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猫箱
免责mode: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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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刺的荆棘,白色的花瓣,碾碎果实,流下汁液。
盐溶液,三滴水银,元素,转化。
沸腾的混合液,液化凝集的水滴,欢迎来到炼金术的王国。
通往真理的路就由你的血肉铺就。
把第一天份的药剂拿过去的时候实验台上的男人正在试图徒手挣开束缚,他和我对上了视线,没有停下动作,却也未显露出一丝畏惧。我给他灌下药水,他只是徒劳地挣扎,既不哭喊也不骂骂咧咧。
几分钟后药剂逐渐起效,男人挣扎的动作带上了几分痛苦的意味,但仍咬着牙没吱声,这让我不禁对他加了几分好感。不像上次那位,一口流利的贫民窟街骂,一剂药水下去后又嚎得像是屠宰现场,吵得我耳膜和脑袋齐齐发疼,不得不专门给他药哑了嗓子,平白增添不少无意义的工作量。
我很满意目前的情况,他不吭声,我也省了口舌和他废话,我需要的正是这样能让我专心的安静的工作环境。
然而遗憾的是,这种环境并没有持续太久。
事情的转变是从第五天开始的,实验体的身体上表现出了初步的变异,而我如往常一样仔细地做着记录。
然后,男人突然开口说话了。
其实我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声音,当我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很容易忽视周围。等到我终于意识到他在向我搭话时,我正拿着药剂瓶准备给他灌药。
“我叫了你很久,你压根就没听到吗?”他颇有怨气地指控到。
“哦,抱歉。”我也只能如此回答。
留在记忆中的只有这两句远不能称之为“交流”的话语。
那之后他似乎碎碎叨叨地说了很多,或许是关于家人的事情,或许是关于他从前的生活,我不明白他对我说这些有何用意,我猜我的表面应和一定做得堪称完美,因为他完全没看出,我根本一点也没听进他在说些什么。
于是从第五天的实验开始,男人总会在我检查和记录的时候自顾自地说着话。奇妙的是,我并不觉得吵闹,他的声音反而成为了良好的背景音,像是初春绵绵的细雨声,像是深冬细碎的落雪声,近乎完美地契合着我的思考节奏。
权衡片刻,我放弃了药哑他的打算。
日期很快走到实验的最后一天,同时也是这位实验体最后的时光。
我给他灌下这最后的药剂,他的吞咽动作已经略显困难,我必须小心不让药水倒灌进气管和肺部。而男人一反常态地,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我。
这让我很是不解:事到如今他才想着让我收手么?
噢…不对,我好像明白了,一定是我落在他身上的眼神过于温和,加之药水影响了他的大脑,以至于让他产生了某些错觉。某些——比如说,我会替他传递最后的遗言,甚至好心放他去见家人最后一面——的错觉。
我摇了摇头,将空掉的药剂瓶收好。
男人继续用那模糊不清的气音咕哝着,好像要将未能经历的余下几十年人生的话全部说尽似的。由此倒是可以看出,改良后的药剂减弱了对咽喉部位的变异,取而代之的是……我用镊子翻开他的眼睑,眼睑与眼球之间黏连了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粘膜,之后还需要进一步解剖确认内部的变化,以及……
一如既往地,我思考着后续处理,手上将实验体产生的这些变化逐一记录,而待我落下最后一个句点时,男人仍未停止呓语。虚睁的眼睛,视线聚焦于半空中的某一点。
忽然地,他微笑起来。
我顺着他的视线向上看去,那里只有惨白的天花板。
他的呓语不再杂乱无章了,而是转变为固定的某几个音节,我猜那是某个人的名字。
这是较为常见的情况:剧痛和堪称惨烈的身体状况让他的大脑开始逃避现实,从而制造缥缈的幻影。按照我对常识意义上“幸福”的理解,现在他的眼中一定是一副家人团聚的美好景象吧。
虽然我的实验已经告一段落,但作为坚持到现在的赞赏以及我对他的好感,我决定给他一份礼物。
蜜糖色的花蜜,红色的花瓣,发梦的果子,搅拌均匀。
焦糖,五滴水银,溶剂是蒸馏水,还有精神。
冒泡的坩埚,六层纱布,三次过滤,欢迎来到梦之国度。
喝吧,快喝下去吧,仪仗队早已就位。
那么,永别了,我初春的细雨,我深冬的落雪。
晚安,祝好梦。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这是一场审判。
被告者是一把手术刀。
坐在法官席上的大脑示意陪审的脏腑经络安静,随即将目光投向原告席,看向正在哭泣的心脏。
大脑敲了敲法槌。
“请原告——心脏——先发言。”
“好的,大脑法官。”心脏擦了擦眼泪,红色的液体沾湿手中的帕子。它控制了一下情绪,缓缓开口。
“三天前,我被手术刀杀害了。”心脏说,“这把手术刀撕裂了皮肤,打倒了我家门口的肌肉保安,冲进我家,将那可怖而危险的尖端扎入了我的身体。”
“天啊,这是多么残暴的行为!”陪审席上的肾脏发出一声尖叫,捂住了胸口,“想想我都要分泌肾上腺素了!”
“简直惨无人道!”肺也发出一声怒吼,“简直要把我气炸了!”
“请安静,肾脏、肺。肾脏,你现在已经萎靡了,分泌不出来的;肺,你现在也接收不到新的空气了,不会炸的。”大脑制止了肾脏的尖叫,转头看向被告席:“手术刀,心脏发言可符实?”
手术刀点了点头,引起审判席上一阵唏嘘。
“天啊,真的是它干的!”肝脏压低声音,与身边的脾脏窃窃私语,“看来今天的审判不会太久呢。”
“你说得对。”脾脏点了点头,一边瞥了眼趴在肝脏脚边的胆囊,一边往后挪了挪位置,“早些结束也好,胆汁的味道实在是太重了。”
大脑无视身边嘈杂的声音,清了清嗓子,再次举起法槌。
“既然如此,那么被告——手术刀——的谋杀罪名已落实,现在宣布审判结果——”
“请等等,大脑法官。”手术刀打断了大脑的发言,它转动了一下身体,点点银光在干涸血迹的缝隙中闪动。
“虽然我承认我是直接导致心脏死亡的原因,但是我只是被迫杀害它的。”手术刀说,“真正的犯人另有其人。”
大脑皱了皱眉头。
“你要否认你的罪行吗,手术刀?”
“当然不。”手术刀说,“我会接受相应的惩罚,但是在此之前,我希望在做各位得知真相。”
“你这是在拖延时间!”心脏第一个发出抗议。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换谁都不想看到杀害自己的存在在世上多活几秒。
“杀害了你我很抱歉,心脏。”然而,手术刀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它只是平静地陈述着想法,“但是,你真的不想知道是谁害死你的吗?我说到底只是个从犯,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呢。”
手术刀的话语让心脏一时语塞。确实,它参加这场审判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出真凶,让对方受到应有的惩罚,如果真凶还能逍遥自在,那它能被气得再鼓动两下。
“怎么样,心脏,还有各位?”手术刀环视周围一圈,“你们是要寻到真相再去投胎,还是一无所知等待腐烂?”
审判庭一片沉默,众脏器面面相觑,最后看向大脑。然而大脑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陪审团的决断。
“听听它怎么说呗。”打破僵持的,是一直缩在肝脏脚边的胆囊,它举起手,看向前排正在痉挛的胃和肠子,“手术刀的话已经引起了大家的疑虑,再胡思乱想下去,肠胃可能又要死一遍了。”
众脏器的视线投向抱在一起的肠胃。它们露出勉强的笑,说自己还好,但那发青发紫的颜色怎么看都不太好。
“......好吧,那就听听你到底想怎么诡辩。”最终,还是心脏做出了决定,“一无所知就去投胎,对心脏也不好。”
“感谢你的理解,心脏。”手术刀点点头,“大脑法官,我能继续发言了吗?”
“......当然。”
得到应允的手术刀身体上的银光又闪动了一下,看起来像是在微笑。
大脑身体里的海绵体记录员默默开始记录手术刀的发言。
“感谢各位愿意给我一点时间发言。就如各位所见,我只是一个外人,并不属于你们这个集体,甚至可以说,正常情况下我与你们不会有任何交集——毕竟我和菜刀亲戚们不同,不可能和你们当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
“那么,那一夜我究竟为何能如此轻车熟路地找到心脏的家、甚至避开肌肉以外的最强保安——手和脚的监控,去杀害心脏呢?”
手术刀再次环视了周围一圈,最终视线落在心脏身上。
“答案很简单,有非常熟悉心脏的家伙引导我,找到了你。”
心脏倒吸了一口冷气,而手术刀却不给它任何喘息的空间。
“外人不行,必须是非常了解你位置的才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心脏脸色发白,看向陪审席上的脏器们。要说了解它缩在位置的家伙,那必然就是这些与它日夜相邻的邻居。
“你......你不要想诓骗我。”心脏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镇静,“我们是邻居,它们不可能想害我!”
“真的吗?”手术刀冷笑一声,看向陪审团,“那让我们来听听那一夜,它们都在做什么吧。”
当然,手术刀的提议遭到了一致反对。刚才还说要追寻真相的脏器们各个惊慌失措,它们控诉着手术刀想要用花言巧语脱罪,开始一转立场请大脑速速审判。
然而,它们越抗拒,越让心脏心生疑虑。
“都闭嘴!”忍受不了嘈杂的心脏发出一声尖叫,伸手指向陪审团的其中一个脏器:“肝脏!你先说,你那天晚上在干什么!”
“我、我那天晚上......”
“快说!”
肝脏被心脏的尖叫吓了一跳,咬了咬嘴唇,缓缓开口。
“我那天晚上......在清理身体里的毒素。”它说,“这具身体里积攒的毒素实在是太多了,我已经清理不过来了.....你看看我这发黑发硬的身体,每次工作的时候我都非常痛苦,但是又不得不工作......”
以肝脏为突破口,其他脏器也开始缓缓回忆那一夜大家的行动。
肺:“我那天晚上在努力调换氧气和二氧化碳。气管输送的气体越来越少了,我不得不花更多的精力去搬运空气。”
肠胃:“我们俩在寻找食物残渣。进食时间不固定,进来的食物又乱七八糟,咱们兄弟俩纵使是铜肠铁胃也经不起这个折腾了。上次做手术不就是因为胃被搞坏了。”
肾:“我那天......我那天晚上在消化水分。不知道为何那天需要处理的水特别多,膀胱知道,我给它送了好几次货了。”
膀胱:“肾说的没错,但是最难受的是它每次送货过来时,我上一批货都没处理掉。明明我已经给敲了无数次提醒铃了,但就是不开出货口,我抱着那么多货物差点没累死。”
之后又问了几个器官,原本充斥着不安的审判席逐渐变得吵闹,脏器们开始一个接一个抱怨,而它们的抱怨都能统一为一句话——
实在是太累了。
“我想你也是一样的心情吧,心脏。”手术刀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脸色彻底发白的心脏,“明明很累,却不得不工作,只因为你依旧怀有职业骄傲,所以你才必须去鼓动。”
“......是的,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心脏咬咬牙,瞪视着手术刀,“但是,这与你谋杀我有什么关系?从刚才大家的发言,我只能判断大家都很累。既然这么累,那谁会有心思和精力去关注我呢?”
“你没有,它们没有,但是知道你们一切的‘某个存在’可以。”手术刀微微一笑,将视线投向了审判席。
“我说的对吧,大脑法官。”手术刀说,“那一夜做出谋杀心脏决定的人,正是你啊。”
法庭忽然陷入寂静。众多视线瞬间汇集到大脑身上,而大脑依旧握着法槌,沉默不语地坐在高台上。
手术刀离开被告席,一边走向审判席,一边开了口。
“我说过,我是一个外人,要找到心脏所在的位置没那么容易。而其他的脏器早已疲惫不堪,最重要的是,如果它们与心脏贴的实在是太近或太远了,一个失误,可能玩火自焚。”
手术刀走到了大脑身边,它俯下身,锋利的刀刃贴在了大脑表皮上。
“你作为情报中枢,想必听它们的抱怨和哀诉已经许久许久了吧。你是一个好家伙,认真负责,现在甚至会开这场滑稽的审判会,想把罪责推到我身上,只为安抚你的朋友......不过,你也快到极限了不是吗?”
大脑依旧不说话,而手术刀也没有放过它的意思。
“你或许一直在思考怎样让大家解脱吧。但是,即便全能如你,也无法干涉其他器官的工作,所以即便你选择死亡,只要身它们还没放弃,它们就会继续遭受折磨。那该怎么办呢?有什么办法能让大家都停止工作呢?”
手术刀压低身子,刀刃切入大脑的表层。
“你得出了答案,那就是谋杀心脏。只要作为血液泵送中心的心脏遭受致命的伤害,你们就能一起解脱......而我,便是你的帮凶。”
惊人的事实如同一柄重锤砸向法庭,众脏器僵硬在原地,没有人能发出一丝声音。
直到心脏绞出声音,打破这片寂静。
“......大脑法官......不,大脑。”它的声音在颤抖,“手术刀说的是真的吗?”
大脑没有说话。
而心脏难以忍受它的沉默。
“我确实很累,想过死亡,我确实.....确实经常会感到痛苦和绝望。”逐渐干瘪的心脏再次开始流泪,红色的液体滴落在地板上:“但是!我没想过死!我以为迟早会有好转,所以我才努力地继续工作......”
“......”
“......是因为我逼疯了你吗?”心脏问道,“是因为我每次感受到痛苦都会忍不住找你倾诉,所以才加重了你的负担、让你感到痛苦、甚至让你......不停地思考死亡吗?”
大脑摇了摇头。
“那究竟为什么!”
然而这次,大脑沉默了许久许久,没有给出回答。
就在心脏无法忍受这片寂静时,大脑忽然站起身,走向了被告席。
它在众人诧异地目光中,站到了被告席上。
大脑将视线投向依旧站在法官席的手术刀身上。
“现在,开始新一轮的审判吧。”大脑看着那沾染着血污的银色刀身说到:“手术刀法官,希望你给罪人最严厉的惩罚。”
“当然。”手术刀摇晃了一下身子,银色的刀光闪现在刀尖。它坐到审判席上,举起了法槌。
“我向此锋利的刀刃起誓,罪人将受到最残酷的惩罚。”
END
作者:舞舞纸
MODE:无声
节节节瀑布坠落事件(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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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节节瀑布坠落事件(5)
“总结一下刚才的讨论。一是小白中午去了哪里,既然她帮同学去找缎带,那肯定会有人看到她,甚至还会有人拜托她找到缎带。但根据学生们的口供,没有人在中午见到小白。只有那三个同学,她们说她们虽然让小白帮她们找缎带,但是小白找了一下就没影了,然后就再也没人见到她。学生的活动空间在空气教室内,面积只有一个操场大,一整个中午,这样的人员密度没人见过小白,这不太正常。”
“没人见过小白,会是小白躲起来了吗?比方说她担心中午找她找缎带的人太多,干脆躲起来了。然后在躲藏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导致了最后的结果。”
“不是不可能,我是说小白的性格不是不可能,她是个很认真的人,也很讨厌作弊和不劳而获,她会反感别人托她找缎带也是很正常的。”龙哥拿过来客山的示意图,看了一下,又沉思片刻,“但在物理上,我觉得这很难。因为在空气教室里能躲藏的地方只有竹林,但是大家都在竹林里玩,很难不打照面。而且小白的‘意外’是从瀑布跌落悬崖,她发生意外的地点应该是河边,这种空旷的地方,更应该被人发现才对。”
“她会躲在河对岸的这块竹林里吗?我看教室这边有个角伸到河对岸去了。”
“啊,这个地图上虽然画了竹林的标志,但这块地方其实有一段河滩,虽然它也包括了一点竹林,但是那个角落是竹林的最外围,要看肯定还是看得到的。”
“那,她会不会不是站着,比方说趴在竹林里,然后用竹叶盖在身上?这样会很难找吧。”
“这样会有两个问题:一是宁宁因为身高的缘故,藏的缎带位置很低,学生会需要在靠近地面的位置寻找缎带,因此找到小白的概率不低;二是可以藏人的地方是溪流和平台之间的这片竹林,如果小白藏匿在这块地方,那她没有理由去河边,只要苟到集合时间回到平台就可以,没有理由在河边发生意外。”
“先不论会不会被其他同学找到的问题,就当她藏在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好了。她会不会有东西落在河边回去找?因为一开始有人看到小白带着她的三个朋友去河边,她会不会在那个时候拉了东西在河边,等到快集合了才发现,比方说,她的戒指?”
这时,九保调完了团体客们点单的酒,小葵只好停止提问,起身工作。
“嘶,小葵说的这个,我觉得有可能?”胧目接过九保新调的冰水,饮了一口,“我记得樱桃酱,是不是你?还是宁宁说的,反正是你在河边藏了缎带,挖了个很深的洞还盖了石头?”
“什,什么很深的洞?也就我一条胳膊深,对你们人类来说,只是一个小浅坑吧!而且那也不叫‘盖石头’,是‘标记’,我在埋藏缎带的洞上用大石头做了一个标记,这样路过的人能发现这个地方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从而发现底下埋藏的缎带。”
“我能问一下你那个大石头有多大吗?”
“那是我能找到的河滩上最大的石头,有我一个巴掌大呢!”
虽然樱桃酱抬头挺胸问心无愧,但事实是那个河滩上的石头都是颜色差不多的鹅卵石,即使是最大的石头,也和普通的石头没差多远。
“再,再说了,我藏的那些缎带最后都被宁宁挖出来了,实际上并没有缎带被藏在河边的坑里!”
“对,这就对了。我的意思就是,小白以为河边有缎带埋在很深的坑里,但实际上没有。”樱桃酱的心虚让胧目非常舒爽,他咳了一声,继续说道,“小白被朋友要求找缎带,但是她不能正大光明地找,就像之前说的,小白讨厌作弊,而且她帮朋友找到了缎带,很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有更多的人找她找,所以她并不希望帮朋友找到缎带,至少不希望在别人看得到的地方找。
“小白和我们一起藏缎带的时候应该看到了樱桃酱在河边挖坑。活动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集中在竹林,很少有人去河边,所以她觉得河边的缎带即使她挖出来找到,也不会有很多人看到,而且也不会破坏游戏的公平——因为那个地方的缎带本来就不是一般人能找到的。
“但是小白只看到了樱桃酱埋缎带,没有看到宁宁把缎带挖出来重新绑在了竹林里,加上樱桃酱做的记号和没做一样,小白很可能在河边找了很久但一无所获。
“因为樱桃酱将缎带埋在洞里,所以小白在寻找的时候一定是弯者腰,弓着身子。她们学校的校服的宽领口的水手服,她又是将戒指串成项链戴在脖子上的。这个姿势,戒指很容易从领口里滑出来。如果这个时候又不小心扯断了项链,如果这个时候小白又因为专心找缎带没有发现这事的话,刚才小葵的推测就能成立了。”
“怎么怎么,你刚刚说什么?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小葵分完酒,夹着空托盘回到了吧台。
作者:四戎
得知他要离开这座城市。今天就带上一把手术刀去杀了他。
你说过不会走的,我说过如果你走了我会做什么。
我默认当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我拉开柜子的门,摸出了这把刀,它不大,小巧优雅,可以架在手上。只要我手指足够灵活,我可以为你表演一场非常绚丽的艺术。
为什么我见你非得带上这把刀。你还记得吗,我们是怎么相遇的?对,就是手术刀。我躺在那里,麻醉中幻想着你用这把刀优雅地划破我的皮肤。你就像光明中的王者,鲜血为你涌出,向你诚服。哦你当然不知道,为你涌出的还有我,为你诚服的也还有我。我离不开你,那时我就知道。从那之后,我对你有过于病态的情感,我相信你永远知道,我也相信你有能力永远优雅地装傻。
你是个太过优雅的人,而我是个为你傻里傻气的人。我们之间的联系一直都是被你所掌控着。你永远能把所有事情处理好。我不确定,这句话是对你的夸奖还是?
我对你的兴趣怎么来的?你温柔地对待身边的任何一个人,能处理好和每个人的关系,大家都喜欢你。可也正是这样,你是个表面上太过温暖的人,却从来没有人能走进你的心里。这就像是空调,对就是空调,外表层有多么温暖,中心就有多寒冷。我该庆幸吗?大家都只会经历你的温柔,只有我能体验到你的绝对的冷漠与疏离。可是这不正是说明我们的关系才是最近的吗?但是,我总觉得,我想对你使用手术刀——
割开你,割开你的冷漠,我偏不信。那里一定会有一颗热烈的心。你是个热烈的疯子,不是吗?你明明是一个和我一样热烈的疯子,不是吗?
向我撕咬,求我,和我说,你只会和我在一起。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们是同类人啊。
我们是同类人啊,我们就活该在一起。
难道你不能和我一起走吗?和我一起狠狠地操这个世界。
我要拿出我的刀对着你。看着你向我狰狞,向我求饶。
这把刀划在你身上会怎么样?
先从哪里开始?你快告诉啊。
我很暴躁,你快告诉我啊。
我不知道什么才是使用手术刀的正确姿势,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最稳最狠的刀。
就像你第一次对我那样,在手术台那样。
教我。好吗?
你用这种优雅地姿势割开了多少人细腻地的皮肤?告诉我数目,让我嫉妒。
不,不能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你只能挥刀向我,就像我只会挥刀向你。
我们两个魔鬼,我们不应该一起下地狱吗?
我从未迷恋过你。
我只是想杀了你。
因为我嫉妒他们每个人都得到了你。
所以你不能活着。
你活着,我又要重新嫉妒源源不断的人。
就像我无数次想象的那样。敲他家的门,直到他开门,把包狠狠地摔在地上,
掏出手术刀,抵在他脖子上。先吓吓他。这不是真的动手。
转移手术刀的位置,到手臂吗?哦不,不行,到腹部吧。这是人类最脆弱的地方吗?可是这不是很可爱吗?
你的鲜血多可爱,让我舔一口。
我没有划开那个表面,它会突然先下去然后裂开。你可以看到一层一层的,裂开。
一朵精致的,正在绽开的花。迟疑一会,才有有液体涌出。也可能是流出来。没事的,我会舔干净的。你的一切,我都不会放弃。
我们是应该一起下地狱的人啊。
你为什么要远离我?为什么离我远去?
不能靠近我吗?我好需要你,你也需要我的啊。
你在逃避吗?
我会杀了你,然后杀了我。
我们的鲜血会流到一起,这胜过整整一世纪的紧紧的相拥。
任由世人曲解,任由后人评说。
我没有拿起刀,我没有带上刀。我没有敲他的门,我没有等来他开门。
所有我做的只是,走到他的门前。坐了一天,然后走了。
我是个怂货。
是,我承认了,我不是,也一点都不想让他难受。我只是,只是想再看他一面。
或许想除了看看他,还想看看他的一点点反应。难道你一点都不难受吗。离开我,难道你一点都不难受吗?
我没有,我不想伤害你,我怎么会伤害你。我只是想见见你。
我空手见你,显得那个赖着不走的人是个傻瓜。我想带上这把手术刀,壮壮胆。
即使,那个胆小的我,从不敢把这把刀拿出来。
甚至,那个胆小的我,连你都不敢见。
明天天一亮你就要离去。
你会走,然后永远地离开我。做得好,做的非常好。这是你一生中做过最精彩的决定!
离开我,我支持你。
只不过,停在原地不走的只有我。
这是最后一次我想起你,这是最后一次为你情绪波动。
忘记你,忘记我。是啊,我们从未见过面。
Lisa盯了那个人好久了。
从她九点溜进酒吧开始,她就留意到那个坐在吧台前买醉的男人——想不注意到他很难,毕竟那种天神一般英武的外表可不常见,看看那头金子般的长发和雕塑一样的壮硕肌肉——阿波罗下凡呐。
然而她也就是盯着他而已。到目前为止她确定那个男人至少拒绝了一打的妞,包括她们这一伙里最漂亮的女孩……哦,她哭得可惨了,毕竟在撩汉这事上这是她第一次败北。所以Lisa也不打算尝试,她还套着从实验室里穿出来的长裤呢。
“就没人能拿下他?”Lisa咬着玻璃杯壁喃喃自语。这吧里的女孩各个腰细腿长,波涛汹涌,然而那位老兄宛如米开朗基罗的雕像——英俊神武,但也就是块石头。
“当然有。”啪地一声有人在她手边放下一个杯子,半杯鲜红的液体晃啊晃,如同女人丰满的胸脯。Lisa向上看去,就见女人双唇红得如同饮了血,细细的金链吊着她的低胸小黑裙,蜂腰长腿,丰满的胸脯白到晃眼。
我的亲娘她是怎么做到这么瘦胸还这么大的?Lisa喝蒙了的脑子里崩出这句话。
修长的指尖在杯口滑弄,女人轻笑出声:“一杯酒,赌我能不能泡到他。”
没准她是真被酒精冲晕了脑袋,Lisa鬼使神差地接下了这个赌注:“我答应你。”她也想看看这男人到底是直是弯。
Thor没数这是今晚第几杯酒,反正刷的是Tony的卡。为了安慰雷神他在自己的卡堆里左翻右翻,勉强翻出一张还算普通的丢给他——“你放心,里面的额度够你买下纽约任何一家酒吧。”
“你需要放松放松,找点乐子,不然悲伤迟早要把你拖垮。”
中庭的酒水和阿斯加德的比起来还是差了点,纯度不够,还淡得出水,喝在嘴里总是没滋没味。Thor灌下一杯之后就把杯子扔个酒保,一个晚上下来对面也是已经习惯了,只要杯子一来就无声无息替他倒满。
“不管什么,够烈就行。”在阿斯加德,他还能凭借美酒和无休无止的战斗来发泄,那么到了这个脆弱的中庭,他该怎么办呢?神明漫长生命里,Thor头一次品尝到“茫然”的滋味。从前他总是有发泄不完的精力,还有数不清的事等着他,他一贯大开大阖,从不吝啬笑声和泪水,现在他却只能坐在一家小酒吧里,茫然四顾,内心的野兽找不到出口,困在牢笼里哭喊。
“给我来杯和他一样的。”
Thor听着这个声音,转头看去那位女性已经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好,翘起腿斜倚在吧台上,酥胸半露锁骨纤细,长又亮的黑发打着卷撒满肩头。
“聊两句?”
不给Thor发言的机会她自顾自地开口,绿耳钉在灯光中晃出一道闪亮的弧线。她接过酒保递来的酒,倾身而饮。说是喝酒不如说是在表演,打在她细白颈子上的是聚光灯而不是酒吧廉价的灯光。
Thor眼见着那些清澈的液体打着晃流进了她的喉咙,她昂起脑袋的样子像极了天鹅。
“你品味不错,在这里这算得上好酒。”她掏出手帕擦去嘴上的酒水,又将它叠好塞回她的小手提包包里。Thor可看清了她包包上那条漂亮的蛇,一连串的亮片拼起来,眼睛是绿色的水钻。不知道那是什么人造塑料,在这种昏暗的光线下竟然漂亮得像神蛇的鳞片。
“包不错。”
“谢啦。”喝完酒她连一点迷糊也没有,“这是我最喜欢的包了。”
“我是说那条蛇。”
“在其他男人看我的屁股时你竟然只看见了我包上的蛇?”她看起来和片刻前那个哭着跑开的金发女孩很像:不可置信,目瞪口呆,脸上写满了对他不解风情的控诉。
Thor不是故意的,原谅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们都是好女孩,年轻,美丽,活力四射,只是他总是忍不住煞风景地去看那些细节。
“我喜欢的那个人也喜欢蛇。”
“所以这里的女孩你才都看不上眼?”她小口小口地抿,酒水在她唇上留下亮闪闪的水痕,又被她无意识舔去,嫣红的舌尖在饱满的唇肉上轻点时他想起了Loki。他的弟弟总是被那些辛辣的美酒呛出眼泪,只好抱着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咽,小猫喝水那样。
“他喝酒时也喜欢抿着喝。”
女人似乎没有注意到那个“他”的存在,“你说话的语气很像你弄丢了你的心上人。”
“差不多。”
“你们分手了?”
“差不多。”如果是分手那就真的太好了。
她拍拍Thor的肩膀,露出一副“我懂你”的神色,满眼的怜悯,“同命之人。”
Thor对她笑笑,转过去继续喝他的酒。原谅他这次的无礼,他只是太累了。
“嘿,和我说说那个人?”她不死心地继续说,“至少让我知道我是怎么输的。”
她眨眨眼,纤长的睫毛晃晃地诱惑。Thor忽然看清了她的眼睛是深邃的绿色,不是寻常的绿水钻,而是真正的绿宝石。
“怎么了哥哥?”
年幼的Loki趴在他身上,眼睛像是新绿的嫩芽。
“你的眼睛和他很像。”
“哦,谢谢你夸我的眼睛像个男人。”
“他不开心的时候也是这样,嘴很毒,还喜欢惹事。”Thor想起来Loki不开心的样子。他没说Loki其实发火的时候总会把宫殿里闹得翻天,尤其是Thor的宫殿。甩脸色都是好的,搞事才是正常。在美酒里放辣椒只是初级的,他火大了的时候会直接把Thor变成青蛙。
“听起来他是个小祸害。”
“是啊,一个让人头疼的小祸害。”
“所以你是怎么解决的?抱过来亲亲?打一顿?还是床上那一套?”
实际上,每一次Thor发现自己又被变成青蛙时,他下一个举动就是一路蹦哒到Loki的寝宫去,然后在那边高声嚷嚷到Loki受不了为止。然后下一次他们又是不厌其烦地重复,重复到宫女们如果见了一只在大声哔哔的青蛙,就会直接把它放进来。
“记不清了……最后总能莫名其妙和好。”他总不能说是我被变成青蛙后去他宫殿吵得他睡不着觉,最后被他提溜着后腿扔出去,附带一个复原魔法。
“不可能,你肯定是做了什么他喜欢的事。”
“……他难不成喜欢青蛙?”但是每一次之后Loki的脸色会好很多是真的。
“他会爱上你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她摇着头,一脸鄙夷。
“我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坏事才会爱上你。”
Loki说这话的时候是在飞船上,他从被褥里坐起身,Thor只能看见他雪白的后背,肩部肌肉匀称,还有青青紫紫的吻痕,往下是柔韧有力的腰肢——Loki骑术一流,不管是哪方面的。脊柱如同一条隐约的蛇,从他的发间一路探进被子。
“你做的坏事还少?”Thor从后面抱住Loki,和他耳鬓厮磨。他的弟弟并不瘦弱,神族都是人高马大的,但是在他面前就整整小了一个号,轻松就能整个儿抱进怀里。
“所以我注定要爱你爱到死?”Loki任由Thor握住他的手,手指缠上手指,亲昵地贴紧,“看来我这辈子注定做不了好人了。”
那就继续做你的小坏蛋啊,和以前一样逃得飞快,然后回来嘲笑他。
“他就是个小坏蛋。”Thor灌下最后一口酒,把杯子推给酒保。身后的舞池里人影闪烁,自从那一场“消灭了半数生命”的灾难被扭转后,全宇宙都成了欢乐的海洋。海水推着他,淹没他,鱼群绕着他狂欢,尾鳍打出一片咕噜噜的泡沫。只有他知道自己不是鱼,他没能变成鱼,他们的狂欢没他的事。
Thor没由来地觉得烦躁、憋闷,张开嘴却只能是一连串咕噜的泡泡。那不是他想说的。
“我们一起长大,他从小就喜欢恶作剧。”
Thor的整个少年时期都在替Loki收拾烂摊子,从五百岁收拾到一千五百岁,每天一睁眼就得想着这小混蛋又学了什么新把戏,出去打猎都得惦记着今天Loki是不是又惹祸了。神后很少对Loki那些无伤大雅的把戏过问,更别提他们的父亲。最后只有Thor会去留意那些事,自从他偶然撞见Loki的恶作剧弄伤了他自己。
他对付别的法师都是硬碰硬,唯独对上自己的弟弟他门儿清。他们都说他豪爽,勇武,是未来的王者,也有人说他鲁莽,大条,缺心眼,没人知道他为数不多的一点心眼全用在了Loki身上。
“他总是不让我舒服,怎么折腾怎么来。”
成年前的Loki还算给他省心,除了Thor成年礼那次变成女人来勾引他……
“你还没成年!”
“得了吧你当我看不出你那心思?”瘦瘦小小的男孩裹着被子嚷嚷,被褥底下是一件高开叉的长裙。
“但你还不是一样爱他。”女人握着酒杯,毫无意义地用指尖在上面滑动。
“是啊。”酒杯被递回来,晃动的液体上他的面容被扭成一团,看不出五官也看不出悲喜。
“神明都是无喜无悲的,哥哥。”床上Loki咬着他的耳朵,细白的身子陷在深色的床单里。
“所以我有点不想放开你了。”
“他平时都很好,很乖,说话有点毒,就是喜欢玩消失,让我很头疼,这次也是。”
“消失?”
“他总是跟我玩这一套。”除了彩虹桥那一次是无意之失,“假装自己失踪了,找不到了,然后躲起来看我难过,最后跳出来大喊一声‘surprise!’”
“然后呢?你不生气?”
“我当然生气,我们争吵,厮打,上床,但他还是我行我素,我也没办法。”
在中庭找到Loki时他真的松了一口气。诸神在上他的弟弟没受一点伤,但是瘦了憔悴了,披着半长的头发坐在飞船一角。Thor没见过Loki这幅样子,落魄瘦削像淋了雨的猫,哆哆嗦嗦,他一接近就尖叫着炸毛。
娇生惯养的小王子怎么能受得了委屈呢?Thor试图把这只猫抱回宫殿,回去用毯子好好裹起来捂着。
然后就是一刀,熟悉的力道熟悉的角度,跟八岁时一样稳准狠。
还是操一顿算了。
他万万没想到那只是开端,他们日后那么多风浪的开端。神明漫长一生中的某一瞬间因为喜悦和悲伤被无限拉长,别的时光都被隐没下去,难怪神要无喜无悲,不然这鬼一样的日子要怎么过。
“我记得他很喜欢捉迷藏,还会伪装,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
成年礼那天他的卧室里坐了个细瘦的女孩,细瘦的腰身,细瘦的小腿,脆弱得像幼苗,脸却红得像熟透的果实,手底的裙摆被她扯得一团皱。
Thor打着趣说要不要给她唱摇篮曲,她却倔强地亲上来。笨拙的吻技,几乎是直接啃过来,就是那个时候Thor闻到她颈子上的薄荷味。
“Loki?”
他看着女孩原本逞强的样子瘪下去,水汽从眼眶底漫上来。
“你怎么认出来的?”
“薄荷,还有没几个姑娘会像你这么瘦。”
从那之后Loki似乎就迷上了这个游戏,从八岁那年变成小蛇给他来了那么一下之后,他重又对变形燃起了兴趣。但是他的把戏又好像不是那么精进,总要露点马脚给他蠢笨大条的哥哥,他的绿眼睛、他的黑头发、他喜欢的薄荷香……显眼又不显眼,碎片一样的线索,Thor总要经过一番折腾才能拽住他的小尾巴。
“啊,我又输了。”他躺在Thor怀里说,却是一副饱足的神态。
“你得好好练一练你的伪装。”
“下一次就不一定了,哥哥。”
“我在想这次他也许玩够了,该出来了,这是他玩得最久的一次了……”
他一直在看那些女孩子,这个女孩有一头漂亮的黑发,那个有美丽的绿眼睛,角落里那个姑娘肌肤似雪,舞池……不不不,Loki不喜欢那个喧闹的地方,所以不是那个穿黑裙子跳舞的女孩。说来好笑,他从没留意到Loki竟然和这些女孩这么像,好像他碎成了碎片,全世界都有他的影子。
但是他们的游戏就是这么玩的,那么多碎片,总有一个是Loki,他留下一堆的线索给Thor,Thor也要从里面找到他。神的生命那么漫长,他有的是时间。
哪怕他变成星星,Thor也能从星海中认出他。
(喝醉了就别这么说了:))
Lisa看着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聊着聊着,末了那个男人啪地一下倒在吧台上。女人的手放在他的背上,上上下下地抚动
哦豁,看来这人要么性冷淡,要么是弯的。她把玻璃杯咬得嘎吱响。她身边的女孩也有同感。她刚去补了妆,不然花了的眼线怎么去找新的男孩。
就当Lisa缩回沙发时,肩膀上被人敲敲打打。
她抬头,看见是不久前要和她打赌的那个女人。背着光Lisa看不清她什么表情。
“赌约结束了。”
“不,我赢了。”
“What?”
“随便买一杯酒,我让你看看结局。”
Thor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不至于到神志不清的状态,但也是迷迷糊糊,歇一会他还能自己走回去。突然他头顶一凉,一股液体飘着酒味流下来。
“有时候我真为阿斯加德的未来担忧。睁大眼看看我是谁,Thor。”
一股薄荷味迎上来,还有一个温暖的怀抱。
END
作者:凰
评论:笑语
备注:哨向世界观,不是很严谨。
饰子心里清楚,自己永远忘不掉那一天。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秋日午后,天空蓝得出奇的透彻,道路两旁的枫树已经开始变得金黄。
事情发生时饰子正在花园里。她在给新移植的蔷薇修剪枝叶,穿着红棕色的旧毛衣和格纹呢裙,因为天气温暖脱下了外套放在门廊的靠椅上。
她轻轻哼着歌仔细地整理花瓣,为难得的休息日而感到轻松愉快,心里想着明天的天气、即将到来的降温、晒在露台上的被子和为晚饭准备的酱肉。没有工作,没有烦人的交际和数不尽的问题,阳光正正好,菲斯在楼上读书,她们刚商量过晚饭后一起去散步。
一切宁静又美好,以至于让饰子有意无意中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永恒”的错觉,而现在想来,就是那种错觉导致了今天的一切。
因为那时她还一无所知,对之后所要发生的一切丝毫没有预感,她只是在屋子后面的花园里修剪着蔷薇,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难以置信地对此刻感到心满意足。
直到一声被压抑住的惨叫从身后的屋子里传来,她浑身一颤,手里的剪刀不受控制地合拢,剪掉了一朵刚刚开放的蔷薇。饰子下意识地接住掉落的花朵,猛然反应过来那是菲斯的声音,她连剪刀也没放下,站起身就向屋里跑去。
她几乎是冲上二楼的,差点在楼梯转弯处摔了一跤。菲斯的房间在走廊最深处,房门虚掩着,带着哭腔的呻吟从门缝中溢出。
饰子一把推开门,看见菲斯蜷缩着倒在地毯上痛苦地挣扎。她紧闭着眼睛,满脸泪水,听见饰子进来,费力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立即转过去,想要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却又触电般弹开。
大量的信息正涌入她的脑中,她本能地闭上眼不去看,但耳朵听见的声音和皮肤感受到触碰都让她难以忍受,鸟鸣声和微风声此刻就如雷击一般,原本柔软的衣物也仿佛变成了数不清的针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要成为哨兵了。饰子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出乎意料的是,这并没有让她如预想中那样开心。
恰恰相反,此刻她慌张极了,甚至不知道该先做什么,她想要去把菲斯扶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上还紧紧攥着那把用来修剪蔷薇的剪刀。饰子把剪刀丢在门边的柜子上,扑到菲斯身旁抚摸着她的脸想把她抱到自己膝盖上,可是菲斯在她碰到自己的瞬间颤抖得更厉害了。
“别碰我!”她尖叫着一把推开饰子,撑住地面想要坐起来。
红色的蔷薇掉落在地板上,饰子看了一眼那朵花,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自己另一手紧握着它,把它也带了上来。
但那刺眼的红色终于让她找回了理智,饰子冲到自己的房间翻出早已准备好的箱子把它带回菲斯身边,镇静剂、止痛药还有向导素,她摁住菲斯有条不紊地给她注射,看她喘着气慢慢平静下来。
饰子让菲斯的头靠着自己的膝盖,轻轻拂去她脸上凌乱的发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也还在发抖。“……菲斯?”她轻声喊道,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擦干净菲斯的泪水,忽然觉得有什么出了错。
这是她的孩子,因她的一己私欲来到这世上,这个春天才刚刚度过了七岁生日。她本没有义务去承受那些不该是孩童经历的折磨,她甚至本就不该存在。
可是饰子把她带来了,就为了她一时的疯狂。她给她取名“菲斯”不过是为了纪念那个人,把她的存在告知研究所也不过是想要继续自己的试验。她无法否认自己犯下的错,可也无力去更正。
她究竟有没有认为菲斯是她的女儿?她对她的感情配叫做“爱”吗?生下她,养育她,照顾她,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现在一直等待的这一刻吗?
饰子发现自己真的搞不清楚了。
这不是我所期待的样子。她默默念道,看着菲斯慢慢睁开双眼望向她,虚弱地笑了笑。她脸色苍白,额头上因疼痛浮着一层薄汗,可眼睛却惊人的亮,亮得让饰子不敢直视。
“没事的。”菲斯小声说道,向饰子艰难地举起一只手,手里托着那朵被掉在地上的蔷薇。
饰子看着女孩和蔷薇,慢慢抿紧了嘴唇。明明是那么漂亮的花,被她漂亮的女儿捧着,而她漂亮的女儿穿着漂亮的毛呢背带裙——眼中所见的事物都本是美丽的,可饰子却只看见造就这些的自己的错误。
已经太迟了,对一切而言。
于是她放弃了思考,接过那朵皱巴巴的花,把菲斯抱在怀里抚摸她的头发。“……妈妈?”菲斯有些犹豫地开口,伸手回抱住她。但饰子只是轻轻地“嘘”了一声,搂紧她没再说话。
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着,楼下的烤箱在设定好的时间开始工作,食物的香气渐渐飘散开来,飘到拥抱着的两个人身边。
“我想你大概饿了?”饰子放开菲斯,摸着她的脸对她微笑。
菲斯眨了下眼睛,也对饰子笑起来。于是饰子随手把花放在地板上,直接抱起菲斯,和她蹭了蹭鼻子,在轻笑声中走下楼去。
菲斯没有问她几分钟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饰子也丝毫没有提起,她们只是像往常一样坐在餐桌边分享着晚餐,说说笑笑。
饰子取消了餐后的散步,带着菲斯洗漱过后陪她一起躺在床上,在小夜灯温暖的黄色光线中再次为她注射药剂,然后照常聊天、讲故事,最后看着菲斯慢慢睡着。
她在睡梦中并不安稳,一直皱着眉头,呼吸时深时浅。饰子靠在她身旁,仔细地用目光描绘她的脸,试图想象出菲斯长大后的样子。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饰子自认为不是个感性的人,在他人口中被用来形容她的词大多是些和情感毫无关系的,毕竟作为一个普通人,她只要能力强就足够了。
然而现在她却坐在这里,看着这个从自己腹中降生于世的生命,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傲慢铸下了多么可怕的错误。
愧疚如蔷薇一般在她心中盛开,带刺的茎叶缠绕卷曲穿破心脏,而饰子闭上眼睛,用更加傲慢的理智浇筑成墙壁,将蔷薇封死在其中。
她不再去看菲斯,不再去看她散在枕头上的黑色长发,那些发丝和饰子自己的一样笔直又光亮。
她真的不再去看菲斯了,不再去看她遗传自父亲的刀锋一样的眉毛和稚嫩却棱角分明的下巴,不再去看她那双被眼睑覆盖着的灰色眼睛——那也和她的生父一模一样。
饰子不再去看自己的女儿,却依然能在脑海中描绘出她的脸。这里像她自己,那里像菲斯的生父,她生下这个孩子就是为了他,现在却并未像自己想象的一样在菲斯的身上寻找他的影子。
那些他遗传给菲斯的特征,不过是她的女儿的一部分罢了。饰子这样想到,忽然发觉自己一直以来的执念早就在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早就不再执着于延续那个景仰的人的生命,菲斯不是那个人的复制品,而等她想通这一点时,一切已经太迟了。这七年来饰子浪费了太多时间,一个错误堆上另一个错误,她早已无法修复,只能任由事情走向它自己的终点。
于是她深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睛,再一次,最后一次试图用目光记住女儿的模样。
那就是她们在家里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第二天她就把菲斯送回了研究所,在那里她将会接受更为严格的训练,成为他们期望中的哨兵。那个傍晚,橙红色的夕阳照在七岁的孩子脸上,而她最后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接着便转过身,拉起小小的行李箱跟着接她的人离开了。
饰子没有离开,她在围栏外一直看着菲斯的身影消失,然后又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回到了家中。
木屋顶,飘窗,鹅卵石小道,草坪,她走向熟悉的一切,掏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去,然后在空旷的寂静里感到了窒息。对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家”来说,这个房子大得有些可怕。
饰子用一贯以来的意志力强迫自己正常呼吸,然后走上楼开始收拾行李。她一秒也不想再多待,把所有的工作资料和现金塞进箱子里后就想要离开,但在走下楼梯前,她还是犹豫了一下,推开走廊尽头那扇虚掩的门,进入了菲斯的房间。
窗帘还拉着,屋里一片昏暗。饰子打开门边柜子上的台灯,紧接着一样颜色鲜艳的东西便映入了她的视线。
红色的、重叠的花瓣萎靡不振地耷拉着,那朵蔷薇躺在柜子上一本摊开的素描本中央,被白色的纸张衬托得如同陈旧的血迹一般触目惊心。
而饰子像被催眠了一般紧紧盯着那朵花看了好几分钟,然后迅速地合上素描本,拎着箱子走下楼,把花夹在本子里面一起丢进了厨房的垃圾篓,接着逃跑一样离开了这栋屋子。
这是正确的决定吗?饰子想不出答案,但她知道当年自己只能那样选择。
饰子把自己从回忆中拉回来,呼出一口气。
如今她终于又回到了这个短暂地成为过“家”的地方,孤身一人,没有食物和水,不知道下一个目的地在哪里,不敢向任何人求助,唯一能松口气的事情是伤口做过了应急处理,因为天气寒冷并没有发炎。
逃离追捕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好在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栋废弃多年的房子曾经是她和菲斯居住的地方,饰子从后花园打破了一扇窗户翻进一楼,在厨房里找到了医药箱,解开腿上缠着的布条开始清理伤口。
为了不让血渗出来在路上留下痕迹,她不得不把伤口绑得死紧,现在她的脚已经彻底麻木了,饰子小心翼翼地活动着脚趾,在医药箱里翻找着能用的东西。
双氧水和碘伏早就过期了,饰子在橱柜深处找到了两瓶烧酒,发现它们居然还保存得很完整。她一点儿也想不起来这些烧酒是什么时候放在这儿的,但现在也只有硬着头皮用它们洗干净了伤口,接着又消毒了针线开始缝合。
做完这一切,她咬着牙站起来,收拾了沾满血的纱布和纸巾,把它们统统塞进一块抹布里,走到垃圾篓旁扔了进去。
而就在这一刻,轰鸣声自血管中响起,就像被一颗子弹击中了一般,八年前被扔进同一个垃圾篓里的蔷薇猛然绽放,疯狂地生长直至钻破了心脏外那赌坚硬的水泥墙,将饰子自以为已经遗忘的一切无情地带回记忆之中。
于是现在,在八年之后,在这个废弃的、曾经的家里,饰子终于记起那张属于自己女儿的脸,记起那个温暖平和的秋日下午,记起了过去遗留在现在的、原本无比美好此刻却如那朵蔷薇一般彻底腐败的一切。
而这让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连硬撑着站直也做不到了。饰子靠着冰箱坐倒在满是灰尘的地砖上,把脸埋进手掌里,像八年前一样强迫自己深呼吸。
终于,不知道究竟是过了几分钟还是几个小时,她慢慢平静下来,在裤子上擦干净掌心的汗,撑着柜台站起来,拖着受伤的腿一点点爬上了楼梯。
她像个游魂一样,在无人的房屋里穿行,走过走廊吱呀作响的地板,走进房间里,从衣柜中一堆被蛀坏的被子里勉强翻出了一床没有碎成片的毛毯,抱着它爬上了床。
死在这里或许也不错。饰子躺在自己曾经的床上,裹紧破破烂烂的毯子,迷糊地想着,慢慢开始有了困意。明天再想吧,明天再去考虑这些。她呼出一口气,在哭泣一般的风声里把自己沉进睡梦中。
作者:尘聆
评论:笑语
梦中惊坐起,竟然三十号。是OC,明天还能醒来就再改改求知下(
曾经看见过有个理论,一个标本的多少被替换成无机物,其便不能再被称之为本身?
我在此地拥有意识的许多年间,时常在思考是否还能称之为“我”。如果说记忆是储存在神经里的,那么因此而构成神经的细胞,也许同样会有相关的功能,所以过去在我的脑海里才如此支离破碎。
在最早的时候,我的拥趸们说可以发明出永生的方法时,我又是基于什么才同意去实施的呢?所谓大义像云层一样缥缈的东西,被岁月的洪流吹拂消散在如此长久的曾经里,仅剩下作为概念的词语,而作为填充物的情绪早就无处可寻。
再往前追溯,我也有过毫不犹豫可以判断自己是“我”的时候,但这似乎是不被允许的。我们,那些只是模糊成色块状的同侪,都在这名为乐园的穹顶下研究如何应对这个世界的问题,并说要将其变得更加美好。而要这样做,自身的意识就不便存在,毕竟会影响决策,但该有的热情又不能缺失,以免在面对普通人时无法使其信服。作为这个环境中路径选择的最高领导者的候选者,我们注定要在怀疑是否正确的时候,也要能说出这便是无误的句子。
第一个死去的是谁呢?我只记得那个人像是花朵上的影子,明明很柔软,却要装作阴暗和生硬的样子。可是尝试失败了,因而她无法完成如乐园希望那样的情形,所以被流放到极其遥远的地方。大雪在她离开后依旧下了三天三夜,穹顶的大门被埋到一半,我站在最高的窗台,开始思考她本来可以反抗这个决定,或者说申请再做一次手术。但是她就像是认命般头也不回便离开,背影却如同奔向自由。
第二个死去的是苏,制品被命名为苏莱茵。我对此印象很深,因为她大概是唯一一个深信不疑我们路径正确性的人,于是也被赋予最厚的期望,直到我被沉入地底的那刻,依然听到埋葬我的人群在高歌她的丰功伟绩。这是人类的荣耀,虽然,她比预期的死亡时间要早很多年,尽管他们说她会是寿命最长的那个,所以没什么所谓。
第三个死去的又是忘了名字的家伙,不过她的行事风格倒是向来让我念念不忘,可能是所有人里唯一爱唱反调的那个,和苏截然相反。我们死亡后的归宿一般都是保密的,毕竟这也算是惊喜的一环,或者说,以免谁因为设计不合理而生出什么不利于乐园的心思。但设计者却出乎意料的没有防着她,当然结局也确实完满无缺,她开心地接过最无人在意的任务,去到比最早走的人还要不可及的地方。我们就此别过,手中只剩下她临走时赠予的花朵。我再次苏醒是被她从裂开为悬崖的深谷底下挖出来的,即使时间过去很久,但她还是半点没变,钻着任务的空子,一边做和程序相反的事,一边假装虔诚。
最后只剩下两个人了。我送佩兰进手术室的时候,她有些恐惧,问我如果她的制品若是和库洛白羽那样失败该怎么办。如果说苏是深信路径的正确,佩兰就是生怕路径不正确,而且其制品将管理接近地球七成的海洋。
水底深不可测,她说,我从未离开穹顶,又怎么能知道是否会顺利完成任务?
我说,我们之后会在海的最深处建造一个新的穹顶,到时你可以取一个喜欢的名字,或者直接沿用现在的也不会有人管——等到这个计划的组织者都入土以后,你肯定还会活很久。
佩兰芙被潜艇先行带到目的地进行测试,毕竟虽然建造才刚起步,任务还是刻不容缓的。哎,哪怕穹顶日夜不息思考,人类的处境还是逐渐变得糟糕。
一年比一年糟糕,不是吗?我问拿手术刀的那位,他本来是我的创造者,却在死去后成为我的制品。
……
这不是你计划要达成的目的。地答得文不对题。
我的逻辑判断中间一定遗漏了什么关键信息,但却完全在记忆里翻不出来。如果有蝴蝶在扇动翅膀,那它或许遗漏掉无机物和有机物是有区别的,就像我和我的制品。
天是最早的那个AI,也是最好用的那个,他提出利用大脑特定的情绪嵌入AI制品,具象化后来应对逐渐变得无比恶劣的气候的决策,并在当时科研机构乐园的首肯下直接参与制品设计、程序编码与制作。其开发者艾尔温在死前签署协议,自愿成为专供制品手术的操作者,命名为地。
截止NAI元年,穹顶所有的人类全部死亡。
文/鹤野
评论/随意
【胡乱铲的练笔,不建议看
在你死去的第三十二天,你又出现在我的家门口。早上七点,门铃响起的时候我正在餐厅吃早餐,烤焦的吐司上抹着红色的果酱,一口咬下去的时候有红色的汁水顺着下颌流下来,擦不干抹不掉,而你似乎已经习惯了我的不修边幅,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视而不见,我看见你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束鲜艳如血的花,花瓣上的晶莹露珠簇拥着那枚钻戒——一切都像窗外的阳光那样闪耀又扰人,咖啡机的轰鸣和你的笑容,都一样吵闹。
我只能又一次地拿起餐刀捅进你的心口,把你的尸体拖进浴室,切割、分离,装进真空袋里,一点点塞进冰箱,血水顺着冰箱的边缘向下流,我的慌乱早就在一遍遍的重复动作里被消磨,看着满地的血和脏器,我只是忧心今天上班又要迟到了。
杀死第一个你之后留在冰箱里的肉块不会自我繁殖,新鲜的尸体在放进去的第三个小时就会消失。每天晚上我回到家,会先在正对冰箱的沙发上坐一会,那曾经是你最喜欢的位置,柔软又温暖,一个温柔又险恶的安乐窝,而我陷在沙发里,只觉得绵软的绒布下横亘着坚硬的钢骨,它托着我的脊背,卡着我的侧腰,散发着不容拒绝的存在感,而我只是目视前方,注视着你冰冷的坟墓。我很疲倦,躺在沙发里昏昏欲睡,惊醒的时候是半夜三点,我抬起头,又看见冰箱边缘流下粘稠的血,在月光里一点点向我爬过来,像冰面上的裂痕,像四散蔓延的黑色蛛丝,像你在深夜里对我伸出的手,但我太累了,我坐在原地任由你张开手臂拥抱我,共同坠进黑甜的梦境里。
可是第二天睁开眼睛,我又看见你横亘在我面前的冰冷的尸体,我打开冰箱,你的头颅躺在餐盘上正对着我的脸,今天的早餐是你的右手,无名指码在面条上,被冷冻又蒸煮的皮肤已经溃烂,无论我怎么仔细地寻找,也找不到指根上那道浅淡的戒指痕了。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沉迷还是抗拒。我害怕看见每天出现在家门外的你,又期待每个早晨落入我腹中的你,我快要记不清你的样子了,只记得你酸涩的干硬的味道,无论用什么佐料去浸染、掩盖,你的气味仍然会从各个角落里阴魂不散地钻出来,粘稠地压着我的舌苔,苦涩地淌过我的喉咙,像一块沉重的铅石落进我胃袋。但我由衷地感到快乐,我能感受到你的重量一点点填满我的胃、我的躯体,好像连虚无的灵魂也能相融为一体,你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点痕迹,被我珍重又小心翼翼地拆分、吞食,就像野兽将粮食储存在身体里,珍重地体验它带来的余温,再转化成珍贵的“我”。但无论我如何挽留,你终究是要走的,就像白日会消逝,就像水流自高山而落,你终究是要走的。而我如同雪夜里抱紧薪柴的旅人,徒劳地想圈住那焦黑木块上的红痕余温,我尝试过捂住那点零星的火,尝试过以我之躯体去抵御寒风,但即使最后我将那截枯木吞入腹中,也无法阻止那温暖的火消散在寒夜里。我能沉睡的时间越来越短,黑夜里的时间被我用来怀念你的容貌,我咀嚼着那些遥远的模糊的回忆,它们便也在我日复一日的反刍中干瘪、发白,最后腐烂,徒留一点模糊的光影,如同人之初生时眼前所见的最朦胧的光影,如同无数混沌梦境里不知所谓的惊鸿一瞥,你在我的大脑里死去了,但每天出现在门口的你却仍然光洁如新。
如果我向你伸出手,一切是否可以就倒转再重写呢?我是否还能拥抱在阳光里闪闪发光的你,重新将你一点点刻录进我病入膏肓的灵魂?我看着你,隔着一扇门遥远地看着你,我没有再伸出手,我害怕在自己触碰到你的瞬间,看见你裸露的白骨和如瀑坠落的血肉,是我亲手毁了你也毁了我,我在微熹的晨光里收拾噩梦的狼藉,拾起你的头颅,捞起你散落的五脏,你太沉重,冰箱太狭窄,于是我吞下第一口属于你的味道,在熟悉的温热之中流下眼泪。
我忘了我有没有和你说对不起。
在你死去的第四十七天,你彻底地离开了我。我在客厅里等了很久,没有等到你的敲门声。我打开冰箱,没有再看见满目腐烂的深红,只有一个苍白脆弱的头骨静静地摆在正中央,我捧起最后的你,悲伤地珍重地亲吻你,窗外的阳光落进来了,洒在你空洞的眼窝里,我便在那小小的空洞里沉睡,如同安眠在洒满阳光的温暖的洞穴,蜷起身躯,拥抱着永不消逝的吉光片羽,等待一个不会如约而至的春天。
Vol.222「手术刀」《粗放手术》
作者: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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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吉拉把额头抵在玻璃窗上,拼尽全力吞吐空气,试图将胃部的紧张压力排出。
自上周三收到通知以来,那种无形压迫紧绷神经的感觉便挥之不去,过去无数次模拟练习,半年来多次实战操练,都是为了这一天。今天的手术至关重要,坎吉拉对自己说,今天,是关键的一天。吸气。坎吉拉闭上双眼试图抚平自己搅成一团的思绪,想象洗练天空中漂浮的白云;想象平静湖面;想象湖面上立如雕塑的白鸟群,呼气。
“啪!”伴随着坎吉拉被呛到的咳嗽声,群鸟腾空破开云朵,惊起湖面层层波澜。坎吉拉好一会儿缓过来,扭头狠狠瞪了背后那人一眼。
“啊,抱歉抱歉,阿坎,”来人带着没多少歉意的笑容,随手在坎吉拉背上顺了两下,“是不是吓到你了,你脸色看起来可不太好。”
“林,你差点把我送去见天主。”林佩筠年近三十,与坎吉拉年龄相仿,是个东方式的成熟美人,尽管她穿着和大家统一的工作制服,氛围上却有很大不同,带着华美从容的攻击性。两人从研究生时代就开始合作,林佩筠那种轻巧的态度反而能让坎吉拉镇定下来。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林佩筠继续轻轻拍打坎吉拉的肩膀,“振作点,大家都看着呢,阿坎,你可是今天的主刀。”
“我现在只担心我会不会吐在手术台上。”
“那就吐呗,只要你的手别抖,手术正常进行,你就是上吐下泻也没人管,”林佩筠若无其事地开着玩笑,虽然眼神中略无笑意,“还是说,你要放弃。”
坎吉拉直起身子,直视林的双眼:“绝不。”
“这才对嘛。哦,老大过来了。”林最后拍了拍坎吉拉的肩膀,“靠你了,阿吉,大家也会在旁边辅助你的。”
老大——大家以此称呼的那个人,也就是坎吉拉所在科室的主任——走进了操控室,也就意味着手术的开始。众人均收起脸上的表情,带着庄重严肃的气氛走向各自的位置,坎吉拉也向着属于自己的位置走去。
扪心自问,缠绕在坎吉拉心中的紧张感半是出于压力,另一半则是出于兴奋。诚然,索拉里斯联邦在对“腐败”的防治一直处于整个星际世界的前端,一次腐败手术已经不像五十年前那样值得宣传,但在他如今未满三十岁的年纪,得到一次主持清除“腐败”的手术机会仍是十分难得的。这次腐败的扩散程度对坎吉拉来说是十分合适的,腐败造成的危害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正因此坎吉拉更有把握完成手术。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样程度合适的“腐败”是很难得的,大多数时候,“腐败”留给人们的只有一个流毒无穷的烂摊子。而只要有了那么一次手术成功的经历,坎吉拉的履历就会因此大大增光。可以说,这一次手术的成功与否,关系着坎吉拉的前程。
反过来说,若手术失败,无论是对坎吉拉个人还是对“腐败”的受害者们,都将是一场灾难。
坎吉拉坐进舱室中,陌生的座位,熟悉的控制面板,感谢模拟训练;坎吉拉熟练得启动手术台,接收着从其他人员传来的各种数据——林佩筠还发来一个做着鬼脸的卡通表情,可惜坎吉拉现在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回复——操纵杆上传来的反馈令人舒适,不断顺利推进使得坎吉拉感到安心;“患者”的状态与前几日并无太大变化,只要按计划稳步推进即可。所有信息处理完毕,系统状态良好,坎吉拉将视线转向坐在高处的主任,等待指示。
“开始吧。”上方传来了领导沉静如烟的指示。
“明白。手术开始。”指定一旦下达,控制室内所有人员立即紧密行动起来,传输到手术台的数据一时倍增;坎吉拉一边审查数据,一边控制着无论如何也消除不了颤抖的声音开始工作:
“开始对安巴拉星球的‘腐败’进行粗放处置手术,主持者拉维夫·坎吉拉,启动‘手术刀’。”
尽管听不到声音,坎吉拉却能想象舰船外的庞大设施点火启动,宛如不停歇的轰鸣在他的心中响起,操作杆上也传来轻微的振动,一瞬间的错觉让坎吉拉和外面那复杂精密又宏伟的机械联为一体。由充当星舰的主体部分,环绕“患者”星球的卫星部分,还有深入大气层的探测器部分一并组成的,便是星球改造统合系统“子术”,大家戏称为“手术刀”,也就是如今坎吉拉和同伴共同操作的行星级巨构。
治疗方案和手术计划早已在此前的半个月内由坎吉拉和同伴们一起敲定,舰载AI接下来将会如实的执行计划,如今留给坎吉拉的任务,便是下达指令和适时的应对计划外可能发生的问题。
“前日注入海洋的隔离液状况稳定,地层内隔离液状况稳定,判断不需要进一步注射。接下来进入第一次分离阶段,将基内亚大陆的腐败部分切割下来;发射地块渗透弹建立第二隔离带,预设距离30公里,预备——发射”
“渗透弹发射。”连装导弹一枚接着一枚穿透大气射向星球的陆地。
“一号弹命中”
“二号弹命中”
……
“十三号弹命中”
“十四号弹偏离预定位置”
……
“补射渗透弹到目标该点、这里还有这里,”坎吉拉在地图上标记出来,“再做一次地层扫描。”
“正在传输扫描结果。”
坎吉拉舔了舔嘴角,快速扫过传输过来的各项数据:“变化不大。接下来进入分离切割作业;”坎吉拉敲下按钮,让事先设定好的程式启动“手术刀”,“别忘了适时监控地层情况。”
卫星系统射出稳定耀眼的光束,穿透大气层,贯穿地面,深入地壳,向着地幔区挺进;四十六座卫星的共同作业,它们将沿着预定的轨迹移动,预计在一小时十二分钟内将预先划定的受害区域分离出来,在“腐败”突破隔离液之前,最后用彻光弹进行完全的净化。这一方法称得上野蛮粗暴,主打一手力大砖飞,但也是经过时间和实践验证的方法。若是时间足够,使用生态系统的第二种治疗方案会更好,风险也更低,然而本科室日程表上还有数个受“腐败”毒害的星球等待治疗,实在没有充足时间追求尽善尽美。
“腐败目前趋于稳定,隔离液状况良好。”
“很好,一旦完成第一次分离,准备深入地层进行第二次切割作业,那才是重头戏,不要放松。”
“是!”
……
……
“第一次主持清理手术,能够碰到这么‘乖巧’的腐败,可以说是好事,也可以说是‘不好’,”主任,这个被大家称为“老大”的老人并没有名字,在工作铭牌上只有一个简单的“Z”作为代号,“如果可以,还是希望年轻人能够多积累处理复杂情况的经验,但是啊,时代毕竟是不一样了啊。”
“老师的意思是?”坎吉拉执弟子之礼站在一旁。
“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布,处理完名单上的那几颗星球后,腐败的清理任务就告一段落了。”
“意思是说,我们胜利了吗?”
“是啊,六十年的‘战争’,终究还是迈过去了。” 主任的脸上短暂的流露出孤寂的表情,“因这‘腐败’污染的土地,多少人颠沛流离,被迫星际流浪;但是,与腐败的战争结束了,这台机器的使命还没有结束。”老人轻轻地拍打着手术台,也是拍打着这把巨大的“手术刀”。
“还真是造成来一个吓人大的家伙啊。”老人收回缅怀过去的目光,转而落在眼前的年轻人身上,“这台机器的可能性,不应该止步于从星球上切下点什么东西这种程度;它应该做什么,该让它做什么,就是你们的人物了。”
“是!”
END
写于2023.9.29
(应该再加点关于‘腐败’的描写的,可惜没想出啥好点子来。之后再想吧,诶嘿~)
(总之,中秋节快乐!)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老师,您终于醒啦!”欣喜的声音透过有些朦胧的耳膜传入脑海,但麻木的神经将其当作无法处理的噪音虑了个干净。
知觉逐渐恢复的过程令人焦急得油然产生一种破坏欲,然而不听使唤的肢体却无法执行这样的指令。直到强光照入眼底,隐约的陌生声音在交谈着什么,意识逐渐回笼,强光、难闻的药剂、来来往往的人声,如同从深水中被打捞出一般,他醒来了。
“威廉·尼尔森,昨天入院,头部受伤。”例行公事的护士核对了床头的病历,在上面标记了新的一笔,“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劳驾。”脸有些苍白的尼尔森靠坐在床头,“我是因为什么,呃,住院的。”
“老师您不记得了嘛!”旁边妆容清淡的女人——威廉认得她是自己在威斯汀大学文学系的学生,名叫西丽,不知为何守在自己的病床前——好奇道,“我只听说您从酒吧出来被四轮马车撞到了头,然后在医院一躺就是一整天,吓死我了。”
“酒吧……”尼尔森揉了揉自己疯狂跳动的额头,破碎的记忆好像要被什么唤醒,他记得自己从常去的酒吧急匆匆出门,自己是急着要去……去什么?
头一瞬间疼得要裂开,他只能双手抱头,一边在床上扭动一边大声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吓坏了西丽和护士,换上黑色大衣棕色礼帽准备下班的医生又被找了回来,好不容易按住威廉给了他一针镇静剂,又给他做了个更彻底的检查。
“目前来看,车祸让尼尔森先生失去了之前的一部分记忆,”医生把仪器放回兜里,“这种失忆是可逆的,有时候过段时间淤血散了就会好,有时候么,再出一次车祸就好了。”他开了个玩笑。
“就像格蕾特小姐新剧里那样吗?”西丽笑着说。
“原来您也是格蕾特小姐的粉丝。”医生惊讶道。
西丽正要点头说些什么,一个大嗓门就门外响了起来:“威廉那家伙醒了吗?”威廉认得那是自己风风火火的编辑,斯韦雷·汉森——威廉在课业之外也给报社写悬疑小说赚取稿费,斯韦雷当他的编辑也有五六年了。
“你这家伙,告诉我自己想了个绝妙的密室杀人手法之后就出了事,可急死我了,我抓耳挠腮就想知道你到底想到了什么超级妙的点子。”斯韦雷大大咧咧往病床一坐,不等其他人阻拦就自顾自说了起来。
手法……是了,威廉有些怔楞,记忆里从酒吧出来的自己形象又具体了一点,他正急匆匆攥着常年记录灵感的本子……斯韦雷,对我要去找斯韦雷……不,不对,我是要着急回家把点子写成小说……威廉深深皱起眉头,也许是因为镇静剂的缘故,他倒没有再像之前一样头痛不止,只是记忆里的场景仿佛隔了雾蒙蒙的一层纱,连搭在床上的手指的触感都仿佛戴了手套一般。
“密室杀人……”他呢喃着,却一点都想不起来自己之前那个“绝妙的密室杀人手法”半个字。
“对啊,你这家伙……”斯韦雷还要说什么,终于被西丽找到机会打断,将威廉的情况说了一遍。
“……大概就是这样,所以尼尔森老师很有可能,不记得那个手法了。”西丽耐心地说道,“这里是病房,汉森先生您也注意些,别吵到了病人。”
“知道,知道了。”斯韦雷不屑地撇嘴,却也降低了音量,“所以尼尔森你现在怎么样?”
“不,我想不起来……”威廉苦恼道,“一点都想不起来。我只能记起我拿着素材本急匆匆从酒吧里出来,也许是打算去找你,也许是打算回家赶稿,下一秒记忆就一片空白了。”
斯韦雷和西丽对视一眼,稍微想了想:“那之前呢?你还记得酒吧里的事儿吗?”
酒吧里……威廉模模糊糊从记忆里捡起挤来挤去的人群,嘈杂的嬉笑声,混杂在一起的酒臭味和体味……端着满到快洒出来的酒的人路过他身边,还溅了几滴在他的本子上……然后呢?然后呢……
“不记得了……”威廉挠了挠头,“我好像是因为那个手法还有一点不够完善才去喝酒的……然后,然后怎么了呢?”
“啧。”斯韦雷撇了撇嘴,好像终于接受了“绝妙的密室杀人小说”被作者忘了个一干二净这个事实,“那看来下个月不用给你预留最显眼的版面了,也省得其他人总是抱怨我豪横。你先休息吧。”
“等下,等等!”威廉突然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身上空无一物的病号服,“是谁把我送来医院的?我素材本呢?”
“那个,其实是我。”西丽小声回答,“我回家路上刚好看见您出事。就喊了马车把您送来医院,当时钱包钢笔落了一地,我都替您收好了放在床头的柜子里,不过里面没有什么本子……真的很抱歉……”
斯韦雷闻声起身疾走两步到床头把威廉的衣服全拿出来翻了一遍,意料之中地一无所获。西丽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也是意识到了自己可能漏下了老师的重要物品。
“不,没什么,”威廉揉了揉额头,“麻烦你了。大概是当时掉在什么不起眼的角落了吧,回头去酒吧那边问问有没有人捡到。附近的流浪汉经常捡了别人的东西索要报酬,倒也不算一件坏事。起码找到的概率是很大的。”
西丽松了口气,笑道:“那我立刻去找!”
“嗯,麻烦你了,就医的费用和找东西的报酬我之后都会还给你的。”威廉回答道。
“没事。”西丽羞涩地笑了一下,起身离开了病房。
“你这家伙,真是不解风情,”斯韦雷嘲笑道,“小姑娘明显对你有意思,榆木脑袋。”
威廉颇为无语地看了斯韦雷一眼,脑袋上的纱布显得有些滑稽:“她是我学生。”
“老古板。”斯韦雷撇了撇嘴,也站起身,“走了,工作忙着呢。版面我最多还能给你留一周,加油啊大作家,努努力想起来。”
“知道了。”威廉叹了口气,靠在床头闭上了眼,不知道是镇静剂带来的困意还是劳累后的疲倦席卷了全身……
出人意料的,西丽第二天带来的消息并不理想,附近的流浪汉没人看到过一个陈旧但精致的皮质本子,酒吧的常客也没有人在吧台上见过“威廉的小本子”,不过倒是有不止一个人记得威廉那天似乎跟一个戴棕色帽子穿大衣的人相谈甚欢,两个人喝得醉醺醺的,还在嚷嚷着什么“绝妙”“密室”之类的,之后两人前后脚离开酒吧,再之后外面就传来了车祸的声音。“威廉喝成那个样子出了事也不意外,他说不定会自己走到停着的马车旁把自己一头撞晕还赖人马车呢”,有着硕大酒糟鼻的老头哈哈大笑着又往嘴里灌了两口。
听着西丽复述的一切,威廉陷入了沉思,他不敢确定,但是似乎印象里的确有那么一个萍水相逢的棕帽子,那么一场酣畅淋漓的对话,他记得自己仿佛突破了某个瓶颈,思路豁然开朗……然而这些都是破碎的残片,无论如何拼凑不起来……
威廉叹了口气,摸了摸头上的纱布:“已经帮了大忙了。谢谢你。再过两天我能到处走动了,会自己去找的,说不准是哪个老朋友捡到了打算跟我恶作剧呢。”
西丽摇了摇头:“没关系,能帮上老师的忙我很高兴。”
尽管威廉一再表示拒绝,西丽还是帮他削了苹果,聊了些不痛不痒的日常,才不依不舍地离开。
威廉目送她离开,无声地叹了口气,正当他一边苦苦思考该如何处理这份感情一边努力回忆更多酒吧里的片段时,他的目光落到了衣架上,那里挂着西丽落下的帽子,是一顶棕色的贝雷帽……
第三天斯韦雷又来了,虽然他收敛了点,但还是老样子人未到声先至:“可怜的尼尔森,版面我留不了了,老伙计,纪实那边出了大案子,老奥拉夫高兴疯了,他以前成天只能跟些偷鸡摸狗的小事,写点没营养的豆腐块,这回可不一样,嘿,你猜怎么着,大明星格蕾特被发现全裸死在自己家里,门窗紧锁,现场是妥妥的密室!”他把帽子一摘,大大咧咧往病床上一坐,拿起苹果狠狠啃了一口。
“老奥拉夫关系好的警督正好负责这个案子,那老东西欠了奥拉夫人情,允许他看一些机密证据。这要是自杀,他就能好好挖一把格蕾特的隐私,大明星的隐私谁不想看啊,这要是他杀,嚯,那可是真实发生的密室杀人,比小说刺激多了。版面妥妥是老奥拉夫的了,也好,你就安心休息吧。这种大事可不是寻常能遇上的,就给老奥拉夫嘚瑟两天吧。”斯韦雷不知道是在安慰威廉还是在安慰自己。
“真可惜……我记得你还挺喜欢格蕾……”威廉安慰地看向斯韦雷,目光凝固在他手里棕色的圆顶硬礼帽上,几乎忘了后半句,“特的……嗯,之前不是还专门去看她的演出吗?”
“啊,所以我也央求奥拉夫给我透露点内部资料了。”斯韦雷打了个哈哈挠了挠头,把威廉的停顿当成他身体不适的表现,“你是不是还不舒服啊?别勉强啊,正好多休息两天。”
“嗯……我知道了。”威廉点了点头,“不过除了想不起来酒吧里的事之外,我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大概这两天就会出院回家休养吧。”
“咦?这么快?啊我知道了,你在躲着那个小姑娘吧,”斯韦雷嘲笑道,“丢不丢人啊尼尔森,不过也是,她总不能追到你家去。”
“少说两句吧你。”威廉叹了口气,逼迫自己不去多看斯韦雷手里的礼帽。
时间很快到了威廉出院的时间,医生的诊断跟他的感受完全一致,除了记忆的缺失以外,他的身体基本无碍了。不过,出于某种诡异的违和感,他没有告诉西丽和斯韦雷,而是自己叫了马车。
车轮咯噔咯噔驶过路面,颠簸感让人昏昏欲睡,车窗的布帘被风微微吹动,隐约将街景投入眼中……
“停车!快停车!”威廉大喊了起来,从渐渐停止的马车上一跃而下,在车夫惊诧的眼神中飞奔入人群。
“是他!”威廉一边奔跑一边寻找着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他无比确定,那棕色的帽子和皮质大衣,跟记忆里模糊的影子如出一辙,他一定知道自己的本子在哪里,至少知道“绝妙的密室杀人手法”到底是什么……哪儿去了,到哪儿去了……
威廉·尼尔森在街上一路飞奔,时而觉得自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时而又觉得完全是错觉,然后他脚底一绊飞了起来,面前刚好是下行的坡道,他就这么沿着坡滚了下去,好在这次他没有喝醉,记得保护住了自己,除了浑身都疼得要断掉了以外,竟然没有什么别的问题。
那个人影自然是消失无踪了,威廉叹了口气,拍了拍衣服上的土,一瘸一拐地回到了马车旁边。
“要把您送回医院吗?”马车夫打量了他一番,不确定地问。
“呃……”威廉刚想要答应,突然想到了什么,头皮一麻,“不,送我回家去,麻烦您了。”
车轮再次滚动了起来,威廉则坐在马车里被自己的猜想惊出了一身冷汗:格蕾特死在密室,如果不是自杀呢……那么知道自己“绝妙的密室杀人手法”的棕帽子就是嫌疑最大的人……他知道自己失忆了吗?如果知道,那么他会担心自己记忆恢复举报他,如果不知道……威廉突然觉得,刚刚自己跌的一跤不像是自己绊倒了,倒像是被人推的一样……
他越想越怕,跌跌撞撞下了马车,回到家把门窗全都反锁了起来,之后不放心,又搬了凳子堵在门口,然后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放下心,坐在书桌前平复急促的心跳。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整栋房子都密封了起来,威廉却还是感觉自己能听到零星的脚步声,轻轻地,仔细听又会消失不见。
突然,他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自己现在所处的,不正是一个密室吗?后脑勺被撞击的地方剧烈地疼痛了起来,一滴汗从额头流入了眼睛,可他不敢擦,专注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他想起来了,绝妙的密室杀人手法,在想起来的那一瞬间,他也意识到,自己无法逃脱了……一根绳子从背后紧紧绕上了他的脖子,接着,就是一片漆黑……
END.
做人
崇宁年间吾在国子监求学,得数位同窗好友,其中有一陈姓书生,与吾等谈过一件奇事。
言其家中建有豪奢园囿,但仅得一鹿居,家里人称这只鹿为老祖,鹿在府邸内通行无阻,子弟见了均要行大礼,他年少时还曾因忘记施礼而被训斥。
后知其缘故,系晋朝时陈家有一子弟,单名白字,此人深有佛缘,但性格乖戾,有高僧几次至陈家欲渡他修佛,皆拒之。高僧劝道,人生苦短,施主若为佛弟子,来生可为人也。
然陈白狂妄道,你自去修你的来世,我来世就做个浮蝶儿花贼又如何呢。遂着人将其撵走。
陈白身故,至亲与他沐浴更衣,停灵于室,定于次日出殡。然次日陈白尸身踪迹皆无,只得一只浮蝶儿扑于榻上,奇大无比。众皆认为是陈白,不愿其离去,但也不敢与其接触,恐其飞走遂闭门锁窗,日间着清水、净花入内供其取食。
过了一旬,那浮蝶儿不再动弹,似是故去。家中欲以其代陈白葬之,但升棺之时,闻听棺内有扣扣扣异响,只得再次打开,视之有一虫叩首,一指来长,浑身莹白透亮,质若白玉,好食晨露。至入秋,虫亡矣,现一狸奴,雪里拖枪,硕鼠避之不及。因此事奇异,遍传乡野,远近有好事人来家中打探。而至亲本就不舍陈白离去,其又数次死而复生,且转生之物命数皆短,不若人之长寿,盼望终有一日陈白能得人身与之团聚,于是将陈白化物养于家中。
后来晋灭,南北并立,又至隋唐亦亡,世事变迁,陈白与家人仍共度春秋,但原先的至亲早已仙去,后代均称之为老祖。
到陈生这代,老祖已化鹿多年,日渐衰竭。
吾等均认为此乃陈生戏言,但数日后,不见陈生,问其师才知陈生乃请假奔丧,待其回转后与吾等见面,陈生叹道,老祖去矣。
方又解释,此次老祖竟化为异仙,人首鱼身,貌若青年,体态健硕,尾有一丈,能通人言,是族谱从未记载过的情形,遂焚香祭祖,禀告陈白归来,前人夙愿已了。
后陈白着人送其入海,陈家子弟数次询问是否伺候不周,才要离开。
陈白答道,非也,我活了五百多岁,转世不知凡几,这才知晓,做人有做人的情趣,可是不做人也有不做人的快乐,和人住在一起已经不符合我的本性了,只是我此前没有机会告诉你们,但这次我终于可以去做鱼了哩,我很欢喜。
于是陈家自泉州送陈白入海,此后也没有人再见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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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梦
有一生名为皮良,肚中有文章千余,一日夜间听到有人在窗外细声细气道,先生,我白日里听书,甚为好奇,可否到你处一观。
皮良不及拒绝,遂感到有人穿堂入室,携手而游。初始如入混沌境,除身边伴游外空无一物,后过崎岖山路,唯头顶有光,然一过狭口,星河山川撞入眼前,万物奇诡壮丽,与常世无一相同。尚未待他细看,蓦然间日月同天,龙凤齐鸣,飞虹落霞转瞬即逝,又现城郭楼宇,熙熙攘攘,朝代更迭,时空流转,一夕之间窥见千年。
皮良乃是凡人,如何能抵挡此等洪流,只觉得头晕眼花险些闭过气去。游伴牵引其游玩一夜,赞不绝口,归家后仍是在窗外道谢,今次对不住先生哩。但先生肚中景色确实宏伟,见地非凡,凡人无缘得见甚是可惜,不如我赠一日,先生可给世人观之。
次日皮良洗漱完毕,遇好友至,遂将夜游一事告知。
述至一半,只听外间惊呼不已,人声鼎沸不绝于耳,与友人外出,只见街头巷尾人潮涌动,对着空中指指点点,抬头一看,只见半空云雾之中异像频频闪现,有亭台楼阁才子佳人私会述情,又有千军万马两军对峙取敌寇首级,还有那神鬼妖狐精怪伴着天庭众仙巡游,如同海市蜃楼一般令人目不暇接,全是皮良所讲过的传奇异闻。
友人细看之下,发现在如此热闹的碧空边缘,云层之后有一鱼仙左顾右盼牵着一摇摇欲坠的人影走过,那人看来就和他身旁的皮良长得一模一样。
文/米琪雅
评论:随意
这篇我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喜欢!!!好想看大家的评价啊!!!星星眼
祸在河流中露出修长的腰,她像一条长长的鱼,在清澈的河水中翻转了身体。
楚仰起头,看向更远处的山峦,看浓缩的四季如颜料一般从夕晖的缺口里漏下,整座山巅的命运随着他们的到来摇摆不定。粗暴的白雪骤然落下,他抖掉衣襟上的寒意,在祸的注视下开始生火。祸赤着脚踩在灰色的鹅卵石上,有苍绿的苔草在她踏过的石头上生长,她斜靠在楚铺好的软垫上,打了个巨大的哈欠,露出苍白的小小的虎牙。
楚打开行囊,取出腌渍的肉干递给祸,祸细细咀嚼起来。在干燥的松烟味中,他看到地面有米粒大小的红花顶开了薄雪。
只要他们离开,这座错乱的森林就会恢复原状。楚刀刻般的唇紧闭,如不动地藏,固执的下颌被火光投来的阴影反复勾勒。
他们在此世曾前行很多年。
祸原本的来历而今已无人知晓,只有楚的脑海深处存有淡薄的记忆。少女生下来就有浓密的黑发和牙齿,她被娩下的同时发出响亮的啼哭声,在不祥的哭声里,她虚弱的生母挂着幸福的笑容死去,错愕的稳婆手上还滴落着腥臭的血液,就在众人的目光中发了疯。婴儿哭累了,将小指伸到自己的口中,吐出了泡泡。当夜,她出生的小城被百年不遇的地震袭击,楚在瓦砾和尘土间掀开烧焦的梁柱,这婴儿被襁褓裹得严严实实,皱着鼻子咳嗽,没有丝毫受伤的迹象。
楚是受老师之托才赶到了这座小城。老师讲述过的往事里,很多触不到的岁月便着落在这里烟青色的天空和水墨一样聚散的鹤群。老师在观星台看了很久,在楚要出城的那一刻握住了他的手臂。
你止语吧。老师这样告诉他。在他试图领会老师意图的时候,夏雨倾盆而至。
楚看过很多的星星,他相信人与尘世的命运彼此关联,而星星的光辉会指引他察觉到一些往往被凡人忽略的暗示。他的老师曾带着欣慰的笑意,看自己最自豪的学生短短数年就读透积攒了半生的书籍。老师教导他理解星与万物的连接,面孔与掌纹之间的差异,烧裂的龟甲昭告的未来和悬浮的茶梗可能的寓意。所以他见到祸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老师希望他找到的人。
楚凝视着婴儿,她睁开了眼睛。楚从她透亮的眼眸里看到了日升月落,看到了纤薄的雾和锋利的浪,看到了茫茫红尘上古蛮荒,看到了如晦风雨中比夜更浓更沉的黑。他张了张口,从这一刻开始,再也没有说话。
楚记得自己在古籍中看到过的记载,也记得老师忧伤的叹息和宁愿焚毁也不给他看到的信笺。楚相信老师是希望他能挽救那位精疲力竭的母亲,他隐隐猜测到老师与那兼任了女性和母亲两大圣洁之职的女子之间缠绕的过往,但他来得太晚了,当老师在观星台上看到星辉闪烁,知晓使知晓本身成为罪恶。
楚自愿成为这孩子的庇佑者、监视者和引导者。
祸从诞生之日起就生活在突发的意外和灾难的旋涡中,但她茫然无知,懵懂间成就无法赎罪的天真邪恶,她对着虚空咯咯笑起来,门外的街道就会扬起让人咳嗽的灰雾,她因饥饿发出细弱的哭泣,三里外断流的干涸河道会因容纳不了突增而至的浊流泛滥成灾。
楚默默地尝试照料这个孩子。纵然这孩子并不寻常。
他闭口不言,用高明的占测术数换取粮食,煮出表面会泛起一层油皮的米粥,再吹到恰当的温度,一口口喂给小小的女婴。他雇用过朴素的乳娘,也比划着询问过照料婴儿的注意事项。他不能算十分细心,即使他已经竭力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好,但总有些地方有所疏漏。可是祸平安无恙地成长了起来。她是不祥的化身,也许正因如此,不祥本身不会莅临于她身侧,而是用旁人的病痛灾劫,奉献给她做此世的妆点。
在牧草长到一人高的褐秋时节,楚带着已经五岁的祸在草原中穿行。夕阳将颓,原本黯淡的紫色云彩蓦然涣散成朦胧的霞光,因祸强硬地直视那角天空,落日如同戳破的蛋黄,无力地向西拖行。楚将刚刚燃起的火把用力固定,将火种小心藏好,以保证接下来的行程不会缺失光与热这至关重要的两物,他突然察觉到周围的异样,他听到风里闷钝的脚步,嗅到草间烈烈的腥臭,他回过身,一直在他身边的女孩已经消失不见。
楚抚摸着自己左手的指节,用头发作为媒介掐算祸的去向。当他顺着胸口剧烈的心音走到祸的跟前,女孩正坐在血泊中,用软软的小手从已死的巨狼怀里摸出还在微微跳动的心脏,她的脸溅上了巨狼浓稠的血,黑红相间的污渍,衬得她的脸莹白如月。而楚走到她的跟前,将她拥进怀里,让她不要看到不远处被狼群吃得七零八落的行商队的尸体。
祸平日里并没有能说话的对象,因为楚从不开口,可祸很喜爱问他问题,仿佛只要对他问出口,就已经从另一个层面得到了答案。
“究竟是因吾之故,他们才遭遇了不幸。还是因为他们遭遇了不幸,才导致吾来此地?”祸虽然才五岁,可是已经有了自己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自觉。她出生的时候引发的乱象因为小城的覆灭而不为人知,之后又有楚为她小心谨慎做众多打算,但祸知道自己与他人不同。她似乎并不以此感到苦恼,只是想要更了解一点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楚用随身携带的柔软手帕擦拭祸的脸庞,他摸了摸祸的头发,祸则注视着他,她只要看着他的眼睛,就能知道楚想要传达的话,她盯着楚看了很久,就像在合计怎样能更快地杀了他,然后她的目光开始涣散,楚听到数十里外暴躁的狼群齐齐对着微蓝的圆月发出惨嚎。
此后楚开始容许她一人出去散步。他把玉石和青铜串起的手串套在祸的手腕,这样不论她走出多远,他也能迅速来到她的身旁。
数年间,楚带着祸避开繁华的都城,只在鲜有人知的野外前行,直到她有一日自行穿越过必死的沙漠,消失七天后才回到他怀里酣睡,楚为少女擦洗沾满尘土的手臂,看到她的掌心里写满了边境的文字,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祸穿过最危险的沙漠,只为了去看一眼沙漠对面有马贼和商旅经过的小镇。她已经足够了解此世山河大地,但她完全不了解人类。
楚不看她的脸,于是祸知道了他的拒绝。她退后两步,之后的一个月就像楚一样拒绝开口说话,她也不再接受楚为她准备的食物,她依然跟随着楚朝他拟定的方向前进,玉石和青铜的手串寂然。
楚每日都展开随身的卷轴持续记录书写,祸在他旁边抱膝而坐,她不需人教导,就能领悟这些笔划延伸的意义。她用手指指向楚那张边缘磨损的羊皮纸地图,那里有一个小点,距离他们五日五夜的行程。楚抬起眼眸看了一眼祸,祸毫不退让地直视着他,她圆圆的指尖按住的位置,有一支七角形的花朵在纸面上生长,然后萎灭成灰。
楚盯着少女已经能看出妩媚风情的眼,一时失了神。祸黑如墨泉的瞳无声息地流下眼泪,她小兽一样的神情让楚想起她十岁的时候从林间带回一只灰羽的小鸟,祸用金色的丝线拴住了小鸟脆弱的爪,这样就不会飞离她的身边,她给小鸟准备清水和草籽,还把滩泥中的蚯蚓挖出来切成一段一段,小鸟在她的掌心啄食,她新奇不已,给楚讲述她第一次感受到若有若无的痒。
但灰鸟后来挣脱了线。楚看着祸爬到巨大的树冠顶端,她探出身子,手向空中伸了出去,那只鸟就折断了翅膀,从云层一路坠落到她的手中。她倒提着灰鸟的爪,把它的尾羽最好看的一支扯下来,别在自己的鬓边,后来那灰鸟的尸体被她吊在楚的帐篷侧面,在日复一日的跋涉里风干,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祸是凭本能行事的山水稚子,她不畏生死,不明慈悲。楚从老师的荷包里取出一枚年代久远的铜板,他让祸的双手展开,将那枚铜板阖于她的掌心。祸有些笨拙地合上手掌用力摇晃,那枚铜板在她松手的瞬间柔软地落在草地上,楚看着向上那一面的图案,对祸点了点头。
祸露出明朗的笑涡,她站起身,毫不犹豫地向南迈步。
她成长到女孩与女人微妙的过渡边界,带着荒野而生的霸道野性,她学着边民的穿着给自己套上了别无装饰的头巾和长袍,只露出眼睛和细长的手指,仍有小贩看到她的背影就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祸置身于人群之中,露出比往常丰富得多的表情,楚跟在她身后,偶尔在某个挡住了正午阳光的檐下,深深凝视着祸的脸。
一开始楚只允许她来城镇一日,祸每每看到了想要的东西,无论胭脂水粉又或者幼童玩具,她都跑来拉住楚的袖子,一路引他来到摊前让他买下,随后楚便在集市中开设卦摊,为人测字卜卦,占算吉凶。他面含风霜,从不开言,身边携带妙龄少女,占测灵验异常。这一名声便逐渐传扬而出,楚不喜这样的流言,刻意减少了祸来城镇的频率,却更让这一传闻变得神秘,在口口相传里演变成异色的言之凿凿。
而祸也成长得更加美丽,楚甚至能感受到女孩的魅力化为实质,让他的虹膜被粉色的焦躁渗透,让他的呼吸间染上奇异的甜香。他对祸的容颜露置以忧虑的神色,而祸笑嘻嘻地把一杯煮好的茶汤递给他喝,对他的目光置之不理。
楚“哑占”的名声终于伴随着商队的驼铃和茶客的闲谈传到了腹地。更露骨的猜测开始在他们脚步前后起伏,有说祸是楚豢养的祭品,他将这名少女献祭给天地,才得以一窥天机,有说楚是祸忠实的奴仆,要护送这位流亡的公主一路平安,而祸正寻觅强力的夫君,能帮她在遥远的他乡重建国都,也有说楚是祸的杀父仇人,楚会在这女孩长到最美的时刻沽一手好价,让她成为秦楼楚馆的名妓魁首。祸每每听闻,脸上都写满了好奇的兴味,她凑到楚的跟前细细看他神色,不停地追问“是这样吗?是这样吗?”,楚便看着她,叩起食指敲击她光洁的额头。
传闻皆不值一提,自他们行迹渐显,声名已出之后,楚便放弃原先隐于荒野的想法,有些传闻甚至是他故意留下痕迹任人妄猜,楚用这些虚假的八卦笑谈做厚厚画料,把祸的奇异之处层层涂抹。但祸之美还在日复一日地茁壮,像那株穿透雪层的米粒红花,在山水荒野之间已经足够醒目耀眼,在人与人织就而成的灰质的俗世,更是引发了足够多的瞩目叠加在他身上。楚能看到那些书写着贪婪、利益、色欲的线,将祸的胴体一根根绑起,楚无声地叹了口气,向远方放飞了一只信鸽。
老师的回信到来的那一天,祸在镇上杀了一个人。
她身上有稀薄但尖锐的杀气,是以她行走市井之间,虽然少不了被人指点议论,却甚少被泼皮无赖出手滋扰,只是那日府衙的小公子和二三好友喝酒,带着跋扈长随横行霸道。祸乍入其眼,小公子便为祸姝艳容光所慑,口干舌燥心痒难耐,他手下历来擅长察言观色,上前三言两语间,便起了冲突。
祸不同寻常女子,不会为几句真真假假的荤话激得面红耳赤羞愤难当,她歪着脑袋,目中空空,思考怎么路上一直有人如此聒噪,今晚要不要捉只山鸡,剥了羽毛用地火焖熟。楚不做声地拉住祸想要避开,长随的拳头就挥了过来。
祸回过了神,于是长随的脑袋掉了,伸过来的手臂连同拇指上套着的杂色扳指一起断成了一截截,红色的血液没有阻挡地流成了一摊圆弧,最边缘的血迹迅速发干发粘,在日光下折射出邪性的紫光。祸扬了扬眉毛,惊讶原来人类的血与动物的血也没有太大区别,她嘴角弯折,亮出一个落落大方的笑容。
小公子瘫软在地,周围看戏的闲帮手中瓜子一丢,整条街道瞬间撤得干干净净。楚闭了闭眼睛,最终没有开口说话,他牵了祸的手,径自出城离开,周遭一片混乱,竟无人敢拦。
他捉住少女的手腕,在河流中为她清洗,血迹轻易地洗净了,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紧了他,发出轻声却惊天动地的诘问:“你想杀吾?”
楚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他掏出手帕把少女的手指擦干,然后向她摊开了手掌。那是讨要东西的姿态。
祸生气起来,她自己也不知道怒火从何而来,但她瞳孔收缩,用力地咬破了下唇,此刻的戾气比方才杀人那一刻要重得多,她听到了数千米外青山崩乱的裂碎之声。祸从怀里取出折得皱巴巴的一张纸头,轻蔑地丢到楚身前的地面,在楚低头去捡纸头的同时,她像猴子一样窜到了高高的树上,她坐在树冠中某根踏实的枝丫上,冷漠地看着楚将那张纸头展开,她眯起眼睛,猎豹似的伸展了高傲的颈。
老师的回信只有寥寥几个字。
避无可避,以进为退。
“你把吾藏在荒野之间这么多年,不就是不希望吾为世人所知?吾不是愚钝蠢物,可吾为何要在他们面前自隐其身?”少女在树梢大声地宣告,“吾来告诉你,楚,你犯下的错误,你不该让吾知晓人原来只是这样而已。吾行走天地之间,万物死生枯荣,皆为偶然,皆为挣扎,皆为反复,缘何人非要忖度命运方向,又不肯接受现实,硬要将因果恩怨归于一人。吾想杀就杀,想走就走,又有何不可?”
“你想杀吾?”
祸加重了音,咬破的下唇渗出的血液鲜红,她冷冷看楚,心中想着只要他回答,不管承认还是否认,她都立刻起身,再也不要见他。
楚抬头看她,看到少女躲闪他的视线,眼圈泛红,鼻尖也泛红,他心里有一块柔软便开始沸腾,数年前种下的隐痛越来越重,重得让他痛不欲生。他从袖子里掏出之前集市上买好要送给她的礼物,那是一只铜皮木心的机械小鸟,上好发条会在掌心跳跃挪动,低头啄食。
祸收下了这份礼物。
祸从此再也没问过这个问题。
此事被人悄悄压下,楚想不明白是何方势力暗地关注,但他消息既然传给老师,想来也相当于告知了天下想要知道的人。消息总是不如人愿地传播,就像眼眶里的泪水,总是在该被按捺的时候溢出。哑占和他身侧的少女的传说在血色里纷纷褪色消失,取而代之的人敬畏的窃窃私语,这孩子不是人类,而是天地万物自生自长的妖物,她所行之处,灾祸如影随形。
这是楚不愿流传的故事,也许恰恰接近了真相。
红尘祸子。祸在茶楼包间津津有味地听说书先生这般讲解她的来历,她对此称呼颇为满意。吾乃红尘祸子,千载应劫而生,万中无一。她用手指敲击着红木桌面,有细密的冰纹顺着她的指尖簌簌铺满整张桌面,她仰起头,对楚露出漂亮的笑靥,给楚递上一杯茶。
楚看向自己的茶杯里,碧绿的茶汤中,茶梗自由自在地变换舒展,他放在唇边想要啜饮,杯中的茶汤倏然结冰。祸咯咯笑起来,楚心里便知道,与这孩子分离的时刻终于到来。
她已经长大了,他曾经需要为她铺垫的前程已经明朗,再无人能轻易伤害她,最重要的是,她也不会那么轻易地伤害此世。人类的幼儿会对挖毁蚂蚁的巢穴产生兴趣,祸则能做到更深远复杂的发泄。但是她长大了,已经度过了随心所欲喜怒无常的少年,她不会再因为今日阳光太晒将一座城镇夷为平地,她的迁怒会从更明确的细节中上升,尘世不再受这个孩子骤然起落的情绪威胁,不是因为她学会了悲悯,而是因为她对此深感无聊。
祸与楚相伴多年,楚的心意对她来说清如湖波,楚放下茶杯,她的笑容就收起。她欲言又止地抬头看了楚好几息,眉毛皱起又舒展,最后她把楚当年给他的手串上取下一颗玉珠,放到楚的手心。
祸于当夜离开。
“吾走之后,你就可以说话了吧。”祸离开之前对楚这样说。
不是这样的。楚从包裹里那枚铜板,自起一卦,在无人注视他的寒冷夜晚,他用力攥紧了那枚玉珠。
红尘祸子的故事在人间起起落落地流传了二十多年。楚回到当年老师居住的吊脚楼,观星台上已经满是尘土。楚走了一天一夜到那老师颇喜爱的青山,看到山顶有座简朴的坟茔。他给老师浇了一壶酒,把多年来与祸的所有记录埋在了老师坟的旁边。
他像老师一样每日观星,每日行卜,他时不时能听到一些似是而非半真半假的消息,他总能从中嗅到一丝祸的情绪。他能感受到这孩子坐在两人长的乌篷船里,笑盈盈地看一塘盛放的荷花,她掰开新得的莲蓬,将青白的莲子放入口中;他也听闻祸行至漆黑的溶洞,押着当地最熟悉的向导为她烧制耐用的火把,只为照清楚溶洞里每一柱特别的石头,她看完之后觉得此洞不过如此,离开时将一座山洞封起;据说天子也对祸充满了好奇和畏惧,曾在都城最大最空旷的广场宣旨召见,她姗姗来迟,仪容不整,故意对天子露出尖尖的虎牙,帝王回到寝宫竟为此吓病一场;她锦衣夜行,自由自在,吃喜欢吃的东西,做想要做的事,她是不老不死,永生不灭的红尘祸子。
楚却开始老了,他感到看书的时候眼睛会发痛,换好衣服出门却忘了要开始做什么事情,煮茶的铜壶发出空空的惨叫,他才手忙脚乱地把它移开,他看向铜镜里的自己,原来祸不在身边的日子,竟然消逝得这么迅速,与祸在一起的十几年,却像水洗过的鹅卵石,每一刻都清晰可辨,触手温凉。
吾走之后,你就可以说话了吧。楚时隔多年后再回想这句话,她这样聪明,这样强大,怎么会不知道他来到身边的目的,怎么会不知道老师希望他止语的用意。
楚沐浴焚香,登观星台。他左手执剑,右手验算,这是他第一次要做如此复杂的推演,因为祸没有自己的命星,她之一笑一颦,天涯海角均为之潮生风止,可他算到呕出血来,依然看不破祸而今身在何方,往何处去。
他掌中的玉珠突然碎裂,脑海深处,许久不曾响起的手串的声音如冰层乍破,在他耳边震吟不止。
楚夺了驿站的好马,疾驰而去。
当露水浸透了他的衣角,靴筒里陷入了恼人的小石粒,他终于看到了祸,祸如同十五岁那年一样,慵懒地坐在开满了红花的树冠,她的衣带是举国最好的织娘制作而成,薄如蝉翼,却绣上了精细的纹样,从颜色浓烈的树梢滑至楚的面前,恶作剧一般随着风动轻触楚的额头,让楚再一次回想起祸年幼的时候,在他怀里陷入睡眠时浅浅的呼吸。
他抬头仔细看祸,祸与二十年前别无二致,可他老了,他比同龄人要老得多,也许这是与祸朝夕相处却又必须分离的代价。
“楚,你来见吾了。”祸没有起身,她半坐半躺在耀眼的红花中,闭着双眼,老树的根系破土而出,结成台阶,那是示意楚向前的指示。
他走到祸的旁边,像很多年前一样握住她的手腕。
祸面色苍白,桀骜的眉眼和过去一样,又傲慢又妩媚。楚想,这孩子还是这样,半步不容退让,若要走,便是她自己想走,若要回来,也是她召人回来。他摸到祸细细的手腕,能看到青色的血管,皮肤白得几乎透明。
“吾快死了。”
少女睁开湿漉漉的眼睛,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楚。
“吾离开你之后,想了很久,想你为什么要来照料吾,想吾为何被你带着走遍天下。吾不明白。吾不想明白。”
她语气淡淡,神情也淡淡,楚只觉血里凝结的那些痛楚又开始在管脉里穿行。
“吾只知道,你想杀吾,老师也想杀吾。”
“这倒也没什么奇怪,吾能为此世带来千万劫难,能让此世尽毁又重生,吾这般无法为规则所限的怪物,你们人当然想杀了吾。”
“吾眼中,你们与灰尘无异,与蝼蚁无异,与白骨无异。可楚,你为何不杀了吾。若由吾来行事,在吾尚未觉醒成熟的幼年,就应痛下杀手,一了百了。吾在你走后才想通,因为你们杀不了吾。”
“楚,你骗了吾。”
“你以吾的保护者自居,将吾照料长大,让吾以为,吾竟与你们人类一样脆弱无着,是以行事要小心谨慎,要处处思量,要学习规则。吾本非人,却被你以人相待,便不得不披上人的外壳,生而为人,便不得不以人的局限看山川万物,这是你的第一层计谋。”
“你们称呼吾为红尘祸子,好名字,真是好名字。却偏偏也是假的,你带吾历红尘万意,带吾看春雨初降的淡青色的云层,看夏雷滚滚时闪电金色的尾光,看秋风里熟透的果子落在地上磕碰的一点汁液,看冬寒莅临,冰封的河川中动弹不得的小鱼,吾吃过北州十部最好的烤肉,喝过埋在有棵樱树院落里十二年的好酒,吾随着兴趣去追寻每一点人间极乐,吾以为这是你们人类对吾的恭敬,以能献出的最好的繁华换得吾一点手下留情,吾错了。吾到今日才知,吾为何要对人间有那一丝兴趣?那一丝兴趣是你的第二层计谋,是你用十几年的相伴,换我对人间的一点留恋。”
“楚啊,你以百里桃花乱我眼,以山光空照误我心,以七情六欲塞我感,可如果不成呢?吾便仍然是风云雷动执灾劫于身的祸子,楚啊,你的数十年闭口不言,便是你的第三层计谋罢。”
祸反握住他的手指,细细端详着楚的脸。
“你开口吧,楚,吾累了,吾从你身边降生,想从你身边离开。”
老师的书籍中曾提到,想要消弭祸子,唯有让其先坠入凡尘,而后用多年止语禅法,换一句言灵。
言出法随,言之命至。
楚用力地握住祸的手,嘴唇翕动,他终于慢慢开口。
“我带你回去。”
此言一出,祸便露出和儿时一样的笑颜,露出小小的虎牙,脸上有浅浅的笑涡。她的衣带、她的饰物、她的鞋履,连同她至尊至贵的不属于人间的身躯,便化为与此树一致的灼灼红花,散落一地任雨打风吹去。
只有一只小小的铜皮木心的小鸟,落入楚的手中。当楚给它上好发条,它就会殷勤地在掌上蹦跳挪移,低头啄食。
少女那日逼问于他,而他避而不答,可最后她收下了这只小鸟。祸的瞳孔黑白分明,眼里有日升月落,有上古洪荒,有纤薄的雾和锋利的浪,还有不知不觉,化而为人的诸多快乐。
那日她说。楚,你送给吾的这一点真心,吾很欢喜。
复生
江南有商人外出行商,得千金,遂与他人结伴归乡。
黄昏忽起小雨,而后雨大如瀑,一丈内无法视物,众皆投店。唯他归心似箭仍冒雨赶路,虽在大道,但此时天高地广渺无人踪,不免惴惴。幸见一人,执伞,服黑,立于路口。
于是近前问,我今日归家才赶路至此,不知你为何停在此处,是欲往何方?
那人便答,我要往某某地去,困于大雨,不能辨认道路。
那人口音怪异,然商人走南闯北见识甚广,能晓其意,只一时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商人闻之大喜,遂道,可与我同行矣,再有二十里路便可到了。
那人便一同上路,两人默然行了十数里,雨势减小,见山色乡景,商人感叹道,我已有一年未归,不知家中妻儿如何了。复又问道,前方即是某地到了,不知是否与兄台要分开了?
那人道,我要去某某镇中。
商人道,极好,我家即是某某镇中,可同行。
又行片刻,商人问,前方是某镇到了,不知是否与兄台要分开了?
那人道,我要去某某巷。
商人道,我家即在某某巷,不知是要投哪位贵邻。
那人道,非是投亲,乃是公干,需在今夜丑时前赶到某某巷接林付清一同走,今日大雨已有延误,我很是担忧。
商人步履一僵,林付清是他亲子,他却从未听说还有此事,此时他骤然忆起他有一友,乃夔州路忠州酆都县人,口音与此人相同,世传酆都为鬼城所在,鬼差亦应与其同音。
他心内大恸,那人却频频催促,又几步,那人鼻子耸动似嗅到什么气味,忽地脸色大变,疾步往前奔走。商人亦跌跌撞撞追其而去,刚入巷就见儿子穿墙而出,眼眸半开半合,神情麻木,双手带枷,铁链系与牛头马面。
两队人面对面擦身而过,商人惊骇欲死,却见那奇丑牛头伸至眼前,瓮声瓮气向那人招呼道,八爷尊驾,可惜晚也!此家人别了酆都阴君倒寻到我们先来哩。遂携林付清哈哈而去。
那黑衣鬼差怒急,踱了几步,卷起一阵阴风亦去了。
长巷寂寂无人,檐下遍点白灯,商人失魂落魄,惨然哭道,儿啊!我的儿啊!
声调凄然高亢至极,惊得门房出来巡视,这才发现林老爷跌在门前,赶紧上前搀扶,待进宅后才禀告老爷,原是林公子出了意外,久未见好,今日忽地急害了,要落气,主母病急乱投医,拉了佛道两路大师都来家里作法,又掏家底请了远近有名的仙姑,这不,林公子食了仙姑的药从鬼门关前生生被拉了回来,刚刚气息平稳,已见回缓了哩。
林老爷原见儿子已跟着牛头去了,甚为绝望,现下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哭得不能自己。
次日林付清醒转,林家大喜,连开了三日流水宴席,来吃席的人皆道,当日林公子怕是已落了气,只是酆都鬼差追上地府牛头马面抢夺人魂,两边动起手来,林公子得仙药引路,伺机还阳,是仙姑有大能耐呢。
后来林家焚香敬神,许下重誓定要林付清每年给神仙还愿,以续仙缘。
又到朝仙的季节。虽然连续下了几天雨,码头上依旧人山人海,日日冒雨眺望。客栈里也是人头密集。有雨有风,室内没那么闭塞,但潮气大盛,也让一些远道而来不太习惯的人们为了晾晒衣服而发愁。林付清身为熟客,早早的定了三间客房;自己住中间,杂役、书童和护卫在左边屋,两个小丫鬟睡在右边屋。毕竟夏日炎炎,水边虽然清凉,到底还是泛着暑热。这几人也不是第一次来了。林付清允许他们白天大部分时候可以自由活动。不过此时,中厅里热火朝天地挤满了人,林付清给几人指派了重要任务,让他们加入人群,自己则坐在僻静角落里喝茶打扇。
这些吵闹的人中,有些如他一样是付心人,有些则是因为各种原因来求仙的人。有的人从未见过鱼仙,对即将看到的一切充满猜测,十分兴奋;有的人则思熟虑,或志在必得,或孤注一掷。还有一些人就比较奇了,并不求药,也不问仙,而是为了其他一些凡俗事务而来。至于他们到了此地,能否如此轻飘飘的离开,那是另一个问题了。
大部分人在等船来,等那神奇的白船,将他们送到岛上,觐见仙人。
林付清也时时望向水边,却不是急着等船,而是悄悄地想,会有同伴忍不住悄悄游过来观察吗?或是潜伏在沿途,想要随船而行?这里早已跨入仙灵地界,只是凡人不知罢了。
两个小姑娘跑去找说书人,买了几幅画,便拿着小本本很认真地听对方讲起故事来。
护卫带了钱袋,穿梭在人群中,给打眼的人们放些钱财。
书童和杂役是重头戏,俩人支了个小桌子,放了个水盆,接满水,在里面放了个带转轮的小浮船,船上又点着一支小小的蜡烛。杂役顾着小船,书童则拿了把蟒皮的三弦琴,一边轻弹,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起这种船在水面上如何转轮前进,维持灯火不灭,又能更贴近水面的构想。
此番前来,林付清特意差人做了几个小模型,又整合了话本说辞,现在正是试探大众观感的好时候。
他在家中—在这具人身的家中找了不少文人雅士,为他编撰话本词曲;还差人去做了些皮影戏的雏形;倘若这次在沿海的反响够好,甚至能让人亲身一试,那么就可以着手把这事吹的流行起来,加入到日常的节日习俗中。在水乡,以船迎亲,成就佳话,也是常有的事;但在有些地方,却以河伯娶亲之名伤人性命。因为这种情况,做事就必须考虑到不同地区的百姓对同一件事的主观态度的差异,以及当地官府是否支持。即使妈祖之名也并非处处通行。红尘难测,崎岖诡道,长久以来在人们脑海中看到的知识,在这具身体中获得的一切,不足以让他在人间如履平地,更不足以让他履行职责。他必须去学习,去思考,然后把学到的一切带给同胞。人类那些不合常理的行为,甚至伤人伤己的做法,他也需要试着了解,加以利用。不过,做人嘛,就是你不用每件事都亲历亲为。
怀着心意,手捧火焰,向神明祈愿。贴近水面,心音清澄,仙人若应允,便会悄然而至,为你护航,为你吟诵--
诸如此类的说法。戏子唱起来自然是更动听些,但眼下试水即可。那些暗处的同伴自会懂得他的意图,施以援手。人类的贪欲则会帮他更多。
至少,在各抒己见上,人是越多越好。
很快,周围人便为此事的可行性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这不成吧,划个船就行了,它这两边做成水车轮子,怎么走得起来?”
“怎么就不行,一样是划水借力,差大不多。”
“他是要把船身拆了,这难度就大了。”
“轮子能比浆好使吗?”
“你家那没水车吗,水车就能转….”
一时间吵吵嚷嚷,大家卷着袖子各执一词。毕竟小船在水上一直飘着,烛火也没灭;众人便讨论到做一个实际尺寸的能否踏水而行。此物轻便,眼下又能弄到竹子,真要做也不是那么麻烦的事。但要下水离开岸边,还是让人心生不安的。
起哄起猛了,便有一人梗着脖子道:“有何不敢?我不但要试,到时候还要一路去到白岛呢!”
“说得好!”林付清抚掌大笑,站起来朝那边遥遥一指,“这位兄弟,到时候可就万事拜托了。星儿,快给这位壮士奖赏奖赏。”
书童点点头,从贴身包里拿出一方绣帕。以此物赠予男子似是奇怪,但那帕子上绣着小小的一片莲池鲈鱼,霞光灿灿,竟是“云彩”所制;这小小帕子自然是托不起人,但也价值不菲,加上江南的刺绣功夫,拿在手里像在手中托起了一汪碧波,鱼水都仿佛流动起来。
一时间,周遭的男女老少都看了过去,或惊奇,或羡慕。书童和杂役便乘机做起广告来,给有意者发些印着商铺名号的小画片。大家一边传看,一边笑说着厅堂里大家各展的神通和相互赠予的种种财物。热闹之下,便也顾不得去看林付清了。但有一个人静静绕到他身边,一言不发地一把抓住他的手。林付清未作挣扎,只是侧头去看,却是一个女吏打扮的女子;天气炎热,她仍穿着官服,长袖下的手拉住他的手腕,力气颇大。这本不是低调行事的打扮,只是如今鱼龙混杂,人多纷扰,若不高调行事,倒也算不上引人注目。女子定睛看向林付清的眼睛,却又很快垂下眼帘,轻声说,“你不该那么张扬。破绽太多了。”
林付清面色不改,上下打量她一番,便作势去看她腰上的鱼符。
她似要侧身避开,却又顿住,斟酌片刻,只小声说:“当心些,” 便松手退入人群。
林付清望着她的背影想:那应当不是个付心人。
付心人是不会被人发现的。毕竟这可是实打实的本尊,只是多了一份【仙缘】。如此想来,那些人是不敢在江南靠近他,所以尾随至此。又或者,派他们来的【人】另有想法。林付清并不太担心。既然来到这里,无论打着什么注意,也已然进入鱼仙的地盘;而一入仙境,许多事就由不得他们了。他们或许只是走卒,或许所知甚少,但只要到了岛上,让同伴们微微试探,总能看到幕后之人的居心。
人心是奇妙的东西。这份思绪让身体想起曾经的疼痛—明明是没有经历过真正剖心的人类,却在记忆里有着相近的锥心之痛。林付清对这段痛苦不以为然。他已经适应了人的身体,对人的情感却仍需琢磨。所幸这副躯体到底是他的掌中之物,那些曲折的记忆也任由他随时翻看。至于七情六欲,即使人类自己也只能相互猜测,甚至不知自己本心。作为旁观者的鱼仙,固然疏离,未必就更看不清,自然也不必因此焦虑。猫狗打闹,又或者鸡鸭鸟群的吵闹纷扰,在旁人看来不也是无非如此吗?身在局中,心有所求,自然处处掣肘。相比人类,鱼仙的欲求更为单纯,也不会轻易改变。
那份不变,如同海浪中的定海神针,在他的识海中闪耀,让他无惧于人世沉浮。
反倒是—要显得的更在意些才是。
*为了防止有人没看过,把人设纸里的也抠出来了
·阿珍
吴愈,惠州吴家村人,为人慷慨,喜欢帮助别人。一日,有一个衣衫褴褛,身上有异味的乞丐在村子里乞讨,村人都避开他。吴愈给了乞丐一些饭菜,乞丐很感谢他,对吴愈说:“你命中有一劫难,那时我会来帮助你的。”说完便走了。吴愈觉得这个人很古怪,并没把他的话当真。
又一日,吴愈到海边游玩,看见一条大鱼卧在海滩上,拍打着尾巴,奄奄一息的样子。吴愈可怜它,将它放回了海中,见它游了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当晚,吴愈躺在床上休息,忽然一位女子走了进来,相貌美丽,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女子笑着对吴愈说:“我名为阿珍,今天您搭救的是我的兄弟。我十分感激,希望能长久地侍奉您。”
吴愈起初有些怀疑,但阿珍在他身边侍奉,十分尽心尽力。吴愈见阿珍相貌美丽,也渐渐喜欢上了她,便想娶她为妻。村里的人听说这件事,纷纷来吴愈家里看。众人看到阿珍美丽动人,操持家事也井井有条,与一般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同,于是纷纷恭喜吴愈。这之后夫妻和睦,邻里没有不称赞的。
过了一年,阿珍生下一个长着鱼尾的婴儿,这个婴儿生来离不开水,只能养在水缸里。吴愈看到孩子十分害怕,说:“我自认为生平没有做过坏事,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不久后就病倒了,昏昏沉沉的卧床不起。阿珍找了几个医生来看病,吴愈的身体都没有好转。
过了几日,突然有一个男人到吴愈家里拜访,正是吴愈之前帮助过的乞丐。男人相貌端正,衣着华丽,已经看不出乞丐的模样了。男人对阿珍说:“我是来报答你丈夫的。我知道有一种仙药能治他的病,但要你的孩子来交换。”
阿珍舍不得孩子,然而见吴愈病得很重,只好强忍着心痛把孩子交给男人。男人将仙药给了阿珍,带着孩子离开了。这种仙药的形状就像人的心脏一样,颜色就好像白玉一样。
吴愈吃下仙药之后,神志清醒过来,看到了一旁的阿珍,只觉得十分陌生,于是问道:“你是什么人?”阿珍原本欢喜不已,看吴愈这副模样,不禁哭着说道:“我为了救你,用自己的孩子换了仙药,如今你却不认得我了,真是让我伤心!”说完便离开了吴愈家中,再也没有回来。
过了一年,吴愈又娶了妻子,生下的孩子再也没有鱼尾的了。每每有人和他提起阿珍和鱼尾婴的事,吴愈都摇着头,瞪着眼睛,不认为发生过这些事,久而久之,也没有人再提起了。
我是从一个叫赵德的书生那里听到这个故事的,吴愈是他的表亲。这赵德说,像阿珍这样能生下鱼尾婴儿的人,都是从海里来的鱼仙化成的,类似的故事他知道很多,那天他没有时间讲给我听。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鱼仙的故事,因此印象很深刻。
·求仙
一书生名叫崔林,从小聪明机敏,能言善辩。父亲早逝,和母亲相依为命,崔林十分孝顺母亲,这件事在乡里很出名。
有一天,母亲突然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崔林十分着急,四处替母亲寻医问药。一位郎中告诉他,没有能治疗这种疾病的药,只有去白岛上向鱼仙求得仙药,才能治好他母亲的病。崔林十分孝顺,听郎中这样说,立刻动身去白岛求药。按照郎中所说,大暑那一天,崔林在码头等待,只见一艘白船在夜雾中驶来,像是从仙境中来的那般。
崔林搭乘白船,果然到了白岛,见到了鱼仙。鱼仙们皆是人身鱼尾,美艳动人,那种纯洁的样子就像仙人一样。
一位鱼仙问他来意,崔林说:“是家中母亲重病,我为她来求仙药。”鱼仙问他:“母亲今年多大?”崔林说:“五十三岁。”鱼仙听了他的话,摇摇头走开了。崔林一连问了许多鱼仙,都是一听他的话就走开了,只有一位赤红头发的鱼仙对他说:“如果你想要仙药,就得为我做三件事。”
崔林立刻答应。
鱼仙说:“第一件事,我要这世间最美的东西。”崔林于是找来一面铜镜送给鱼仙,镜中映出鱼仙美丽的面容,说:“这就是世间最美的东西了。”鱼仙莞尔一笑,说:“这件事就算你做到了。”
随后又说:“第二件事,我要人世间最贵重的东西。”崔林苦思冥想,交给鱼仙一册书,说道:“这便是了,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
鱼仙无奈地笑了笑,说:“你说的有道理,我只好要你做第三件事了,我要你将天上的月亮摘下给我。”
崔林苦苦思索数日,终于想到了办法,邀请鱼仙与他一同饮酒。
这一夜明月高悬,崔林指着酒杯中月亮的倒影对鱼仙说:“我虽然不能摘下月亮给你,但今夜你我二人将这月亮饮下,也算是尽兴了!”鱼仙把酒一饮而尽,对崔林道:“你是聪明的人,又肯为母亲如此劳碌奔波,我便把仙药赠予你,希望你回去好好孝顺母亲。”
崔林大喜,对鱼仙磕头拜谢。此后崔林拿着仙药返回家中,不料母亲却早已去世。崔林伤心欲绝,大病一场,过了许久才渐渐痊愈,也将仙药的事情忘记了。
又过了几年,村里有人生了重病,听说崔林求来了仙药,就来崔林家里花重金求药。崔林打开装着仙药的盒子,却发现里面是空的,询问家人才知道,是家里两个儿子调皮,偷偷把仙药分着吃了。崔林并不责罚他们,只是笑着说道:“可能这就是天命使然吧!”
·皮良关于仙药的思考
关于鱼仙的种种传说里,仙药是最不可思议的了。传闻中,仙药能起死人,肉白骨,吃下后能够长生不老,因此鱼仙才会对前来讨要的人百般刁难。关于长生不老之功效,我没有亲眼见过,因此无法确信,不过仙药能够治愈百病一说,各地都有传闻。
根据各地听来的传闻,仙药大多有这样的特征:形状像人心,颜色像白玉,味道甜美,这样的仙药大多能够治愈疾病。但也并非所有仙药都能治愈疾病。长谷县一户姓王的人家就曾经服下仙药,但疾病没有痊愈,卖仙药的人也不知所踪,大概是王家被欺骗的缘故。也有其他模样的仙药治愈疾病的例子,如阳谷县张家求来仙药,状似肉丸,颜色发黑,食之也得以痊愈。因此仙药究竟形状如何,仍旧众说纷纭。
如今想来,在我听来的一些故事里,仙药倒也不是那么灵验。有人服了仙药之后,痴痴傻傻如同幼童,有人神志清醒,却不能下床走路,还有人性情大变,最后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这就是所谓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吧,吃了仙药,不知是福还是祸呢?
也许只能亲眼一见,亲口一尝,才能得知吧!
夜行舟
传崇宁二年,有巨舟顺风夜行,见茫茫白雾团于水面,风吹不散,因不及避让撞入雾中,遂乘月色而起,穿梭雾中与在水航行一般无二,舟上众人既惊惶又赞叹。如是一夜,及旭日东升,金乌光芒刺破海雾,巨舟自九天坠海,龙骨尽碎,一任残骸散落水面,绵延数里望之不绝,活者十不存一。
吾有一张姓邻人,曾是舟上事头,归乡后对人言道,那日雾散之际,舟浮于飞虹尽处,其曾得见鱼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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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羊
泉州赵姓有一女,名为雪娘子,身材高挑更胜男人,体态丰腴,肤若凝脂,人见之无不欢喜。
她家中苑囿有山名为金华,山东处有一奇石,色白无瑕,周身隐有云图,头顶有耳,形如羔羊。据人传说乃是雪娘子年少时有异人予之,雪娘子亲唤,该石即应声而起,化而为羊,小巧亲人,皮毛触之顺滑绵软,洁白如雪,与寻常羔羊一般无二。
小雪娘初得爱不释手,遂抱羊而眠,母亲前来唤她,只见两边都是又白又软,竟分不清哪是娇女哪是羊儿。
自此,此宠常伴雪娘子左右,形貌不曾有任何变化,且置地化石,无人能动。待雪娘子归家,唤之,咩咩奔来仍恋娘子如初。
据说送石的人名为黄初平,泉州人皆言是神仙所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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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债
林姓男子,漳州龙海人,崇宁二年大暑,行夜路偶遇残庙。见庙中树下有凉井,因口渴难耐,遂摇动轱辘取水,但桶甚重,疑之。取出后桶中浮瓜沉李,另有杨梅荔枝若干,触手冰凉,树下有大石与刀,似有人在此待客。
林生讶然,但荒郊野外,呼之无人应答,兼之赶路嘴馋,便吃净瓜果。不料其归家后连出怪事,夜半惊醒,闻有数十人与其对话,声音尖利杂乱无章,但凝神听之又绝非人言,遍问邻人却无人知其缘由。
不日子时,在家中忽闻歌声,林生出门寻找,见月下海洞之中有一美人,娇媚妖娆,半身露出,半身隐于水中,问之乃答,其为鱼仙,以歌引路令他前来,又责问他何时还债。
林生大惊,并不明白美人所言。便见美人身后礁石丛中蹿出一干小兽,种类各异,大小若狗崽,聚拢一处后发出尖利啸叫,群情激奋,嗡嗡之声回响不绝。
美人扶额道:娘娘庙庙会,娘娘赐下瓜果,却被你一人独占,引得它们追至此地。但你居于村落,它们难以近身,只得来寻我做主。
又道:你必于三日内归还其物,否则此地百兽可食你肉,寝你皮,追讨欠债,天地见证,此誓必应。
言毕,美人翻身入水,身下露出金红鱼尾,长约数丈,乃是精怪无疑。
林生骤然惊起,满头挂汗,仍在家中榻上。翌日,为免灾殃,林生遍寻瓜果,十倍还之,再不复梦。只是数年间,夜间频有扣门声响,且门外放置有各色小物,若不取用,第二日便消失了。
村中老人言,并不是村中人戏弄林生,许是精怪认为林生慷慨,取一还十,故欲以物出借收他的利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