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雾漫边境]
Virgata-2022
水珠滴进耳孔。梦魇深处的少女发出一声被闷住的尖叫,而后我醒了过来。
石棺里特别挤,一具枯骨爬在我身上,骷髅的颌骨贴着我的脸颊;露水正是从它的犬齿上流下来的。我掀翻棺盖,未及起身,无名之头颅就滚入地穴的浮土。青苔填满了它的眼窝,在无色的黑暗视野下显得灰扑扑的。跳出棺床时我踩碎了它,骨片像枯叶一样脆,青苔散落一地。墓室低矮逼仄,角落的蜡烛早已熄灭。
一片寂静。
膨润的泥土塞满墓道,如果我还活着,本该被憋死的。我非人类。十五岁时,一位吸血鬼在遥远故乡的街道下带我进入了夜之世界。……放置随葬物的土台上摆着我全部的私人物品:一套冬季晚礼服、两枚魔法戒指、一柄插在薄鞘之中的献祭刀和一块陶土烧制的邪徽。这些东西排列整齐,仿佛我在失去意识之后被某人妥帖地安葬过。既然如此,这位不请自来的合宿者又是怎么回事呢。
衣物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墓土的气味。刀身上凝满露水,但毕竟没生锈。收拾完自己,我化作烟雾从土壤和岩石的缝隙间离开了墓室——作为超自然的生命,当然不必真的徒手挖开泥土。一阵海风吹动我变换中的躯体,恢复人形后,双脚踏上了柔软的地面,前方是石质的断崖;这座孤坟就修筑在乱石嶙峋的荒地上。
月光照耀下世界又充满了柔和的色彩。我所蛰伏之处只是个土丘,没有墓碑;夜色中的远方,令人心悸的海洋上悬停着巨大的月亮。
海像一只沉眠的巨兽,发出轻柔的呼吸声。
即使早已记不起故乡的模样,这份景色依然熟悉得可怕。
我于三个月前、即当地纪年法的735年六月二十一日来到此地。这个日期标示在钟楼的历法书上,看管它的人是个没灵魂的躯壳,难以得知错漏了多少。一条河流切下这小块岛屿,越过河流、继续行走或可深入陆地,但河上满是迷雾。我的上辈虽然把工房设在地底,但他从没要求我在那里住下;迷雾如此执着地让我从被埋葬的状态中复生,使那颗化为碎片的骷髅更像是一场戏剧中角色的标志物。
最后一次不愉快的见面后,我不再感觉到上辈的力量。当初的怨愤早已冲淡,我甚至有点想念街道下那个错综复杂的狐狸洞穴;毕竟跟他在一起时我不是独自一人。除了无边无际的孤独,在迷雾包围的领地之中,我并不是我自己。进入村镇时,人们默认我扮演着“贝利亚伯爵”的角色,目前为止我认为他就是与我同棺共眠的这一位。迷雾妥当地照顾着他的遗骸,他的碎骨片总能回复原状,而我的权柄大约也来自于它。
我的真名是安德烈亚·维林。从我的生身母亲开始,有许多人呼唤过我,但我已经回忆不出他们的声音。看着手指熟练地在草根纠缠的沙地上留下痕迹,甚至有种陌生的感觉。如果哪天忘记了这么做,我一定会失去自己的名字,作为幽灵永远地徘徊吧。但愿别忘掉教我写字的那个人……每夜醒来后,我都像这样盘算一遍往事与昨天到手的情报。被莫名其妙地丢进这个微型囚笼实在非我所愿。我知道有某种类似钥匙的东西依附在我身上。它给予了我真正的不死性:无论亡于何处,第二夜都会在贝利亚之墓中复活。如果它可以开启什么的话……我想打开门扉,从这场噩梦中溜走;就像小时候和成年后反复所做的那样。若能离开,我可以做任何事——毁灭自己也算是解脱了——而迄今为止所有的尝试都令人失望。
我渴望被当作凡人对待,而不是到处迎上无言而恐惧的目光。曾几何时我也是人类,生活在一个相似的世界。在我还小的时候,渔村的小孩子们会用野花和小石子抓阄,各持一物扮演出海底宫殿的故事。没人愿意让我参与这样的游戏,因为我晕船的事情是个人尽皆知的笑柄。当然我也可以凭空拧碎那些破烂玩具或者让他们中的某人大喊肚子疼并当场尿出来。很快我也觉得捉弄这些小东西没有意思,我比他们都大。白天大多数人出海后,我就到远离码头的沙岸上徘徊,海洋像高墙一样阻断了通往未来的道路。
到了夜里,我不得不回家。父亲专挑这时候揍我。不需要什么理由,只要被瞧见就是一顿打。从他的醉话中我知道他本来有机会娶一个英克莱城里的女人,假若事成,就不用有我这种儿子,更不会每天喝酒了。
妈妈总是悲切地叫我的名字,就好像我是她的恋人。她平常很少出声,极少教育我也不给我的问题以任何解释。但在我挨过打之后,她就会异乎寻常地话多起来。在她口中,父亲没什么错,并且“是一个品行端正的人”;而她“对不起他”,我也“是个好孩子”。总之,在她的视角里,所有令我痛苦的事情都不存在。她反复唠叨着这些话,直至我沉沉睡去。也许是母亲言辞的魔力让我的法术在父亲面前失效的。
十二岁时我有了窃听思想的能力*(注1)。而当我透视母亲的内心,发现她的思绪里出现了一个小雕塑的影像。
“那是什么?”我问她,她那惊慌失措的想法向我揭示出一个天大的秘密。尽管她马上开始想一些别的事情,比如今天拿到的编织活儿之类……我还是听到了自己不可思议的身世:怀我的那一夜她梦到了巨大的海怪,海怪遗留的小雕像就藏在柴房的一只破缸底下,用几大团草药盖着,离我们不到一尺远——她叉着手瞪着我,显得既生气、又着急:
“不要多想!未必是这样……”
她这么一说,我立刻在她丈夫身上发现了猥琐卑鄙之色。那天晚上我想必是出言不逊了,通常的闹剧结束后,母亲悄悄把我拉到一边:
“你会读人心,”她略带紧张地说道,“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
那之后她连续一星期不理我。我也生气了,但欺负逆来顺受的木偶没任何用处,反而使她沉默下去,完全不跟我说话了。也许在她看来,我像个魔鬼似地诱惑了自己的母亲,所以她才会退避吧。*(注2)我离开她来到海边,海浪与沙地交合,倾吐出白色的泡沫。日光抚摸着我的头发,像一只无从握住的手。
四下无人。我试着读海洋的心,它则用虚无来回答。……啊啊,这就是父亲的形象。
母亲的丈夫有着被愤懑侵蚀的粗砺面容,而我的相貌甚至让村里最漂亮的少女感到羡慕。我对她们又何尝不是妒火中烧。有看得见的未来,不至于每日质疑自己的存在,这些还不够吗。
同年冬天发生了另一件事。母亲在海岸上帮助了一个重伤的陌生人,准确来说是异乡人。母亲留此人在家里住了两天,到第三天时,父亲歇斯底里大发作,他也就识趣地离开了。一年之后,这个人又突然出现。其时我十三岁,污血与恶魔之名已经在四近传开。我无法准确读出他的名字。他所谈论的事情我也不甚理解。在那个黄昏,他本意应当是来拜访我母亲的,最后却来同我说话。我完全忘了对话如何开始,只记得我们在海岸上谈到深夜。他知晓我的天赋,理解我的噩梦。我的力量不是诅咒而是命运的礼物。“这是伟大道路的开端,有朝一日你会旅行到遥远的地方。”
我问他怎么知道的。“这并不少见,”他轻松地搪塞道,“对了,你识字吗?”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从浮木上折下一段枯枝,开始在沙滩上涂画。在那天之后,他会特地来见我,给我和母亲带来礼物,给父亲带来酒。每次我们都聊天直到法术失效*(注3),然后沿着星光照耀的海岸散步。当他提及他的家人并不介意他遭到不可名状之物诅咒一事时,我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很久之后才明白那也是嫉妒的一种。我竟对对自己好的人都心怀恶意,也无怪乎会遭人厌恶了。他向我传授了操纵法术的简易技巧:来自秘祭的言辞可以使魔法更加有力,手势则能为非自然的力量引导方向。我照他说的做,不过履遭失败。最终我们发现唯有恶劣心绪能够激活我的天赋,除了无缘由的恨意就是惊人的自负狂妄。
我对他实在过于坦率,并因此越来越心虚。有许多事在交谈之前我根本无从察觉。此外,从这个外乡人口中听闻本国的人情风土,实在是怪异之事。他去过的地方一定比父亲都要多。这种奇怪的关系维持了一个冬天加春天,夏季到来时,他不再在城里打零工了,而是接受一位船主的邀请随商船出海。后来这成为了常态。我感到焦躁,凝视海浪时,传入耳中的是阵阵咬噬之声。即使几个月才途经一次这个破败的村落,他仍然没忘了来看我。有一次我对他说:
“我不值得你这样做。为什么?”
“为了玛德莱娜夫人。我无以为报,而她爱你。就只是这样。”
原来如此。我们之间连朋友也算不上。
我仍旧无所事事地到海岸漫游。与过去的茫然不同,心底充满了模糊的想法,希望能再次见到……并且因为这愿望每日落空而感到痛楚和阴燃的怒火。我并没有非常喜欢他。说到底只不过是偶然间遇见的人罢了。
后面一年多我不知道怎么过的。总之最后一次见他时,我已经十五岁。那天傍晚我在礁石上徘徊,拔着长到腰际的草尖;草叶没掐下来,手指倒是划破了。小舟都已在港内泊下,远方一条大船正在驶近。我觉得天幕上有什么东西。就在我注视的时候,那个人的身影就从暮光之中显现出来。他有着烟雾构成的黑色羽翼,像一只巨鸟从云端飞落;几秒钟之内便冲到我面前。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而后感觉到双腿悬空,嗖嗖的风声从耳边掠过。
过了十几秒我才偷眼朝下看。遥远的大地仿佛翻腾的海洋,天空漠然以对,风声像某种笑声。我竭力平抑自己的恐惧,但还是差点吐出来。这感觉就像同时被大地和天空所抛弃。也许强大的人会反过来认为飞行是甩落了大地的束缚吧。这个人——他也不比我大几岁,却拥有成年人的所有权力,外加这双飞翔天空的翅膀。我突然感到难以忍受,疯狂挣扎起来;我们就一起掉下去了。
我们很走运地落在一大片荒草上,而不是被枯树枝捅个对穿。这是城郊一片林地,附近有个干燥的山洞。我爬起来时,刚好看到飞行法术从他肩上散去。“我吓着你了吗?”他温柔地问道,不等我回答又说了下去:“抱歉,但这是最快的办法,他们只停船一小时。我有东西给你……”
“这是……?”
“你不需要知道。”他这话几乎是瞬间激怒了我,“交给玛德莱娜殿下就好。”
匆匆一瞥间我注意到有几个信封上盖着蜂蜡。就算刚下船又摔了这一下,他的举止仍然优雅。他的衣着几乎是本地的式样,细节处却透露出奇妙的异国情调。无论是哪一样,都与我这种乡下人不沾边。我想说点什么,而他的身形开始从空气中减淡褪去:
“那么,再会了。愿你有朝一日……”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见了。我突然清醒过来,就像他给了我一耳光。寄情于他人是愚蠢的,我无处容身。薄暮的火焰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恨他,即使他没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
他离开之后,待在家中便比以往更难忍受。我没有把信件拿回家,而是分散开来藏在三个地方;母亲她真的识字吗?……为了照顾生病的父亲,我们迟了一些去避风;这一决定招致了灾难性的后果。空鸟巢里的那份文件被风卷走,放在屋檐底下的被水泡了,一并浸湿的还有家中的大部分物品。风暴持续了三天,三分之二的家具和仅有的粮食就这么被冲走、受潮或霉变。太阳再次出现时,母亲到城里支取了存在商会里的最后几枚银币,又借钱找人修缮屋顶。父亲很烦躁,因为修屋子的人吵着他睡觉了。
最后一份信件藏在林间洞窟里。我私自拆开了,发现信是写给母亲的;复杂的文法远超我当时的理解能力。其内容大概是说明其他的文件如何使用,关键的几句话我没看懂。结尾处有一家商会的地址,似乎是给我安排了一个去处。
想到母亲时我很心虚,又有一种冲动的无所谓的态度。我们将近一年没说过话了。诚然我可以反复施放侦测思想以确认她对我的感情,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应当习惯并爱这一切,因为世人无不如此:没有谁是依照自己的意愿降生。父亲的病始终没好。那天晚上,小屋里没有点灯;灶孔透出的微弱火光下,他的一只眼球充满血丝,像许多鲜红的肉虫绞成了团。那具身躯投下的阴影如同童话里的末日巨人一样在墙壁上拂动。我抢在他起来之前到外面喂新买的小兽,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回来的时候,怨气正湍湍不绝地从他的嘴巴里流淌出来。他抱怨世人对他态度轻慢,抱怨才华无人赏识,抱怨自己命不久矣;这一切都怪谁呢?反正不是他自己。母亲忍气吞声地听着,一边织补袜子一边照看灶火,并从陶罐里舀出汤水端到小桌上。我逐渐感到恶心。
“你这都是什么东西啊?”
他趔趔趄趄地坐到桌边,——我觉得他就是故意的——挥手打翻了碗。一阵阴暗的情绪在我心间滋长,并立即爆发出来。宁静的夜空下,雷声追随着闪电贯穿了没完全修好的屋顶,点亮了父亲表情迟钝的脸;随后他便一头栽倒不动了。
“对不起。”我说,母亲没有反应。
“他死不了。”我上前搬动父亲苍白湿热、软绵绵的躯体,试图把他弄到床上去。母亲默默地看着我。我感到自己似乎是一个介入夫妻吵架的外人。
父亲第二天没有醒过来。母亲仍然维持着可怕的静默。思及这几年的种种,实在是无法再待下去。我走后她就不必如此困顿悲伤了,我这么说服自己,然后离开了。
当天下午我按照地址,找到了那间商会的办事处。我把信给接待员看了,对方的反应不出所料:
“我们这儿没有叫玛德莱娜的。”他说,一边怀疑地打量着我。在我眼中珍贵的纸质信件对他来说竟一文不值。
我没有想过回家。我尽量忘却他们。过去有几个少见的夜晚,父亲处于微醺的幻觉之中,他会令人尴尬地跳到桌子上,像面对上百听众一样滔滔不绝地讲起巨龙的传说。那时我还可怜过他几秒,仿佛真是人世的困顿和家庭的拖累使他不能投身于自己颂唱的早已消逝的光芒。我一边追忆那些故事一边前行,最后来到了——墓园。
守墓人赶着一辆装尸体的板车。我悄无声息地坐了上去。
时疫之下,孩子们会在墓园里玩耍。小小的广场上挤满了基部发黄的雕像,它们所镇压的石板周围满是青草。在地势崎岖的角落,阶梯状的甬道向下延伸到废弃的旧街底部,两旁排列着蜂巢般的墓穴。……我在一块邻近甬道的积满雪的石板上坐了很久,磷火追逐着人们的步伐,像执著的蝴蝶一样翩跹飞舞。送葬的队伍蜿蜒而过,我明白自己已经无力站起来进入他们的行列。云海吞噬掉月亮的时刻,那个人影仿佛在墓地里耕作一般……最后停在了我面前。
我从未主动寻求过什么,但在那一天,是我自己响应了召唤、来到了亡者之夜的三叉路口;就这样通过神秘的方式选择了命运。这座城市与她的郊野上存在两个世界。其中一个被鲜花和甜点所充斥,就连柠檬水里也溶解了阳光;另一个则是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的黑暗之地。尽管我来自白昼的天空之下,却恨他们,因此不得不加入对立的一方。他碰我时未作伪装,我发觉身边是一具活着的骨骸,于是发出了尖叫声。这个生物有些不屑地说道: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你这小老鼠。那么,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父亲。
从墓园的最深处归来,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宣誓忠诚……从此以后,城市再也不是它过去显现的样子了。而直到上辈开始教导我,我才注意到天赋之赠礼有多丰厚。我的出身与已知的高贵血脉没有任何联系。成为不死者后,甚至只凭注视就可以使他人屈服。假如在我生前告诉我有方法剥除魔力之血,我会愿意要一份所谓常人的生活吗?答案当然是……不。我想起母亲从不直视我的眼睛,父亲的狂躁症也大多发作在我们目光接触之后。骸骨和苔藓环绕在我身侧,尽管只是一群无心智的造物,我却能听见它们在说:
经纬诸世的魔网选择了你作为排遣寂寞之出口,为它而歌唱吧。我的法术制造出灿烂灼目的锐光和令人惊骇的巨响。从我指尖放出的银绿交缠的光束杀死活物,驱动亡者的复苏。在仪式的高潮部分,这些恶意之举会被肆意倾泻在信众身上,他们不仅不责备我,反而称颂我的力量,这力量又全部来自我的支配者、赫梅斯阁下。如微尘般聚拢而来的凡人将他推上了白骨与荧火的御座,日复一日,悲伤的圣歌缭绕在骷髅之柱间;言辞成为褫夺人心的力量,有时候甚至不一定要动用魔法。
在地底我是夜之天使,无所不能的塞壬歌手;在地表我什么也不是。白日里我在破屋的阁楼上沉眠,实际上算是昏迷。日光一定透过树影,就打在涂了漆的黑色棺木上;傍晚醒来,我常常发现身上有灼伤的痕迹,直至深夜才会愈合。饮血时我看见各种幻像。幻觉般的满足感能够带来短暂的宁静,就像往滚沸的汤里投入胡萝卜,跳动的水面就会安静下来一样。这汤是煮给贫困的教众的,有时也喂狗。午夜十二点吃这个,真不愧是邪教……秘教的信徒。拜此所赐,他们的血也像萝卜汤一样寡淡。上辈严令我不得杀死他们,因此我总是溜到街上去。
当我不再是个雏儿的时候,幻觉消失了。我看到了死者的脸,也听到了临终前的呼声;日积月累下终于再次滑向了忧郁的深渊。夜之气息从土地中上扬,激发了毫无道理的需要;当我不断拖延出门的时间而月已高升,便有个声音在耳边嗡嗡催促:
……不这么做的话,你也会死。快去啊。
不久后便只有我一人有权出入墓地最下层的密室,因为同期的稚儿们全死了。我不否认自己促成过它们的毁灭。有一段时间,地底只剩我和上辈两人。这是很少见的,因为上辈像一株不剪枝的植物一样不时扩展自己的血脉。我并不认可这些东西和它们偶尔带回的玩具为自己的兄弟姐妹,脆弱的衍体诞下的是更加稀薄的血。
英克莱不仅仅是人类的城市;但上辈和我都认同只有人类的生命是弥足珍贵的。吞噬非人类将使我离人性越来越远——这是上辈的说法,总而言之,在巫术与神秘的领域有着诸多禁忌。然而很快地,教会会堂的正下方整理出了新的处理间:收割之时已至。黎明到来前,蔓延疯长的花叶下结满了浑浊的露珠,散发出浓烈的腥味。秘密教团消亡后,我们得到了两座血肉粘接成的魔像,不时能听到它们在守卫的岗位上窃窃私语。上辈的兴趣转移到下一个方向,照料魔像的工作则交给了我。
喂养这两只肉团几乎破坏了我仅有的骄傲和最低限度的自尊。杀死同一血脉的稚儿现在也是正当之事了,魔像腐败得太快,每天都需要新鲜尸骸以补充其失去的肌体。我前所未有地用功读书,借来各式各样的比喻模糊我做的事情,但也不可能永远装作只不过在给植物剪枝。这种情况下,我急欲寻求新的解释,不得不闯入上辈的私人房间。“我们应当如何生活?”没有问出来的话是:我的死后生命是否正当?作为狩猎的一方,我们理所当然高于一般人……然而真的如此吗。黑暗派遣她的使者在夜晚的大地上搜寻子嗣,又为何要从出身低微者、从乞丐和我这样的小偷中拣择?为什么我嫉羡凡人却无法容忍自己的同族?……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来问他,他无动于衷并且显然觉得我打扰了他的工作。“你多虑了。”上辈的骷髅面孔似乎定格在冷笑上,“无需思考,顺其自然就好。”
虽然他能读我的心,我们的心灵却相隔万里。或许我的情绪才是不正当的吧。接下来几周我经常在给他拿东西的时候走神,也没法集中精神读书,虚度了许多夜晚;他想起来的时候就用法术把我丢出门外。被赶出去几次后我听从了他的劝诫,就像多年前习惯了生父的殴打并在某些方面隐秘地继承了这种残忍一样。很快我就变得对这些事……不是很在意,因为赫梅斯大人也不是很在意……只不过我还是希望他多少能倾听我的声音,毕竟我们血脉相连。
上辈精通优雅而残酷的逸乐,并慷慨地引导我参与其中。在他的收藏室里,我终于彻底摆脱了不通文法的窘境,见识到了上层社会用文字缔造的奇妙世界。这些珍藏中除了来自不同法师的法术书,魔法文献,各类宗教教义读本,还有很多普通学者研究超自然现象的论文。迷信的人们认为生活中的边缘人容易化身为怪物;它们深恨自己遭到社会的抛弃,因此成为恶灵施加报复。确实如此,我就是这样的。我们顺应了这种认知,给活人演一场他们早在社会化的黎明就自己编排好的戏剧;大脑一瞬间的空白过后,你立刻会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得不说正是集体的幻觉铸造了我的存在,或者说这就是赠予我的命定的道路。
一旦认可了这一点,就没有痛苦了。我鄙薄自己的猎物,将他们流逝的生命说成是咎由自取;他们也大声诅咒我,不过那些骂人话的效力实在是差劲极了。人有而我无,既然如此,抓住机会将生者拉向毁灭也未尝不是快乐之事:真正的死者是不值得嫉妒的。
报复渐渐不能使我满意。我想得到过去没有的东西,比如说……
生前我就从童话故事中听说过不死之身的禁忌。吸血鬼接触到阳光便被焚毁。它们不可涉过流水,不能未经主人邀请就进入私有的建筑,并且必须从持有辟邪物的人面前逃走。如果说这就是超自然力量的代价,未免太微不足道了:即使被设下诸般诅咒,我仍然是天生的贼。有一百种方式能将人诱出安全的房屋,甚至只要某人看了窗外又对上我的目光,他便不得不邀请我进来。屋檐下的大蒜和窗台上的镜子亦不能阻止我自由通行。我走的时候他们通常还一无所知。
有时我白天就醒来。许多个阴天的午后,我伪装成凡人混入葬礼,听丧家雇来的街头乐手在地底墓穴脆弱的穹顶下弹唱跑调的哀歌。无论死者活着时品行如何,人人都对他的遗体致以祝福,轮流念着动听的悼词。仪式最后,人们往墓穴里放亚麻籽和渔网,寄望死者耽溺于数种子或拆网结,从此不再打扰活人。我也模仿他们,在自己的棺材里放了书和贝壳,还在内衬上撒了一层薄土。这些玩具并不能让我安息。
其时是冬天。魔像的腐败减慢了很多,使我有时间彻夜在外游荡。我并不习惯堂堂正正地与人打交道,和野猫一起跑过黑暗的屋脊远比在灯火通明的街上瞎逛来得轻松。每座房子的窗户里都镶嵌着一个微缩世界,悬浮在晚间的寂静里供我走马观花地欣赏。那时最吸引我注意的是一栋黑灯瞎火的商店二楼,一道开放式的螺旋楼梯通往狭窄的阳台,上面放满了花花草草,几乎无处下脚。植物掩映的飘窗上铺着绒毛坐垫。两盏吊灯垂得很低,水晶穗子碰到了书架顶,壁炉上放着一座可爱的自鸣钟……在绣有藤蔓纹饰的圆形地毯上有一支真正的法杖,光滑的木柄刻满符文,顶端分为两股,扭结着一枚很大的宝石。
我不打算惹麻烦,但还是想看一眼。我让路过的猫爬上花盆把铰链弄松,这样第二晚再来时阳台角门就处于“打开”的状态。房间里布置了警报细线,并不紧密,就像蜘蛛结网到一半走掉了。法杖已经损坏,无法启动。书柜里排满了书,散发出油墨浓厚的馨香。这些书每页只有一两行文字,却遍布悦目的插图。什么人会买这种书籍呢。我刚把书塞回架子,一根没碰到的线振动起来,立时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
“……说多少次了,从正门进来!”
直觉告诉我隐形没用。我拉开窗帘,背靠窗台站在黯淡的天光之下;那人一推门便撞上了我的视线。
一股微弱而坚定的力量将我投注在目光中的魔法推开了。这个冲进房间的男人看起来像一个古董商人,虽然是凌晨,他却戴着单片眼镜、衣着整齐仿佛要出门似的。我很快意识到是他领口那颗小小的襟章反击了我的支配,他也一定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对方注视着我,脸色变幻不定,接着他镇静下来,微微一笑:
“天快亮了。你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
他飞快地把房门关上了。
此人等待的当然不会是我,但找到那家商店的正门不难。下一夜我绕到街上,看到不算宽的店堂里点了三盏龙晶灯,将拥挤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店主就着工作台上的第四盏灯修理一件怀表。他还穿着先前的衣服,两只眼睛熬得通红。除了那个救他一命的防邪护符,这人襟前还别着五六个小教会的徽章,当中甚至有上辈秘会的骨手与眼的标记。我觉得有点好笑,这枚邪徽说不定还是我做的呢。我拉动门前的铃铛,他一抬头看见了我,脸颊上的一块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你是昨天的……”他说,“我这里既不卖黑玛瑙也没有死人骨头,请回吧。”
“我来买书。”
“……哈,法师大人会看得上这种?”
他焦躁不安,却又无可奈何;最后还是放任我进来了。未经邀请不能闯入的诅咒显然不适用于临街的店铺。这个挑高的空间给人以幽深之感,时钟、陶人偶和沾满灰尘的扑翼机一直簇拥到天花板顶端。几本揉皱的旧书堆在货架一角,一只黑猫躺在靠近玻璃的展示台上,于睡梦中发出响亮的呼噜声。
我从死人的口袋里得到过钱币,不过上辈大概不会喜欢这里的东西。货架上的书是扑翼机的维修手册。我正翻看的时候,店主放下手上的活儿,转过身来:
“你想要什么?”他忧心忡忡地问道,“在那之后我可什么都没有做!”
“没有别的书吗?”
店主的目光又开始飘移。“……有。你跟我来。”
于是我得以登堂入室,躺在二楼的飘窗上随意阅览。过了几周,他发现我其实不是他的宿敌,态度很快就坏了起来:
“你到底看完没有?差不多该滚了吧?”
“这就走。”我每次都这么说,然后第二晚再来。不知道是什么给了我勇气。我不愿用友谊一类的词指代这种关系,或许我早就预见到它会如露水般消逝。这家店铺只不过是每夜浪游中找到的一个安静的落脚处罢了。有一次我还见到了那位让店主不惜彻夜等待的访客,这名少女穿着一身适合盗贼的衣服,外貌没什么特别,只是双眼黄澄澄的,像猫的眼睛安在人身上;我一时竟无法判断她的种族。她一进屋就到处乱翻,也不管几盏灯将自己的动作映得一清二楚:
“啊,是糖!”
“你这混账。”店主恼怒地说,手上却没空。夜盗叼着刚切下的面包,一只沾满糖霜的手指向我:
“这人谁啊?”
“我的客人。算是客人吧……问这么多!吃你的饭去!”
她好像很担心我会抢她的食物,用噎死人的速度把半条硬面包全吃了。少女从一楼后门离开后,店主看看桌上的狼藉又看看我,绝望地说道:
“可别打她的主意……”
“我不饿,谢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随便回了一句;他像被呛着一样大声咳嗽起来。
我翻完了店里所有带图画的书,这些东西大概是给小孩子看的。其中有个绘本叫做《玫瑰山镜中奇遇》,情节很无聊,作画却十分精巧。少女遍历奇境,费尽心机拿到了王要求的七件宝物。但是,在绘本的最后,那个孩子没有活下来,而是死了。故事就这么草率地结束了。
转眼间冬去春来。某日我告诉了他我的名字——前半部分是母亲取的,后半部分是我自己从书上找的;这个还未使用的名字就连上辈都不知道。回想起来,我和上辈之间几乎从不进行工作以外的交谈。他听完之后发出一声轻笑,连连摆手:
“还是别说了——你的导师没有教过你吗?”
“我并不是法师。我没有上过学。”
“那也不行。”他怜悯地说,“无论什么人,暴露真名都意味着有可能被诅咒。好吧,是我多虑了,谁又会盯上你这种家伙呢?”
我把注意力转回到书上。他犹豫了一会儿,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出了一个单词。
“这不算我的真名,虽然发音非常像——你就这样称呼我吧。”
交换过姓名后气氛产生了微妙的变化。那天晚些时候,我对他说了我的困境,说了从我双手之间流逝的一切以及那烧伤我的光亮。或许是误以为我有一个人类的恋人,他用诗化的语言回答了我:
纵然一切都是谎言,仍可陪伴她走过漫漫长夜;即使终将结束,共度的回忆也如黄金般珍贵。
从未有人这么对我说过,我很确定上辈绝没有这种见解。“为了您这番好话,我情愿死一次。”一时冲动之下我告诉他,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们又谈了点别的,结果他的悲观情绪开始冒头:
“你会失望的,老弟,作任何努力、在任何地方都一样。”
“我不过是不想再杀掉熟识的人。”父亲的脸像鬼魅一样在余光里闪过,再看时窗外只是普通的夜色。“那就躲开吧——远远地逃掉吧,”他说,“有谁阻止你这么做吗?”
我没有考虑过此事。我仅仅是沉溺于当下罢了。北方的首都、其他的国家对我来说都如同虚构的存在一般,就像一个晕船的人永远无法登上小舟去往天空的尽头。白昼是致命的汪洋,定时淹没一切。填满夜晚的血液和尸骸则像无形的瘴气隔绝了人世。当我又一次溜进自己偷来的避难所,店主刚好拿着许多甜食进来,不待坐稳他就过来把我身下的靠垫抽走了:
“本店打烊,”他得意地对我说,“露薇雅拿到了一个不错的工作机会,今晚得稍微庆祝一下……”
我从螺旋楼梯下到街上。上辈偶尔也会带点心给我,并告诉我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留下几个;他越是这么说,我越看那些孩子不顺眼,于是导致我需要完成五倍的工作。我想这是秋天之前最后一次拜访店里了。回顾我和店主的交谈,那些话语就像露水洒在沾满灰尘的草叶上,没有任何意义。我对他说的不是实话,并非有意欺骗,而是因为我也不知晓自己真实的感情。
街上没什么好玩的,不可能再有一扇门像这样为我打开。我回了位于远郊的、上辈和我的家,新入口在一处无人打理的花园,疯长的荆棘盖住了隐蔽曲折的土洞。我的棺木停放在一条街外某栋废屋的阁楼夹层里,这个秘密是先前杀死的一个人无意中告诉我的。
离天亮还有几小时。我决定先去上辈的工房询问下一步行动。他似乎又在忙一件重要的事情,而我除了打打下手以外无从得知具体的内容。半坍塌的下水道充当了储藏间,入口的泥土洋溢着淡淡的腥气。越往深处,腐烂味越强烈;这就是春天的气息。我召唤出微光,防备着年久失修的陷坑。上辈有时会来补充一些还有一口气的库存,而我从不将自己的血给予任何人。由于堆不下,一部分材料悬挂在洞顶上;众多食肉蝙蝠栖息其间,黑暗中点缀着它们亮晶晶的小眼睛。
头顶的什么东西在我经过时突然活了过来。在自己的据点里,我懒得耗费法术抵御这种蝼蚁,它欺近时激起一阵嘈杂之声。魔像从它隐蔽的柱子中出来了,几乎是擦着我的睫毛砸飞了袭击者。那家伙像破烂的人偶一样糊在墙壁上滑了下来。这本来不算什么事,但那张脸使我吃了一惊。
是那个夜盗。颜面部分还完整,但脖颈至腹部全碎了,已死的双眼瞪着我。那对金黄色的眼珠如今透着鲜红色调,而这绝非出血所致。尽管知道她不太可能再说什么,我还是下意识地擦动食指上的玺戒;寂静扩散开来,连魔像的血肉低语都暂时压过了。她的身躯刚好可以修补魔像右腿上缺损的一部分,但我将她拖入另一条甬道,放进一个因为尸骸腐烂而显得空的墓穴里。
我头脑中冷静的那部分立即做出了决定。我决不背叛赫梅斯大人。我跟那二位不是一路人。在他们面前,并非因为我那脆弱的人性才持有百分之百的魅力。对,大概是出于巧合吧。没有付出过任何事物的友谊注定是短暂的。从那一秒钟起我就知道从今往后再无必要记住她和那个店主的名字。
上辈看起来完全不知晓密室入口发生的事情,他让我送一件货品到吉伦特,并把自己的信物给了我,让我随意行动。……如果我没有把最新一批弱小的姐妹杀光的话,倒也可以派那些孩子去的;我一直都害怕离开故土。接下任务后我问他魔像将交由谁照料,他的回答让我感觉受到了愚弄:
“那种东西坏掉也无所谓的。”
我转身就走。然而当我回到阁楼上的房间,却发现心中那点可怜的愤怒不等完全燃烧就熄灭了。我试图收拾一下行李,这间屋子里有几件物品是属于我的……但更多都是上辈给的。要是我没回来,他会更关心我还是更关心信物呢。我无法猜测他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而我自己则像个迟钝的孩子永远仰望着那不可能注视我的雕像。
彼时我刚从书上读到关于诸位面的知识。如果遍历七个世界的人是我……若我变得强大并活着归来……当我自身成为光华灿烂之星辰,就有资格被多看一眼了吧——何等卑微而不对等的梦想啊。这愿景实在太遥远,反而让人生不出一点点渴望。生者只要活着,就已强过我百倍千倍了。不饮血我甚至无法度过下一个白昼,谈何永生。
我放纵自己的思绪,直到阴郁的心境漫过了边界;我到底在做什么啊。既已决定了,又何必犹豫呢。
我又花了几天才调查完旅行的方式。走陆路需坐人多耳杂的公共马车,否则就得像野兽一样在郊外潜行;而英克莱港有一条可靠的航线能让我免于凡人、阳光和流水的打扰。当我从车站返回,途径一条熟悉的街道,突然察觉到某种视线。店主像我们初识的那晚一样穿着整齐,两眼发直地看着这边,视线最终聚焦在我的脸上。他隔着五步远说道:
“我知道你不能喝酒。只不过……可以陪陪我吗?”
我们走过几条荒凉的街道,他大谈了一通我不甚了解的时局,引得路人侧目。他显然醉了,因此我什么也没说。和平常吹嘘的谨慎不同,他走在我前面,后背毫无防备地暴露出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致他如此忧伤。快到店门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我差点撞到他身上。
“怎么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东西,我认出这是一张船票。
“那家伙失踪了。”他阴沉地说,“她的票要过期了,你正好可以趁机滚蛋。”
“……至少对我说再见吧,”我说,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会替你留心她的消息的。”这回他甚至不再看我,重重地摔上了店门。
出发的那一夜我提前去街上狩猎,下手很快,那些人至死也不会知晓发生了什么事。过量摄入血液使我产生了一种朦胧不定的永恒之感,就像在无尽的死亡中触到了笼罩在永不改变之物上的轻纱。货物放在一处安全屋里,是只与环境很不协调的大箱子,缝隙间渗出一股不同寻常的甜味。到了这地步,不难猜出箱子里是什么:“她”像熟睡的人偶一样被折叠摆放着,全身裹满白色细亚麻布做的束带。布条之间刻意露出脸部和头发,仿佛一件未拆封的礼物。
我以前没怎么碰过人类小孩,只觉得她的体温高得惊人,连头发都是热气腾腾的。我也没有尝过她们的血。因为散发出的气息就像是另一种不同的生命。我在打开的箱子旁边坐下来,心里觉得愚蠢透顶,仿佛在检视一箱偷来的玩具。话说回来,刚杀了那么多其他的人,现在又为什么要救这一个呢。她确实很漂亮,浅金色柔顺的头发、绵纸般温润的肌肤;即使此刻她颜面紫绀,淡青色的小血管在皮肤下织了一层细细的网。
我拆掉包裹物,把她抱到墙角那堆破毯子围成的小床上,就在这时发觉了自己的失策:天快亮了。像海岸晨雾一样清凉的天光漫过了窗棂,半挂在架子上的单薄帘幕根本无法隔绝这无形而致命的波涛。我钻进橱柜,两扇柜门间有一条难以忽略的宽缝;日出时撕裂云层的微响已经迫近了。
我蜷起身子坐着,脸埋在膝盖之间。很快便感到自己越缩越小……我变成了一只蝙蝠。
橱柜里的一些杂物纷纷倒坍在我身上。这种小动物视力很差,我什么都没看见,只感觉到头顶灰尘弥漫。大约是动物的身体承载不了太多乱七八糟的思绪,我睡着了。
太阳落山时变身术就解除了。我试图站起来,一时间忘了自己还在柜子里。吃不消的橱柜崩解成三块,有片合页飞了出去,掉进阴影之中。烟尘渐散,我看见那孩子躺在破毯子上睡着。数秒之内,就像人偶活了过来,她缓缓弓起背,接着使劲咳嗽、打喷嚏,眼泪汪汪;沾染了灰尘的眼睛是蓝色的。
“你叫什么?”我问她,她没有出声,而我读取到了她的思绪。她的名字是爱丽丝,和那本故事书的女主角同名。她身上的薄亚麻布裙子还算新,只是沾了不少灰;我用法术给她简单清理了一下。也许是出于小孩子的习惯——她抓住了我的手。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们穿过灯火闪耀的城区,向无光的远郊走去。她跌跌撞撞地追随着我的脚步,为了省点事,出城之后我把她抱了起来。我感到紧张,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正接近被抛弃的旧家。有只机灵的不怕人的海鸟落在弯曲的栏杆上,我打算拧断它那双疙疙瘩瘩的难看的爪子,又碍于手上没空而作罢。……没有脚的小鸟就只能永远飞翔、此生都无法再回到地面上了。沿着变动颇大的海岸线行走,我诞生的小村庄已不可见。那个地方一定已经像孩子们传诵的童话那样,沉没在深深的海底宫殿之中了。
盐分极高的坚硬的野草吞噬着人类活动的遗迹。五年前我还终日在此徘徊。夜空空无一物,我不由得想起了当年那位会飞的……朋友。他与我母亲倾尽心力,想必是希望我走条正道;但他本人就深受污染,所以他给予的祝福对我没有作用。啊,回忆这些又有什么意思。面前是新的道路,让停滞已久的齿轮转动吧。我鬼使神差地掏出了店主给我的船票,它将把我和这孩子带向完全相反的方向。
我们要上的实际是条货船,兼带一些不介意住宿条件较差的旅客。我经过时,水手指着女孩说道:
“这小孩也需要买一张票。”
他朝我点点头,无意间碰到了我的目光。我递上一人份的票钱,对方没有异议地收下了。
在船上我尽己所能支配了几位有用的角色。唯一棘手的是一个看上去经济窘迫的年轻法师,我跟他瞎聊了半小时,又赠送了几件礼物,希望他没留意到我试图对他下暗示并尽可能在他的意识中植入一点点对我的好意。黎明之前我用法术封住了舱室的门,房间里有一张小床、一张放杂物的桌子和一把椅子,都用螺栓钉在地上。桌子上固定着一盏灯,抽屉里塞满干燥的垃圾。除此之外,四壁光秃秃的。
没有睡在狭窄的地方让我很不习惯。我影影绰绰地梦到自己在一片雾气弥漫的无际的树林里奔跑,午后不真实的光斑躲避着我,干枯的枝条上结满了有涩味的金色的果实;这似乎是我死后第一次做梦。当我惴惴不安地落回现实之中,发现一切尚未毁坏,少女趴在床沿的小桌上,金色发束散了开来,若无其事地玩着一把干了的柠檬片。“它们太圆了,没办法搭房子。”她一见我醒来就说。
我问她什么房子,她又比比划划说不清楚。原来所谓的房子是某家地下赌场的一个年轻人闲极无聊、用四副纸牌搭成的雄伟壮丽的城池,装饰着筹码做的柱子和水晶骰盅扮演的玻璃花房;骰盅里罩着几片叶子和一朵枯萎的花。完成之后,伙计抱来店里的猫,让这只巨兽把他几个小时的杰作全踩坏了。
这种儿戏般的做法引起了久远的回忆。我隐身到一个个舱室中搜寻,只找到一副很旧的扑克,边角都磨得起毛了。回到房间时,她正等着我。
“我想再看看那座纸牌城堡。”我对她说,她几乎没听我说什么便高兴地玩了起来。
我试着给她编头发,然而发型做得蓬蓬松松的,只好又拆掉了。夜色略深时水手叫我们到甲板上吃饭,我假装吃了一些,只品尝到灰尘之味。从爱丽丝的表情来看,食物显然不好吃,但她只是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没有出声抱怨。脚下由于波涛而轻柔起伏的甲板仍能勾起我身为凡人时的幽邃思绪,就像那些满载着垃圾和水草的黑暗漩涡;传说中遇到它们的船只都会被拽到倾覆过来的另一个洋面之上。昏暗的云层间群星移动,爱丽丝非要拉着我欣赏星座,我也懒得告诉她她就没指对过一个。海风与咸水的气味反倒使她恢复了活力。
爱丽丝在外人面前很害羞,所有的耍赖和任性都发生在我们独处的时候;我很满意这种感觉。我喜欢她那脆弱的生者之姿。回到憋闷的舱室,她笨拙地描述自己先前的经历,又要给我念那些赌客教她的歪诗。每背完一首,她就期待地看着我,我只好点点头。差点死在那口箱子里似乎没给她留下任何记忆。
只有我能保护她。……她是我的。她那些小小的任性就像是撒娇一样。我模糊地想起还住在家中的最后几个月,母亲的手臂间不知何时有了一个女婴(我根本没注意过她的肚子,或许是抱养来的也未可知);他们一定会爱那孩子甚于爱我。最重要的是,那是个正常的婴儿。如果第一个诞生的不是我这样阴森逼人的恶魔之子,母亲她一定是至为幸福的吧。
我醒着时她在睡觉,我被迫沉眠时她只能玩抽屉里的垃圾和那副破纸牌打发时间。又一个夜晚来临,她抓紧困倦前的几小时跟我说话。她无意间说起自己觉得很高兴,因为不用吃药了。我让她在脑海中回忆药剂的样子和味道,发现那不是一般的药而是一种强效的抑制剂。这类物品在船上肯定是不可能弄到的。要是能在英克莱城拖延几天就好了……但话说回来,如果我自己旅行,完全不必准备这些东西。她没想起这件事的话我要如何猜到呢。
目前唯一的希望是海况良好,尽快抵达,等靠岸再想办法。可能是天气转阴的缘故,我下午就醒了。见我醒来,她立刻缠上了我,要求到二层舱室里看风景;因为听说船正经过迷雾之海。这里据说是许多恐怖流言和离奇童话的发生之地。
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她。只要不是完全暴露在阴天的天空之下,我并不会受伤。我们去到二层,透过玻璃,能看到海雾茫茫,仿佛闯入仙境。船只缓速航行,隐约可见浓雾掩映的岛屿,那些杂色斑点很快就完全消失在厚密的水汽之后。爱丽丝跑过去触摸从舷窗缝隙漏进来的云雾,雾气抚上她的脸庞,竟使得整张脸看上去模糊了。
“不行,”我将她拖回来,“别碰到雾。我们下去吧。”
回到没窗户的房间让她很失落,但她很快又打起精神,说要再给我讲几个笑话。我等待着,而她搜肠刮肚,却发现短暂的七年人生里再也没有能说的趣事了。“我来给你讲吧。”我说,很自然就想起了那个女主角与她同名的绘本,讲到少女一步走错,即将踏入万劫不复的悲剧时犹豫了。
“后来呢?”爱丽丝追问道,“后来她从镜子里出来了吗?”
“没有。取世上最大的珍珠时她被鲸鱼吞掉,死了。”我答道,当即感到后悔。她的脸色立时变了,这个孩子并非不了解死亡和分离。“那么,我们也回不去了吗?”她很快联想到自己的境况,眼泪滚滚而下。没过几分钟她就靠在我的怀抱里嚎啕大哭,小小的身体像火焰一样滚烫。我弄不清她是否在发烧,任何活物的体温都远高于我。哭声终于止息后,她竟然睡着了。
从始至终,她一次也没有问我将把她带去哪里。她蜷缩在薄被子上,在睡梦中抽搐。迟钝如我也猜到了七八分,如果不打开箱子,她就会一直停留在假死状态。她自己也是包装纸的一部分,触碰雾气又加速了她体内真正“货品”的活化。“好痛。”她喃喃自语着,无意识地抓扯身上那条宽松多褶的裙子。我扳开她汗湿的手指,掌心里流下一股带甜味的鲜血;衣物前襟已经被血湿透了。
我可能花了一分钟才克制住自己的反应。由我动手她大概还能少些痛苦,但当时根本想不到这一点。她的生命并无意义。有价值的是埋藏在她体内的东西。
也许我还是应该按照上辈托付的那样,把她带到首都去。魔法只能几分钟几分钟地缓解她的痛苦,并且数量是有限的。不到半夜,疼痛就迫使她醒了过来,而我隐约听到海上下起了大雨。她的血肉变得既硬又脆,仿佛轻轻一折就要断裂;身体眼看着已经是角弓反张的姿势了。从她的心脏部位传来一阵奇异的脉动,她气喘吁吁,眼球转动着捕捉我的身影:
“……谢谢你能陪我,”她胡乱抹着脸上的汗水和泪水说,“不要离开,拉着我的手好么?”
“少说两句吧。”我发现自己的措辞极为生硬。她这话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我魔眼的魅惑之力呢。
终于一切都失控了。她开始尖叫,呕出的血块又掐断了她的声音。有人大力敲打着房门,同时船只猛地摇晃起来,过了两秒又没声了。“你留在这里。”我说,化为烟雾从钥匙孔里离开了房间。
过道上并没有人。我感知了一下被支配者的方位,继续往上,听到有人大喊一声:
“现在好了,它走了!”
实体化后我发觉船晃动的幅度比以为的更大,几乎站立不稳;还好现在已经不会晕眩了。下着暴雨,外面的视野反而清晰了一些,但也只能看见波涛汹涌的洋面。船尾在燃烧。二层结构缺损了一大块,不知道是被什么弄成这样的。我打算去看看情况,在一处拐角撞上了第一天晚上认识的施法者。他一见到我就说:
“你也是法师吧?不想死就来搭把手!”
他猛推了我一把。我感到自己倒退着飘飞起来,瞬间便落入了自然的爪中。
雨滴对我来说犹如酸液,毕竟也是“流动之水”的一种;但悬浮在大雨之中好歹不像船上那么摇晃了。一旦距离足够远,我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六七条巨大的海兽环绕在船只周围,像争夺饵食的鱼簇拥追逐着小小的猎物。现在,我可以化为雾气从这里逃走,也可以加速船只倾覆或轻松杀死逃到甲板上的人;唯独没有方法挽留她的生命。一串银绿色的闪光短暂地照亮了货船黏附着贝壳的吃水线与海兽群翻涌的漆黑尾巴,光尘被暴雨冲洗,很快四散而去。舱中发生了最后的爆炸,数分钟内,沉入海面下的白色帆影已不可见。
暴风雨神秘地平息了。不,其实我知道原因……乌云飞速撤去,清晨泛着鲜红的阳光洒落到海面上。
并不强烈的日光也使我眼前一阵发黑,下意识地后退;飞行术似乎解消了。自然,是因为施法者死了……行于夜晚多年,太阳之于我仿佛早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事物。我看不到海洋,也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置身灼人的火焰中而目不能视,所有讨厌的回忆都涌了上来。这就是毁灭,安德烈亚,可千万不要在白昼里出门呀。
上辈会屈尊来救我简直是最不可思议的玩笑。我还不至于蠢到去相信这一点。
不过毁灭确实没有降临。
……再生到略有意识的程度时,致命的太阳已经落下。这座岛屿边缘有个快要被水浸湿的坟墓,我躺在一些朽木围出的模糊轮廓中间,新死者不到一年就腐烂得没什么气味了。
我想知道那孩子在哪里。
如果我咬过她,现在就能感觉到了。
枝叶与藤蔓在半空中盘节成松散的网格。星星像无法捡拾的棋子一般,透过网格而闪烁。过了很久我才爬起来,衣物烧坏了三分之一,除戒指和邪徽之外的小道具丢得一干二净。我沿着砂岸漫无目的地走去,小心不碰到流动的水;海浪刷刷作响,就像被埋葬在浪花下的海妖在歌唱。
不下水想必是见不到她的。但随着夜色渐深,水涨了上来。在一处岬角,我看到了海洋吐出它吃剩的骨头;像一份摔碎的礼物,或是陨落的星星——我从未对着生物的残骸呕吐过,死后更是如此;只有这一次是真的感到恶心。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感情……我伸手把黑色的碎片揽入怀中,它们冷得像冰。这些带有白色杂质的黑浆块与我回忆中她还活着时的气味、触感、容颜和声响交织在一起,产生了强烈的冲击感,原来这才是死亡。
海浪舔舐的声音在我耳中忽然放大了。顺着颤栗感望去,我看到上辈幻化成一位身材高大、有着暗红色双瞳的男人,从杂树林的阴影下缓步走来。我尊敬他,爱他,只要他开口我就会自动奉献一切,直至今天都我都能这么说。但那时我突然发觉誓言的每个词缝里都填满了无尽的怨气。他一定什么都知道了。我没有放开手中的残躯,而他走近前来俯视着我,语气显出冷淡和无趣,甚至都没责备我弄坏了他的货品:
“不要做你做不到的事。你不适合做这种事。”
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炸裂了。有一瞬间我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整个人一下子被嫉恨所吞没。这种感情竟是这样的滋味,有毒的水汽冰冷粘稠,掺杂着一丝丝遥远的尖笑声。时至今日此事仍然能够轻易引燃我的狂怒:父亲大人明明已经拥有一切,却还来嘲笑我……!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被抛掷进迷雾之中是上辈的降咒;那具枯骨的拥抱恍然间像极了他现出真身时将骨手轻轻放在我的头上。没错,我做不到许多事,不是他理想的继承人。但我也可以像他一样得到一个孩子,并且在故事的最后将她抛弃;当她心碎之时,会产生多大的能量啊。
……
我从来没有过永生者那种从容不迫享用一切的心境。即使是今天,在过去的一切都没有意义的现在,我也像一只被关进玻璃瓶里的野鼠,一定会在光滑的内壁上撞得头破血流。月亮升得更高,对时日无多的恐惧驱策着我如精怪一般飞翔。小小的城镇从朦胧的大地上浮现出来,像一撮苔藓薄薄地堆积在灰尘组成的平原上。耳朵捕捉到了不存在的露水降下的声音,在一意向前的恍惚间梦想着永恒不堕的完美;而我已决定打破这幻境。恶意之芒不仅洒向他人,也对准了我自己的瞳孔;即使如此我仍要许愿。
我显形在不甚高大的城墙上。一只皮毛漆黑如午夜的猫钻出暗影。它的眼睛与我的同色,绿莹莹的,在被满月映照成玫红色的夜幕下险恶而不祥。它走近前来,毫不客气地仰头咬啮我的衣摆。“我没有东西喂你。”我对它说,然而它的第二位和第三位同伴相继到来。当我走上城镇的街道时,七只黑猫簇拥追随着我的步伐,不时跑到前面打滚,与自己长而锐利的尾巴嬉戏。近旁荒废坍圮的房屋里,膏草上沾满淋漓的露水,白色的野玫瑰攀绕上锈迹斑斑的栏杆;远方低矮的天空下,群丘与裂谷在寂静中歌唱,在雾气的障壁中奏出震耳欲聋的回响。这个世界的表象正如碎裂粘连的蛋壳一般。我可以拔下膏草填平这些缝隙,但怎能指望自己的爪子插进自己的喉咙呢。……无人的小巷里,被我选中的少女倚着烟囱凝望月亮,一如我曾经在故乡的海岸上等待某位异乡之人。当我刻意将一片瓦砾踢下屋檐时她发现了我,恐惧的目光中有着期待。在这座被浓雾封闭的孤岛上,我的愿望是不可抗拒的:
“对,”我说道,“过来吧。”
★
-to be continued-
*注1:指法术“侦测思想”
*注2:指当面施展法术“魅惑人类”
*注3:指巧言术
崔幼琪五岁的时候,她妈开始和她爸分居,她跟着妈妈。妈妈从来不管她的学习,晚上回来吃完了饭她们就一起挤在沙发上看电视。
七点半的动漫频道,大部分时候都在放哆啦A梦蜡笔小新和飞天小女警,有时候也会有几部叫不上名字的动画片。其中有一部名字特别长的,叫《被退婚后我不做金丝雀了》,崔幼琪不明白什么是金丝雀,也看不太懂片子在讲些什么,她妈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中间还哭了几次。
女主是贵族家的千金大小姐,金发碧眼,个性温柔,漂亮活泼。她的死对头是她未婚夫的妹妹,这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极尽手段刁难她。不过崔幼琪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个坏妹妹长什么样了,就像她不会去记住灰姑娘的两个坏姐姐的长相一样。
她唯二对这个妹妹有印象的一是她有很多哥哥。四个?还是五个?反正即使她做蠢事、说错话、闯下大祸,她的哥哥们好像永远能帮她摆平一切。
崔幼琪也想要这样的哥哥。
“妈妈,我可以有一个哥哥吗?”她妈正在削苹果。
“你想要哥哥…?不可以哦,再怎么样也只能有弟弟妹妹吧,你是家里的老大嘛。”
那算了,还不如电视里的哥哥呢。她撇撇嘴。
二是她还记得一直被妹妹嫌弃的未婚夫是皇太子,完美契合所有小女孩对白马王子的想象。又高又帅,矜贵优雅,连声音都很好听。崔幼琪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要讨厌他。
既有有求必应的哥哥,又有体贴专一的未婚夫,这位被宠坏了的大小姐到底在不满些什么呢?
其实这篇本来打算留到下一章再写,毕竟再写下去这俩可能就只剩下卿卿我我可写了……
不过既然有灵感就写了吧。
某个笨蛋虽然全程没出场,但存在感拉满了呢【。
==============
“打扰了。”
“哎呀,是织崎啊,欢迎光临~”
静音在这家租书店“初”也算是熟客了,刚一进门,店主的孙女叶津田 香药就热情地招呼了她。
看到静音手上提着的帆布包,香药便明白了她的来意。
“怎么?又是来卖书的吗?”
静音无言地点了点头,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最近还真是从你那收了不少书,不过……”香药一本一本地查看包里拿出来的书,还时不时瞥一眼静音的表情,“每本书都保养得这么好,全卖掉应该很心疼吧?”
静音身子一颤,似乎是想点头,最后却摇了摇头。
“比起全被烧掉,还是让它们摆在店里,被喜欢它们的人买走比较幸福。”
“是吗?”香药也不再多问,“那边的架子上有比较新的小说,要在店里看看再走吗?”
这一次,在短暂的犹豫后,静音终于笑着点了点头。
“那就打扰你们了。”
一小时后,告别了香药,静音独自走在人吉商店街的路上。
虽然学校都已经放假了,但快到正午时分的气温还是很令人难以忍受,所以街上并没有多少人影。
早上出门前已经交代过管家,自己中午不会回家,但现在就吃饭还稍嫌过早。
怎么办,要再找家书店消磨一下时间吗……
静音正思考着,突然听到了什么人发生争执的声音。
那声音的源头离她还有段距离,所以并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但其中一个声音又尖又细,听着像个女孩子。
虽说商店街的治安还不错……
静音心里一权衡,还是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随着她持续前进,那争吵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请不要反抗!”
“住手!我说放开我!你们这些……”
“救、救命呀——”
属于少女的悲鸣声催动着静音越走越快,到最后她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声音传来的那条小巷。
“哎?”
映入眼帘的,是停留在道路尽头的一辆黑色轿车,一个一身黑西装,还戴着墨镜的男人正紧紧抓着一位少女的手腕,强行把她往车上拽,另一位少女则徒劳地试图阻拦,但很显然没什么用。
让静音惊讶的是,那两位少女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椎名的妹妹们。
眼前的场景让静音一时有些恍惚,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不能这么干看着。
“快住手!”她大跨步走了上去,“光天化日的,你怎么能这么对一个女孩子!”
“别管闲事!”
黑衣男连看都不看静音一眼,粗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有些熟悉的口音。
“看你不是本地人吧?”静音却丝毫不怵,甚至游刃有余地笑了,“你不知道那边拐角就是警察局吗?还是说你就那么想去局子里凉快凉快?”
这话一出,男人终于放开了被他抓着的少女——静音记得她是叫真璃,旁边那个一脸不知所措的则是莉夜。
“这次我就先回去了,但是……”
“够了!快给我消失!”
真璃揉着被攥出一个红印子的手腕,气冲冲地尖叫着,眼角还有点发红。
黑衣男子看着还想再说什么,但最后只是默默地回到车上,一脚油门就离开了。
一直到那辆轿车彻底消失在视野内,静音才松了口气,走到两个少女身边。
“你们没事吧?”
“嗯……啊,是花火大会那晚的姐姐!”
莉夜认出了静音,刚才还泫然欲泣的脸上顿时就绽开了明亮的笑意。
真璃显然还有些惊魂未定,半蹲在地上小声嘀咕着什么,身子也还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哎呀,这可不行。
静音四下打量一番,正看到一家已经开门营业的食堂。
“我们先去那家店里坐坐,冷静一下吧。”
“欢迎光——咦?这不是班长吗!”
刚一进门,迎接几人的就是一声充满活力的响亮招呼,但刚吆喝到一半就变了调。
“哎?饭田同学?!”
糟了,难道这里就是椎名打工的食堂?可明明店名既不叫饭田也不叫绢代啊?!
“这还真少见,班长竟然会赏光我们家的食堂,要是椎……”
趁那个名字还没被被吐出口,静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吧台前,对幸二比了个“嘘——”的手势。
“别提那家伙的名字!”
她一边小声叮嘱幸二,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那两个女孩,好在她们都在打量千代的店面,并没注意到这边。
静音松了一口气,这才又转向幸二,小声问道:“那家伙呢?”
“他出去送外卖了,”幸二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似乎是觉得很有趣,便也压低了声音,“有个有点距离的单子要送。哦对了,回来的路上还拜托他去采买些有重量的东西,所以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
你们这是拿他当牲口使啊……
静音心里想了想,但没说出口。
“总之,在那两个孩子面前,不要提那家伙的事。她们是椎名的妹妹。”
“妹妹?!他还有妹妹?!还是俩?!他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
幸二探出半个脑袋张望着真璃和莉夜,此刻她们俩已经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正在研究墙上的菜单。
“我也是前阵子不小心撞见才知道的。不知道为什么,椎名好像不希望她们知道自己在这里打工。”
“哼哼~有秘密的味道~”幸二装模作样地托起了腮,眼珠一转,却又俯身低声问静音,“话说班长,你不是很讨厌那家伙吗?干嘛要帮他的忙啊?”
“我、我才不是在帮他!”静音脸上一红,“我可还没原谅他呢!你不要瞎说!只不过……”
她回头瞥了一眼那两个女孩,叹了口气。
“他好像也有什么苦衷,既然撞见了,我也没办法放着不管。”
幸二还想再说什么,一个曼妙的身影突然从店面深处走了出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哎呀,今天这么早就有客人上门了?看来是个好兆头呢~”
“绢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班上的班长织崎。”幸二立刻把想说的话抛到了脑后,笑着介绍道,“班长,这是我嫂子,也是我们店的店主。”
“是幸二的班长啊,感谢你平时对幸二的照顾了。”
“哪、哪里,我并没有……”静音不太擅长应对绢代这样的人,有些手足无措,“对了,是不是还没到午市的时间,我们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还空无一人的店堂……刚才光顾着和幸二咬耳朵了,她完全忽视了这个问题。
“没关系没关系,上门的客人哪有拒绝的道理,你们想吃什么?”
“这个嘛……”
说实话,静音倒是有不少想吃的,不过不知道那两个女孩子是什么口味。
她回到真璃和莉夜等着的桌边,询问她们有什么想法,可真璃的反应却出乎她的预料。
“什么?在这里吃?!这种……”真璃露骨地环顾了一圈店内,“这种寒酸的店,能有什么好吃的?!”
啊,我突然有点理解椎名为什么会对妹妹感到头疼了。
静音自己虽然也有个弟弟,但并没被惯成这副模样。
“如果菜单上没有感兴趣的,也可以点自己喜欢的哦。对了,要不试试我们的七夕特别菜单?番茄冷豆腐也很适合在这个天气……”
绢代笑着走了过来。
静音忍不住有些尴尬,毕竟刚才真璃完全没有控制音量,绢代一定是听到她说的话了。
“算了吧,这种庶民的食堂,能有什么入得了口的。”
“真璃,快别这么说了……对老板娘和静音姐多不礼貌啊……”
莉夜试图劝阻,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效果。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也不是很饿,弄点简单的就行。”
静音小心观察着绢代的脸色,但目前还没看出她有什么不快的样子。
“……那我倒确实有个好主意,正好适合这炎热的天气。”
绢代仍然保持着温和的微笑回到了吧台后,和幸二悄悄说了什么,很快他们就忙活了起来。
“那么,茶泡饭三份,请品尝吧。”
不多时,绢代和幸二就端着两个托盘走了过来。
他们手脚利落地摆在桌上的,是三份白米饭和配套的几道小菜,以及一小锅温热的高汤和一壶凉茶。
“茶、茶泡饭——?!”真璃的惊叫声简直能掀翻千代的天花板,“你竟然给我们吃这个?!”
本来就因为今天的遭遇心情不好的少女,此刻仿佛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说实话,静音也有些吃惊,但她的教养可不允许她轻易把情绪表现出来。
“总之先尝一口如何?”
幸二送上饭菜就回到了吧台里,但绢代似乎是想等到她们的评价。
她用汤勺舀起高汤,绕着圈淋在米饭上,然后又拿起茶壶,往碗里倒进了凉茶。
“本来的话,米饭和高汤都应该用放凉的才对。不过大家都是女孩子,还是吃得温热一点好。”绢代并未抬眼,但那轻柔的嗓音似乎已经压住了真璃的怒火,“如果实在是太热,我们也可以提供冰块就是了。”
静音看了看真璃和莉夜,正看到她们俩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略一思索,静音率先端起了自己的那碗饭。
和刚出锅热腾腾的米饭不同,这种温热的口感意外得令她眼前一亮。
仿佛把夏日的燥热隔绝开来,却又不会因为过分冰冷伤到肠胃,从中能感受到料理人的温柔。
明明只是微热,却让人感到很温暖。
在家里和家人们吃着热腾腾的饭菜时,都未曾有过这种感觉。
不知不觉中,碗中的茶泡饭已经下去一半,静音又夹了几口配菜,清脆的口感和半软的米粒混合在一起,带来了全新的满足感。
“这真的很好吃。”
“真的!我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茶泡饭!”
那边的莉夜也早已开始大快朵颐。
“是吗?合你们的口味真是太好了。”
看到静音发自内心的感叹,真璃也终于半信半疑地拿起了筷子。
“……骗人,好好吃!”
听到少女忍不住发出的惊呼,静音看了看绢代,正对上她满盈笑意的眼神。
吃过简单的午饭,她们告别了特意送到大门外的绢代。
静音还不想回家,决定先把两个小姑娘送回旅馆。
吃过一顿可口的饭菜,真璃终于冷静了许多,言行举止不再像之前那么浑身带刺,也可以和莉夜说笑嬉闹了。
在旅馆和她们道别时,她甚至少见地低下了头,十分真诚地表达了谢意。
那个孩子,和我自己有点像。
在回程的路上,静音忍不住想着。
因为家中的气氛过于窒息,因为在家里感受不到那样的温暖,因为找不到方法释放被压抑的郁结,所以才会那么咄咄逼人。
是的,今天见到她们时,静音就已经察觉到,那辆车的主人并不是想对她们图谋不轨。
那一定是真璃家里派来抓她回去的。
那样的家庭,真璃若是不想回去,静音也很理解。
她曾在那令人窒息的环境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救赎。
可是真璃一定没有找到……
不,对真璃来说,所谓的救赎就是椎名吧,所以她才那么执着,竟一路从秋田追来了京都。
可是被追逐的那家伙呢?
“啊……”
静音突然想起了什么。
那件事发生的第二天,那个笨蛋曾经来到她的面前低头道歉。
但那时,还在气头上的静音并没有把他说的话全听进去。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
“没想到?一句没想到就打算把这件事带过去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椎名深深地俯首,简直就像不敢面对静音的怒火,“我也不觉得自己该简简单单就得到原谅。只是……”
“只是?你还想狡辩什么?”
“我、我只是有件事想拜托你……”
“你到底在说什么……”
“请……”他终于稍微抬起头来,“请你不要放弃!”
“哎?”
“我知道发生了那种事,你一定很难过……但是,还请你千万不要放弃。那真的是很美丽的……”
“你怎么能……”
“呃……?”
“你做出了那种事!还好意思对我说出这种话?!你这个人,真是太差劲了!”
那时,没有再听他的辩解,自己就离开了。
事到如今,冷静下来再想想……
“糟糕,我可能误会他了……”
静音的脚步猛地一滞,不由转身看向商店街的方向。
“这下该怎么办……”
霍莉是个小有名气的互联网写手。有点粉丝,也有人约稿,但大部分都是短篇,报酬也不算丰厚。不过霍莉倒也不太在意,反正也只是个爱好,又不靠这个养活自己。平时在楼下便利店里打打工,下班时间赶赶稿子赚外快。
忙碌的赶稿日,忙碌的工作日。终于敲下了最后一个字,霍莉摘下耳机,打开手机。手机里突然弹出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难道有公司要签约我了?不对,最近没投什么简历...也没有什么快递,说起来今天还没点外卖呢……不过没标记是诈骗电话,嗯……那就接一下吧..."霍莉这么想着,划开了接听键。
“喂,是霍莉莉吗?”一个略显欢快的声音传了出来,元气十足。
“嗯...”陌生的电话里没听出来是谁的声音,以不变应万变吧。
“啊,太好了,我是万玲呀,啊说小名你会有印象点吗?我是当当!”电话对面的人自顾自地连珠炮了一通,霍莉“啊”了一声,装出一副想起对方的样子,语气也表演了几分,脑中飞快搜索着对方,“当当?你换手机号啦?”
“哈哈有印象了是不是?想当年,我们俩可是叱咤小区花园的呀……不对!你这语气,明明就是没想起来!哇天,真的假的,再想想啊,连我你都忘啦!”对面的声音更加夸张,甚至话都出口了,才反应出霍莉语气上的不对。“算啦!我当当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这次可是给你带来好消息的!”
“什么好消息?”霍莉被这通疑似揭自己童年黑历史的电话激起了一丝羞耻感,虽然还没想起来具体是哪位打来的电话,但又对对方提到的好消息勾起了好奇心,不自觉地将手机贴紧了耳朵。
“我就知道,有兴趣了是不是。我啊,在我以前的绘画本里,找到了你画的设定呢!”
“哈?”霍莉一听“绘画本”“设定集”,脑中自动浮现了童年时期羞耻中二的故事,大脑开始宕机。
“不记得了?我可是有好好记着莉莉你画这幅画时开心的表情呢~‘想成为家财万贯的千金大小姐!’当当许愿精灵接收到这个愿望了!霍莉大小姐!”
“……啊?”霍莉尴尬得声音都弱了几分。
“其实这个企划已经敲定下来了呢哈哈,属于先斩后奏了。刚好企划还差一个恶毒女配,就用你的设定凑上啦~”
“恶毒女配……”霍莉眨了眨眼,在心里衡量了一下:虽然恶毒女配往往是什么标准恶役迫害角色,但是最近恶役觉醒类型的,好像很火爆?而且恶役千金和玛丽苏相比,还是恶役千金正常一点……但还是好羞耻啊...... “不要......我要下车。”
“什么你想半途下车?”对方莫名其妙地添加了“半途”的二字,“好的没问题,反正恶毒女配也要找理由下线的,这个要求太简单了!
“哈?你是不是完全没有在听我的话......"
“没关系的,这只会用在我的毕设作品上,里面还会有很多熟人在的哈哈~”
毕设......想起来了,是那位比自己小三岁的当当,那位不怎么听别人说话的当当...霍莉妥协了,反正也没什么损失,还可以在异世界当一次家财万贯的大小姐......另外,有钱也是她现在的愿望。
“那......我被写进去当恶役千金了,你是什么剧本啊?”
“你问我?哈哈怎么会出现呢,姐们可是造物主的身份,谢邀不入局。”
“好吧……”还是那位让人头疼的当当妹妹,霍莉叹了口气,“那,我想加入写剧本。”起码,参与下异世界自己的发展。
“哦呀?欢迎欢迎啊,霍莉大大~”
于是,一部有与霍莉同名的恶役千金存在的女性向文字游戏出现了。霍莉也得到了剧情组的工作,在游戏里演绎自己作为“恶毒大小姐”的虚拟人生。
在作品里,霍莉发现皇太子心有所属并想解除他们之间的婚约时,主意打到了还没订婚的二皇子头上。准备提前让皇太子死于非命,天天给皇太子投毒,未遂,还误打误撞提升了皇太子的抗毒性。当然,按照“恶役千金半路下车”的约定,后期女主扫黑除恶,将暗属性的霍莉扫掉了。
由于游戏精美的立绘与画面,游戏受到了不少人的关注,并上传了平台。收获了不少的忠实粉丝,更得到了不少二创同人作品。虽然热度集中在男女主身上,少有霍莉大小姐的同人作品,但每每看见有人二创霍莉大小姐,霍莉都会感到身心愉悦。
霍莉本人呢,作为文案剧本的一员,收获了更多的粉丝,写的稿子也更多了呢。霍莉也借着这个作品的小成功,成功签约了公司,成为职业写手了。
每当写到疲劳的时候,霍莉总爱打开手机,浏览社交平台和同人网页上的霍莉大小姐的同人作品。其中也有自己创作的霍莉大小姐if线美好生活同人文。
霍莉大小姐,请继续下毒、暗杀恋慕者,成为无敌的恶役千金。
虽然还是希望那位霍莉大小姐,可以活着,且家财万贯。
为什么每次写都在我很饿的时候?
……写得不如想的好吃,我菜我有罪。
——————
如果问叶津田香药最喜欢在人吉最喜欢什么地方,她会告诉你,是自家书屋。如果一定要让她选一个书屋以外的地方,她会非常用非常纠结的表情思考大约十秒,然后扶着眼镜,告诉你,大约是千代家,那家食堂千代。
香药有一门绝技,就是只要经过她开火做得饭菜,多少都会变得口味难以评价,简单来说就是不会做饭。更糟糕的是,叶津田家的顶梁柱,亲爱的一爷爷,也不会。
两个人曾经试过一个礼拜在家开伙儿。结局是,只坚持了三天爷爷就偷偷吃外食,而她在家则吃了一周生胡萝卜配稀粥小鱼干。
至此,爷俩的尝试再也没有进行过第二次。
八束华乃音匆匆送来一叠宣传单,简单地和香药说了几句最近街上的集章活动,便又没了影。
“细节都在单子上啦,香药姐你帮忙也分一分呐。”
“集章?千代也参加吗?”香药仔细地读完了单子,咂了咂嘴。刚想回头叫一声华乃音,可人却已经不见了。
此刻正值下午三点刚过两分。噔,
初屋的叶津田香药小姐忽然觉得,噔,
肚子,饿了!咚!
虽然已经过了饭点最热闹的时候,但因为活动的关系,今天的人要比往常多不少,但是万幸吧台侧对正门的位置还空着。
香药最喜欢的位置就是那一排的中间。坐在这里可以很清楚地观察到主灶人的每一个动作。
千代的主理人饭田绢代第……多少个继承千代这块看板的人来着?但无论如何千代家没有叫千代的人,已经变成这家店里时常被用来区分生客的保留节目了。
“香药姐今天怎么来这么早?”饭田幸二递上茶水和用来擦手的热毛巾,“……不会也是来集章的吧?”
“我只是单纯饿了。”
高中生撇了撇嘴,表情里“你诓谁呢”写得满满当当。“那等下可要让香药姐试试我们的最新杰作,还没有人把特别食材全猜出来呢。”
“那可不能被你小看了,多少猜两个出来才行了。”香药用毛巾擦了擦手便熟练地报了几道菜名。
“今天的南瓜不太好,不如换成山药泥吧,凉凉的黏糊糊的,配今天的特色菜正好。”
“——不,唯独山药泥……”香药听见山药泥仿佛如临大敌,想都不想就要拒绝。
“绢姐亲手磨的山、药、泥~”
“呜,那我……”
“幸二别逗香药啦。山药泥,香药不喜欢对吧。”绢代点点幸二的额头,又对香药笑道,“不如换道萝卜腌菜,爽口的夏日小菜,也配今天的菜。”
“绢姐磨的我可……嗯,不可以。”香药别过头捂嘴咳嗽了一下,眼观鼻鼻观心,却还是承认了,“那萝卜腌菜便好。绢姐的手艺我放心。”
也不是客套话,香药确实喜欢饭田绢代做的腌菜,偷偷在心里排个腌菜榜,绢姐现在一定是第一。
随着锅里滋滋啦啦的声音响起,油脂混合着面衣逐渐金黄焦化的香气从灶台的那头慢慢向香药的位置拢过来,像只温柔的手在挠着胃袋,连着舌根和喉咙口都痒痒的。
绢代在灶台前拿着一双长筷,准备餐食。她一只手拢着袖子以防油溅,另一只手远远的拿着筷子的一头,轻巧地一挑,一划似乎就把锅里的物什翻了个个儿。不消多时,那双长筷又被素净!
“特供菜品,一口春卷,请用。”绢代把一碟灿金色的小卷儿放到香药面前。叠成金字塔形状的小巧炸卷儿,面衣的煎的恰到好处,淋上的酱汁晶莹鲜亮略又微带一点酸甜的气味,极巧妙地解了油脂本身少许的腻,让这道热菜更适合夏天。
坐在吧台边上的好处有一点,那就是热气腾腾的菜品一定是第一时间送上餐桌的。
“看着就知道一定好吃。”香药举着筷子思考该从哪一块开始,面衣上的油花还在微微跳动,新鲜热烫,着实有点不好下嘴。
“幸二帮忙一起想的食谱,尝尝看放了什么吧。”烘烤过的麦香从杯子里悠悠倾出,绢代帮香药又续了一杯茶水,凉凉的麦茶。
“包起来的食材……还烫着呢,呼呼——”
吹了好一会儿香药才敢一口咬下。筷子夹起春卷,筷子尖划过面衣表面,微微坚硬表皮发出奇妙的脆响。
“哈、哈……好香……烫烫,呼呼。”香药一边捂着嘴一边往外吐气,手心里滚烫的空气都带着海鲜油脂和特别的香料的味道。
“当心呀,小贪吃鬼。”绢代递上水杯,另一手掩嘴轻笑。
幸二一边帮忙招呼其他的客人,抽空回头来笑她:“香药姐你倒是再吹吹,又没人抢你的。”
“凉了……呼……糊好师(不好吃)。”
入口先是面衣的脆。面皮有极淡的咸味,在揉面时加入少许的盐来增加筋性,同时带出面粉本身的麦香味儿。焦化层恰到好处的酥脆感在被牙齿切断的瞬间,发出咔嚓的声音。
酱汁最先带来酸,然后是甜,刺激唾液涌出的同时,内馅鲜甜的汁水便迸发出来,海的咸咸,香料的辛甘,最后裹上一层酸甜,更激出一层奇妙的回甘来。
肉馅柔嫩,再加上混合在其中的蔬菜小颗粒增添了爽脆的口感,真是即使烫的舌头无处安放也不舍得吐出来。
略显狼狈地咽下这一口,香药赶紧含了一口凉麦茶抚慰自己的舌头。可筷子已经在拨弄下一个可爱的“小金块”了。
“面衣……幸二你们还额外给起了一层酥?”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少年得意地扬起下巴,哼哼两声,“这样口感更好。”
这回香药学了乖,咬了一小口,直对着馅儿心吹气,直到不烫口。她嚼了嚼,突然面露疑惑。和之前的口感似乎有点儿不一样,面衣底下那层包裹着肉馅的食材更韧。虽然也是鲜甜的海货味道,但是组织……没错,这种明显有弹性的蛋白组织嚼起来是虾肉。
虽然也一样很好吃,但是明显不一样的香味层次还是让香药皱起了眉头。她想了想又夹起一个,咬了一口。草本香料的特殊凉辛混合海风的咸腥再次冲击起味蕾。
“好熟悉……”
还有馅儿的质感,柔软多汁不遑多论,那股轻柔的甜味又是什么?
“猜不出来了?我可是下了大功夫来,还加了混淆项,保管吃不出来。香药姐认输吧!”
“绝不可能——”香药咽下第三块春卷,猛喝了一大口麦茶,“让我美食侦探叶津田香药来告诉你答案——”
“可是香药姐你挑食。”
香药瞪了一眼幸二,她轻咳一声继续说。
“首先是……紫苏叶。”
“比薄荷多一份药香,裹在面衣里层既不会煎焦又能锁住香味。是夏天最适合配海鲜的香料之一。”
“然后是……馅。”香药用筷子挑了一个春卷用筷子从中间切开,“是……蛤蜊对吧。稍微切块混上一点蔬菜颗粒加强口感。夏天的蛤蜊最肥,加上酱汁——无敌啦!”赶紧把被自己切开的春卷塞进嘴里,心想着还是热的,一边又差点被烫到舌头。
“还有一样,香药猜到了吗?”
香药咬着筷子,眯了眯眼睛。
“说实话,有点难。”她说,“原本紫苏蛤蜊的搭配就很好,要再加点什么还不画蛇添足,又能衬托蛤蜊的鲜甜……”
感觉筷子尖要被自己嘬出花儿来了,香药突然想到什么用筷子尖单独挑出一点蛤蜊肉嗅了嗅,随后才放进嘴里。接着是酱汁,香药用筷子尖沾了细细咂着味儿。
“这也藏得太好了……”香药一推眼镜,把剩下的春卷连同腌菜一同吃了个干净。
“看起来是知道了,香药说说看呢?”绢代干脆靠到柜台边眯起眼睛对香药笑。
“……咳咳。”有点儿太近了这句话还是憋了回去,香药的视线从绢代的脸上下移,落到她领口锁骨下的一颗痣上,然后立刻挪开视线盯着面前的杯子。
她猛地喝干了杯子里的麦茶,才又说:“之前我一直以为,是酱汁里的甜味和果香气。不过……分开闻过以后,”转着手里的杯子,香药微微垂下眼帘,“蛤蜊馅没有腥味,反而带着类似花香和果香的味道。最重要的是,最后有一股很奇妙的甘甜。然后我想到了……酒。”
“一般来说调馅儿的时候也会用到一点料酒来提鲜去腥对吧。但是普通的料酒就不是特别的食材了。”
香药抬起头,歪过头看向绢代身后泡了许多青梅的酒坛。
“所以我猜,是绢姐的梅酒。和酱汁本身的果味也呼应……一定是它。”
听到答案,一旁幸二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摇头然后看向香药,“香药姐——”
“……不是吧,猜错了?”
“恭喜你答对了——”幸二扁了扁嘴,却还是拿出了印章,“没想到真的被你猜到了,明明很难的。”
“都说了难不倒我了。”
“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香药姐——”
—————
集章:桔梗的印章 get!
“竹音,你从这曲子里,听懂了些什么?只需要告诉我感受,不需要叙述其中的演奏技法。”
那天父亲有些神秘地将我叫了过去,表情严肃,一本正经地和我说着,甚至也没喊我带上琴。那时的我也不过堪堪能够演奏曲子,并不理解这番举动的含义。但周围弟子地目光灼灼,似乎要将所有人的视线聚在这里。他们上下打量着,或许都在考虑父亲究竟会把这位置传给谁。
若真是给他那不争气的儿子,这里就真的走向衰落了吧。
不,说不定从老爷子离开那时候开始就...
哎,要是大师兄没有离开这儿该多好。怎么着也不至于将秘传给他吧。难不成就因为这个而走的?
那可是亲儿子,亲儿子!怎么能是我们这些外人能比的!
他们这么说着,也在为那突然离去的大师兄而感到不值。
这些天也早就见识了这里的风风雨雨,冷言蜚语不断,但不管怎么说,这里都会是八束家,是我的家,我的归宿。
“父亲....”我有些困惑地抬头看着他,“我还没拿琴。”
“不了,无碍。你也不要管那些嘴碎的家伙。尽管让他们瞎猜测。”
话虽如此,他自己倒是郑重地抱着琴,拿着撥,神色凝重。
“那这是...?”小心翼翼地开口发问,被牵着朝着里屋走去。
周边的景色熟悉的令人放松,甚至有些许正是我和华乃香所布置的。看着这个景色,就想起和华乃音一起度过的时光。
但现在仍未到下课休息之时,为何又带着我回到内侧呢?
我只是困惑,不敢发问。就这么由着父亲领着,像是被钓上钩的鱼。
我们最后来到了一间较为偏僻的仓库。木质的隔板隔音并不算好,或许也正是出于如此考量,才选择了这间。“哦,悠子还没把这间清出来啊,嗯,有些影响但还是凑合用。”他皱着眉头,踏入了房间,随即又撤回来脚,小声感慨。但立刻又向往常那样,指挥起人来。“你再把这里的东西往内挪挪,空出些干净地方。
我尽可能快地收拾好屋子,然后正坐在父亲对面,等待着课程的开始。
课程。
我是如此猜测着的,虽未挑明,但仅有两人在此的环境,凝重的空气,以及父亲架起琴后的架势,都和上课的时候如出一辙,不,或许更为慎重些,即便是父亲,也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会乱了呼吸吗?那这究竟又是何等大事呢?我不禁胡思乱想,目光也不由得扫向脚下。
咳,咳。
他轻咳两声,背挺得笔直,右臂微弯,手中的撥同丝质的弦相触,在第一个音后,画面似乎就在此之前定格了。而父亲所演奏的..是同以往风格截然不同的曲子。
不,那拔的大小,也比往常小上一节。
如风,疾驰的风从面前扫过。如火,熊熊烈火势将一切燃尽。如破开一切的飞鸟,似同枝头断开联系的春花。
右手拨动琴弦,发出铮铮声响。左手地拨轻巧的划过弦,但和平常相比,明显快了不少。他并没有给自己多少按部就班点点拨拔的时间,父亲的额前也已经出现斗大的汗珠,这也能明显看出,这同往常略有差异地演奏技巧,对父亲而言,是有些吃不消的。
嘹亮而悠长的...这便是一直以来我的印象。但这次的曲子似乎不同以往,若之前是优雅持扇的大和抚子,那现在则更像有些新潮的时尚女郎。风,我看到了风。不,是感受到了风,并非是初春了旭日和风,而是更加猛烈的风。不似细水流长,而像是呼啸而过的一阵飓风。即使父亲演奏完,那声音好似还在耳畔回荡。
“竹音,你从这曲子里,听懂了些什么?只需要告诉我感受,不需要叙述其中的演奏技法。”
“风,我听见了呼啸而过的……猛烈的风。”在刚刚的演奏之中,眼前没有人,只有肆意而过的风。
我未加思索所给出的便是风这个答案,它的回响似乎仍在不断冲击着。似风停留又离去后的那片残籍。
父亲珍重地放下琴,沉思着,并未开口。从他的表情上,我看不出他对我的感谢是喜是忧。感觉本身就是虚乎缥缈之物,这答案是对是错,本就是主观的评价。只是担心不符合父亲的品味、
“风,哈哈,风吗。真是千人千面啊。“他笑着感慨着。随即,又回到了那副严肃庄重的样子,“这是你祖父的曲子。但可惜的是,我听不见风,我只看见了熊熊燃起的火啊。他将谱子交予我的时候,就在感慨悟性不够。在演奏上,或许这是差着的那份感性使我止步于此……好在,演奏所依靠的不只是感性,这也使得八束家屹立于此。但这样的路是不长的,你需要找到——“
“你需要找到自己的”风“。
属于自己的风?什么叫做属于自己的风呢?那火炎又是什么呢?这是需要我创作出属于我自己的曲子,又或者是我还需要靠听和看,将这首曲子改编续写呢?
我不理解,留下的,只有重重的困惑。哪怕我带着困惑地抬头看向父亲,企图揣测出些许端倪与提示。但此时的他并没有将目光看向我,已经抱着琴和拨快步离去,并没有半分想要解答的意思。哪怕我后面再提及,他也是三缄其口,如那日那天根本没有发生过此事一般。
但那首曲子,那阵风,和那句话,印刻于心。
——去寻找自己的“风”。
熟悉恶心感又一次翻涌而上,自己正在……
呕——
肠胃的抗议短暂的打断了他的思考。
扶着一旁的“石墙”微微缓过劲来,他抬起头茫然若失的试图寻找这一切的起因
等等,这时候艾薇缇儿不应该站在那个红发龙人的身旁玩味的看自己吗?
怎么连那个红发龙人都不见了!
冷静,路明非,要冷静
他们可能是先进这个建筑里去了吧
就像艾薇缇儿小姐她……
呕—
“哈——”,似乎是自己胃里东西本来就少,把喉咙里反酸的粘液都吐出来后
肠胃的抗议也消停了
本来习惯性的想用手背擦擦嘴角,但看着自己狰狞可怖的利爪
“唉,看来有些习惯,要改改了”
环顾四周,艾薇缇儿与那个红发龙人似乎真的把自己落在了…
嗯,不过为什么从上面传来的交谈里都在提赫尔薇尔这个名字,而且他们居然用的都是…
英语?!
谢天谢地,在庆幸终于又听到了自己能听得懂的语言(虽然是英语),不至于被本地方言搞得一头雾水之余路明非又不禁思考,那他们到底在谈论谁?
那个是红发龙人的名字吗?
怀着这样的疑惑,他缓步向着被艾薇缇儿推开的大门走去。
也是,明明一起走了那么多天了,自己也不问问那家伙怎么称呼…或许,今天的休息时间是个好机会。
路明非胡思乱想着的往公会建筑内走去,里面猎人的讨论声音也越发清晰起来
—分割线—
“赫尔薇尔,真的是…真的是她吗?”
“不会错的,你看那个前台的态度,诺,那个新来的去找会长了”
“不会吧,那个传说中的猎人会光临这里,再说了她不是好几年前就失踪了吗?”
“你这小子,是本地上来的吗?这里可是除了阳灼洲巨兽最多的地方了”
“敢来这里的猎人,实力至少是能独立狩猎黑虎的,你看,她装备的精良程度,不是我们能比的”
“那个是白骑士的素材,从制式上看还是霜刃的”
“白骑士?那不是乌萨斯的雪怪传说吗”
听着这些猎人的交谈,路明非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进入到这个热闹的会场,总感觉自己融入不禁这种氛围,就像是在学校的年终联欢晚会一样,自己永远都是躲在角落孤独的去做一个“美男子”的人。
“现在是直接进去找艾薇缇儿呢?还是找个角落等艾薇缇儿她把事情办完?”
淦,有人看过来了,快决定啊,路明非
路明非的心理摇摆不定就在刚进门的地方扭扭捏捏
而视线转到赫尔薇尔这一边,她可是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心里想着那小子也上来了,米拉先生好像没跟上来
不过也正常,那家伙向来不喜欢人那么多的地方
唉,小龙人,你怎么僵在门口不动了呢?
虽然知道路明非很内向,但这毕竟总是要克服的啊~人越多,他越内向,越想找个地方往里面缩。赫尔薇尔真心觉得没救呀,自己回头指定得给他好好教育教育指定得把它给摆正回来。
“路明非呀路明非,人既然是群居动物,那么比起远离,还不如放手去交流”赫尔薇尔细声说着她想告诉路明非的道理,余光稍稍倾斜到了柜台那边,这时柜台后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已下来了一胖一瘦两个人。
几乎是同时他们也注意到了坐在休息区的赫尔薇尔,高瘦的埃拉菲亚加快了脚步。他一旁矮胖卡普里尼后发先至,抢先一步绕出柜台从出口小跑到休息区,刚才站起身的赫尔薇尔礼节性的向赶来的男人伸出一只手就被后者肥嘟嘟的两只大手一把抓住,手臂上下大幅度摆动的握个不停。
矮胖的男人一边大力握手一边嘴里还不停的说着什么,引来周边一圈人的注视,路明非也趁机凑了过来。
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刚刚一路小跑过来导致接不上气,男人脸色偏红,语速极快的说了一大串话,路明非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觉这大叔就差挤出几滴眼泪,这场面可以堪比国内追星小粉现场见偶像那种场景了。
“虽说艾薇提儿面容确实一流”路明非心想
赫尔薇尔则是陷入了一路少有的尴尬,面对的这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公会人员的“盛情难却”一时无措。还好紧随矮胖男其后的高瘦老者及时上前制止了自己同僚的失态行为,这才化解了尴尬。
随即的这位老者上前握手,并简单的问候了赫尔薇尔随后请她到了一处私密的会客室之中。
不出意外,路明非又被他们落在外面了
虽然说,某些事情,自己确实参与不进去啊…
但是,把我晾在外面,就真的不提前跟我商量一下吗?
路明非感到十分甚至是九分的恼火
算了,现在还是去找那个红发的龙人…
额……那个,他好像是叫米拉来着的吧?
“你好,请问…有看到一个红发的,大概那么高的长角男人吗?”
路明非久违的能用自己会的外语与他人交流,就是大堂里的人…好像有点不和善啊…
“迷,迷途之人,谁…我吗?”
路明非一脸疑惑,见四下无人而发问者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自己,那只好默认他是在说自己。
“这怎么跟个NPC似的,到点触发剧情对话……”他心里望着红发这斯感到莫名心虚的同时忍不住的吐槽。
“等待,到点触发,也就是说……”
路明非感觉到这家伙的意思是让自己向他提问。
回想这一路上,他和艾薇提尔聊过不少千奇百怪的问题,可她答的总是那么的随意、狡捷,有些甚至是答非所问,总感觉一些很关键问题被巧妙地绕过了一样。
嗯,正好换个人问问,虽然不知道这个红发龙人知道多少,不过不知道也没关系,就当换换心情。总比进去继续被那个阴晴不定的狡猾家伙捉弄要好。
再说来到这里之后所经历的一切事情太离奇曲折,像一场游戏,有无时不刻的能感觉到真实与不实在眼前交织。
“嗯……或许这是一场梦?”他突然像是有所醒悟,找到了问题的病灶“我是在做梦,如果是的话在梦中点醒自己,说不定就能醒来。”
他这样想到。
“我…现在是在做梦?”路明非斟酌着自己的语气,试探的问道。
对面的红发龙人凝视着路明非,而他也才在这时后知后觉般的察觉到那龙人有着一双发着微光的金色眼睛。
那眼中散发的光亮不强,可却能够刺破什么似的。然后路明非感觉确实有什么东西碎裂了,直接在自己的脑海中清楚的感觉到什么东西裂开的撕裂感以及传来的细碎闷响。
随后一种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在梦境中的反馈,无比真实的传达到了他的大脑。
痛楚,转瞬即逝,但是撕心裂肺剧烈疼痛,清晰无比,不知为什么他似乎瞬间明白了这感觉的意义,他不是没有看过盗梦空间,剧烈的疼痛感觉可以让人在梦中醒来。
“啊~”
路明非想要惊叫出来,可是张开嘴全都是挤不出一声叫喊,只能传出阵阵无力的呻吟。
他现在只还莫名的保留一个念头,现在这一切不太可能是梦,没人可以在梦中这样真实的痛苦。
好在这剧烈的痛苦只似划过天空的惊雷。不暇多时就恢复了过来,只是仍然气喘吁吁。现在的他因为刚刚的体验心有余悸看看周遭仍然没有发生变化,再看看面前的龙人。
那双眼睛……是这痛苦的来源吗?路明非心中恐惧油然而生,可他这个时候偏偏离不开自己的视线,似乎有什么力量在强迫着他注视着恐惧的源头,更要命的是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了。
只能就这样面泛恐惧,在沉默中与龙人对视。
“你仍疑惑你的所在。”
“?!”
“这里并非你的来处,彼此之地皆非你的源头。”龙人所诉说的话语就如同他们不久前才离开的冻土一样古老而低沉亦如这残酷的答案。
这答案是对于第一个回答的延续,其意义大体算得上明朗,路明非能够理解他的大致意思,可他在人没有缓解的震惊之余是不想接受这句话的想法。
“我不明白,你……你能松开我,然后说的更口语化一点吗?”他话语带着颤音,眼神中透露着祈求。
路明非没想到在下一刻他真的感觉身体一轻无形的压迫感消失不见,他赶紧尝试稳住身形不让自己瘫在地上。
龙人没有搭理路明非的窘态,而是回应了他话语的另一个请求,直白无误的告诉路明非“这里,不是你原本所处的那个世界。”
他们彼此沉默着对视了很久,在以前路明非会尽量避免与他人对视,这会让他感到紧张,但现在他就不介意把自己真实的带着忧伤的一面表现出来,就好似面对一个与他相望的死物一样。
最后他低下了头轻喘了口气,不知是选择了放弃还是放下,在保持这个姿势过了一会后,他终于不再尝试稳住自己一屁股几乎是瘫坐在了地上片刻后,他艰难的抬起头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那……我…………还能回去吗?”说这话的时候,反而没感觉,甚至他自己都奇怪,为什么自己心中对这件理论最重要的事情没有什么波动。
就好像是否能回去这件事情算不上多重要。
“清净自己存在与执念之人,可获得新生。此界此地乃破碎现实的后生,残破灵魂的交界之所”
路明非不禁睁大了眼睛,大脑迅速的分析着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意思,稍待片刻后他开口道。
“意思是……这里是死后重生的人到达的另一个时空?我死了?!”他道出了自己得出的可怕猜想,语气却平静让他自己都有点意外。
“你是完整的生者,因再造而重新为人,直至你因解放而升华的那一瞬,你便可以回到那个即将醒来的梦中”
路明非神态从失落转变为无奈,尾巴搭拉着扫过石板,右手或者说右爪扶住了额头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就是那种…普通人说话”他在心里这样嘀咕着。
沉默,然后接着沉默,直到路明非放弃这个大眼瞪小眼的尴尬场面
“好好好,我知道你不想好好说话了”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世界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对,那些居民…他们…是和我一样吗?以为来到这个世界才变成了四不像。还是说他们本就如此,是这里的原住民?”
路明非双手在用力比划着,他想尽量形象的描述出这一路上那些奇形怪状的居民给他带来内心上的震撼,却因为焦急或混乱而显得手舞足蹈……
过了一会他停下来了,脸上恢复了平静还带着一抹自嘲。
自己激动对面的人也没什么反应,那家伙不会对情绪做出反馈的(恼),路明非选择停下来,等待答案。
龙人再一次给予了晦涩难懂的话语“他们是过去的倒影,坩埚中倾倒出的溶渣,如是他们属于这里。”
路明非挠挠头,这句话充斥着密语与隐喻,除了将这句话记在心底外好像就没有意义了,嗯,或许…未来用的上。
“当无妄覆没时,汝选择黯然消逝,汝对世人许下了廉价的成全,来世生命的烛火再次燃起,光与影分隔此间。
在彼岸之所,被称为腐锈陨落之地。
彼与此再度相遇,受咒之人将复归一体,命定之途再无分支。”
“而在命运汇集之处汝将与吾再度相遇…”
等等……这是…道别?!
路明非从刚刚这一系列的起伏中惊醒过来,敏锐的察觉到了这龙人话语中浓厚的意味。
道别?
那…艾薇缇儿小姐怎么办?他不是要被带去见主顾的人吗?
在路明非七想八想的过程中,龙人道出了最后的启示
“届时…”
※啊有人狗得连三篇都凑不齐……总之是存货,再发,等阿智来再响应
※游戏参考自:https://www.youtube.com/watch?v=96Mc60V8HLk
“今天碰见您的哥哥了。”
中岛优子在咖啡桌上摆好今天计划玩的益智游戏,一边才想起来这里之前发生的事,一边搂着裤裙坐下,将有些碍事的长发拢到背后。
“我哥哥?”坐在正对面的青年抬眼。
“嗯。他叫百坂光,是吗?”
“对。”
今天玩的是她在书店偶然买来的游戏,包装盒上的英语花体字“Perfection”颇有些挑衅之意,对高中生与大学生来说可谓眼前一新。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台长方形的白色机器。左半边是“Record”“Timer”和“Start/Stop”,右半边则是排成一圈的各式图案——也就是游戏内容。
“走在街上的时候——”女孩将事先读过的说明书递给他,自己则负责按下“PUSH”按钮,使右半边“下沉”,将开关拨到“Stop”,计时便立刻开始。为了保证(自己心里的)公平公正,她只提前阅读过说明书,知道大概是个怎样的玩法,但各种形状的拼图是绝没有提前记过位置的。面对手边散作一团的拼图与耳边作响的倒计时,优子十分从容地将对应形状的拼图摁进右半边的棋盘里。“我没有注意钱包从口袋里掉出来了。是百坂先生——啊,对不起,是您的哥哥百坂光先生发现,特地送还给我,我才知道。”
一分钟很快,在边说边拼图的情况下过得就更快。眨眼间只剩半分钟,而她依然不疾不徐,目光不曾离开过棋盘。
“您和哥哥长得像,特别是脸上的痣,所以我就问他认不认识您。”
最后一块拼图在倒数五秒时被她成功摁进去。倒计时停止,她轻呼出一口气,把包装盒里附带的“图钉”钉在了“Record”下方最后一排的“55”秒处。
淡淡地“哦”了一声,百坂智接过她递来的棋盘,按照刚才看过的说明书步骤,迅速新开了一局。
“我哥他怎么说?”
“他说,”向端来牛奶咖啡的服务生道谢后,优子微微抿了一口,舌尖仍有几分苦涩,便拿了三包白糖依次洒进去,边搅边回答,“谢谢我平时对您的关照。”
说完,她轻轻笑了起来。
——现实明明正好相反。
若非百坂智答应辅导她功课,她也不会在上一次模拟考中理综提高五分。五分虽说不多,对她这个重度偏科生而言已是一个难以置信的进步。再加上百坂智还愿意陪她玩各种各样的益智游戏,她每天放学后不再只是坐在窗边独自玩填字游戏,生活也渐渐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其实没有这些,自己也能过得很惬意。
从咖啡杯边沿上方,她瞥见青年藏在刘海与镜框下低垂的眉眼。
……不过有也挺好的。嗯。
当然了,这些事不可能在一场短暂相遇中解释清楚。因此她只是慌忙否认百坂光的说法,十分郑重地表明自己才是受关照的那一方。
并没有来得及说到这里,就见百坂智若无其事地拿起一颗图钉,钉在了“45”秒处。“他可能觉得一个和教授打起来的学生没能力辅导别人吧。”平静地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他看起来似乎不是很愉快。顿了顿,他将棋盘递过来,扶了扶眼镜道,“不好意思,你们还聊了什么吗?”
“没有了。百坂先生……您的哥哥还要继续巡逻,叮嘱我看好财物,说下次有机会可以去百坂家坐一坐。”
“嗯,很正常。他本来就是警察署的。”
将将刷新到“43”秒,她继续说:“不过您的哥哥好高。百坂先生就够高了,没想到您的哥哥,唔,站在我面前都能‘遮阳’了。”
“经常有人这么说他。”
“你们脸上的痣的位置也好相近。血缘关系真奇妙。”
“是啊。给。”
“好的。之前听母亲说您上面还有几位姐姐……”接过棋盘,她刚出口的话戛然而止,接着化作一声不解的“欸”——刚才那颗还停在“45”秒的红色图钉不知不觉间停在了第一排最末尾,也就是“15”秒。
十五秒?!中岛优子瞠目结舌。
不对,按理说这种没具体规定年龄,靠记忆力和反复训练就能刷记录的游戏,进入十五秒并不算天大的难事。可是眼前这个人是怎么做到一边对话一边在短时间内就把记录刷新成这样的?他是魔鬼吗?
“继续吗?”
百坂智撑着下颌,发丝掩不住眼睛里的促狭。
“……继续。”
虽然输给他已是家常便饭,但她这一次依旧不愿信邪。于是,这边斗志昂扬,那边平淡如常。正当女孩聚精会神地在倒计时中揣摩方法时,百坂智忽然说:
“要不要叫我的名字?”
“嗯?”优子飞快地按着拼图。
“名字。”
淡淡的目光落在女孩的脸上。
“名字?为什么?”把图钉改到“30”秒处,她抬头问。
“……两个‘百坂’挺容易搞混的吧。”
“您是说把您和您哥哥搞混吗?”她笑道,“不会呀。”
“那,”他伸出另一只手,指着“15”秒,“今天赢过我,你就不用改口。不过马上就要六点了,估计是输定了吧。”
傍晚六点是“补课”结束的固定时间。百坂智指了指店里的时钟,转回头时,来自她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就差没把“卑鄙的大学生”写在脸上。
中岛优子默默按下了“PUSH”键。
“比吗?”
“……比!”
有勇无谋,莽撞冲动,不过精神可嘉。
等他在内心慢慢罗列完对她的评价,时钟也准点报时六下。黄色图钉黯然停在“20”秒处,宣告了今天的输赢。依然不知道他为何执着于让她直呼名字,但输了就是输了,中岛优子不情不愿地说:
“……智先生。”
“嗯。”总算满意的青年站起身,难得舒展了眉眼,“走吧。我送你去车站。”
“到底是为什么突然要改称呼?”
“赢了我就告诉你。”
“……”
那不就是一辈子都没办法知道了吗?!
面对她没有说出口却显而易见的心理活动,一边藏好自己发烫的耳根,百坂智一边想,她总会赢的。
赢过他,然后离开这条街,去往更光明的未来。
-------------------
おまけ:
第二天,照常坐在老位置上,中岛优子忽然皱着眉头,很是不平地说:
“只有我叫您名字也太不公平了。”
没想到她还在纠结这件事,百坂智停下讲课的手,侧过头来看她。
“‘优子妹妹’?”
秀眉舒展了一下,复又打成死结。“怎么好像凭空多了个哥哥似的。”女孩摇摇头,“不太好。有种下一秒我哥就要贴过来喊‘小优’的感觉——”
“‘优子’。”
“……”
“嗯。‘优子’比较顺口。”
表示“温柔”“优秀”的“优”,象征女孩子的“子”,构成这个十八岁女孩的名字。尽管明年就可以换上精美的新装迎接毕业典礼与成人仪式,但这些迟早会到来的事项现在还离她太远。
“怎么了,优子?”
唯有他的目光近在咫尺。
“……还是算了,麻烦您继续叫姓氏吧。”
她慌忙起身去洗手间。脸颊莫名发烫,青年淡静的目光第一次印刻在了心底。
几天前‘艾薇缇儿’从当地的一个小聚落那里打听到了他之前一直唠叨的那个什么公会的的具体所在地,听说之前这个公会在目前他们所在的这个国家的分会进行了一次搬迁,不知道怎么,好像这件事有不少当地人都知道,或多或少能跟‘艾薇缇儿’聊几句的样子。
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路明非得知这个国家应该是那种亚非拉第三世界式的落后国家,基本没什么现代化,全部都是很落后的生活生产方式。
结合以上这些他想不通,就某个公会搬迁个地址的事情,能让这个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治安村村自保,保暖穿厚发抖的地方搞的“人尽皆知”。
然后‘艾薇缇儿’跟他讲他们的目的地是坐落在几棵大树周围的一个城镇,位于一个地势相对平缓的地带,远远的看见那几棵树就能确认没走错地方。
路明非心说这话明显有问题呀,要在平坦的地方看到城镇里面有几棵树还要把它当作标志,这里离多近呢?直接看路牌不好吗?
emmmmmmm
好吧,这世界没有常识就是常识。
巨大的树木远远看去就有眺望山峰的感觉,而后他们走到邻近城镇的一个缓坡能够以较高的地势更清晰的眺望整个城镇,就能最直观的感受树木与房屋之间大小对比的震撼感,围绕几棵巨树建成的城镇就似树下的一大片地面上的落叶一般。这震撼宏伟的景象又一次向他证明自己所处之地已非他原本的故土,但忽略掉这个事实树脚下的城镇,尽管建筑风格比较奇特,但仍然给了他久违的熟悉感。
遍布人烟的感觉。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大市镇,他多少是有些期待的。
之前那些小聚落的沟通几乎都是靠‘艾薇缇儿’,自己和红色龙人就是远远的看着不插手也不插嘴,现在终于到了一点成规模的城镇,他忽然有了一点想要自由活动的想法,想到这里路明非便转头就想跟“艾薇缇儿”聊一聊。
此时‘艾薇缇儿’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几颗巨树之中某一颗的树冠部分。
“那个………我们要去的那个什么公会?是在哪间房子?”路明非问。
“很显眼,就在那里”‘艾薇缇儿’右手往前一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啊,很显眼吗?我没看到啊?”
路明非顺着‘艾薇缇儿’的手势看去,在之前她眺望的巨树树冠附近一只不明的飞行生物正朝着那树冠的中心飞去…
然后它缓缓地降落到了…一座建筑物上…
建筑物?!
一座坐落于这巨树树冠上的建筑物!???
“啊?”
“啊什么”
“这要怎么上去?”路明非呆看着这庞大的树干,自感通天无路。
“怎么会上不去呢?你看你的手抓脚爪,是远超一般登山装备的绝佳自带工具呀,想上去不就是努努力的事情啦~”赫尔薇尔操着打趣的语调缓缓地靠近了路明非。
“我,我没登过山,一点登山经验都没有,怎么可能说爬就爬?!再说这种垂直向上的状况,谁能爬到了啊!我不行!我…我……不行,我怕一个抓不稳摔下去”路明非摆出了一百万个不愿意的态势“这不就是你要上去交差吗?你那么厉害,你上去就行了”
“嗐,你呀,就是对自己太不自信了”赫尔薇尔做出安慰姿态,一手轻轻搭到了路明非的肩上“其实啊~这棵树不是没有上去的地方,你蹲下来仔细看一看,那里有一条小路”
“路?哪里?”
路明非照做着蹲了下去,定眼瞧了半响也没看到那粗壮扭曲的树干上有什么能走的路。
他刚觉得自己又被‘艾薇缇儿’给耍了,想要站起来理论,忽觉得身体一轻,遂即全身处在失重的支配之中。
伴着这一切发生的还有扑面而来的狂风如刀割一般,巨大的冲力让他让他五官扭曲几乎睁不开眼睛。路明非努力地让眼睛眯起了一条小缝,随后他便看到了令他绝望的场景,自己似乎在高速的以斜向下的角度坠落向树冠上的建筑物!!!
此时此刻他想大喊,但只要略张开嘴狂暴的风流就灌入了嘴中,使得他不得不立刻将闭上嘴。
死定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今天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
他闭上眼睛,脑中想象着即将迎来的粉身碎骨和死亡的痛苦。
等待许久之后,什么都没发生,路明非寻思这落地是不是的有点太慢了。他想睁开眼睛可就在这时他身体碰撞到了什么东西。
完蛋,这下是碰撞到地面了!之前难不成是死前的子弹时间?他赶忙睁开眼睛想最后看一眼的世界。
随他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缕熟悉的赤红色的秀发,抬头向上望去,那冷漠没有任何感情的面孔正对着自己。
[卧槽],路明非一惊,忍不住在心里说道,他居然稳稳地在建筑物跟前的宽大石质阶梯被红发龙人给接住了?!更准确的说是几乎被半抱着的从空中接住。
“老哥,你这瞬移能力真好用…………”憋了半天路明非楞是想不到该说什么感谢的话,想来这一路他与这红发龙人也不是很熟,除了知道这家伙会像鬼魂一样四处瞬移还真没啥其他多余的印象……………!
“呕………”
一阵恶心的感觉突然涌上,红发龙人未卜先知似的先一步松开了路明非,后者赶忙跑到一边扶住一面“石墙”呕吐了起来。刚刚突然的“起飞”瞬时加速度直接让他的肠胃翻江倒海,只是刚刚惊魂未定他后知后觉,这才感到恶心。
吐了一会,他抬起头茫然若失的寻找这一切的起因,‘艾薇缇儿’立刻映入眼帘,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更高季节的阶梯上玩味地看着自己出丑。
“刚才在天上飞的姿势不太文雅啊~青年~”赫尔薇尔嘴角微翘,露出排雪白的牙齿“在空中飞行的时候别把自己缩成一团,我比你晚出发都比你先到。”
???
路明非还没有完全缓过劲,对刚才到现在的一切更是摸不着头脑。
看路明非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赫尔薇尔带着调皮的表情两手一摊吐了吐舌头,最后飘逸的转身踏上台阶勤快的走向了颇具新古典风格的建筑物门口。“你是被她投掷上来的”
原本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红发龙人突然开口
“?!”路明非一时震惊于一路上不说话的“哑巴”居然张口了?!
然后……等等,回念一想,刚刚‘艾薇缇儿’让自己蹲下,只是为了把方便的把自己给扔到这上面去,就像是扔沙袋一样?
“我去!这人……果然一肚子坏水!”路明非嘴里骂骂咧咧,但却没带脏字也不敢高声,只是眼睁睁的看着艾薇缇儿走进了建筑中。
气不打一处来,最开始自己认为‘艾薇缇儿’是什么世外高人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应该是不拘小节,现在路明非完全可以确认这女人只是心大而已。
他越想越气,索性也不进去了,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转头撇向红发龙人。
当他的视线扫到龙人的时候,他发现那位这一路上都没有交流过的“陌生人”此时也在看着自己。或者其实刚刚他就一直在看着自己,路明非心中没来由的冒出这种想法。
“述说请求吧,迷途之人”
※放一放前两天的摸鱼。等阿智登录再响应_(:з」
“京六月,晚樱刚谢,又迎梅雨”。
在文学作品中无论如何都能写出诗意的季节,实际在生活里并没有那样美丽。
商店街外,行人匆匆,车流拥堵。商店街里,墙边枝叶垂头丧气,花草蔫头耷脑。“五月雨”的低气压悄然蔓进各家各户,百坂家也无法幸免。
百坂智大步出了家门。
出是出了,却没有目的地。总之先撑开伞,任水洼湿透鞋袜,偶尔与归家的人擦过伞沿,雨点飞溅,于是衣服也被打湿。
湿就湿吧,他懒得在意。
踩着父亲的话音冲出家门,中岛优子难得气得“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生气不能解决问题,但她克制不住。冲进雨里才想起外面的天气,连衣裙眼看着开始漫出一片水渍,甩不掉的湿气紧紧贴在皮肤上,令她更是止不住怒火。
什么破天气,什么鬼日子。
兜着满肚子火在街边买了把伞。卖伞的小贩本想敲把竹杠,偏偏被这年轻女孩幽灵能面具似的冷脸震住,收下钱不敢多言。
不知道要去哪里,总之离家越远越好。秉着这样的心态挤上公交,又在满车潮热中后悔,刚过两三站便匆匆下了车。
重新撑伞,走过路口,熟悉的物体牵动了注意,她抬起头,看见“人吉商店街”的招牌下,平时揽客的喵吉招牌被雨揉得皱皱巴巴。巨幅的招牌后是几乎无人的街道,雨成了唯一愿意走进去的顾客。
……算了,来都来了。
沿着街边走了片刻,斜风细雨像是某种嘲笑。百坂智不由回想起刚才家里发生的事——其实也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父母因为一件小事争吵,吵着吵着就把矛头转移到了儿女身上。
先是父亲指责母亲育女无方,不然女儿也不可能突然离婚提着行李回娘家。接着母亲回敬他教子无门,大儿子快而立了不结婚,小儿子好容易考上大学又面临退学。百坂智听着,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好吵的,但苦于那时被提及的三人中只有他在正面承受压力,只好借口有事出了门。
……早知道就把那本没看完的书揣上了。
连绵阴雨模糊了许多店面,也驱赶了不少客人。走在越发萧条的街边,看着认识的店主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口,他收回视线,决定找个地方坐一坐再回去。
之前那家咖啡馆就不错。是叫“望月堂”来着?处分期间不能去学校,他干脆接下了母亲介绍的“补课”事宜:给母亲熟人的女儿辅导理科。两个中年女性莫名兴奋地把他和中岛家的小女儿推出门,说是街上新开了一家咖啡馆,那里更适合年轻人。
事实证明的确不错。咖啡与甜点品类多,店里也比较安静。
循着记忆拐过街角,百坂智忽然停下了脚步。
记忆中快要模糊的女孩身影出现在面前。
中岛优子是因为被母亲拉着挑衣服,才第一次踏入人吉商店街。在她看来,这条街除了人少一点,有个怪里怪气的吉祥物外,和其他商店街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后来再过来则是因为“补课”。母亲非说那家服装店的小儿子是考上好大学的,肯定可以帮她稳固一下次次徘徊及格线的理综分数。
说实话,她并不需要。单凭现在的模拟考成绩,已经足够去她想去的大学了。再说她的成绩在群英荟萃的兔角高中也算中游偏上,不过是偏科而已……
好吧,她不得不承认,百坂智辅导功课还是挺用心的。休息时间还可以边吃店里的甜点边玩益智游戏,和她之前放学后的生活并没有太大不同。
正心想着,自己勉强承认的青年便现身于雨幕中,伞下的面容同她一样难掩诧异。
“……百坂先生?”
“下午好,中岛小姐。”
百坂智并不要求她称他为“老师”。这也是令她感到惬意的一点。
优子莫名有些慌神,目光倏地飘向身旁的屋檐下。
古朴的招牌上赫然写着“望月堂”三个字。
奇了怪了,随便走走也能在固定地点碰见固定人物。早前听店员说人吉商店街无论出售怎样的商品或服务,定价最后一位数必定是“5”……这难道是什么五元带来的缘分——想太多了吧?
短暂沉默间,左右脑互搏三回合。可是这光天化日的,两个关系不算熟的人站在同一家店的左右两边,的确是有些尴尬了。她正想问要不要进去坐坐时,青年头也不回地说:
“今天休息。”
“……嗯?”
“望月堂,”他指了指店门口张贴的纸张,“今天有事休息。”
她凑近一看,不由“啊”了一声。还真是。通知是手写的,措辞恭敬,字体端正,撇捺处稍稍晕开。这家店在自己的记忆里从未歇过业,不知是什么事会使那位笑容优雅的店长决定在周末歇业一整天。
两人并肩站在闭门不开的咖啡店前,顿时无言。优子实在是不想这个时候回家,同样不想在这不大不小的雨里四处瞎逛。带着些许置气的心理,她索性收了伞,借着一楼的雨棚,背对店门蹲下身去,缩成了一团。
默默注视她一系列动作,青年也随之收了伞,店门轻轻地发出一声“砰”。她抬头,发现是他倚靠在了门上。
……还好门够结实,不然有他赔的。
坏心眼的想法并未出口,她小声问:“您不回去吗?”
“那你不回去吗?”
结果彼此都不回答对方的问题。
天空像一张怎么也拧不干的抹布,雨点打在短棚上,湿气仿佛有了实体,肆意游走在周身。一旦没有了交谈,脑海里便抑制不住地翻起“旧账”来:母亲翻阅她的成绩单,一如既往地忧心她走偏的成绩。父亲听见了,拉下脸说女孩子要那么好的成绩干什么,反正将来都是要嫁出去的。依他看不如现在就退学,好好在家学学家务活,将来嫁出去了也不至于在婆家人面前丢人现眼。
——可是优子想考大学呀。考上大学多见见世面,当当时髦女性也不错嘛。
——有什么好当的。找着一份看起来像样的工作就不嫁人了?中岛家有创继承家业就够了。
……
刚压下去的火气转瞬翻涌而上,她不得不把自己抓紧一点,这样才不至于把手里的伞扔出去泄愤。如今没有哥哥的支持,儿时向父母骄傲宣布的梦想如今更像一个笑话。
……不,她并不是想继续依赖哥哥。
该死。
最终还是在心底吐出了脏话。忽然觉得疲惫不堪,优子松了手,干脆一屁股坐在木台阶上,破罐破摔地打破了沉默。
“雨要是再大点就好了。”
“嗯?”
“淹了整个京都最好。”
“……那中岛小姐很可能会被洪水带去大阪。”
按照地势走向,应该是往枚方市去。百坂智补充道。
“真的?还能再走吗?”
“枚方再下去是大东市。”
“再然后是大阪府?”
日本地理学得不错。他微微笑道。
“可是大阪府说到底离京都也不远。”她固执地说,“我还想再远一点。”
“再远一点就到海边了。汇入海水后,一切都得看中岛小姐的努力了。”
游出浅湾,进入菲律宾海与太平洋的交界,又或者直接游到对岸,去往香川县。
她认真地想了想,“那我更想进太平洋。说不定可以一直游去英国。”
“英国啊,”百坂智想了想,“如果你能穿过印度尼西亚的岛礁,从印度洋经开普敦向北,再经过一整个非洲边沿,那确实是能抵达英国的。”
唉,好远。在脑中的世界地图上跟随他的讲述画出一条曲折路线后,她烦恼地叹气。原来哥哥现在离自己这么远。
“那百坂先生呢?假如京都被淹了,您最想去哪里?”
“我?”百坂智没有犹豫,“最想回家吧。”
“嗯?”
“爸妈还在家里。”
“啊……”光顾着自己泄愤了,没考虑到他的心情,她微微愧疚地说,“对不起。”
百坂智似乎笑了笑。“没关系,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反而印证了中岛小姐的确只有理科需要辅导。”
“可是今天放假,不是补课的日子。”
“是啊。今天放假。”
她才注意到,街对面的店铺是卖水果的。隔着一条街道与长长的雨棚,只能看见露在摊子外侧的苹果与橘子,分别被放在门口两侧,似乎在等待贵客光临,带它们回家。
女孩愣愣地望着,忽然想问一问身边大她两岁的青年,是否也曾考虑过结婚的事。身边人都把结婚挂在嘴边,就好像学业与工作都可以从人生里被轻易排除,唯独结婚不可以。可是婚姻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能轻易带领对方进入自己的人生?每当看见热恋中的情侣时,她都想问一问。
终究还是觉得唐突而没有问出口。他们时而闲聊两句,时而沉默地维持姿势。分别时,她不情愿地朝回家的车站走去。百坂智并没有立刻选择回家,而是先目送她离开,再选择站在望月堂店铺的花坛前,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绣球花。
那因雨露而愈发饱满明亮的模样,竟像极了刚才说想离开京都的中岛优子。
鞋袜未干,梅雨未停。但不知何时,心里的包袱轻了不少。青年转身,踏上回家的路。
泰拉历1061年7月12日 AM10:30
地点:萨米境内,昧明冻土边缘,萨米猎人公会总部
天气:晴 气温:10°C
木质的大门发出吱呀声,紧接着便是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的清脆声音,起先没有人注意到她,但总归有人会因为声音的响起而转移视线,进而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注意到她的身份,嘈杂依旧,但随着她的前进,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向她投射而来,当她站在工会前台前时,所有人都看向了她和她所在的前台,而鸦雀无声。
“您好,请问您是要办理事务,还是接受任务亦或是……额……”
后知后觉的前台接待员稍微歪了一下头,看到了对赫尔薇尔行注目礼的人群,似乎是意识到就目光,赫尔薇尔也转过头去,但看到的只有恢复嘈杂与喧嚷的人群。
“请问你要办理什么业务?”
意识到之前的问候用上的是通用语,接待员小姐赶忙切换回了自己说的磕磕绊绊的萨米语,但被赫尔薇尔一个摆手再次打断。
“不接受任务也不办理业务,这里需要直接和你们的会长对接,以及,你可以直接说维多利亚语的,没必要硬说萨米语。”
“谢天谢地。”接待员松了口气,手疾眼快地拿出就登记表册。“这里能够询问一下您的代号或者姓名吗?”
“赫尔薇尔,以及说起来,你们的会长是不是换人了,感觉这里的气氛不像是以前的样子。”
“是的,我们的会长是劳伦斯·哈特先生,您或许不认识他,因为他和我们都是前一段时间调换过来接班的,以及——赫尔薇尔?您真的是赫尔薇尔女士吗?”
“嗯哼。”
赫尔薇尔早就习惯了这种对于身份的疑惑,她只是从腰上拿下了一张牌子,将它推到接待员面前。
“它能够证明我的身份,只要你们的会长认得它,那么接下来的事情都会好办很多,所以——这里需要你去跑一跑了。”
接待员从桌上拿起了那张牌子,她没有选择立刻去找会长提交这块牌子,反倒是先以自己出身于珠宝行的专业眼光开始审视起了这张厚实的信物牌上种种的特征。
这一块牌子分量不低十分掂手,大小比自己的手掌还有略大一些且并非采用公会常见的一体铸造工艺,而是采用了更加复杂的多层拼接工艺,具体拼接方式不详。
信物牌表面的图案为天空与闪亮的星芒,还有公会图标以及抽象的龙纹组成。其中五颗最为闪耀的星芒中心处镶嵌有五种不同材质的宝石,其表面光泽反光程度与其自身色泽拥有着极佳的匹配度。只可惜现在没有专业器械,她也离家太久一时之间不能判断这些宝石具体是属于哪种珍惜石料,但想必价格不菲。
在抛开这些珍贵宝石以及星芒还有龙文的雕刻精细程度以外,令人注意的事除了那些细小的星芒刻痕,较大的星芒光束多采用两种特别的刻印方法,断面切割工艺和钻面切割工艺。
依据自己家族世代传承的珠宝制造和鉴赏本领,接待员坚信自己的判断绝不会出错,这就是维多利亚高规格豪华饰品的独门加工工艺。
而也正是这种熟悉亲切的高规格工艺让接待员一时之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面前这位自称为“赫尔薇尔”的猎人,她的身份照常来说应当走更加正规的程序,等待专业人员经过专业流程,调阅比对身份档案、出入境记录等多重信息来进行核实。
但若是来者真的是哪位出身高贵且在公会享有盛名的传奇猎人,那走正规流程就是一个不太聪明的选择了。
沉思了好一会,直到阵阵敲桌声传入耳中,她抬起头看到一只手撑着桌子托腮,另一只手食指不停地敲击桌面的赫尔薇尔正面挂微笑的用善意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拖下去,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只等片刻之后,她选择相信自己的专业判断,手上的这信物显然是出自某种高端的手工定制珠宝行,且制作上近乎于秀技一般,显然不是什么行骗之人能轻易拿出来的道具。做出了判断之后,她向赫尔薇尔微微鞠躬。
“请您稍候,我这就拿去交给会长先生,您可以去那边休息区歇脚等待一下。”
说完,她便转身直接从柜台右后方的楼梯上到了二楼不见踪影。
这边目送着接待员离开,赫尔薇尔也终于转身走到了休息区的餐桌座椅旁,她一副悠闲神态的背对着桌子坐下往后半躺靠在桌面上,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扭头往门口处看去。
此时,一个人贼头贼脑的站在门口,扒着门框正在向里观望。
“这小子不是缓过劲来了吗?”赫尔薇尔向路明非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十几分钟前
彼时三个人来到了他们老远就望见的城镇附近,或者更准确一点,说是望到了位于城镇中央的几棵字面意义上的参天大树。
平原地带凭空长出这样高大到离谱的树对于一路上已经自认见惯离谱事物的路明非来说根本不是问题,这些树木再高再大他现在也只是一个打远就可以看到的指路标志而已。
是他们目的地的信标……
幽暗是这片地带不变的主题,唯有地面和墙壁上有着若隐若现的光亮,蜿蜒成长长的光带,彼此交错盘亘,如身处深沉的大海之底。
路明非摸索着周遭的环境,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外,其他地方都是一片静寂,唯有流光不息。
他举掌触及一处光晕,石质的墙面上雕着令人费解的符文。地板上倒是有些许微光反射,但它们亦无力照亮更多,这些光束仿佛提点着路明非,让他明白到这个世界的主旋律到底属于光明还是黑暗。
路明非在缓慢地判断着周边一切事物的轮廓,只有这些光带闪烁移动时,他才能勉强分辨周围环境的模糊轮廓,而在他的眼中,石壁中似乎有数个窄缝的存在,那些流动的光线正迂回着从中流出。
此刻的他就仿佛置身于某种黄金科幻时代科幻片里面常出现的场景,如果他没有被关了那么久,以及周边没有这么漆黑诡异的话……
“呃……我问一下,现在我可以出去了吗………………”
随着话音落下,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响动,伴随着某种沉重大门打开的声音,一束明亮的强光以熟悉的丁达尔效应的姿态射了进来,逐渐填补着这里的黑暗,更替了它本有的主题。
路明非一边赶紧起身,一边下意识用手掌为眼睛挡住射来的强光,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呆在这个阴暗的地方有多久了,一个半小时?两小时?反正时间只会更长,他对于自己的体感时间一向是没有自信力的……
这件事若要从头算起,就得从他们一行人在离开了那个“温迪戈”的营地之后开始算。
在走了约有几个小时的路程离开了丘陵地带后,路明非并艾薇提儿等三人跟随着几个温迪戈一路前行,在适应了这帮五大三粗的怪人形象之后,有这么一群大块头在前面开路,路明非感觉还是挺安心的。
在走出丘陵地带之后,便是一处地势相当平坦的平原地带,远远望去在一望无际,除了远方的地平线上那突兀的,矗立着的,远看像是一处孤零零的山石的黑色物体,如同黄金科幻中常常被提及的巨大沉默物体,BGO。
在一段无比痛苦的行军式跋涉后,累的半死的路明非才明白,这个看起来像是黑色山石的东西事实上是一个建于深坑之内的堡垒群:
小山一样的黑色堡垒周边环绕着防御工事。和之前路明非见过的野外营地比起来就是小联盟与大联盟的区别,各种大小的三角堡、棱堡绕中心环布,坑道和隐蔽壕沟将它们连成一体。中心的大堡垒则由一种漆黑且不太反光的石料构成,以一个大约呈现为梯形体的结构呈现在他们面前,目测下来有几百米的边长与经典市级地标建筑的高度。
它的存在不由得让路明非遐想:它的出现是不是就像他的世界的某个游戏公司的伟大作品一样,是一群人把整个山野蛮凿出来的一座巨大构造。不同的是,这个世界的人制造出来的是不知道在监视着什么的堡垒,而那个游戏里的人则是做出来了一个日后搞砸了一切的巨大研究所。
在并不繁琐的例行公事后,一行人被直接带到了这个大堡垒内部,不同于外面的粗糙,堡垒的内部给路明非的感觉又像是进入了某种后启示录风格的世界,一个平整光滑,但氛围极度压抑的场合。
好在这并不是堡垒内部永恒的主题,他们被带到了一个灯光相对充足的地方,这里甚至有精致的木质地板,陈设则像是欧洲富豪在乡下打猎时会住的那种乡村别墅,只不过它们的材质和布局更加朴素,毫无奢侈与浮华的感觉……
但随着通道深入,周围越来越昏暗,木质的地板早已消失在他们现在所漫步的长廊入口。
在黑暗中,路明非只能看见前方温迪戈战士身旁浮动的微弱光带。
不知多久,通道打开成为一个巨大圆形厅堂。这里的墙面和地板也是用同样黑色的石材雕琢而成。
不同的是,这里墙面和地面上蜿蜒的光带比先前长廊中的更为细腻沉静。它们如同漂浮的镶嵌在石质表面,给人一种神秘而幽深的感觉。
靠这些光带,路明非看清内厅的形态。圆顶向上延伸着,在极高处也似有细微荧光流动。
中央是一个更为庞大的阶梯式石质平台, 一个高耸的黑色王座端坐在平台尽头。
在光带交织的辉映下,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平台前。
寂静中,,脚步声如擂鼓般在深处回荡。
近了,他瞧见赫尔薇尔早已孤身立在黑暗中,正面对高坐在王座上的巨人。
这个庞然大物显然比之前自己见过的所有温迪戈都要高大,宽阔的肩膀配合其庞大的身躯身上覆盖着厚重的金属盔甲,像是一睹钢铁的城墙立在自己面前。
这种压迫感是难以言喻的,若不是这巨人在他进来的过程中换了个动作,恐怕要被路明非认成是一个怪诞尊神的钢铁雕像。
路明非隐约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变得前所未有的拘谨,单看盔甲的覆盖率也能感觉到他的地位在这些怪物之中非同寻常。假如之前在营地里面见到的那个已经让路明非倍感吃惊,那这个已经达到了让路明非感觉到人类天然的对于巨物的恐惧,这个体型绝对是超过了2.5米。
这就是温迪戈的族长吗…这么大只…
他在心里感叹更带着畏惧,停下了向前脚步。
“阿尔巴特里昂,已至!”
那个引他进入的温迪戈战士用他低沉而沙哑的的声音向座上的巨人报告。
阿尔巴特里昂,谁?
路明非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名字一头雾水
是那个跟随他们的红发龙人的名字?他人呢?
他四处张望,试图找到那个行踪诡秘的龙人,这时。
“过来,路明非,到我身边来”【炎国话】
“啊?!”
“别愣着了,快过来”【炎国话】
见此情景路明非才明白这是在跟自己说话,缩着脑袋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赫尔维尔身边,他觉得自己像极了过去早操迟到的时候尴尬地跑进队列里的感觉。
他跑到了赫尔薇尔的身后用相当微弱的声音问赫尔薇尔“现在可以走了吗?我们还来这儿干什么呀?”
“你耐心一下,一会就可以走了。”【炎国话】
这个答复多少有点敷衍,但考虑也没有别的办法,路明非只好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然后借着这个动作把头低下,尽量不去看那个端坐在前方的巨大“温迪戈”。
“族长先生,我们继续,这位便是与我一同踏出那迷雾之境的同伴,亦是我此行的目标”【乌萨斯语】赫尔薇尔右挪一步,左手顺势做出了一个展示的动作。
“嗯……”温迪戈的首领沉闷的作出回应,声音低沉压抑,很容易让人认为这并非人声,而是某种野兽所发出的声音“阁下所历所行我已知晓,佐证其存在的证据也已抵达,虽说即便如此我对您的可疑经历仍抱保留态度,但是考验已过,你们纯洁无暇事实确凿。”
赫尔薇尔小小的松了一口气,她有想过温迪戈们过于敏感的神经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决定,到那个时候就不得不采取强硬手段了。她侧目瞟了一眼身后的路明非,带着一个没有什么战斗力的“跟班”要想来硬的,还想保全所有人无碍这个难度还真的有点大~
嗯?
跟班?
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像是自己有意识地忘掉了什么…
她在这般思索暂时没能继续下去,只听坐上的巨人接着讲道。
“您深入严寒笼罩的苍白之境,迈步于“死者之境”的传奇我们将铭记于心。我暂且代表乌萨斯远征队允许您一行人跨越文明的边界重归泰拉。”高大的“巨人”从宝座上站了起来巨大的“鹿头”微微低下,向赫尔薇尔致去敬意,而后者优雅的俯身还以回礼。
身后的路明非见此情况也赶忙局促着鞠了一个90度的躬。
“但切勿途径乌萨斯的北地防线。”首领接着补充“那些舍弃人之身份化作皇帝鹰犬的利刃,正徘徊于此,带着您的同伴去完成最后的驱魅仪式吧,而您的利刃也将由哈尔交还于您”
“愿您前去的归途能被春风拂过,赫尔薇尔阁下”高大的温迪戈致于了这位猎人最后的敬语
“您一样,萨尔瓦族长”【萨卡兹语】
赫尔薇尔点头回以同样的祝福
泰拉历1061年6月6日 AM6:30
地点:因非冰原深处,无暇花园边缘,温迪戈前哨营地
天气:晴 气温:-36°C
迈入营地内,路明非现在能够看清楚那些远眺望见的营地最内侧的墙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再高一些,它们由粗树干制成插在地里,整体微向外倾斜顶端削尖。
这一切景象让这营地的画风看起来就像是中世纪小型军寨的加强版。
不过这些他不大懂也没太多在意,比起营地本身如何更难以忽视的是这个营地的“居民”,在过去的差不多十几分钟之内,他有努力过适应这些居民的奇特。
就是不太成功。
他们一行人起先在营地外面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期间赫尔薇尔一人上前与“鹿首怪物”交涉。尽管远隔上百米,路明非发现他依旧能听清楚那边的交谈,只是苦于不理解这种语言他无从得知这场交流到底传达了些什么信息。
总之在交流快结束的最后赫尔薇尔远远地招呼他们过来,并跟路明非解释,他们被允许进到营地里“坐坐”。
在接触到“他们”之前路明非心想,他也许有自信说自己不会被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吓到。
过去,他跟自己的堂弟路明泽挤在那间小房间里面用那台老笔记本电脑下载过不少盗版片。周末闲来无事的两个人就会围坐在电脑前挑几部影片观看。这种事情的决定权多是路鸣泽,但路明非也不介意,反正都是看,自己只顾着眼前屏幕映照出的那些天马行空的幻想世界,让自己的大脑应接不暇以消解空闲,也为能逃离片刻现实世界。
慢慢的从欧美爆米花肥皂电影到经典科幻或者是怪奇惊悚,不能说是阅片无数也谈得上对经典的欧美影视能够朗朗上口。很多欧美经现代文化影视作品中打造的不少经典的怪物形象早已映客融入在了路明非的脑海之中,看多了也就觉得无所谓,现实中遇到了也就那样。
不过现在他意识到了,这一想法的的一个问题,一个小小的但是放到现实却让他陷入如今窘境的问题。
那些东西无论如何还是少了一些真实感。
眼前这些被艾薇缇儿称为“温迪戈”战士的存在就给了路明非那种在荧幕中无法体验到全然由真实组成的不自然感。
他们总的来说是一群身着非全覆盖式盔甲,此外,再披上一件黑色斗篷。盔甲下面隐约能见到身穿着某种衣物和缠绕着类似于绷带或绑带的东西。
最引人注目也是路明非花了最长时间去适应的,就是他们特别的头部。这些“温迪戈”的头部都佩戴者或为骨质或为金属材质的面具或者是头盔一类的装备,面具上深邃的眼窝隐约散发着某种不祥的光,他不清楚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毕竟没有眼睛会散发光芒,但他唯一可以确认的是那种头部装备肯定不符合一般人头部形状的人机工程,这很难不让人怀疑面具之下的脑袋根本就不似人形………路明非不打算就这个问题深究下去。
这些造型奇特甚至有些瘆人诡异的金属面具的头顶,那是漆黑枯树的巨角。在这二者的遥相映衬下就好像是某种描绘阴森墓地的惊悚绘画一般,并且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他们的身形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壮实。之所以看着宽大,多是由盔甲和外面身披的斗篷而给人的一种视觉错觉。这丝毫没有减弱他们散发的危险性,且进一步让人联想到某种密林林妖传说中形容的怪物。
就在刚才这样的一群瘆人存在从原本空无一人的营地那个帐篷中窜出来时,惊悚感不亚于路明非第一次看午夜凶灵的时候看到贞子从井中爬出的那个桥段,这直接让路明非心跳都停跳了一瞬。
回到现在,他至少以理解这些给自己带来“惊喜”的家伙们究竟是怎么突然出现的,这些帐篷实际上是半埋在地里的从里面出来在稍远些地方看到就如从地里直接冒出来的鬼影。
路明非没有与之前走出营帐之外的“温迪戈”们产生交际,他们一行人在之前与艾薇缇儿交流的“温迪戈”的带领之下,直接走进了位于营地中央的那个大体为半圆形的大帐篷里。
进入帐篷之后发现里面的空间实际要比预想的要大上一些,看来埋在地下的部分着实不小。帐篷顶端有类似于房梁的木架作为结构加强,看上去很是牢靠查看四周里面的家具大多可以辨认,有一些则不明用处。有些紧张忐忑的路明非在匆匆观察完了这些环境之后被安排在了一个座位上,他的旁边坐着红色的龙人男子。
艾薇缇儿没有入座而是自顾自地站到了位于帐篷中心位置的烤炉前伸手取暖,女猎人面前正对的是端坐在金属与骨骼所组成的一把造型怪异椅子上的“巨人”。毫无疑问那也是一个温迪戈,但他的体型似乎比现在在帐篷内的另外一个问题格以及之前在外面活动的那些都要再大一些,仅仅是坐着就预估得有接近2米的高度。
一动不动但结合庞大体型体貌,没由的带给了路明非一种强大的压力让他紧张的不敢一直看着那个巨大的身形,相比之下一路带给他不少诡异感的红发龙人都相对顺眼了很多,路明非还顺带往他那里挪了一挪。对比之下艾薇缇儿仿佛就跟个没事人一样,暖完了手就抬起头朝着那个高大的“温迪戈”说了几句路明非听不懂的语言,想来是什么当地民族语言吧。
而沉默的巨人这才缓缓开口道
“赫尔薇尔阁下………”(此处话语为乌萨斯语)
似是酝酿片刻之后“温迪戈”继续开口道“距您离开并失去消息已经很久了,尽管您所属的公会组织在萨米的分部没有对此事调查,但依照我们的经验,我们还是为为您举行了追悼。”
“这样看在你们这里,我等于是个死人咯”赫尔薇尔轻巧的调侃着,内心中却已陷入了深深的困惑“我想我确实离开了很久,在天地都是白色的地方人很容易忘记时间”说罢她余光微微扫向路明非这里一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路明非还是尽量避开了她的目光。
“如我未记忆出错了,那么已经有几年的时间了,没有人可以在苍白之地待这么久。请允许我冒昧的询问您在这期间究竟都做了什么。”
“因为一项委托”赫尔薇尔依然表现得神色轻松“委托方,我不方便透露,但可以告诉您这次委托的内容。”
在这一刻空气似乎变得沉重了许多,猎人巨人相向对视,他们都在揣摩对方的真实想法。
“我收到的委托任务是前往极北寻找一支失落的古老德拉克族裔,他们可能在数千年前就与他们远在维多利亚的表亲分道扬镳。而有人相信且拥有一些证据证明他们并没有从历史的长河中消失,他们不可思议地出现在了极北。”说着他指向了路明非和红发的男人“至于结果相信您已过目”
听完赫尔薇尔这番说辞“温迪戈”沉默了半响,猎人所讲的事实超过了萨卡兹们的常识,最重要的是她避开了自己更想知道的话题。
“尽管如此,赫尔薇尔阁下,这有悖于我们的常识。我们曾踏足过那里,苍白之地的主人是如何对待闯入者我们亲眼目睹,那里不会有生还者,甚至不会有会动的死物。那里是死者走向终结的地方,所以无论如何您所讲的事实过于的离奇且缺乏证据。”
“那同样也请您原谅我的无礼,首先我有能够在这等险境之下生存的能力与经历,其次恕我直言你们提卡兹一族相对我们猎人公会对于古老的泛龙人类和他们的祖先与使徒们的关联已毫无所知。那些那些末日图景的具象化存在不会欢迎任何闯入者是不假,但他们并不是不能和凡人共存。”
“我还要确认两件事情”“温迪戈”的声音变得慢了起来,接近一字一顿。
“您是否带走了那位暴敛的女皇眼中的财物”
“这就是我要向您纠正的另一个误区了”女猎人抬手伸出了食指从面前划过“这些位于世界巅峰的存在与其他一切事物之间的关系都不能与人类社会的看似类似的关系直接做类比。尽管所有使徒都存在着略微不同的态度,但就这位终焉之地的暴君而言,祂眼中的事物只存在确定的生与死的区别,你们对祂的认识停留在了后者”
“……………或许您是对的,我们对外界和政治没有兴趣,只需要确定,这不会对我们产生影响”
“只要您不把这一切放在心上,并且忘掉那么事后,一切都会没于冰雪与阴霾之下”
“那么现在就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还需确认”说着那高大的“温迪戈”缓缓的站起身
“为了最后一件事情,我请您还有他们跟随我回一趟我们的主营地,内容和缘由你我共知”
“当然,我也有东西留在了你们的堡垒里面,所以求之不得”赫尔薇尔又恢复起略带轻松笑意的样子
这故事撰写于一切看似完结之后,但一切事象并未断联,苍蓝星依旧作为物象与意象的统一高悬于众人需仰首瞭望的天穹,照耀着五条龙盘衔化作的大地与海洋。
成功讨伐盘踞于虚黑城的米拉波雷亚斯后,奥特莱特依旧选择留驻在新大陆处理后续事项;实质上被公会半放逐的伽鲁波罗斯除了继续置于奥特莱特的监管下毫无其他选项可选;而辛顿没有参加过公会组织的猎人考试,因此并未成为真正的编制内的猎人,以社会性群居野兽的视域将奥特莱特视为领袖与氏族母亲的她也绝不会离开对方身边。
在为成功讨伐黑龙所设的庆功宴上,酩酊大醉的调查班班长用力拍着奥特莱特的后背,对她说,休息一段时间吧。奥特莱特手中的酒洒了面前一地,但还是默然点头应允了,接着她就被好胜的推荐组员拽到一旁的桌边摁上席座,然后被一群醉醺醺的同事团团围住编起了头发,等到她终于被众人笑闹着放开时,那头原本自由披散的厚重长发已经变成了如琳琅陈设在理发店展柜内的各式发型。众人散开离去后,奥特莱特熟识的、一名专门负责对伽鲁波罗斯进行治疗的老军医端着酒杯晃到她身边,他被皱纹分犁的脸又被酒精熏得发红,但神智看上去依然清醒。“——所以,”他坐下,抚摸着奥特莱特高高盘起的头发,奥特莱特向他点头示礼。“你和伽鲁波罗斯怎么样?”他用长辈关爱小辈的语气开口询问。
奥特莱特低头望着自己在酒杯里的倒影:“如果我是伽鲁波罗斯,你说完刚刚那句话就要挨骂了。”
退居二线的、看上去像是会通过摄入大量烟草与酒精制品度日的老军医没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也许只是在长久的岁月中终于获得了这个年纪应有的圆滑与厚颜:“看来不是很好,或者说,很差?”
“很差。”
“还是把你称作工具?”
“是的,还是使用那个蔑称,但是有时候又会对我表示怜悯,我无法理解这种态度的相异。”奥特莱特端着酒杯的那只手端放在桌上,而目光却从自己的倒影挪向空中一个什么都不存在的焦点上。“说实话,比起对我的鄙视,我更难以理解伽鲁波罗斯偶尔对我表露的怜悯。”——对这位专门负责对伽鲁波罗斯进行治疗、因而也算同样深受其害的医生,面对对方有意无意提出的关于二人相处模式的问题,奥特莱特如此答复了他的问题,但当医生问及她是否是有意了解伽鲁波罗斯的想法时,她又直接否定了。
她说:“我理解她在发现我的本质后对我的蔑视,毕竟那就是——她说的工具,确实是事实。我只是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对我施予怜悯,这种时候她的表现总与她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我只是不理解促成这种行为差分发生的原理。”
“噢,你说这个的话,”老军医摇动杯子,若有所思注视着杯中所剩余的液体,“这种行为的相悖在神经症上被称为精神分裂,就是这样而已。”
“是这样吗。”奥特莱特反应十分平淡,“不管怎样,只要她还能遵照指令行动就行,哪怕她正在逐渐崩坏。”
隔日清晨,奥特莱特以补充食材为由带着辛顿离开调查据点前往聚魔之地,而大战后伤势迟迟未愈的伽鲁波罗斯被奥特莱特勒令禁足于月辰的医务处内强制养伤,由那位老军医与其他几名看护人员轮班监视以防止她违命脱逃。
身在远离据点的聚魔之地内的奥特莱特自然是不知道伽鲁波罗斯在受尽每日例行的身体检查、健康数据监测与强制服药之折磨以至于最终出院后,她在爆发的怨懑中砸烂了自己月辰房间内的大部分家具。奥特莱特只是踩过森林地带中心一片枯萎的、微微发散着腐烂气味的草地与横尸草地上的怪物躯体,为不久前在瘴气地带吸入大量有害气体而身体微恙的辛顿采集打消果实,当她返回设立于西边的营地中时,映入眼中的是顶着一头焦燎白发的猎人趴在简陋的木桌上寐目息神。于是她没作任何可能会惊扰对方睡眠的行动——出于了解对方浅眠的睡眠习惯,她将装着打消果实的袋子轻置于最角落的桌子上,然后抽出随身携带的笔记,坐下来开始记录异常的生态突变。
辛顿被火光的赫动晃醒时,奥特莱特正从营地粗糙的烤炉中拖出刚烤制好的食物,为了满足食量远大于正常人的辛顿的需求,她做了三人的份量。平日里队内三人或另外两人一同用餐时,伽鲁波罗斯总会将自己的那份饭食推给辛顿,而辛顿诫于自己的嘱告——嘱告她监督伽鲁波罗斯正常进食,则会将餐盘又推回对方面前,如此反复往来几次后伽鲁波罗斯通常会抓起餐盘暴扣到辛顿头上——至于为什么辛顿总在遭受暴力对待后依旧能保持情绪稳定,则是因为她根本无法理解诞生自人类的恶意,她虽能感受攻击行为,却无法解读出其中的恶意动机。
奥特莱特将辛顿那碟盛满食物而略感沉坠的餐盘放到她面前,自然但无机质地询问她的身体状况,是否需要在进食前服用打消异常状态的果实。
辛顿拉下衣领,才刚张口回答就发觉自己舌头的木讷,于是闭上了嘴轻轻地摇头,又自觉自己的睡眠拖慢了对方探索的进度,于是眉眼也歉疚地低垂下去。
奥特莱特拢起长发在辛顿身旁落座:“没关系,吃完趁早休息吧。”
在翌日的探索中,她们又发现了几处短时间内突然凋零的草甸,辛顿切下了盛放其上的野兽尸体的部分组织,将其装入随身携带的样本瓶内——这几天她们所发现的异常尸体的统一特征,皆为毫无征兆的身体爆裂导致的重要器官损伤以至死亡——它们,这些死物,这些曾在野地恣意弛行的生命,如今静静地被端放于腐败丛生的草盘正中,看上去寂寥而又空洞、惶遽,比任何被正常宰杀、排血、掏空内脏的动物都了无生气,从它们残损的躯体上剜下的那部分组织,被塞入一段半透明的试管里,被密封进无光又窒息的皮革内,静待着它们被摆放上实验台的命运。
伽鲁波罗斯蔑称奥特莱特为“工具”这一行为,有几位团员会为被污蔑者打抱不平,但受轻蔑的本人对此却没有过多的异议与怨言。
某次伽鲁波罗斯与奥特莱特结束了就任务执行出现分歧为主要内容的争吵,并以一方离开会议室为落幕后,在门外围观了几乎全程的接待员抱着几叠资料走到奥特莱特的身旁落座。
“伽鲁波罗斯很让人为难吧。”接待员先开口打破激烈争吵后令人不适的氛围,将手中的地图与生物档案递给奥特莱特。
“有点。”奥特莱特接过对方递交的资料,音声又恢复到一惯的冷漠。
“一生中就算只遇到一次这样的人也能留下很深的印象了。”
“大概吧。”
和奥特莱特共事的人必须学会的一项技能是主动打破她无心制造出的沉默,接待员熟稔处理这种情况的方式,那就是主动制造话题,奥特莱特作为反馈者而言态度固然总是不尽人意,但她总是有余力倾听。
“在我小时候,我父亲曾经和我分享过他父亲给他讲述过的一件不可思议的经历。”接待员稍稍向对方探出腰,以彰显自己正要叙事的存在感。
“什么?”奥特莱特整理起桌上的文件便于接下来的阅览,并不忘向对方传达自己在倾听话语而理解稍微滞后的问题。
“——就是我的祖父!哎呀。”接待员雀跃地解释,然后意识到自己的音声似乎有些高昂而迅速低敛下来,她调整了自己的音调然后开始面向奥特莱特讲述。“我的祖父在世时也是一名活跃的调查员,跟随调查团去往世界各处进行探索记录。”
“我父亲小时候,我的祖父曾经和他分享过一件令他终生难忘的事,可以说是诡异得令他久久难以忘怀。
他当时跟随着某个调查团在一处密林边缘扎营,只是调查并记录当地的生态环境与生物种类…构成那片森林的树种都是比较原始的巨大种类,这就是森林面积广袤的主要原因,他们一致认为当地不会有其他人类生存,但是某天祖父看见几名外出探查的战斗人员推着一辆,平时用来运载伤者的二轮车返回基地。
我父亲向我转述祖父跟他说过的字句,祖父当然对亲身经历过但不常提起的记忆铭刻在心,但也许就是因为不常提起所以语言表述比较差劲——祖父向他断断续续地道出那个回忆:那几个战斗人员的神色都十分的……慌张、惊惧,以及几分受到剧烈冲击后的麻木。他们在推车进入据点的时候大声呼喊着医护人员,在不知实情的旁人匆忙围绕过去引起的一片喧哗的间隙中,他听到一句充满了不可置信的‘还活着’。
什么还活着?他跟随着那个人的话机械地想着,然后朝车上望去——车上盖着一块被全然染红的布,完全遮蔽住其下的物体,布料下面起伏的形态毫无规律,也毫无生机,看上去像被破坏或者撕解的什么东西,或者说生物?但是在板车被人群围堵而被迫停下的静止中,他看见布面出现了什么……因蠕动或是颤动状态而形成的褶皱。
祖父说当时他的胸膈间瞬间涌上了一股黏湿的阴冷感,于是他把头低下,抑制着汹涌的反胃感强迫自己专心处理手上的记录,然而视线里却一直闪烁着那种升伏的血色斑驳,他回忆的时候不忘补充自己受到的强烈的视觉冲击以及其带来的精神影响。
过了几周后,他被安排和当时的其中一个战斗员共同前去探索,彻底离开据点后他们开始闲谈,然后祖父尽量自然地把话题转到对方前段时间带回据点的那个东西上。
‘——所以,前段时间你们推回据点的那个,生物,后来作什么处理了?’
他的队友看上去很惊讶,然后迟疑了一瞬,但还是如实相告:‘哦,那并不是生物,那是个人,一个龙人孩子。’
在我祖父忘加掩饰的惊讶的注视下,那名队员反而打开了话匣,也许他无法忍受单独承载那段记忆:‘那个龙人孩子在医护人员做了所有能做的救护后竟然活了过来,你能想象吗?我们当时是在火龙的巢穴里发现她的,她已经被雌龙撕开身体、幼崽已经吃掉她的一部分了,我们太过震惊以至于直接杀死了雌火龙和幼崽,也许当时也没有别的选择……她也只是个几岁的孩子,可能是在外出时被育儿期的雌火龙掳走的,我们到现在都没找到她的父母。’
后来他们就都噤声了,只是默默地各自做完需要完成的工作,然后在这种稍显诡异和尴尬而都默契地闭口不言的气氛中回到了据点,没有再发生值得我祖父重复回忆并讲述的事情,他在和我父亲说完这些后还缓解气氛似地打趣说,你不用当真,这些也许只是一个开始衰老的人因为记忆混淆出现的幻觉罢了。
我父亲和我转述完还额外补充了一句他自己的看法:当时亲临此事的都是人类调查员,到现在应该都去世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将那段插曲上报给了公会。 ——不过如果是我的话,也许更愿意掩盖那件事,那种离奇的违反自然规律的事情我宁愿不让它成为现实存在着的事实。”
奥特莱特在接待员故意制造出的演说完毕静待听者反响的气氛中,终于将目光从手中的文件转交到她身上:“你对这些内容有什么看法。”
接待员故作严肃地扶正了额头上的护目镜,这只是一个她个人的行为习惯:“我不太相信,也认为这种事情仅作为虚幻的怪谈看待就可以了……不过祖父说当时救回来的是个只有几岁的孩童,到现在过去了九十年左右,正如我父亲所说,亲身经历过那件事的人类早全都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