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们生于战争,以硝烟死亡为养料成长,然后……突然迎来了所谓的和平
这是一个关于探索和追寻的物语
养老向剧情企,旨在通过各类【事件】逐渐加深对新旧时代的认知来完善自身角色
讲述旧的回忆创造新的故事
除了场内少年兵外也开设场外投稿,详情请看正式企划书
人设投稿时间7月11日—7月31日
开企时间为8月1日—1月1日
克罗恩·H·霍夫曼
未设置称号
年龄:?
身高:177cm
爱好:?
职业:医疗兵
角色简介:丢失了部分记忆,根据士兵牌上的名字知道了自己叫克罗恩,本人完全没有自己还活着的实感,总会自虐,并且似乎出现了M的迹象。
从特战队转到陆军少年兵部队,而在更久之前是空降兵。
小队随队军医,虽然是军医,战斗力却是规格外的。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少年兵设定==============
离开部队后隐姓埋名在俄罗斯某通灵节目做了主持人,视觉和嗓子的损害已经被修复。似乎在刻意逃避以前作为少年兵的黑暗生活。
非常抱歉,Chern和迦洛的角色没有在这里找到,所以上面的响应并不完全。
还有非常对不起各位亲妈让你们等了那么久OTZ,如果发现有OOC不要大意,用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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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气弥漫,笼罩着那个带着金色护目镜看起来还带着几分稚嫩的白发年轻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个少年兵,但是对于他出现在这里佣兵服务中心里的人却意外的表现了一致的默认。因为他们在不久之前已经亲眼见识过这个年轻人的本事,纵然他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比起佣兵服务中心前台的人都显得有些娇小。然而,他所蕴含的爆发力看他手臂的肌肉线条就能够理解一二。
“呼……”白发的年轻人百无聊赖的再度将一口烟气呼出,就在几个小时前他接到联络说雇主希望他能够在这里等待这次任务的搭档。然而现在距离约定时间连五分钟都没有,雇主和所谓的搭档都没了下一步的信息。护目镜后那双拥有浓艳的化不开蓝色的皇家蓝双眼微微眯起,他并不清楚自己之前冒着危险将戴尔斯·迈尔斯藏匿的事情是否是对的选择,对方做了什么他自然非常清楚……“真是……我到底在想什么。”他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士兵牌,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面前全息投影的资料上。迦洛;狙击手;25岁;是纯正的人类,这些是他所知道的关于自己的搭档的全部信息,不管怎么看都太寒酸了一些。
Idun刚走进佣兵中心的大厅就被浓烈的烟味冲的皱了皱眉头,很快他就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个坐在等待区域看着资料信息的白发年轻人身上。那个年轻人很面生,并且带着几乎当上了大半部分脸的金色护目镜。然而这不是他注意点,按照他的判断这个年轻人不管怎么说似乎都不是应该抽烟的年纪,而此时此刻对方却旁若无人的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烟就仿佛有数年烟龄的老烟枪一般吞云吐雾,时不时的调整投影上面的资料信息,而那个资料上的照片很不巧他正好认识。
[迦洛前几天在抱怨自己要和一个医疗兵执行任务的事情,难道这就是那个医疗兵?]
Idun皱起眉头,他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变成了小孩子的过家家,不过这好像正好解释了为什么这个年轻人是个生面孔的这件事。这样想着,他快步走向了那个年轻人,最终停在了他的面前。
“据我所知这里并不禁烟,先生。”沙哑的声音响起,作为军医的Idun立刻做出了判断对方应该声带曾经遭受过不可逆转的伤害。“所以我在这里吸烟似乎并没有影响您,并且,我成年了。”这样说着,克罗恩拿出了通行证。
是的,Idun看得很清楚,然而他也看到了对方的年龄一栏写着18岁,这是正好踩在了成年大关的年龄。“你的嗓子,是怎么回事?”这就是他的问题,他知道那种伤应该是遭受到什么重大的事故,“还有,吸烟对你的声带受损百害而无一利。”
“突袭行动,被敌方酸性毒气灼伤。我本可以撤离,但是队伍里的指挥官被困在里面所以我也选择了留下,这就是代价。”克罗恩按灭了烟头,抬起头看了眼那个比自己高处很多的金发右眼带着眼罩的男性。“我是医疗兵。”说完,他还不忘记做了一个补充,以防对方听不懂。
“少年兵?”Idun皱了皱眉头,眼前那个年轻人讲述的方式轻描淡写,如非老兵绝对不会这么冷静。
“……”克罗恩保持了沉默,“您何必明知故问呢?”最终,他选择将问题抛回去,并未正面解答。不过这也够了,因为那一瞬间的沉默足以让Idun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既然对方已经是成年人并且心智比年龄来的更加成熟,Idun也就不打算在继续说什么,毕竟他并不认识那个年轻人也不知道对方遭遇过什么,但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足以说明一件事。而且,那些佣兵在后面议论这个年轻人的话Idun也听的很清楚。这样想着,他从口袋中拿出了一版润喉糖递给了那个年轻人,之后就离开了那里,他还有事情要做,也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克罗恩拿着润喉糖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一直以来都以战火和痛苦为饵料成长,生命中印象最深的也无非是如何杀人或者如何拯救队友。而这一次……
“还不知道那位先生的名字……不过应该还有机会再见吧,下次再谢谢他好了。”自言自语着,他嘴角弯出了一个弧度。
二十分钟后
“请问是克罗恩先生么?”一个男性的声音响起,这让有些昏昏欲睡的克罗恩激灵了一下后立刻恢复了警惕。他晃了晃自己的士兵牌以表明身份,看起来是自己的搭档或者雇主到了。“你的雇主请你到会客室单独见面。”说完后,那个拥有类人血统的男性示意他跟着自己。
[果不其然,就先让我看看那个神秘雇主到底是谁吧。]
应该说事情果然如他所料么?在门外他就听到了房间里有人对和医疗兵组队这件事感到不满而抱怨的声音。
[哦?想要突击手么。]听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之前在资料上看到的自己的那个搭档是狙击手。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得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略显扭曲的弧度,只是不知道他那位所谓的搭档如果知道自己正在抱怨的那个医疗兵因为长期的战乱而被训练出了几乎什么都会一些的那种技能,会怎么样呢?虽说是雇佣兵,但是果然……和他们那个年代比起来依旧是一群被和平麻痹了神经的人。
与此同时
联邦军军事基地,参谋部办公室
“Hummmmm……有意思。”金发的军官露出了微笑。“本来还以为那些老鼠都跑到三层去了,没想到居然还有遗留下来的。”他合上资料夹将它们丢在桌上就好像没有任何价值一般,随机他两手撑在办公桌上发出了哼笑。“博士,我抓到你的尾巴了。”那双钢蓝色的眼睛中写满了疯狂和算计,似乎他自己没有察觉到,就在他的笑声中夹杂着微不可闻的“嘶嘶——”声。
“听说你在找我,参谋军士阁下?”敲门声响起,一个白发红眼看起来和正常人类并无二致的联邦军下级军官走了进来。“请问是有什么事么?”
“的确。”这样说着,他将一个存储卡交给了Chern。“Alex又不知道去哪儿了,他的通讯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他一直不接,而我这里还有事情所以也不方便去找他也就麻烦你跑个腿。”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当然,不会让你白干。如果你能顺利找到Alex并且把这个转交给他,你这段时间偷偷摸摸运进来的东西我也不是不可以装聋作哑帮你瞒着。”
“还真是和传闻中的一样是个麻烦的家伙。”虽然这么说着Chern还是结果了存储卡。“不过地方那么大找个人也挺麻烦的,如果您能给个范围我会很感激。”
“多半是在酒吧或者红灯区那里。”
[你一定是故意的,真不愧是蛇类。]在听到这个答复后Chern在心中对这个参谋军士翻了个白眼。
佣兵服务中心那里
迦洛似乎默认了自己的搭档就是一个医疗兵而且还是个之前还没做过任务的新人的这个事实,他打量了一下那个沉默的白发青年最后率先开口大破了沉默。“和我一起干活有几个规矩没如果你能接受的话我们可以继续讨论下一步的事情。”说完他停了一下,然后他看到了面前那个医疗兵耸了耸肩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后他才再度开口,“第一、绝不做多余的选择;第二、不过问工作外的任何事;第三、任务中出现任何意外,为保全自身可见死不救。你接受这些规矩么?”
“……”克罗恩并未开口回答,他只是弯腰拿起了刚刚放在地上的枪支和行囊表示自己已经接受这些,并且准备万全随时可以开始行动。
时间回转到现在
在路上,克罗恩终于弄明白了雇主这次找他的原因。因为佣兵服务中心那里注册信息为医疗兵的只有自己一个,而且这次事件是一次人质拯救行动。
[所以是考虑了最坏的,人质可能受伤的情况么?考虑真是周到道儿让人觉得不爽的程度了。]皱起眉头,克罗恩看了眼被树叶盖满了的小道,这不符合常理他的第六感已经警报大响。不管怎么说这条小道并不像是常年无人走被废弃的样子,固然现在是落叶的时候但是为何这条路应该经常有车和人来往的道路上布满了和地毯一般的树叶呢?难道是……瞬间,克罗恩想要出声提醒走在前面的迦洛,但是迦洛一瞬间仿佛被冻结的动作似乎昭示着他还是晚了一步。
“我触雷了,是松发式的反步兵地雷,你快走。”虽然迦洛面部基本上被面具挡住,但是克罗恩能够听出来他其实在害怕。反步兵地雷虽然他并未实际拆解过,但是理论课程他听了不少,并且他曾经在穿越之前亲眼看过老兵处理这种东西,兴许可以赌一把。迦洛很惊讶,因为他明明让那个医疗兵离开了,但是他却看到对方卸下了背囊和武器拔出了绑在腿上刀鞘里的刺刀开始做起了前期的排雷工作。开什么国际玩笑?难道这个医疗兵打算就用一支军刺排雷么?“我说了!让你快走!”
“那不妨自己先冷静一下,尾音都在颤抖明明是想说‘救救我’,稍微坦诚一点不丢人。”确认了周围安全后,克罗恩面向迦洛趴在了地上尽量保持着低姿势。“我并不清楚这种反步兵地雷和我所知的是不是同一种结构,只能试试所以你这段时间里千万不要动不然我们都要完蛋。”说完后,他小心翼翼的拨开了阻挡视线的落叶。“Hummmm……看起来这段时间的确很和平,现在的军工和那个年代没有什么区别,结构换汤不换药我有80%的把握能搞定它。”
“结构?”
“嗯,一般的反步兵地雷是被踩到就会立刻爆炸,但是有些时候一些人会利用触雷的人来吸引他们的队友来救他们从而得到更多的击杀数量。”克罗恩这样说着,从旁边找到了一根树枝。“所以他们会故意将那种触发式的反步兵地雷的触发杆调松一些,除非是手工做出来的,不然不会那么久都不爆炸这种事情当年我跟着部队里的老兵没少干过,姑且可以算是半个行家了。”
“你是叫克罗恩吧……为什么你会那么冷静,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人。”迦洛似乎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年龄刚刚跨过法定成年大关的年轻人并没有同龄人应该有的那份稚嫩。“你……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踏入这一行的?”
“……”克罗恩沉默了一下,最后叹了口气。“我觉得这不会是一个很好的故事,不过既然你想听的话那我也就说了好了。我是什么人或许我说了你也会觉得荒谬所以就不说了,至于我为什么踏入这一行……应该说是一系列的不可抗因素吧,因为我生存的环境连活下去都要拼尽全力,所以我为了活下去,为了复仇加入了军队,然后就来到这里。”话语落下,他将两根树枝用一根非常简易的橡皮筋绑起来插在了地面上,然后又依葫芦画瓢做了另外一个一样的,然后将这两个东西插在了地面上。“差不多了……现在我要用这东西滑到你脚下固定住触发杆,千万……千万不要动。”
与此同时,联邦军基地参谋军士办公室内
金发的男子依靠在窗台上,透过玻璃看着在下面巡逻的士兵,自从上一次袭击事件之后对于那些可疑人员的抓捕并没有落下,而且那些突然高调起来的恐怖分子也在挑逗着这位参谋军士本来就算不上太过强大的神经。最终他回到了桌前拿起通讯器播出了一个通讯代码。并且同时他激活了桌面上的全息投影装置将三名闯入基地的可疑人员的照片和当时的监控录像放了出来,他是情报战线出身,自然比更多的人能够看到一些细微的信息,例如那三个人之中拥有棕发看皮肤略有些黑的人。
“你终于愿意接通讯信息了。”终于,他开了口。“还记得我上次嘱咐你的事情么?你顺路给我办掉吧。这是命令,Alex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不打算对你用强制命令手段但是上面知道你总是在违纪的话我也保不了你。”似乎此时此刻他自己都没有察觉,那双本来湛蓝的眼睛瞳孔突然收缩变成了爬行动物一般的样子。“我也不介意亲自动手不过,你觉得如果我动手的话事情会好收场么?”似乎通讯终端另一头的人妥协了,他的眼睛慢慢的恢复成了原样。“你能明白就好,别让那小鬼察觉了。”说完后,他挂断了通讯。
[跑吧,跑吧,现在盯着你们的可不止毒蛇。跑吧,跑吧,你又能跑到哪里去呢?]渐渐地,年轻的参谋军士的嘴角拉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真不好意思,看起来我要率先将你的军了,Minna Marguerite博士。”
四、射杀孔雀
法尼奥在凌晨时分醒来,看来这里的薄暮和黄昏一样久。他坐在昨晚小队集合的地方,难民所的门口,可以看到屋顶间隙的长天。这里没有月亮。意大利也有这样的长天,由九几年的漆了颜色的砖瓦堆砌出来的,楼下有咖啡厅,服务员往泡沫上挤好时巧克力酱,画哄人的笑脸或心形,他目睹那番景象时还没有到喝咖啡的年纪。纽约也有这样的长天,四十五号公路的W出口直到长岛的停车场,长天、长岛,几千对情侣在两者之间结账、接吻。他和一些朋友蜷缩着腿在SUV的前座里呼呼大睡,女孩们在后座。它们到底是同一片天空,现在却不是。他很快发觉这个想法是怀念过去的一种迹象,便暗暗等待有人过来,聊一些事情,好盖过地底陌生的轰鸣。对陌生的恐惧总会浮上水面的。现在还没有,他隐隐感到即将到来的阶段,却又无可奈何。适应环境与受伤几乎一样,现在他们正处于身体的应激反应导致的一种兴奋状态,思维迅捷且高效,冷漠,不受伤感的影响。接下来是恐惧、疼痛、呕吐、保持清醒。每人的策略都不同,直到最后一刻,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否能从这次受伤中存活下来。
卢娜醒的很早,她说要去整理军械设备。格拉醒的也很早,但显然他的早起是源于习惯、孩子的精力,而不是因为巨变的不适所导致的。从来到队伍的第一天他就曾问小男孩是不是基督徒,格拉回答了,是的。
刚到纽约的那一段时间,他究竟是否选择了投靠宗教,并伴随罗曼蒂克式的想法,为事物的存在与缺席找一些解释,哪怕它们违背怀疑者的灵魂。他当时既没有社交目的,没有压力,没有和世界的连接,为什么有人死在街角的群架,为什么有人死在少管所,那会让他的死更宝贵吗,为什么通感会发生,英文单词有五克重,为什么器材室玻璃房外的日落令人如此不安,物质之上是否有精神层面的存在,这些问题的答案究竟是否重要,他的知识与现实脱节了。为了填补那段巨大的缝隙,即便他选择了宗教这一种方法,端坐在学校的基督徒圆桌的一角时,他会从未感到期望能感到的满足,或宗教性的狂喜。信仰的悬停持续了很久,直到来到这里,黄昏变成刀下的血液,刀下的上帝的血,流向他的脚边,染红了裤腿,指明他这份悬停早已转化成下一段虚无主义的征程的开端。
素食者与基督徒有时让人感觉到一种相似性,二者动机却完全不同,前者为行为,后者为精神。意大利姑姑也许是游荡的基督徒,他从来都不太清楚。她也没有遵循传统的意大利风范,不留尼采的书籍在书架上,陪着邻家小孩周日去主日学学校。纽约高中的许多同学也是,数量要比想象得多(假设包括一些受家人影响本是基督徒,却不参与每周基督聚会的人)。去康乃狄格州后,姑姑与纽约的基督团体断了联系。假设他再坚定一点,再说服自己去更相信上帝一点,理解信仰的沉重、神秘主义的绝望的孤注一掷,同时理解“不信的激情”,二者矛盾的碰撞。至少这样能让死亡更有意义。假设他曾有幸瞥过过齐奥朗的挣扎,推测出自己多半相似、又更犹疑、更轻浮、更无足轻重的路途。多年之后,在承认生命一毛九分的价值的同时,他是否会坦然一些,这已经是有回答的问题了。
法尼奥同时又意识到战争于他即为宗教的代替品。本身有些难以理解,但如果拿一件小事来作类比,就很好看清了。曼哈顿每周五晚有一个名叫会进行一些小众音乐会,演出者是现场自荐,质量不好,有时候一场能有三十多个演出者。观众按到来的早晚入座,有人站着,有人坐在地上。法尼奥有一次去打发时间,在中途进入,找了一个靠门的座位,正想听一会儿就离开。整场下来总有人开门进入、离开或去门外的厕所,走廊的强光和保龄球馆的大灯以五分钟一次的频率照在他脊背上和余光里,他因此感到烦躁,正准备起身之际,他发现侧前方坐了一位金色直短发的女孩,穿吊带背心、拖鞋和短裤,漫不经心地把脚放在凳子上,一直玩着手机,不论台上表演的好坏,她不曾鼓一次掌。他本来如此烦闷开门的亮光毁掉了演出的体验,现在却爱上了它,因为每次亮光照在他背后的同时,也照到了女孩的背后,使其脊背与发丝能被看见。如果战争不曾发生,他要么会直接选择离开生活的演出,因为不满于它的规划者的混乱和即兴性,就在来到康乃狄格州的几年之内;要么会睡着,自我意识不再有任何机会出现,为了避免在演出这个公共场所睡着,着了感冒,他也会提前在睡着前离开。但是战争,以其独特的苦痛,一明一暗的恼人的亮光(它本不属于演出的一部分,而是人悉悉索索造出来的东西),和其映照出的阴影中的某种美丽与价值恰如其分地留住了观众。
在这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的凌晨,法尼奥小臂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又一次问他是否还信奉上帝。格拉十三岁,可以用孩童无辜的沉默来挡过成人的莽撞而刺痛的提问,他却很快地以一种实用的口气肯定了。远处教堂的圆顶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比其他基督教堂更漂亮的天空装饰吧。他们之间因此形成了一个滑稽的反差,信仰宗教的孩子更真实,更不留恋于梦幻。格拉没有尝过好、善、乐,因此也不会把自己战争的苦解释为为了上帝所受的苦、荆棘冠下宝贵的疼痛,他也不奢望神迹,也不高尚化自己的行为,不撒旦化对他举起的枪口。可以想象,每当一天结束,他回到布拉格某一个不知名的教堂时,神父如何抚摸他的额头,告诉他上帝又降下眷顾,收走了许多灵魂去天堂,作为大天使翅膀下依偎的小鸟。并坐在一隅的饭桌前,为虚幻的信仰所祷告两分钟,在这两分钟内又有成百的小孩死去。他作为人,同时也作为宗教上最大的悖论,亲吻自己的十字架时哪一片嘴唇是忠诚的呢?
“那说说你的小朋友们都去哪儿了?”
法尼奥此刻尚不知世界之大,为傲慢所掌控,这是旁观者的傲慢,说得出任何愚蠢而尖锐的话,而非选择改变自己。这时对于他,世界只有一个颜色,即是自我的颜色。格拉的真实无法侵入他的梦幻。他意识不到那是梦幻,是基于缺失,而非基于现实残酷的一击。
格拉首先确认了这句话的意思:“什么小朋友?”法尼奥选择了一个具有普适性的意象,回答:“那些和你一起吃饭的小孩儿,在每次上战场之前你们可能还曾互相鼓励对方,你们打架,不过你不对他们开枪。如果你在教堂长大,你们也可能一起唱过诗。”
他接着说,几乎有循循善诱的味道,他把语速放慢,单词像夜晚海上的波纹一样停滞:“有些调去了别的部队,我没在指那些。我指另一些,他们永远地留在了布拉格,你明白永远什么意思吗?他们没可能被调走了。你这次被调走,有一些下次会被调走,而那一拨人不会。”
“他叫什么?亚当?杰卡布?都不是?他现在在那片云后面看着你吗?这样的孩子上帝会怎么补偿他?书里怎么说的?”
格拉没花一秒,直白地承认了,回答说:“不,他们死了。他们的死和其他的死一样。”他停顿了一下,皱起了眉头,第一次使用了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他说英文时以简洁为习惯:“上帝和他们的死没关系。上帝在遥远的地方。”
“当你要死时上帝也在遥远的地方吗?”
捷克小孩儿慢慢意识到法尼奥想问什么。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去想这个问题。但世上其他的任何一个圣徒都会穷其一生来证明它,即在生命的结束,是否会有一双洁白的双手将他们的灵魂托起;他们的上帝是否能实现诺言。每个圣徒同时都相信自己是上帝的爱人中独特的一位,或是世人中独特的一位,必定落入这两个分类其中之一。而他不相信自己是独特的,和其他基督徒、无神论者、怀疑论者一样普通,如果他们有罪,那他也必然有罪,即使他不该有罪。对他来说,死后的世界并无区分。一个实用主义的基督徒。格拉平静地点了点头:是的。
“我不在乎。”他轻轻地说。
创世纪第三天是海洋的形成,生命的开端,自然元素巨变的结束。第三天也是人们认识到不会再有任何基本的变动了,不会再出现洪水将他们带回战场。卢娜不再整理军用设备了,紧绷绷的手掌掐着很多团空虚的空气。她先其他人一步,飞快地进入了疼痛的阶段,流露出女性的弱点。法尼奥走遍街区,有时候莫里斯也在,他们去寻找能做的事情,发现这里人们不互相对视。这里也有舞厅,酒吧,像陈列宝藏的玻璃盒。彼时人类以缭乱的光线刺激自己,驱逐生活的平淡和愚钝;这里却以平静为稀有,如同封闭的球体,它们酒吧的灯光只有黄色,还有一种黑色的光,没有音乐。每一个酒吧装载着一小片黄昏的第三阶段,给予顾客绝对的孤寂,产生精神上的出神。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每人与每人的模样都不近相似,创造出生活中愈来愈大的不同。连浮于表面的肤色都曾将掀起人类社会从底部到顶部的革命,形态与触感皆有不同的居民又经历过多少次怒目相对呢?多少次陌生人欲言又止的脸?只有寂静能将一切统一。怪不得使用拉丁文。他们的对话如此精简,必须要使用根本的词源才不会引申出歧义。他们的艺术会是多么单薄呢?极简主义的盛行。艺术的另一面即是战争,他们的武力又多么发达呢?
第三天结束后,沉默像疾病一样蔓延了。它并不是真正的沉默,而是因对话的空洞而导致的意义上的沉默。卢娜每天都确认认识的几个人的安全,每天重复着相似的话,摸摸格拉冰凉的额头;她讲道,她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情况……却希望如果自己没那么快适应就好了。法尼奥回答道,他在四零零玖时一直有这样的感觉,但至少还有子弹告诉他们:不是的,这是战场。卢娜安静地看向他,问道我们是否已经说过这个话题了。法尼奥说你装作没有吧,再多说几句吧。卢娜说,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同样的情况在莫里斯与他的对话也发生了,但是他们都不点明,含糊着努力推动着沟通的发展。他们去了一家小酒吧,有几位年纪大点面容姣好的女性请了他们两杯东西,他们俩都不认识那个酒的名字,坐在不流通的黑暗的光线中努力辨别着酒杯的边缘,试图做出一个完美的碰杯。失败了很多次之后终于成功,他们赶紧把味道奇妙的酒喝下去。法尼奥对其作出评论:太难喝了。莫里斯说,对。法尼奥说,你该拒绝她们的,还不如以前的廉价的酒。莫里斯说,那不礼貌。但确实不如以前的酒。法尼奥笑了,说,好的,好的,你的国家很在乎礼貌;我的国家不那么在乎。莫里斯想了一会儿,说,你的国家……
直到最后,法尼奥对重复了无数遍的谈话内容忍无可忍后站起来,失望而反。莫里斯看起来不怎么在乎这件事。在进入四零零玖的第一天,他们按顺序就报了一遍自己的国籍:法国、冰岛、德国、中国、捷克、美国……我一直想去那个国家。是吗,为什么?听说以礼貌和绅士为道德。那你的国家……
沟通变成了一件没有目的的行为。没有新信息了,一切都滞留在距离现在千万年的战场上。他曾在纽约感受过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的空洞,像一个死后褪色的孔雀。那时候还有药物能赋予它迷幻中的宝蓝色。第三天晚上,法尼奥看到终于拿出项链、凝视着它的卢娜,问她其中有没有出现过图像。她说没有,她不会期盼它有。但是每次打开,就能在窗外看到家乡的天空。这就是孔雀尾巴上的宝蓝色。他面对着像纸一样空白的大鸟,尝试过用未曾去过的环境和海洋去填满,还不知道成功或失败(会失败),几公里以外的子弹横空打进它的肚子,它像破纸袋似的漏出里面装的东西,被血和泥土上了色。如果上帝一直开枪,它会一直流血。现在子弹用光了,他又要面对褪了色的孔雀。交流没有用,超乎感官的酒的味道更没有用,物质是没有帮助的……法尼奥心想。要不就在以自然为基础的文化环境长大,孔雀活蹦乱跳,永远不用死去,每个人从出生那一刻就有永久的伙伴;他来到了纽约,失去那个选项,现在只有人与人的联系才有用,仇恨或关心。
第四天白天,电视上播报了卢娜被通缉的信息。格拉的脚步声风一样从走廊略过。当时他坐在房间里的沙发上,看到后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又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