一口的地方:“真的没事。”
蛇也放松下来,咧开嘴对她笑,尾巴像枝头的树叶那样颤动。
“这果子就像其他果子一样甜。”夏娃咀嚼果肉,想着“祂为什么说这果子不可吃”,直到甘美的果汁滑入她的胃。
她的眼睛骤然睁大,嘴唇紧抿,脸上的娇憨被惊愕一扫而空,分辨善恶树的果子也从忽然颤抖起来的手指间滚落在地。
庞大的恐惧从内部攫住了少女,像一阵无声的雷从灵魂中央炸开,向着全身拼命扩张弥漫。
“我做错了事。”
她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对她说。
“我违背了与祂的约定。”
从那惊雷的余波里有什么升腾而起,如滚滚的云,又如滔天的洪水,猛烈地冲刷、淹没她。周围的万种色彩也忽然一下子闯进她的眼睛,万般声响也蜂拥至耳中,她的肌肤忽然无比鲜明地感觉到风与阳光,还有整个园子在太阳底下蒸薰起的气味。还有许许多多从未体会过的情绪、从没有过的念头,全都像狂风一样在心底卷起,太多一时无法理解的东西进入了她的脑海。无法处理如此汹涌的感知,无法承受如此庞大的未明的东西,夏娃握着自己的手缓缓蹲跪下来,努力只看着眼下的一小片草地,至少让从外而来的东西减少一些,再少一些。
蛇静静地看着少女的肩膀不再颤抖,短促的呼吸也慢慢平复,当她抬起头的时候,那双眼睛充满泪水。
太阳的颜色、风的香气、水上的粼光、林间斑驳的影子,摇曳生姿的花朵,这些见惯了的东西忽然间像是第一次相见,在少女的心里点亮不可遏抑的闪光的喜悦,让它无比盛大地鼓动。
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收回眼中的泪光,但由衷地想要感谢祂将她创造出来,感谢祂创造了这美丽的乐园,并将之许诺给她作为家园。第一次有了“美丽”的体会的人类,心里有多明亮的喜悦,就有着多锋利的愧疚、恐惧与悔恨,深深卷进少女的心脏。
“我却背叛了祂。”
“可我却背叛了祂。”
夏娃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叹息,蛇看见她皱起了眉,曾经只有天真笑容的脸上显出了从未见过的严肃与坚定。蛇的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接受了那双明亮起来的眼睛投来的复杂目光。
“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是的,我知道。”
“那你也知道这些……”夏娃一时哑然,她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这些感受,那些在各种情感爆发完毕之后依然像冰块融化一样缓慢扩张着的,未明的东西。
“啊啊……是的,我知道。你吃了分辨善恶树的果实,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领会了美,对吗?就是那让你心跳不已,让你落泪的东西。”蛇吐了吐信子,“人类无法一下子完全理解智慧,也无法一下子完全适应美德。但审美和理性,你已经从果实中获得了。”
现在还有一样东西要你自己去找。女人。
“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蛇的尾巴轻轻拍打,与人类的少女对视。
而夏娃抬起头望向分辨善恶树硕果累累的树冠。
然后少女站起身。它在她眼中看到某种可称勇毅的东西,带着柔情,又视死如归。
她再次攀上了分辨善恶树的树枝,摘下了第二个果实。
蛇在原地凝固了一会儿,一个果实的智慧与情感她尚且需要花漫长的时间去消化,第二个果实她又有什么用呢?
少女落回地面,握着鲜红的果实,望着林木的尽头迈开了步子。
“去找亚当。”
苹果树上长着一颗无比好的苹果。苹果籽也在甜美的苹果里安然生长。但苹果籽在某一天成为了苹果籽。
000
祂站在林木之间,垂下眼看着面前披着无花果叶低着头的少年和少女,还有匍匐在地上的蛇,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而后问:“你们为什么披着树叶来见我?”
“因为羞愧。”少女的长发从肩头流下,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神情。少年也咬着唇,眼睛里亮着前所未有的光。
“你从哪里知道的羞愧这个词?莫非你吃了分辨善恶树的果子?”
“是。”
“你……为什么要去吃我说不可以吃的果子呢?”
夏娃开口,蛇的声音先响起:“我诱惑了她。”
少女一时语塞,不多久接道:“是,是蛇的发问让我起了不该起的疑惑。”
“那你呢?男人。”
“是我让他吃了果子。”夏娃未说完,被身边的少年握住了手。
“我跟夏娃一起吃了果子。”少年抬起头直视着祂,而祂看着二人十指相扣,只报以一声了然的叹息。
于是祂张开双手,四面风来,恬淡的白云卷集成漠漠的灰暗,将日光遮断。林木也随风狂舞,花果坠落,鸟兽受惊而来到此处,向祂跪伏,听他发落。
惊雷狂风之中,祂对蛇说:
“你引诱了人类,就必受惩处,比一切的牲畜野兽更甚。从此你要永远匍匐于地,和女人彼此为仇,你的后裔和女人的后裔也彼此为仇。”
电光缠绕着蛇,在凄厉的哀鸣中剥夺了它体内的风,使他再也无法悠游于空中。
祂又对亚当说:
又对人类说:“你吃了我所吩咐不可吃的那树上的果子,为了惩处你们,我要将你们从这永恒的乐园放逐,收回你们永恒的生命,把你们的名字托付给死亡骑士。从此以后你们必须终身劳苦,才能从地里获得食物。 草木必给你长出荆棘和蒺藜来,让你们受了疼痛才能吃到田间的菜蔬。曾经被你们引领的鸟兽, 凡是有尖牙利爪或毒液的,都可以向你们挑战,要你们与你们后裔的性命,直到你归于尘土。”
亚当向他低下头,从夏娃分享给他那颗果实,从他知晓了那一切起,他便有了觉悟。
最后祂对夏娃说:
“我既然收回了你们永恒的生命,也会给你们留下活路。虽然你们终将死去,但我会给你生育的能力。你们各会有一半的自己,在你们共同生育的新生命之中延续。但为你收了蛇的诱惑,破坏了约定,我会加增你怀胎与分娩的苦楚,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
夏娃也低下了头,自从她吃下了果实,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刻。
天风铺好厚厚的乌云,祂与阳光一同离开。
而人类也必须离开了。
终于,穿着无花果叶的少年和少女在林荫的尽头,以眷恋的目光吻别伊甸。
少年握住少女的手,两人目光交汇,少女也张开手指,与对方十指相扣,牵着手离开了乐园的大门。
遍体鳞伤的蛇匍匐在门外,发出嘶哑的喉音。
夏娃回了头,给它擦拭沾了尘土的伤口,蛇问少女:"你后悔吗?"
少女回答"不后悔。"继而问它:"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吗?"
蛇说:"去找莉莉丝。"
当你为自己身为女人而困惑的时候,去找莉莉丝。
“好。那么,再见了。”
“再见,夏娃。”
01
于是天风吹拂,阴云密布,人类与这个世界迎来了第一场雨。绵长而浩荡,将每一寸大地浸湿。
四位骑士从乐园出发,准备好在今后的世界上散布战争、瘟疫、饥荒以及死亡。
伊甸之内时间流动得一如平时一般仿佛静止。而人类踏出了伊甸的门,庞大的命运和历史跟随着他们的脚步,终于,正要开始。
两颗苹果籽离开了苹果,在它因为果蒂的断裂而腐烂之前。
用生命支撑着永恒的美丽与繁茂的苹果树,终于得以安歇。
受伤的蛇回到苹果树上,与苹果树耳鬓厮磨。
在人类离开之后开始枯萎的乐园之中,祂如释重负地站在雨里,抚摸着蛇像抚摸着宠物又像抚摸爱人,说:“辛苦你了。”
蛇的伤痕经祂的手一一治愈了,亲昵地蹭着它的脸颊,问: “你怕他们不知善恶、没有理性与智慧、不明白美不知道爱,而在世上受苦楚,为什么不亲自告诉他们?”
祂亲吻蛇的鼻尖,无限疼怜:
“因为我想要他们永远害怕越过善的界限。”
—END—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第一百八十四次作业【高光】原创《金鱼钻石&蝴蝶珍珠》
文:绿鲤
文体:小说
BGM:《ハッピーエンド》/《起风了》
“他永远是我的英雄。”
珍珠色的少年在心里说。
天色未晚,暮光朦胧,三步之外是无垠天空,百米之下是车水马龙。
他立在天台上,向天空举起烟花。每一响都在心里喊一声那个人的名字。每一响都无比灿烂,炸成泪水一样的漫天火花。
“他永远是我的英雄。”
那年他十七岁,从他的茧里挣扎出来,向着天风张开了珍珠色的翅膀。
作为一只蝴蝶,拿着美术学院的邀请函,与无数的蚁、骏马、猫咪、白鹤之类一起毕业。
在那之前他一直是所有人眼里的乖孩子。他没有逃过课、没有跟老师骂过仗、没有在行政楼前唱过大逆不道的歌、没有在布告栏画下什么出格的图案。甚至他规规矩矩上学写作业,在课程班排名也靠前,是个整天傻乐的好学生。
但班主任一直很遗憾他没有像其他学生那样,而是在最后一年毫不犹豫地向着蝴蝶转变——对于生活在周围的所有人来说,这太离经叛道了。
他本可以成为社会需要的钢铁做的蜂、令人尊敬的白金质的马或者别的什么大家熟悉的模样,做一只到哪里都有人爱的棉花团猫猫也好呀。但他偏偏要成为浪漫过头又容易损毁的蝴蝶。
但对于他的选择,他们也并不意外,他一直以来就有点奇怪。没事的时候他喜欢跑到无人的艺术楼,在有一整面落地窗的楼梯间里一个人迎着阳光唱歌;喜欢在大风天的窗台上,偷偷比划指挥风雨一般的手势;他会在晚自习的课间突然对好友说:“我恋爱了!”“哪个班的?”“是月亮!”;他的学习机里总是偷偷装着音乐,当他听起音乐的时候,他就不在那里了——这样的人好像天生就该成为蝴蝶似的。
“以后的路哥们就帮不上你了哦,不过我蛮羡慕你的,能成为想要成为的样子。”朋友敬了他最后一瓶汽水,“珍珠的翅膀很好看。”
他也笑着跟对方碰杯。
终于少年们就那样告别,或走或飞向各自的前程。
无论是为他唏嘘的,还是祝他从此海阔天空的,都不知道他本该在这个时候欣喜若狂,应该在校园里飞奔大笑,一个人载歌载舞,拨出一个电话然后在天台上放它个几十响烟花。
毕竟他们也从不知道他压在枕头下的信,没见过他茧子的内侧,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是珍珠做的。
。· ◇◆▽☆◊★●◇◆ ° · 。· ◇◆▽☆◊★●◇◆ ° · 。· ◇◆▽☆◊★●◇◆ ° ·。
在长大以前啊,幼小的人类都是小小的幼苗。家人为了让他们安心成长为优秀的大人,常常会给他们做一只茧。他所生活的茧,是家人的厚爱织成的,安全干净,只是有点不透风,也不怎么透光,上面只有很小的一条缝。
在厚厚的茧里,他并不比别人成长得更好,只是跟所有孩子一样默默地生长着,为几句夸奖高兴很久,为一次批评难过半天。要说比较特别的地方,可能就是从他的枝蔓上长出了一个个的世界。而他为数不多的小爱好,是一个人在茧子里唱些不成调的歌,把他所向往的,那些世界里英雄们的冒险,在小纸片上写成故事,从那个小小的缝丢出去。
他在长大,那些世界愈加缤纷繁茂,于是茧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拥挤。最开始他还会因为喘不上气而焦躁地敲打茧壁,但是为了他好的家人并不打算把茧打开:“我们希望你是一个阳光的孩子,成长为大家喜欢的样子。”
而不是你觉得很酷的那种英雄哦。
于是在这慢性的缺氧里,他乖巧地蜷缩起枝蔓,为了留下足够的空气而不再唱歌了,从茧子的内侧生出了扭曲的刺。那些曾经无比繁茂的世界,也因为“不可以再消耗仅剩的氧气了”而枯萎休眠,褪色到近乎透明。
直到有一天。
“我好喜欢你的故事!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一张带着雨季青草香味的纸片,夹着明亮的光和清澈的风从缝外面投了进来。
他突然又能呼吸了。
就好像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欣喜,所有的枝蔓都在这一瞬复活了。
“你好!我也想知道你的名字!”
那天他回了信,还不知道自己的生命里发生了什么。但从那之后,在拥挤的茧里,他就可以纵情呼吸了。隔着层层的茧,通过窄窄的缝,两个少年的世界在纸上交汇了。
对方和他一样是生活在茧里的孩子,也和他一样有着枝繁叶茂的世界,但比他更热情更野,写来的每一封信,无论是好事情还是坏心情,都沉甸甸亮闪闪像是装着整个青春期的夏天。对方的光芒随信展开,横冲直撞照进他在黑暗中褪色透明的身体,一丝光勾着枯叶底下心火重燃,他自己就成了这方狭小天地里最最耀眼的东西。
那段日子里,无论是沉重的茧,还是全校统一的校服,厚厚的作业和试卷也压不住他的生命力。只要拿起笔开始做梦,他就是自己无往不胜的英雄。
他们像世间所有的密友一样无话不谈。会讨论一起追的漫画的新章节,把感想和脑洞都画给对方看,为喜欢的情节和人物大笑大哭;给各自设计了角色,在纸上一起去探索天海山河,向着不公与黑暗盛大地开战;还会讲生活中发生的事情,偶尔吐槽家长,并发表近乎一致的意见;也讲没能追到但依然喜欢的女孩子,互相安慰的同时也同样把这份悲伤视为珍贵的宝物。
他们又自认不同于世间所有的密友。他们的生日刚好在前后两天,喜欢同类的颜色,有着同样的爱好和美学,同样的赤诚狂妄。如果一个人遇到了不好的事,同一时间,另一个人也会毫无理由地低落。他们默契到自己都惊讶,又为此感到理所当然——我们一定,一定,一定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在等着相遇了!这就是宿命!
两个茧中的少年成为了彼此的灯塔,茂盛枝条就顺着那些灿烂得让人忘记现实的信纸决堤一样蔓延,占据彼此生命里最好的时间,还把对方的名字写满在自己的未来里。
“十年以后,我们也成立组合画漫画吧!”
“住同一间宿舍,在截稿日极限狂肝!”
“所有的东西都买成对的!”
“咖啡无限续杯,交稿以后互相瞪眼到天亮!”
“把整理房间都留给刊登之后吧——!”
“同意!”
“到时候一起考那个美术学院吧!”
“嗯!”
“从现在开始要努力从茧里出去了!”
“成为蝴蝶!从里面飞出去!”
“等考上的时候,就在天台上放烟花!”
“为王的诞生献上礼炮!”
他们就是能那样快乐地讨论日后的苦难,让他在日后回想时无数次艳羡。
虽然那么约定了,对他来说去实现那个约定却像离开那只茧一样困难。
茧是爱做的,爱是有方向的,于是茧也有不同的形状。家人为他准备的茧是用来养鹤、养鹿、养骏马的,不养蝴蝶。如果想要成为蝴蝶,从那样的茧里他得不到任何必要的营养。
但这不妨碍他一封信寄过去就要贴六七张邮票,动辄就是几十页,不妨碍他在茧里唱着歌,在茧壁内侧涂满并不会在这个世界发生的二人的冒险。毕竟对少年们来说,这是个容不得英雄的世界。
他们从不向家人分享自己的幻想,因为献上的花朵常常收到“你把这个劲头用在学习上多好?”的回答。每次小心试探都被温柔但严格地退回了,所以后来他放弃了抵抗,听话,顺着他们想要的样子生长。
但现在他有了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所以即使不愿意,他也愈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前进的道路是怎样地偏离了他要去的方向。就比如中考之后,他升入了文化课程班,不像对方,考上了他们那里最好的艺术学校。
随着他的背上逐渐凝结起等待填满色彩的纤细翅脉,茧就有了越来越无孔不入的存在感,不断地提醒着他,伸出手,会痛;迈开步,会痛;张开翅膀,会痛。
“看你拿到信欣喜若狂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下次考不好了。”
“虽然有这种不公平的事情,但是老爸希望你不要做那个出头鸟。”
“虽然老师因为看雪就说你,但也是为你好。不值得期待的学生他才不会管呢。”
“偏方会流传下来是有道理的,如果是妈妈生病了需要吃猫头鹰才能好,你会为一只猫头鹰让妈妈一直病着吗?”
“等你长大,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们不希望你那么做了。”
——等你长大,就一定会泯然众人。
直到今天他回想起来,依然觉得每一句话的潜台词,都像是同一句宣判。
天真赤诚罪不至死,生在此世活罪难逃。
即使清楚地意识到这对自己的翅膀来说是怎样的无期徒刑,他却依然只是在想办法扩大那条可供呼吸的缝,他没有真的要去破坏那只茧。或许是因为他同样意识到了,心里能有那样的火种存在,也是因为有茧的保护。
每一天都为现状而感到焦灼,又每一天都暗示自己不去在意。就像一边高喊着“我绝不会屈服”,一边蒙着眼睛向地狱走去,任影子一层一层地罩在自己的头上,覆盖那一点微弱的光芒。
这样的自己根本无法成为英雄,也完成不了与他的约定。
直到有一天。
那是对方寄来的最后几封信之一。
另一位少年英雄告诉他:因为我救了三只金鱼,我被狠狠地嘲笑了。
我被狠狠地嘲笑了,因为我救了三只金鱼。
那是一个小长假的下午,少年跟朋友去看电影。他在不锈钢的栏杆里排队,看见有几个小孩天真又恶毒地笑着,说着“要死嘞!”,把四五只装在塑料袋里的金鱼连水一同倒进了街边的垃圾桶。
在他们动手之前他只来得及喊出“喂!”,等他喊出“住手!”的时候所有的金鱼都已经不在塑料袋里了。
少年一边大声呵斥着被人发现一溜烟跑掉的小孩,一边从晒得滚烫的栏杆上翻出去,众目睽睽之下将手伸进垃圾桶,在垃圾之间翻找起被蓄意谋杀的金鱼。
几经周折,三尾明亮的红色躺在少年掌心里,而剩下的两只可能已经滑入了垃圾桶深处,他掏不到了。少年捧着在空气里拼命呼吸的金鱼又匆匆冲过马路,到达对面的喷泉,把它们放进了水里。
被那飞身出去的动作惊动的人群就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他在垃圾桶边徘徊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了找不到的金鱼,回来排队的时候,他就听到了。
“他是不是以为自己很帅?”
“是故意作秀吧。”
“以为自己在演电影吗?”
“好恶心。”
“你以为你在演电影吗?我都不想说我认识你。”
最后一句是跟他同去的朋友说的。
在放映厅内他完全没有把电影看进去。金鱼的粘液残留在他的指缝里,透明的红色和那些话语一起在他的脑海里游来游去。
少年在放映厅里哭了。
他还是没能救到所有的金鱼。
但好在他还是去救了那些金鱼。
——就像路人们和那个朋友所不能理解的那样,在茧壁这一边的他读着信泣不成声。
这不是错觉,他们一直都知道的,这个世界容不得英雄。
尽管如此,那个人还是出手了。即使在人们眼中被残害的只是几条金鱼,即使人们只会为此嘲讽他,即使要对抗的是整个世界,他仍然会迎着无边的黑暗向前。
——如果是我在那里的话!我一定会握住你的手,告诉你:“你做了再正确不过的事情!那个样子就是很帅!”
如果是我在那里的话……我一定会……我一定会在看到那些金鱼被倒进垃圾桶的时候就失去了勇气。
你才是真正的英雄。
在他的泪水里,越过栏杆去营救金鱼的少年就像钻石一样耀眼,美丽张扬而且锋芒毕露,剔透明亮闪耀热烈就像结了晶的光。真正在向着茧的外面挣脱,无惧任何伤害,总是以更强硬的姿态从悲伤里杀出来,越是穿越枪林弹雨越是金刚不坏。
他正是他想要成为的样子啊……
后来他擦干眼泪回了信,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对方。而后,再次敲响了包围着他的茧。
等到忙碌的他们再一次传纸条的时候,已经是高二那年的夏天,他几乎是跑着去,发着光,把写着好消息的纸条向那条缝投出:
“我可以去学画画了!”——我有机会去考美术学院了!我被允许成为蝴蝶了!我离完成我们的约定更近了!
就算半途开始的我得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就算家人和老师都会为我惋惜,但我——
“恭喜!但我不打算画漫画了。”
向往着对方的样子,向着二人约定中的未来,一个人经历了交流谈判和争吵,正面战场失利就曲线救国,磕磕绊绊一路跋涉而来,凝结在他翅脉上的钻石忽然碎了。
“抱歉,不能和你一起成为蝴蝶了。也不能一起放烟花了。”
“谢谢。”
在为对方留好了所有位置的未来碎成的纷纷扬扬的碎片里,他在那道连接着两人的缝前流着泪说着,真挚而孤注一掷。
“谢谢你发现了我!谢谢你说想要知道我的名字!谢谢你跟我一起画画写故事!谢谢你把整个世界带到我眼前!谢谢你让我知道自己也可以那么美好地活着!谢谢你和我一起在最狂妄的年纪做最冒险的事情!”
谢谢你点亮我的生命!谢谢你把星星洒进我的夜空!谢谢你把梦和远方放进我手中!
谢谢你成为我的英雄……
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谢谢,作为献给最最宿命的那个人的告别。
“那么,加油啊!”“嗯,我会的!”
少年们好好地说了再见,从此天南地北。继续前进,或者一边前进一边愈伤。
就算能忍痛前行,该痛还是会痛。那个人的光在他的心里结了晶,不算多锋利,但也是种在身体里的酷刑。明明把这个用光芒刺痛他的东西丢掉就好了,但他从来舍不得。
这是他最后能抓住的光了,也是有那样一个人走进过他生命的证明,即使是它划出的鲜血淋漓,也都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光与痛楚的结晶被温柔地珍藏起来,层层包裹,直到所有的棱角和刺都终于伤不到他。
终于他毕业了,考上了美术学院,在天台上一个人放烟花。
纪念他单方面地完成了一半的约定,从茧里真正地挣脱出去,长出了华丽的翅膀,结成了一颗蝴蝶形状的珍珠。
天色未晚,暮光朦胧,三步之外是无垠天空,百米之下是车水马龙。
披一身温柔的珍珠色,他在心里大喊着那个少年的名字。
“他永远是我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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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蝴蝶形的珍珠长大了,也知道了人间多生离而少死别,也没有那么多活着永别。只要两个人还在同一个世界,总还有机会再见。两个人在社交平台上互相关注,对方没有变成蝴蝶,而是成为了一只在空气里游动呼吸的金鱼。在分别之后,虽然不画画了,对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专注写作,不仅比他走得更远,还有更多的人喜欢。写的有些故事,甚至达到了一册难求的地步。
虽然因为向着不同的方向走得太远,对方也经过冷却不再火光四射而是水光璃璃,他已经很少能看懂对方兴奋地发表的东西,也无法理解对方所说的所有美丽了。但那个人说到喜欢的东西的时候那副闪闪发光的样子,与他的记忆里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那个人依然是耀眼的钻石,只不过变成了金鱼样子。
想到这里,他总会觉得:不愧是他。
在十几岁的时候遇见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对他来说是值得铭记一生的事情。
十三岁到十七岁之间的那几年,永远都是他人生里最狂妄最疯魔的一段日子,是他平淡人生里闪闪发光的宝石。毕竟——
“我已经在我们共同织造的幻想里和你一起度过了辉煌壮丽的一生。”
“自从过了最狂妄的年纪,我们的战斗已经各自停止了很多年。我不再给他写信了,他也没有再给我消息,但是收起来的那叠厚厚的信,无论哪一封,拿起来摇一摇,都能听到灿烂的声音,就像会有无数光的结晶掉出来洒落一地。
偶尔好好想起他的时候,总会想着,还有很多很多没完成的约定。有时候也想不通,如此宿命的我们,为什么也会成为彼此的回忆呢?不甘心是有的,舍不得是有的,但是因为遇见过他,遇见过他,我才是现在的自己。”
后来某天,他正刷着关注了对方的那个社交软件,偶然刷到了他能看懂的东西。
那是关于金鱼他从来不知道的事情。
家人不愿意接受孩子生了病而不允许他去医院,即使自己想办法买到了药也会被丢掉,为了不让他吃药连医保都锁掉断绝他一切生路,直到空气里的金鱼决定向着死亡沉没,他们才带他去了医院。
而挂的科室与他的病无关。
好像只要不确诊那就只是不听话的孩子胡思乱想。
早已不是少年的蝴蝶忽然像少年时那样泣不成声。
他的英雄很少跟他提起自己所生活的那只茧。
他是他生命里最璀璨的钻石,是光的结晶,是他流泪流血也舍不得丢掉的锋利透明。咬碎了会和着清清的血液泄出汹涌的灿烂河流,照亮他的青春甚至他的余生。
但他从前没有想过,拿或许是无数次与毁灭擦身留下的无数伤痕,才能折射出的明亮火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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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用的备注:
太多情绪覆水难收最后完全放弃让人看懂爽就完了。
有原型。小金鱼的名字是砂。
砂留在蝴蝶的心里,因为炽烈的情感而炼成了一枚锋利的玻璃。为了能把砂一直留在心里,蝴蝶结成了珍珠。
评论要求:笑语
【地上星】
第一百八十三次作业【向西】原创《地上星》
文:绿鲤
关键词:向西
背景:架空
文体:小说
BGM:《Le portrait》
词条:《遂星》
“请问你见过一个大概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吗?我听说她来了这个地方的……”
“你说的这个女孩子大概长什么样子?”
“啊……她大概……她大概是个有黑色长发、脸有点圆、眼睛很亮……的女孩吧。”
当你问到细节的时候,对方就会变得犹豫,含糊其辞。
请不要质疑对方,他是真的不知道那孩子长什么样子,多高个子,穿什么衣服,也是真的想找到这么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子。
你看他依然穿着露出半截手臂的衣服,有着这炎热的地方没有的象牙色皮肤,嘴唇干裂,于是好心给了他一顶阳帽,请他喝了口水。那个男孩子笑起来格外腼腆,右手握拳放在胸前向你鞠躬致谢,看起来也像是南方的礼节。不同的是他的拳头放在胸膛中央,而非心脏的位置。
前天也有人用这样的礼仪问候过你,是个外乡女孩向你问路,也是这里没有的白皮肤,只不过不是他说的黑发。跟当地人比起来,那只能算是褐色。
“如果你说的是一个跟你用的手势差不多的女孩子,我是见过的。”
她往西边去了,向你买了几只装满的水囊,但是谢绝了你找一名向导的建议。
在这个风沙吹袭的边陲小镇,再往西就是茫茫沙漠了,每年只有特定的季节会有冒险家组成队伍进到沙漠里,去寻找传说中的“众星沉没之地”。虽然你也担心过,但也许她自己就是一名年少有为的冒险家呢?
你把见过这样一个女孩的事情告诉了这个男孩子,那被热风拔去了水分的脸上忽然现出了涌泉般的笑容。他再次向你道谢,然后像那个女孩一样详细地打听了往西去的路和方法,最后又向你鞠了一躬,顶着你送的帽子赶往太阳下沉的方向。
奇怪的孩子们。
你想。
你不知道的是,在你目送他离开视野的时候,从附近的几个镇子上,从最近的驿站,有好几个人,青年的、中年的、甚至老年的,都向着沙漠的方向而去,甚至从沙漠深处的绿洲里,也有人骑上了涉沙兽赶往沙漠的边缘。
事实上,就在你看见他转身离开的时候,“那个孩子可能去了沙漠。”的消息已经像光线一样散布到整个世界了。
由遂星的感应之网。
这个向你打听人的男孩是一名“遂星”,他想找的女孩也是一位“遂星”。他们的胸膛是半透明的深蓝色,里面含着天星般的美丽光点,就像闪闪的星穹。他们相信自己是天上星星的化身,自己的生命是星辰的一场旅行,在能够独立之后就会循着各自的星轨在大地上流浪。地上的星星们从不迷路,他们能通过自己那颗星星的感应辨认方向,还能通过它感应到天涯海角的每一个同胞。
即使永远在一个人流浪的路上,遂星们从不孤单。
沉浸在同一片星海之中,他们知道在世界某一处有人看到了壮丽的极光,有人在高原上遭遇数十年不遇的风雪,有人躺在小船里,沉醉在倒映玫瑰色天空的湖面上,也有人在深夜里一个人赶路,地上的星星们和天上的星星聊天。
所以他们也知道每一颗星星的消失。
十五天前,有一个人在星海里问:你们最近感应到过那个孩子吗?
那个喜欢在夜里赶路,还喜欢在星海里唱歌的女孩子。
从她那里传染来的快乐像恒星的光一样美丽热烈。
“没有,有段时间没感应到她的存在了。”
“好久没听到她唱歌了。”
“她还好吗?有人知道她去哪了吗?”
地上的星星们想知道。
如果一个遂星在星海中忽然消失了,很有可能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或是更加少见地——与之对应的天星陨灭了。
地上的星星们想知道她到底怎么了,于是将各自所知的关于她的事情拼凑到一起,得知了她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又向大地上的人们打听。到第二天,他们听说有人看见她往西方去了。
她还活着!这是一个好消息,但这就证明了另一个可能性——那个孩子的星星在宇宙中陨落了。
遂星们顺着星辰的呼唤而得知自己的方向,也凭星辰的存在确知彼此的存在。失去了自己的星星,遂星的轨道就断裂了。
无法把声音传达到她那里的遂星们担心在这样的年纪突然失去了星星的孩子,于是散落在茫茫星海中的他们开始在茫茫的大地上寻找那样一个突然消失了的小星星。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遂星在跟路人询问“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大概十八九岁的女孩子?”
直到今天,他们确定了她去了沙漠的方向。就算是不会迷路的遂星,一个人深入沙漠也是危险的。他们要找到她。
于是在第十五天的夜晚,从沙漠边缘的小镇出发的男孩子,终于在浩瀚星海下发现了站立在沙丘上凝望天星的女孩。
女孩的长发像河流一样在夜风里涌动着,确实如他们所说,脸有点圆,看向他的时候,因为惊讶而睁大的眼睛里映满星星。
她看见骑着涉沙兽忽然出现在茫茫沙漠里的男孩停下坐骑,裹着外套一点点爬上沙丘来。他可能在沙漠里跋涉了整天,直到来到她的面前。热风关上了他的声音,疲惫让他喘息着干站在她面前。在他能说出什么话之前,他把手握成拳放在胸口向她行礼,不是心脏的一边,是中间。
女孩也用同样的手势回应了他。
说实话,这一刻她还有些不知所措。自从她的星星陨落了,她感受到的宇宙就忽然变得空荡荡的。原本能感觉到的联结瞬间退去,曾经会对她唱歌的天星们也蓦然缄口,变成了遥远冰冷的光点。无论她怎么呼唤,都没有人回应了。她只有一个人抱着膝盖缩在夜幕下,所有星星的光之外。
男孩看起来是专门来找她的,虽然她已经离开家很久了,但这感觉像极了贪玩晚归被焦急的妈妈抓到。对方恐怕也是一名遂星吧?出生在不同的家庭里,流浪在不同的星轨上,另一个遂星何以跑到沙漠中来找已经失去了星星的自己呢?
男孩向她伸出一只手:“大家有话想跟你说。”
她轻轻牵住那只手,默许了对方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而后站在上风口的女孩,眼里忽然进了沙子。
广阔的沙漠上,大地上的每一颗星都在通过男孩的联结呼唤她,闪耀、璀璨、海啸一般腾起的喜悦引爆了环绕着他们的整座星穹。就像数亿颗超新星一起爆炸,每一束光都传到她身边。
“找到她了!”“她没事!”“太好了!”
这些消息在男孩确认了是她的时候就已经传向了全世界每一个不眠的遂星。
寂静的世界生机重现,夜风越刺骨越清晰地感知到血流的热度。她不知道他们的模样,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认得出一颗颗亮晶晶的灵魂。
沉寂了许久的各种情感也跟着泪水一起挣扎出来,她不停地吸着鼻子,直到男孩慌了开始哄她:“别哭别哭,沙漠里连泪水也很珍贵的。”
她收回放在对方胸口的手来擦眼泪,终于向专程追进沙漠里来的男孩露出了一个非常努力的笑容。
繁星合唱的天穹下,小星星们坐在沙丘上。
“你是想去‘众星沉没之地’吗?”
“嗯,犯傻了,就老想着,说不定我的星星也会掉在那里呢?如果我把它举起来,送回天上,会不会就能和以前一样。或者……倒在路上也没什么不好的。”她抱着膝盖目光向下,笑着说。
他稍微考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如果感应不到了……那就是没有了哦。”
“……是啊……其实我清楚的。”她点头,而后望向天宇:“只是,没有了星轨,我该去哪里,我已经不知道了。”那盛开的天空里有所有星星的轨道,但那是他们的轨道,不是她的。
“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脱离了自己的星轨来找你的。”他也望着天空,抬手像是要接住倾泻下来的星光:“星轨指引遂星的方向,但它不是全部。没有了星轨,也意味着你可以去任何地方。”
“比如不知死活地一直往西?”她从鼻子里轻轻笑出了声,于是他也笑了,沙丘阴影里的涉沙兽都抬起头来看。
“那么,还要继续往西吗?”他问:“去众星沉没之地?”
沉默了一小会儿,不再循着星轨前进的小星星叹了口气,一弯笑容向着另一颗小星星徐徐升起:
“不去了。”
“现在我想去众星升起的地方。”
【琥珀眼中】
第一百八十二次作业【挫骨扬灰】原创《琥珀眼中》
文:绿鲤
关键词:挫骨扬灰
背景:架空偏西幻
属性:BL
文体:小说
BGM:《悲しみ雪に眠る(instrumental)》
01
风停了,山庄的屋顶压满了雪。
山庄的主人身下是汗透的床单,背靠着高高的枕头,嘴唇干裂,身体发烫,金色的眼睛却不减锐利,在床前的医生拆开绷带检查伤口时,尤其像壁炉里的木炭上吹来了风。一位少年守在床边,双手握着他的手,与他一同屏息看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医生给虚弱的男人换过药后,直起身摇了摇头:“阁下,恕我直言,如果您坚持一直佩戴琥珀眼戒指,这伤不但好不了,还可能恶化。您也知道,只有健康的身体才能承受得了这东西。请您听我一句吧,摘下琥珀眼,这样您才能……撑过这个冬天。”
“我会考虑的。”他的声音依然威严,收下建议后反过来给医生以叮嘱:“关于我的病情,一个字也不要透露出去。”说话时那双金色的眼睛里点着莹莹的光,被注视的医生微微打了个冷战,点头以医神之名答应了,接着便留下了内服用的药,向山庄的主人告辞。
“安比亚,送格雷曼医生回去。”
被叫做安比亚的少年起身结了出诊的费用,送医生下楼,到庄园大门口时向对方抱歉地一欠身:“这样的大雪天还请您专程过来,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医生也向少年一欠身:“罗蒙子爵一直不肯摘下琥珀眼,也难为你一直在身边照顾了。”只要与那双眼睛对上目光,就好像有什么极为危险的东西透过那层冰冷的金色在看着自己,没有挣扎和反对的余地。传说琥珀眼的佩戴者能让注视的对象下意识地服从,第一次来看诊时他就见识到了,但至今也没能习惯。
“他对我特别好。”少年垂下眼腼腆地笑了笑,再抬眼时笑容里便带了些酸楚:“这也是我应该做的。”
这一点不错,折磨罗蒙子爵两个多月的伤口,正是为了营救他才留下的。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就想去猎一只琥珀蛛跟对方凑一对的琥珀眼戒指,又在命悬一线时被那位无比宠爱他的子爵赶来救下的。
淡金色卷发,碧绿的眼睛,少年立在那儿就像春天的化身。如果说那个像网中央的蜘蛛一样掌控着这一带的男人心里,还有哪里留存着人类的柔软的话,恐怕就是安比亚所在的地方了。
医生轻轻叹了口气,告别了少年,登上了送他回去的马车。
“希望那孩子能劝他摘了那戒指。”
“他的话一定比我管用。”
02
安比亚刚一关上门,罗蒙就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放任整个身体瘫在了靠枕上——维持刚才的气势对现在的他来说消耗太大了。他摩挲着手上的琥珀眼戒指,即使闭上眼睛,他的眼前也会浮现出那颗近乎血色的,蜘蛛的眼睛。里面凝着一个青年健美的身影。
“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琥珀眼——辛西娅琥珀蛛的眼珠,浸入冰酒灭活之后佩戴在身上,能够让佩戴者变得更加有力且敏捷。而其中映入了猎人身影的琥珀眼,还能让持有者获得那仿佛魔法的注视。
几年前,刚刚继承爵位的他势单力薄。为了摆脱掌控和打压,他雇佣了年轻勇敢的猎人,组成队伍去猎杀琥珀蛛,获得了这颗成色极好的琥珀眼。于是年轻的罗蒙子爵就戴着那枚琥珀眼制成的戒指,将获得的眼珠分批灭活制造出的昂贵琥珀眼,分配、交易给他想要发展的盟友、想要控制的势力,在几年时间里成为了这里实至名归的领主,并圏下了这座栖息着琥珀蛛的山不让人进入。
与他见过面的人都记得那双金色的眼睛,明亮、锐利、不容拒绝。当他心意已决,即使持反对意见,也很难向他说出反驳的话。盘踞在死亡中的蜘蛛从他的眼中窥视着生者的世界,替他驯服他的属民们。
而受到雇佣去猎杀琥珀蛛的年轻人们拿到了大笔报酬,过上了好日子,却接连在三年之内死去了。人们说那是被金钱诱惑的恶报。
只有罗蒙知道他们死亡的确切原因。
某位老猎人告诉他:杀死辛西娅琥珀蛛的时候,一定要蒙住蜘蛛的眼睛,否则猎人的影子会留在蜘蛛的眼中。到冰酒灭活的时候,伴着生命力被解散那“嘶”的一响——影子的主人也会死去。
很可惜,这位老猎人在那场狩猎之前就离世了。
只有他,只有他,把这个狡猾而危险的秘密揣在左胸的口袋里。智谋、力量、加上一点点琥珀眼的魔法……他披着年轻猎人的影子,周旋于各个势力之间,一步一个血红色的脚印,才成为了现在的样子。
这件血淋淋的好宝贝唯一的副作用是会让持有者像那些凶暴而对猎物格外挑剔的蜘蛛一样,对雄性产生额外的兴趣。夺去蜘蛛性命的,蜘蛛也将断绝其生命延伸的道路。无论直接还是间接。
但他不在意。
从他口中说出的一切都可以是假的,唯有对安比亚的爱,他深信不疑。在安比亚之前他也有过许多可爱的宠物。他们也很美丽,美丽得他很快就会腻烦,然后他们就会被丢弃或处理。
唯有那个孩子是不同的。
当他在开着花的苹果树下看见那个男孩的时候,他几乎以为是春天的化身站在了眼前。
少年抬头轻嗅洁白的苹果花,小小的花瓣洒在他阳光般的卷发,注意到他的视线回过头时,碧绿的眼中闪过小鹿那样的惊惶。最后他对他报以有点心虚而腼腆的一笑,背在身后的手向他交出了在那个花园里折下的花。
罗蒙曾自认在情场上纵横潇洒,直到遇见安比亚。他忽然觉得自己从前并不知道何为爱情。
是爱情让他对那只小鹿念念不忘,也是爱情让他动用了琥珀眼的暗示去蛊惑他的天使,同样是爱情,让他无法承受摘下琥珀眼的焦虑——哪怕只是想一想,忽然涌上来的慌乱都会让他拼命摇头驱散这个念头。
这座庄园,这些财富,这群盟友,这一众追随者,这心爱的天使,这一切都是琥珀眼带来的。在他受伤休养的这段日子里,他一点点像蜘蛛一样用丝网联结起来的一切,都随着中央的自己迟迟没能痊愈而发酵出了摇摇欲坠的危机感。其他的东西他都不在意失去,他有在伤愈之后一样样寻回并再次拴牢的自信。唯独安比亚,唯独安比亚,如果摘下了戒指,无法延续那魔法的暗示……不行只有安比亚不可以一丝一毫感情消退的危险一个冷淡的眼神他都不能承受!!
仅仅是动了一下那样的念头,关天闭地的窒息便涌上来。失去了大半力气的手紧紧抠住那枚琥珀眼戒指,罗蒙将头仰过去,让身体向着柔软枕被沉没,努力去呼吸。
“罗蒙?罗蒙你还好吗?”
当缺氧的感觉逐渐退潮,他睁开眼睛看见他的天使回来了,正张开双翼俯身于他。于是呼吸也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伸出双手相迎,深深拥抱这份随时都像是要崩溃的安全感。
安比亚过去最喜欢把脸颊靠在他的胸膛上,但现在他不敢。他知道,隔着一层衣料,男人的身上开着一座玫瑰园。小鹿把下巴搭在他肩上,湿漉漉的呼吸像是哭过一样卷过他的耳轮:
“罗蒙,把这戒指摘了好吗?”
“安比亚,我不能……”身体的脆弱已经渗透到了他的精神里,即使是他的天使提及那个举动都让他微微抱紧了对方。而他天真的小鹿用柔软面颊蹭着他的鬓角,不解的语气听上去那么委屈:
“为什么?戴着它你的伤就好不了,两个月了,一点儿要愈合的迹象都没有。它在消耗你的生命力,罗蒙……医生说你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
安比亚的重量小心翼翼地压上来,他感觉到鬓发里滴进了什么温热的东西,正滑进他发丝深处。耳边的呢喃打着颤,那气音像是叹在他心头上:
“罗蒙……我感觉我就要失去你了。”
“不会的,安比亚……”罗蒙侧过脸去吻小家伙的脸颊,却无法继续说下去了。他说不出那些他无法兑现的承诺。诸如“即使戴着它我也会好起来”、“一定会没事的”,他深知自己早就应该摘掉琥珀眼,可现在他已经在恐惧的恶性循环中朝着破灭的方向走了太远了。
这一切,这一切,都是拜它——那颗盘踞在他手上他灵魂里的琥珀眼所赐。
在罗蒙子爵用死去的蜘蛛驯服他的属民时,死去的蜘蛛也在驯化他。
他并非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身体健康而意志强大的时候,年轻的子爵觉得自己能够掌控一切。蜘蛛已经是亡魂,不能撼他毫分。在这样盲目的自信之下他落入了蜘蛛的网中,想要挣脱时却害怕起“挣脱”本身。
在长久的沉默后,他悄悄向这能致他死地也能拉他复生的小情人吐露了心声:
“安比亚……我怕,摘下这戒指,我就要失去你了。”
然后他听见他近乎绝望地笑着一叹:“你是不是发烧了在说傻话?”安比亚撑起身,红着眼圈问他:
“还记得你告诉我琥珀眼有什么用的那天,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吗?”
03
那是一个焦糖色的秋日,庄园外的山林洒下金屑,在林间铺出一面蜜湖,然后宁静就被一阵蹄声打破了。
庄园的主人拼命蹬着马刺,领着一队卫兵骑马踏碎那面蜜湖闯进林中,一路冲向山路尽头密林的深处。马匹无法继续前进,他便呼喊着“安比亚!”,下马向树林里冲去。即使有着普通琥珀眼的加持,卫兵们也跟不上心急如焚的主人。
安比亚的名字从阳光照得到的地方回响到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罗蒙穿行在巨树丛中,不断环视着周围,寻找着他的小鹿的踪迹。慌乱的呼吸中他在心里无数次痛骂自己,为什么要对安比亚隐瞒琥珀眼的能力?为什么绝口不提琥珀蛛的危险性?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一个人带着武器从庄园溜了出去,只说要去猎一只琥珀蛛。
“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那怪物面前他才是猎物!
罗蒙一直顺着有人走过的痕迹搜寻,直到一声惊叫给他确定了方位。当他扬起一路落叶赶到,他的天使正在腐败的植物中匍匐着,努力爬出那庞然大物的攻击范围。
树冠的阴影里琥珀蛛屈起的腿在蓄势,刃状肢高高扬起,血红的六眼紧盯猎物。那八足的怪物猛地伸出了利刃飙向小小的人类,安比亚甚至还没看清赶来的是谁,就在一阵飙风和一阵闷痛中被吹了满身的落叶,
琥珀蛛就在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透明的螯牙在刺进他脊背之前的一霎被一杆投枪生生拦下。
“跑!!回庄园去!”
那一枪罗蒙回想起来都感到后怕,只要有一点偏差,他的小情人就会被他亲手钉在地上,变成蜘蛛的晚餐。
而那时安比亚看见那个男人的轮廓镀着清清的光出现在不远处,勇气和力量好像都回到了这小小的身体里,他拼命蹬掉缠在腿上的蛛丝,从地上挣扎起来朝罗蒙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却不防被劈下的刃状肢再次砍倒在地。
幽暗林间忽然开出了玫瑰色,密林的上空忽然惊起群鸟,没能追上的卫兵们也听见了那声响彻山林的怒吼。
“那是人类的声音吗?”
也许那一刻罗蒙已经不是人类了,透过金色的眼睛,那里已经没有理性存在。
只一瞬,人形的野兽掣出佩剑向着那狰狞的怪兽迎了上去,一手举起剑鞘挑开另一侧斩下来的刃状肢,一手提剑直刺向蜘蛛的头颅。
伏在地上的安比亚的视野因为背部伤口的剧痛而一阵阵发暗,当他终于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到的东西让他彻底清醒过来——罗蒙的背上像是扬起了一只昆虫翅膀,华贵长衣变成了散乱的布条,伤口在他的身体上结成了彼此粘连的网,血腥味浓郁得仿佛这里的空气都是红色。
少年捂住了嘴——那从他后背高高支起的是琥珀蛛被斩断的刃状肢,深深扎在他的血肉里。他的剑不知什么时候脱手了,十字墓碑一样斜刺在蜘蛛的背上,却没能把它送下地狱,剩下的那一边刃状肢和透明的螯牙亮在空气中如明晃晃的刀子,随时准备收割了人类的性命。那个男人却完全没有退意。
身后是安比亚,他不会退。
眼中的世界忽然被折射得四分五裂。
安比亚站起来,咬着唇圆睁着眼睛,不让泪水淹没视野。他用还能使上力气的那只手把地上的投枪拔起来,缓缓举起,举过头顶时身形微微一滞:
“罗蒙!接着!”
少年用尽全力投出去的那杆枪被握进男人手里的瞬间,那双金色眼睛后面的人类的意志又回来了。而后枪身翻转抵住了刃状肢的关节,一拨一挑再向要害处拼死一刺,紫血喷了男人满身。琥珀蛛抽搐着抬起了半个身子,被捅烂了基部的两条腿掉在地上,失去平衡而转了大半圈。罗蒙趁机握住刺在蜘蛛背上的佩剑,就着那怪物转身的动势给那庞然身躯开了一个狭长的口,紫色的血和黑色的内脏随他收剑而从伤口里汩汩地淌出来,蜘蛛发出凄厉的尖啸,在地上沸腾般翻滚,让整片密林都颤抖。
罗蒙拉起安比亚的手,向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快点跟卫兵汇合,就能逃出生天。
眼看着黄昏的光辉已经穿透树隙,洒落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但尖啸声突然贴着后颈响起,攥紧他们的呼吸。
“趴下!”
安比亚只听到罗蒙那么说,然后就被护在了那破碎战旗一样的身体下。蜘蛛的螯肢从那个身体的边缘露出来,在眼前抽搐了一会儿之后终于不动了。佩剑从下往上贯穿了琥珀蛛的头颅,代价是用不执剑的手臂抵挡刺下的螯牙。
安比亚抱住浸透在血里的罗蒙,声音都像被身体里的旋涡卷了下去,说不出话。罗蒙只是放开了剑,撩开挡住他眼睛的头发,说:“不用怕,它已经死了。”
它死了,每一只眼睛里都映着他的影子。
“对不起,安比亚。我会把一切告诉你的……我早该告诉你了。”
无比抱歉地,力竭的罗蒙让安比亚把蜘蛛的眼睛都挖出来,嘱咐他好好收起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在看着言听计从的小家伙颤抖着手把这些血淋淋的圆球装进包里之后,才安心地靠在了他怀里,等着卫兵赶到,将他们带回庄园医治。
在病榻上,罗蒙把关于琥珀蛛的一切告诉了安比亚。比如一定要把蜘蛛的眼睛带回来藏好的原因,比如若不是有着琥珀眼的加持他们可能都会死在那里,包括曾经害怕他胡思乱想而隐瞒的那个副作用。
这才是他的小情人最在意的一点。安比亚听完后垂下了眼,背上和心上都隐隐作痛,让他的声音带着叫人心疼的颤:
“也就是说,你选择了我,可能是因为……”
罗蒙躺在安比亚身边,血痕未净的手握着他的手,在别人眼里关着蜘蛛亡魂的金色眼睛,在他眼下融成一片温柔的蜜湖。
“我是凭着自己的意志选择了你的。”
“对。”在这覆着深雪的隆冬,面对久久没能痊愈的虚弱的男人,安比亚红着眼圈儿露出笑容:“我也是凭着自己的意志选择了你。”
“所以我们才会做那么多傻事。就像我想要一枚跟你成对的戒指,就像你冲进森林里来救我。”
“所以罗蒙,你一定要好起来。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还有很多事情想跟你一起做。”
“我们还要在春天回到相遇的那个花园,那棵苹果树下;我们要在夏天玫瑰盛开的时候举行婚礼,不需要任何人或神来祝福,我们要在一起;我们要在秋天的林场里打猎,还要一起在结冻的湖面上滑冰……”
“我还有一生想跟你一起度过……”
少年的手握着男人的手,十指相扣。掌纹重合的时候,高傲的子爵也红了眼圈。
“罗蒙。”他说。“摘下这颗琥珀眼戒指,活下来,让我给你戴上一颗新的,在无名指……好吗?”
他也想在春天和他一起回到那棵开花的苹果树下,想在玫瑰盛开的夏天与他交换戒指,想一起去打猎滑冰,想这余生都与他一同度过。
他点了头。
而后他的天使向他俯下身来,额头轻靠着他的额头。就像每次亲吻之前那样,他们闭上眼睛,安比亚拉着他的手,轻轻捏住了那颗琥珀眼戒指。
“我们倒数3个数,然后就好了。”
少年说:“3——”
戒指离开了他的指根,留下的浅浅勒痕感觉到空气凉凉的。
男人说:“2……”
戒指划过了他的指节,身体好像卸下了负重,变得轻盈起来。
少年说:“1——”
戒指离开了他的指尖,一直盘踞在他心头的什么东西消失了。琥珀眼真正离开了他的身体,先前的恐惧和担忧有了正式成立的前提。而在他的慌张形成燎原之势前,少年的声音轻轻呢喃着:
“我爱你。”
然后一个吻安抚了整个世界。
04
那个夜晚罗蒙子爵睡得格外香甜。
当他从酣眠中醒来,他的天使穿着睡衣蜷在他身边,睁开惺忪睡眼,笑着向他道早安。
“感觉好些了吗?罗蒙。”
“好多了。”
“还怕吗?”
“怕什么?”
“昨天你还怕得连命都不要。”
少年调皮一笑,翻身起床,钻进了衣帽间。罗蒙也笑着看他离开视线。
年轻的子爵感到自己好多了,也许再一周,不,三四天,他就能下床,跟他小鹿一样顽皮的小情人在庄园里散步了。
这么想着,他看见他的小情人戴上了昨晚刚为他摘下的那枚戒指,抱着一个漂亮盒子走出衣帽间,放在窗边的桌子上。那是存放着那只蜘蛛的眼睛的盒子——是他亲手杀死的,眼中映着他影子的那只琥珀蛛。
“安比亚?”
安比亚只是不紧不慢地打开窗,从窗台的积雪里抱进来一只银壶。春天一样的少年来回偏转着手腕,看着戴在了自己手上的琥珀眼戒指问他:“这颗琥珀眼是哪儿来的?”
“安比亚,你在做什么?”罗蒙感到有点无力。
“回答我,罗蒙。”少年碧绿如春芽的眼睛含着笑意看着他,透过那双绿眼睛,有什么更加危险的东西注视着他,不可反抗,无法拒绝。
“几年前……我雇佣了一批猎人,让他们去猎杀琥珀蛛。”
“没有告诉他们平安回了家也会送命,对吗?”
罗蒙无法回答。他怔在那里,全身的血液都仿佛结了冰。
“那你知道这一颗映着谁的影子吗?”天真的面孔配上仿佛能够致人死地的眼神,强烈的违和感让他不寒而栗。
罗蒙推开被子,挣扎着想要下床。他不知道他的小鹿这是怎么了,但他又好像知道为什么。
他的小鹿,他的天使,他的小情人,春天的化身,好像突然离他远去了。
他的脚踏在了地面。他走向他心爱的人,但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在向着他坍塌下来。他头晕目眩,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倒在了地上,或者跪着爬向对方。他像是隔着水声听见,他的天使问:“现在你还认为你是爱我的吗?”
被爱情救活的男人脱口而出:“爱……”
在那个音节飘出舌尖的时候,他好像全都明白了。
他看见他的挚爱打开那只装着琥珀蛛眼睛的盒子,将那些映着他影子的眼珠,一颗一颗地,倒进了在雪中冰镇过的银壶里:
“我不会忘记你的,不会忘记我是如何失去挚爱的。”
随着那一串此起彼伏的“嘶”,罗蒙子爵,庄园的主人,这一带的领主,那令人脊背发寒却只为一个叫安比亚的少年而温暖的金色眼睛,熄灭了。
春天一样的少年看着那个男人倒毙在自己脚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停了许久才呼出来。他垂下眼,将那枚戒指举到唇边。
柯瑞尔,现在可以安息了。
那一年他爱慕的猎人从山林中回来了,带着累累伤痕和丰厚的报酬。在他们最喜欢的那棵苹果树下,他说要在玫瑰花开的盛夏带着他离开这里,用诗人们喜欢的那个词,叫“私奔”。他们要在山中的湖边建一座小房子,在那里养一群羊。在秋天去林子里打猎,还要在冻结的湖面上滑冰,在二人的家里,一起度过余生。
美丽而不切实际,只有少年才被允许那样放肆地幻想。
但是年轻猎人的死讯很快传来。人们说那是恶报。他不信。
后来,在子爵游览花园的时候,安比亚站在了那棵苹果树下。
罗蒙戒指里的影子,他绝不会认错。
罗蒙,尊贵的子爵大人。
睡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可以亲手割断你的脖子,但我没有。
这种死法比他经历的更痛苦。但这样不够。
把你引到琥珀蛛面前的时候我可以转身逃走,但我没有。
你所受的伤比他重三倍有余。但这样不够。
你的伤口久不愈合我可以纵容着你衰弱而死,但我没有。
你的精神承受了漫长的煎熬。但这样不够。
既然柯瑞尔的爱也随着琥珀眼的魔法渗透到了你的身体里,就让你为别人的爱而失去理智、为爱人的背叛而享受那深情和绝望的风暴吧。
这是你罪有应得,对吗?亲爱的罗蒙。
安比亚走近了子爵的尸体,纤细的脚从睡衣下摆里探出来,如小鹿试探河冰,小小的脚掌踩向那饱受折磨而消瘦了的脸颊。
然后停在空中,又收了回来。
安比亚深深呼吸,忽而再次红了眼圈,这一刻铺天盖地而来的,是挣扎般的心跳。
“我爱他。”
-END-
*字数:4662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伊藤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在一瞬间将教室里凝固的空气煮沸。教室里的同学三三两两离开座位,寻找自己的同伴结伴去食堂,或者在教室里聚在一起吃便当。
你转过半个身子,笑着问我:“海斗,放学之后要不要去吃拉面?”
“拉面吗?”我从书包里拿出两个便当,顺手把其中的一盒递给你,“哪一家?”
“商业街新开的店,超大号豚骨拉面看起来超好吃的,最近还有八折的优惠耶。”
你两眼放光地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便当盒,发出了赞叹的声音:“是炸猪排啊!”
“你上次说想吃这个。”我也打开我的那一盒,夹了一块猪排吃了起来。
“阿姨做饭还是这么好吃。”你一边吃一边说,声音都有点含糊不清。
我们一边吃,一边聊一些没什么意义的话题。其实我们之间的对话大多数时间都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习惯了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形式。其实就算我们什么都不说,也不会觉得尴尬,因为我跟你就是这样要好的朋友。
我们三言两语就决定了去新开的那家拉面店尝鲜,大概是因为一时间没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我们的对话暂时停了下来,各自埋头吃饭。教室里的人不是很多,隔着一条过道,旁边几个同学的声音清楚地传到我耳朵里。
“我今天见到那个传说中的,三年级的伊藤了。”
“什么?是那个伊藤吗?那个超恐怖的?”
“就是那个啦!真的好恐怖,他光是从我旁边走过我都脊背发寒了!”
“不会真的是被他推下去的吧?”
“不知道,但是他好可怕,要说他真的杀了人,我也不会觉得意外……”
我也听过不少次这样的议论了,并不是很在意,你却好像有点不高兴似的,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止住了他们的谈话。
“这样背后讲别人的事,不太好吧,你们应该也不喜欢这样被别人在背后议论吧,”你只是这样说着,像往常一样微笑着,静静地看着那几个人。气氛凝固了一瞬间,一个男生开口说道:“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不要太当真嘛。”
“哎,抱歉抱歉,”你笑着说,“我也只是随口说说,打扰你们了。”
然后你转头,看向呆滞地举着空筷子的我,因为我的这副样子大笑起来:“真是的,你发什么愣啊!”
我这才缓过神来,把筷子放下,压低了声音说:“你怎么突然……”
这样的流言我们事实上听过很多次了,高三年级的一名同学坠楼之后,围绕着“那个伊藤”的传闻便层出不穷。我也曾经向你提起过这件事,当时的我对于这些传言大感困惑,不知哪一个是可以相信的。你对我说,哪一个都不要相信,我们不该从别人的口中认识一个人,但我总不可能去跟伊藤交朋友吧,这样太奇怪了。我们之后就没再聊过这个话题,在偶然听到别人讨论的时候,我们也只是默不作声地无视他们的对话,这还是你第一次出声阻止别人。
“没什么,”你一脸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只是突然想做点什么。”
“这样啊……”我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我们吃拉面的时候,你又重新提起了伊藤的话题。
“我之前觉得,流言这种事是根本无法被阻止的。即便我表达了我的想法,大家也只会在我面前闭口不言。只要内心的怀疑没有被消除,无论何时他们都会不停地编排那些事情。但现在我觉得,不管伊藤是不是真的有嫌疑,之所以能这么肆无忌惮的讨论,是因为大家根本不在乎伊藤林叶的想法,不在乎他听到自己的传言是什么心情。所以我希望能让大家觉得,伊藤林叶也是会在意的。就算他们不在意伊藤林叶的心情,也会在意我的心情,虽然听起来有点蠢,但我想为伊藤做点什么。”
你说完这些话,仿佛一扫内心阴霾一样,露出了明快的笑容。
我想对你说些什么,却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
“……只有在被流言困扰过后,才会体会到那种心情……”我隐约听到你这样说,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不要,不要,我挣扎着,试图回到你身边的座位上,豚骨拉面还冒着热气,你衬衫的衣襟前有一滴晕开的汤汁,让人忍不住把视线停留在那里,你的眼睛那么明亮,一切都还是闪闪发光,充满希望的——
我还是睁开了眼睛。
结果即便是在这里,也做了有你的梦。这已经是我到达这个奇怪研究所的第三天了,拜昨天我因为口渴而喝掉的那杯咖啡所赐,本来就失眠的我直到凌晨才勉强睡着。即便睡了一觉,我也并没有疲劳恢复了的感觉,在这种地方能够安心入睡的人才不正常吧,但是如果不能保存精力的话,遇到危险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了。大概只有本身就异常的人,才能适应这里的异常,并且生存下去吧。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整理衣服,回忆着昨天遇到的人,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渐渐苏醒,那是梦里的记忆,是你提起过的那个名字。
伊藤林叶。
伊藤林叶!
我总算想起,我同伊藤林叶先生是见过面的。我们读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学校里发生了一起事件,一个高三的学长坠楼了,而伊藤先生似乎也被牵扯进那起事件里,围绕着他一直有不太好的传言。直到他毕业,这些流言也没有因为本人的离去而消散,而是变得模糊和离奇。
你对我说,不可以通过传闻认识一个人,而我现在亲眼见到了伊藤先生,很显然我们短暂的接触并不能让我敢断言什么,但目前来看,我认为伊藤先生并不是一个会杀人的人。
我不想主动回忆起那些有你的时候,可我总会在梦里见到,在那里我忘掉你已经离开的事,一无所知地与你共渡那些快乐的时光。
我不想梦到这些,但我控制不了我的梦。
我之所以会梦到伊藤,也许是因为潜意识的提醒,又或者……是你在提醒我吗?
我打开房门,往外面看。走廊很干净,完全看不出几天前这里还到处都是尸体。大家似乎都没有开始行动,我在走廊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发现自己来到了伊藤先生的房门前。
稍微犹豫了一下,我敲了敲他的门。
我对他说,我有些事想要与他讨论,他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示意我进来说。伊藤先生看起来很冷淡,但他无论何时都很冷静。与其他人不同,伊藤先生的冷静是明确意识到自己处境的情况下,依旧能够保持冷静,这是令我非常敬佩的一点。
我说了一些昨天发生的事。对我而言,这是过于漫长的一天,我这辈子的恐怖体验都没有这两天来得多。
早上发生的事还算比较平常,在一楼参观那些产品时,我差点就以为自己是在普通地参观什么科技馆,或者是误入了什么sf里的未来世界。这里的发明都太超前了,令我不禁有些呆滞。虽然对于美容仪,手套,按摩椅这些东西并不了解,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些东西的技术含量相当高,但我还真的或多或少听说过碳纳米管黑体这个名词。我在大学里的研究方向跟碳纳米管稍微有所关联,碳纳米材料是近些年研究的热门,像是石墨烯,碳纳米管之类的材料,因为良好的物理化学特性,在各个领域都有广泛的应用前景。我们实验室的研究是用不上碳纳米管黑体的,那东西大概能用来做太阳能电池板的涂层,不过量产起来太困难了,没有人会用这东西做实验,因此我看到墙上写着研究所实现了碳纳米管黑体的量产的时候,一瞬间有些恍惚。
我的妈呀。可能科学技术一旦抛开人道考量,就能取得飞速发展,拿人来做实验总比用猩猩来得快。我继续参观,听到纳米机器人的时候我的内心已经波澜不惊甚至有些麻木了,感觉自己像个误入未来的古代人。
因为不断地受到各种角度的冲击,我的大脑已经有些不堪重负,甚至开始出现幻觉。在神尾千晶指着狮堂真莉夜大喊大叫的时候,我看到狮堂真莉夜的身后分明有一条摇摆的蛇尾巴,顿时脸色铁青。
我觉得我完了,现在除了幻听,连幻觉都出现了。再这样下去,我早晚要在清醒的时候也看见你了,想到这里,我竟然对幻觉有所期待。只是显然产生幻觉的并不止我一人,我一个人的精神疾患顿时变成了群体幻觉,让我不由得脊背发凉。这时狮堂真莉夜走了过来,在我的手背上画了一个月亮符咒,然后蛇尾巴消失了,真莉夜的手变成了软绵绵的肉垫。
“跟小动物相处诚不欺我!”我竟然有一瞬间这样想。可能是因为我的脑子也变得不正常了。我强忍住揉捏肉垫的欲望,找了个墙角蹲着,免得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狮堂真莉夜到底是何方神圣?那种胡扯一样的月亮符咒真的产生了某种作用,是心理暗示吗?
“除了体重偏轻,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可能有诱因。”伊藤先生说得很简短,表示他不觉得狮堂真莉夜可疑,我不置可否,顺着他的话推测起幻觉的诱因。之前因为口渴我曾经喝过那个什么水龙头里的水,说不定里面有导致幻觉的东西,但好多人都喝了水,也没见他们有事,于是推测在这里就中断了。
我继续说之后遇到的事。在找到食堂,暂时脱离了饿死的风险之后,我跟着一些人在三楼到处转转。期间的一些发现暂且不说,藤村栗栖女士倒是让我颇感意外。虽然总是露出恶作剧一样的神情,什么事都不肯告诉我们,不过还是请我们吃了午饭,又在绫小路先生面前帮我们讲话。说老实话,她初次登场的冲击性虽然只能排在那位彩色OO男之后,但也着实给人非常糟糕的第一印象。不过昨天的事让我对她有些改观,果然人都有多面,不能草率地下判断。
即便如此,我还是提醒自己,这里是进行非法人体实验,犯下绑架监禁罪的研究所,而藤村女士在此处任职,无论如何也与此脱不开干系。虽然暂时没有被进行实验的风险,但之后的事谁说得准呢?我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太坏的结果,试图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好让自己在这里活得久一点。
下午发生的事件就远没有上午那样温和。试图查看体检报告的我们发现了两具尸体,呃,也许是三具,还要加上那只仍然蠕动的巨大甲虫。我一直认为昆虫令人作呕,即便已经死去,身体的基本反射却依旧保留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就像是僵尸一样,可以被称作活着的尸体。而此时此刻,我们之中神经大条的家伙又大显神通,神尾千晶把虫子的心脏直接扯了出来,虽然戴着手套,但我认为她完全可能徒手去抓。
我又想吐了,我再在这里待久一点,一定会成为世界上呕吐次数最多的人。我搞不懂神尾千晶,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她似乎不会害怕,不怕尸体,不怕怪物,不怕眼球,所有事情都冲在前面,对一切都万分积极,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我觉得她完全疯了,但她有时也能说出很有道理的话,让我觉得有问题的其实是我。
所以伊藤先生的存在让我很安心,至少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正常人,而且非常可靠。
我们姑且探讨了一些疑惑,关于尸体是什么时间出现在一楼大厅的,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伊藤先生将神尾和其他人在这种场景下表现出的不合时宜的冷静解读为应激反应,虽然我觉得有点道理,但总觉得不全是这样。
把该交流的情报都交流完毕之后,我犹豫着还是开了口:
“啊,还有一件事。伊藤先生,你可能对我没有什么印象,但我们以前曾经读同一所高中……我也是刚刚才想起的。”
“不是跟我同届的吧。”
伊藤先生没什么表情,搞得我反而有些紧张。我把这件事告诉他,是想让突然找上门来分享情报的自己显得不那么可疑,虽然伊藤先生不像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但我还是觉得这么做比较好。
“不是,我读高一的时候,你已经在读高三了。”我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这样就像强行跟对方套近乎一样。我不太常做这种事,感觉非常不适应。我忍不住想,要是你在就好了,你一定可以应付得来。但你已经不在了,我不该幻想依靠你的力量,因此我硬着头皮,对表情依旧冷淡的伊藤先生说: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在这种环境里莫名地对你有亲切感。”
“不是那么亲切的传闻吧。”伊藤先生开口说。
“啊,那个……”
我本来没有打算提到关于伊藤先生的那些不妙的传言,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但我觉得还是不能从传闻里认识别人。”
伊藤先生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表达同意。我突然就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场面好尴尬,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就不该提什么高中的事。最后还是伊藤先生换了话题,问我接下来的打算。
老实说,我觉得我在这里可能活不了几天。这个研究所里到处都是怪物,研究员也很可疑,大概很快我就会被抓住吃掉了吧。我看到尸体会呕吐,看到幻觉会崩溃,我没有坚强的意志力,没有大条的神经,也没有强健的体魄,在怪物面前像一盘新鲜可口的菜,我要是怪物,也准喜欢吃我这样的人。但我还是打算全力挣扎,这样的话,我才能问心无愧地去见你。
到时候,你一定会拍着我的肩膀说,辛苦了,海斗,可以好好休息了。
我对伊藤先生说了我对那些血腥场景的恐惧,伊藤先生建议我摘掉眼镜,意思是只要看不清楚就不会害怕。
“我会走在前面的。”他这样说。
伊藤先生真的太可靠了。虽然他一直表现得很冷淡,但头脑清醒,又很有勇气,我真的很崇拜他,甚至有点自惭形秽。我连保护自己都很困难,但伊藤先生还在试图保护其他人。我不禁脱口而出:“伊藤先生这样的人,一定能活到最后吧。”
我以为伊藤先生会像之前那样,只是淡淡地点头,但他给了我意想不到的回应。
“你也别放弃啊。”伊藤先生这样说,语气很真诚。
我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匆忙回应了一句“我会的”,便赶快离开了。
我稍微有考虑过伊藤先生摘掉眼镜的建议,不过感觉在这种地方看得清楚比看得不清楚好上一些,万一我稀里糊涂地伸手摸了怪物可怎么办啊,那真的就太蠢了。
“但有些事情果然是看不见比较好吧?”神尾千晶这样说。她莫名其妙地拿走了真莉夜的眼镜,害得本来就容易害怕的真莉夜大哭起来,于是用这样的话为自己辩解。
我有点想笑,不知为何神尾的想法会跟伊藤先生不谋而合,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感觉。我试着在人群里寻找伊藤先生,却没能对上视线。
那么下次再跟他说好了,我这样想着,跟着人群一起往食堂走了。
原本只是个老老实实放假在家打游戏的宅女,可某天打boss打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被召唤到了玛芬格尼
在被召唤后,通过观察周围的布置和他人的谈论从而得知自己是以祭品的身份被召唤来的,得出这结论后当即顺手抄起旁边烛台拿来防身,在把身边的祭司打趴后一路狂奔了出去
成功出逃后从路人口中得知其他世界的子民在这的唯一出路就是成为魔女,便想办法在相关人员的介绍下躲避祭司的追捕并前往魔法学院成为魔女
最终以史上最快的速度成为魔女,并得到称号【速成魔女】,但本人其实挺讨厌这个称号的,因为听别人这么叫她感觉是在叫她方便面似的
目前使用的法杖就是当时防身用的那根烛台,也就是根铁棒,由于在外逃窜的时候用顺手了,导致换成其他法杖完全用不惯,但看着别人的法杖都那么高大上自己的就是根铁棍,所以想办法加上了些装饰(所以下面那个棍子才是本体,而且还挺重的)
因为嫌弃扫把磕屁股,所以想选个坐着舒服的坐骑,但沙发的交通规则有背不下来,便退而求其次,选了个云朵型的坐垫来当坐骑(水晶球也是同款坐骑)
传言身上那些纸符都是Retnahcne 赠与的,她本人不是很清楚因为都是由【言灵魔女】转交给她的,她听【言灵魔女】是这么说的
帽子上的灯笼果会根据季节的变化而成长,但也可以自由操纵,结出的果实常用来熬煮药剂,但大多时候是拿来当灯用的,也可以摘下使用,摘下后原处会长一个小花苞
在某天用水晶球摸鱼时,意外发现了“其他世界的自己”溪霂霖,便暗中指引对方来到自己所在的主城,希望对方能帮助自己
【About ***】
*
*
*
字数:2750
“乔邦尼是……哪个故事里的什么人来着?”
8月1日,晚间9点,伊藤林平躺在单人间里努力思考。
8月1日上午,11时,伊藤还对乔邦尼、康贝瑞拉这两个名字还毫无概念。
当时他满脑都是对于狮堂真莉夜生活环境的困惑:她家里好像没有母亲,父亲作为监护人显然也疏于照顾,以至于她流落这种场合也完全没想起家长。
但,怎么会这样?爱哭的狮堂真莉夜虽然容易慌张,但总体而言分明是个非常出色的孩子,再夸张点可谓天才——至少在三维空间想象力和记忆力方面是这样——平时完全没有人监管,却有着惊人的自制力,光靠和同学一起学习也能考到年级第八。作为父母理应以她为傲、多多关心才对。怎么会冷落到让她比起家人更依赖学校里的老师?甚至从体重来看……真莉夜多少有些营养不良,恐怕家长疏忽到连饭食都没有给她好好准备。
在这种情况下,真莉夜还能成长为这种不骄不馁好相处的性格,实属不易,不知是受到了什么人的引导。
是那位来栖老师吗?可更早期又是怎么样?
而到了8月1日下午,伊藤林叶有生以来第一次目击了干瘪的人类尸体、而且还是死状可怖的整两具,不再有精力去考虑其他。尸体中的一具是在不知何处被干掉后塞进了采血机、另一具看得出努力躲藏过,但大概遭遇了玩捉迷藏时时间不够的问题,在找到合适的掩体前就被捉住了(要是他能成功去到第一具尸体的藏身处,说不定现在能多一个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的人)。
谋害它们的凶手是一条拥有巨大口器、皮肤比皮革更坚韧、同时还具备强悍攀爬能力的巨虫,但,就像灾难片中常出现的手法一样,它好像只是影片开端的一道前菜,在拥有1~2个机位的镜头后就没了利用价值,成了具侧面衬托真正的怪物有多可怖的尸体。
真莉夜有提到过“这里躲着许多人,要小心他们。”这样想来,虽然巨虫头部的伤痕一点都不像是弹痕,但一定有谁带着极为罕见的热武器躲了起来。
也或许是已经出现的人?那个白发的……叫什么来着。
第二具尸体的口袋被掏空了,不过根据对方蜷成一团的姿势来看,伊藤并不认为那里原来藏着武器……可能是员工身份卡?
【想要得到卡的话,从原主人的身上拿不就可以了吗】
……绫小路良平?
但究竟是他从某个人手里取得的,还是自己去从尸体身上捡的?
伊藤问过绫小路是否有在这里任职的熟人,不过单刀直入的问询并未得到正面回应。想来也是,自己一行人与这里的研究者们可说是天然的敌对关系,要是绫小路真有个交好的就职者,怎么都该为他打掩护,而不可能随意透露。
虽然如此思考,伊藤还是问了许多。
“绫小路君,请问你是不是来过这里?”
“是有在这里任职的熟人吗?”
“你的衣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和临近的关押室出来的人完全不一样?”
“你是有……穿墙的超能力吗?”
——在伊藤看来,无法证实的猜想是最无意义的东西,绝不要沉溺其中。而与此关联的错信与错枉间,错信远比错枉要好。
可惜,绫小路良平虽然毫无被冒犯的愠怒,却也没给他错信的机会,而是模棱两可地反问了回来。
“伊藤先生是怎么想的呢?”
我很害怕。伊藤坦白道。
绫小路良平是镇定的,几乎没有表现出恐惧或不安。他一个人寻找睡眠场所、一个人穿过迷宫般的地下回廊去到三楼、还去探查了各种各样的地方,而后,冷静地独自应付抛出一堆问题的伊藤。
可这种违背人类本能的镇定正是伊藤一系列怀疑的根源,同时,他也担忧着绫小路自身是否正面临某种更严重的危机,以至于分不出半分疑心给恐惧。
……我能做些什么吗?
伊藤想。
“在这种一无所有的情况下,能表现诚意的方法很少。刚才冒昧说了不少,如果绫小路君有什么疑惑,尽可问回来。”
伊藤说。
电视节目中扮演丑角的人正引导观众哄堂大笑。
绫小路良平的嘴角向面颊两侧绽开:“伊藤先生既然会来单独找我提问题,那想来是发现了许多不合常理,值得怀疑,甚至有些危险的地方。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些,为什么伊藤先生还会孤身一人,单独来找我呢?”
伊藤注视他的双眼,知晓他对问题的答案有所期待。可这对依循以往习惯就这么做了的伊藤来说是很难解释的一件事。他不想敷衍面前认真提问的高中生,于是不得不在欢声笑语中盯着手指,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的词汇。
“你是有过去及现实生活的另一个个体,”他想着绫小路,也想起另一个真实的、生命刚开始绽放的少年人,“不该被迫成为他人,哪怕我自身怀疑与恐惧的载体。如果不经任何交谈,擅自就将你定位为反派角色、幕后黑手之类的……”
他抬起头,“我不认为应当那样,也做不到。”
……或许他不该抬头的。
“伊藤先生有注意过自己的表情吗?这个表情的话……是因为想起了过去认识的什么人吗?”
绫小路扯开了话题,可那并不是因为对伊藤的回答产生了某种感触。
他只是在打量他。
以一种……同希望观众发笑的喜剧演员眼中一样强烈的渴求。不,应当是相反,更像观众在等待黔驴技穷的演员作出最后挣扎。
伊藤没能明白绫小路在那之后的比喻意味着什么,仅仅模糊感知到他的欲望。不过,这也已经足够了。
某一位母亲、某个班的同学、某桩流言的散布者……伊藤见过太多双探究的眼,即使不知比喻的出处也能给出回答:“你们没那么像吧。如果拿故事来说,你会是更亲近的人,比如狮堂同学的康贝瑞拉吧,而不是我的。”
我不是康贝瑞拉,也成为不了康贝瑞拉。绫小路微笑着说。
既然用了故事中的人物做比,你又会是哪个故事中的谁?伊藤问。
恩……秘密,这是不能告诉伊藤先生的事情。绫小路回答。
他们没再深入地交谈这个话题,可准备就寝时,漂浮于伊藤林叶脑中的疑问从尸体的来历、狮堂真莉夜的家庭关系、无法打开的研究所大门、食堂的物资储备等变成了这么件坐在沙发上时随口听来的事儿。
“伊藤先生看起来就像是被留下的乔邦尼一样。被康贝瑞拉舍弃,不得不一个人回到现实,可怜的乔邦尼……你的这份关注,又是想要在我身上找到什么东西呢?”
我在从绫小路身上寻找清水寺吗?
伊藤把胳膊枕在脑后,看着空无一物的洁白天花自问。
清水寺和绫小路都是班长,都有着会受女孩子喜欢的端正长相。除此以外,他们的共同点还有什么?受到同学的信赖?遇事时的沉着态度?
可即使姓名相似、即使生活环境别无二致甚至一模一样,清水寺还是清水寺,绫小路良平还是绫小路良平,伊藤所想起的“清水寺”只会有那一个。
如果把清水寺的事情写成文章的话,按伊藤知道的量大概能写八页B5,绫小路良平的则只能写一页,其中还有一半要画问号。但再怎么说,把关于清水寺的书页插入到绫小路良平的书里去是不行的。
所谓相似性……只是两条直线的“交汇点”。伊藤伸出手,望着白纸般的天花比出一个十字,随后是一个空心圆圈。
——如果是两条很短的线,“点”看上去会额外巨大吧?但那是在两线长度相当的情况下。清水寺的生命线已经两端固定,而代表绫小路的直线还会继续延长……光是这一点,他就已经和清水寺完全不同了。
说来绫小路比17岁的自己要矮一点,不知道会不会也在尝试各种口味的牛奶。
“像吗?不像啊……”伊藤得出结论,手掌拍回不算柔软的白床单上。
……
今晚能睡个好觉吧。
晚安。
*
*
*
【TBC】
也许在不久之后,考库斯会感慨这是一起命运的开始,但至少现在不是。
洛托姆发出在扰人的铃声,接通以后果不其然是一些工作的委托,即使拒绝过很多次,考库斯仍然会忘记那群人对于他利用价值的贪心程度。“不是说过了吗?我现在休假,倒不如说快点把我落在公司的东西送过来。”不管经纪人再说些什么,考库斯挥挥手直接让洛托姆挂断了通讯。
“洛托姆,下次他再打过来的话,除非是关于快递包裹的事情,一律拒接。”
“了解!Master!Sun of the Bitch!”
考库斯听着附着在手机上的宝可梦用机械的腔调说着不知道哪来的脏话,一时半会儿竟也没什么反应,兴许是发现了考库斯的不愉快,弗提亚凑在他的身边,低头用鼻尖蹭了蹭那双一如既往温柔的手,让其陷入自己蓬松柔软的毛发之间。
被自己体型早已比过去大上很多的宝可梦如此撒娇,考库斯的脸色明显放松了很多,伸手抚摸着弗提亚的头,他紫罗兰般的双眼对上了望向自己的可爱视线,没忍住笑出了声。“对啊,可不能让弗提亚能尽情奔跑的机会被别人占尽了。”
围观群众的喧哗声再次传入了耳中,吵闹而又平静,连同头痛感都削弱了很多,果然还是和宝可梦有关的活动才是他该参与的,考库斯拍了拍弗提亚的后背,后者慢慢的趴俯在地上,将他托在背上。
借由身为风速狗才有的身高,考库斯总算是能看见了那群肯泰罗群的头儿,他调整了一下外套的拉链,带上防风镜,看向了正坐在观光车上向自己挥手的女孩儿,抬手挥了挥,随即就听到的女孩儿响亮而又活力的声音:“考库斯哥哥!我们先去中场等你啦!”
没来得及回话,就看着那辆观光车缓缓地驶离,嘛,从穿着熊那双狠瞪着双眼中能看得出来,它一定能保护好梅莉吧……考库斯转了转手里的缰绳,确认自己不至于掉下去,就让弗提亚载着他站在了赛道起点。
不过说真的,宝可梦竞速比赛的话,考库斯倒是有参加过几次,又要竞速又要驱赶肯泰罗这还是第一次,不过也应该说是斯凯奇的特色吗?倒是希望那顿自助餐能抵得上接下来的辛苦,“洛托姆。”他招呼着还在旁边擅自给自己拍照发上ins的宝可梦到他的口袋里,洛托姆高兴地朝着他飞了过去,“可不许在梅莉面前再说那种脏话了。”洛托姆停顿了一下,立马钻了进去没再出声。
考库斯盯着前方,他思考着,上一次参加类似的活动是什么时候来着……18岁?14岁?还是11岁?强烈的疼痛感仿佛一枚子弹穿透了太阳穴,将所有的意识打碎成断裂的花屏碎片,刺耳的电流声覆盖上旁人的声响,妄想将整个耳膜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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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线中出现的巨大黑色身影屹立在身前,后退着却跌坐在地,那巨物的缓缓地张开了嘴,其中满满的是他的恐惧,它做了什么,它要做什么,快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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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信号枪的声音之后,地面都在震动,带起一片尘土呛人眼鼻,却把考库斯从糟糕的记忆夹缝中拉了出来,但说实话刚从记忆里出来就看到一群肯泰罗飞奔而走的屁股…这感觉怎么都有点奇奇怪怪的。
至少他回来了,至少他又听见周围的声音了,哦,还有播报员在说他还在中间傻站着的声音他也听见了。那又如何?
考库斯带上了兜帽,冲着播报员做了个幼稚的鬼脸,将整个身子趴在自己的搭档身上,“咚!咚!”
弗提亚巨大的爪子用力的踩向地面,带起的并不是风和尘土,而是火焰,那些火焰不断地变大变得汹涌,直至将一人一宝可梦完全吞没。
“考库斯选手的风速狗突然用火焰将两个人包围了起来!”
“他究竟是有什么打算呢?!”
高热的温度侵蚀着考库斯的身体,外面的吵闹声变大了很多,所以说啊,他这个人比起吵闹更喜欢能让心平静下来的环境。那么……“打破所有的吵闹吧。”火焰被巨大的身躯破开,却又因为过快的气流被卷绕在弗提亚的身旁。
“是蓄焰冲锋!没想到落后的考库斯选手竟然用蓄焰冲锋加快速度!和宝可梦一起被火焰包围,简直太疯狂了!”
考库斯没有理会播报员兴奋的声音,没有理会观众的欢呼声,他只是静静地借着火焰点上了一根烟,含在口中用力的吸了一口,吐出白色的烟气,让其与空气中的火星混杂在一次,再被远远地甩在身后逐渐消散。
果然不抽上一根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并不需要多长的时间,考库斯就追上了牛群,但也只是追上,而且牛群可不全都是那么的老实,总是有那么几个很勇的特例想要脱离群体,那就只好在拿来好好地利用一下了。“弗提亚,蓄焰冲锋!”准确的下达命令,火焰再一次席卷上身体,握紧手中的缰绳,火浪在眼前划破,斯凯奇的太阳依旧照射在大地上,就像剧烈的撞击感也不会影响到考库斯一样。
那么就继续照着这个势头跑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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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莉从穿着熊的怀里爬了下来,勉强踮着脚站在安全线内,第一批的牛群正朝着这边赶来,大屏幕上转播着不同的方位,最前、中段、末尾,哪里都看不见考库斯,梅莉鼓着嘴扒着安全线。真奇怪,明明车站都有考库斯哥哥的超大幅广告页,为什么这里反倒看不见一点影子。
她眨巴眨巴着眼睛,左右看了看,对上了旁边人肩膀上的鸭嘴宝宝的视线,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可爱的表情,接着就被观众的轰鸣声惊到,立马抬起了头看向屏幕,果然,满满一整个屏幕的特写,“是考库斯哥哥!”梅莉没忍住兴奋的大喊出声。
旁边的少年似乎是对梅莉说的话起了什么反应,身形微微一颤,眼神却不曾离开过屏幕,就算第一批的牛群涌过他们身前,也没能移开那两双注视着考库斯的视线。
那么就继续照着这个势头跑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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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我们这是差不多快到梅莉在的地方了。”
考库斯拿着洛托姆手机看着赛道的地图,又驱使着弗提亚撞向了一个试图脱离群体的肯泰罗,如果按照现在的速度来看,在接近终点之前,他就可以到达牛群的领头处,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正在带着牛群跑,能驱使这么多的肯泰罗,那真是非常有本事的一个人。虽然十分的佩服,但硬要说,考库斯还是很讨厌输的。
如果输了的话,就意味着会失去一些重要的东西。
“汪唔!”
“…!躲开!用喷射火焰赶他回去!”
弗提亚突然被旁边狂躁的肯泰罗一个顶撞,差一点就要被撞出赛道,考库斯突然回神勉强下达了命令才躲过一劫。该死,从进入赛道开始,就一直不停的在想什么呢?再怎么样也不能走神到这种地步吧?……!糟了,来不及转弯了。
考库斯如此想着,看向弗提亚,走神就算了,因为刚才忙着攻击的缘故,这下次错过了最好的转弯机会,直接被牛群卡在最外侧的位置,接下来不是直接被牛群和赛道夹在中间被冲撞到力竭,就是直接飞奔出赛道。
但就算勉勉强强让弗提亚停下来,照着目前为止提升出来的速度,也肯定会飞到安全区撞到人,这样可一点都不帅气。那么干脆不如,就这么一直冲下去!考库斯握紧了缰绳,再一次加速,安全区的一些人立马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开始试图四散逃离。
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快要触及到防护线的时候,考库斯立马松开了缰绳,直接被弗提亚抛向了空中,他迅速而又流畅的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宝可梦球,在越过安全线,掠过一位被他吓到的少年头顶时,将弗提亚收了回去,俯视着人群。
“啊…”
也许是因为悬浮在空中吧,人群依旧是一片一片模糊不清的脸,吵闹、欢呼、惊讶、尖叫,全部,全部都混杂在一起,啊……对了,那个被自己吓到的少年怎么样了?
考库斯看向安全线的方向,意外的将那双金色的琉璃看在眼里,即使是在自己的影子里也依旧闪闪发光,只是一瞬间,照亮了少年的脸庞。
意外的还挺好看。
不过是一瞬间而已,少年的脸再一次被云雾遮盖起来,光芒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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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
应声从宝可梦球中出现的快龙抓住了考库斯的左手,将正在下落的身体一把甩到自己的背上,有些担心的向后扭头。眼神看了看考库斯,又看了看那个被主人吓得跌坐在地上的少年,接着就又看到了刚好在旁边的梅莉,发出叫声向考库斯示意。
“抱歉啦,少年!等结束后,我会赔偿你的!”考库斯大喊道,“梅莉,看好他,别让他走了!”喊完,视线又重新转向赛道的方向,伊斯背着他转了一个圈立马又重新回到了赛道,安全而又平稳,大概也很帅气。
“嘛,为了道歉也为了给梅莉,这个自助餐的餐券可得必须拿下来了!我们加油吧,伊斯。”
快龙的身躯在空中旋转一圈,直直的带着考库斯冲进了名为“未来”的命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