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尔迦·笑音
未设置称号
姓名:洛尔迦·笑音
性别:男
年龄:15
身高:172cm
种族:鸮形人
起始城市:巴拉姆
职业:游荡者
信仰:霜之薇洁娅
简介:
流浪儿→冒险者→魔法学院的学生new!
莉莉·索利达斯
未设置称号
莉莉·索利达斯
翼族
巡林客
80岁(?)
155cm 德莫拉
海边长大的小鸽子。
似乎是某个秘密结社的成员。
乐趣是贴着海面飞行。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在一场意外的火灾中毁掉了一只眼睛,并且在面部和身体的其他地方留下了无法消除的疤痕。
加莉娜·伊万·涅夫
未设置称号
年龄:90
身高:164
爱好:寻找平静
职业:巡林客
角色简介:
深林城出身,跟随父母在奥伯森林中居住,之后与朋友嬉戏时因朋友的恶作剧受伤,从此性情大变,暴躁、易怒、反复无常。无条件包容疼爱她的父母也因盗猎者的纵火失去生命,痛苦的加莉娜就此走上复仇的道路。
有关过去的梦境
莉莉·索利达斯的指尖滑过书页,发出沙沙的声响。还算年幼的翼族其实没有读书的耐心,她只是单纯喜欢这种声音,通常来说诺言会用责怪而锋利的眼神剜她,但现在对方忙于别的事情。医生和他一起占据了内屋距离最远的两个角落,连线的中间是那个灰发的孩子。从医生半张着灰色羽翼的缝隙中莉莉能看到小个子的半张脸,但她并不好奇——或者说,并没有把好奇表露出来。 内屋的门没有关上,这意味着他们认为没有什么值得保密的、或是真正值得保密的东西不会经人之口吐出。
她能听到医生一如既往不发一言,不过按照经验来说,医生只是以防万一的存在。牛油蜡烛滋滋地燃烧,倾斜着躺倒在桌角,而里面的添加物散发着股微妙的气味,仿若药草燃烧产生的烟雾在此时此刻让人喉咙里有些发堵。
斯林特尔的喉咙也有些发堵。这感觉像是吃了不相宜的毒果子,一口气抽到一半便不上不下地卡住,堵得人心脏猛烈地抽搐。她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好低头注视着微微摇晃的汤药表面。诺言看上去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而房间里的另一位女性看上去相当吓人:单从外表看来,她与诺言应该有着无可辩驳的血缘关系,却比她的胞兄五官更加锋利,凛凛的目光像是刀子一样在斯林特尔的心间留下些许寒意。这两个人或许是装错了躯壳。
“喝吧。”
她顺从了。抛下那不知道还能否称为家乡的地方,抛下了熟悉的泥土、小径和矮屋,转而投奔只有数面之缘的人,在现在满身伤病和感染的情况下,她除了顺从之外还能做什么。
汤药并没有想象中的酸苦,而是一种清淡冰凉的气味,与它本身的温度格格不入。斯林特尔转头看向诺言,而对方只是在她的注视下故意慢慢移开了视线,若有所思却其实什么都没在看地望着另一边。她读懂了这种动作,将目光收拢回空空如也的木碗中——然后,碗中所盛的一汪黑暗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女孩儿抽了口凉气抬起眼,但这间屋子里没有能够安放她惊惶目光的地方。不知何时他们已经离开,门并没有掩上,但从外面透进来的烛光逐渐衰退,她甚至听见了一声轻柔的动静,就像是蜡烛从桌上跌落。不知从何而来的困倦压住了她的双肩,也许是药物发挥了作用,也许是突如其来的安宁遮盖住了她的头颅,斯林特尔来不及思考,就睡着了。
她曾经听说过一个仪式,用于卜问未来。人们在某个天地消隐而精怪丛生的时刻在户外行走,以期获得关于未来的只言片语。
斯林特尔做了很长的梦,然后戛然而止。无边无际的海洋、沙漠、雪原,有什么存在同样无边无际地爬满了整个世界,颤抖着将整个世界串联在一起,就像一柄热刀子滑入黄油。女孩儿觉得又冷又疲倦不堪,不像是在柔软温暖的床铺上休息,而更像是几年前的冬夜,她被追打着钻进了没有收割的芦苇中,衣物短得无论如何都无法遮住脚踝。她想着自己或许今晚就要死在这个地方,或者更糟:因为寒冷失去手指或者半个脚掌。
她并没有回到那片冬日的荒原,而是去了个自己并不熟悉的地方。斯林特尔四下观望,四周像是多琢面的棱镜折射着冰雪和某种黑色的阴影,看不出具体的形态。 从镜面的倒影之中逐渐靠近的时候她才认出来——因为看上去如此不同。另一个她自己在支离破碎的结晶中行走,面上罩着白色的冰雪,黑色的羽毛从她的双袖中满溢而出,在地面上拖曳,扫起细碎的雪粉。
蓝色、紫色和青绿色的光铺天盖地的覆盖过来,就像结晶之中升起的一轮黑日,越过自己凭空年长几分的身躯倾泻过来。那个身影孑然向前,灰黑色毛尖的皮毛斗篷翻滚,在那个瞬间斯林特尔明白了。
这就是结局,这就是终结。 这就是她的末路。
她的喉咙哽住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里有东西——准确的说,是温暖的人的触感。她不记得左右会是谁,她记忆里从来没有人这样牵过她的手。干燥、稳定,温暖又有力,紧握着不放,即便她没有来得及回握,也未曾松手。他们的身高都略高些,手指骨节分明,大概都是男性,但却能感觉出来不止两人的气息与她并肩而行。
斯林特尔用力回握。她牵着——或许是他们牵着她向前奔跑,追赶着在支离破碎中前行的另一个自己。他们再次穿过梦境,摇晃的甲板,柔软下陷的滚烫砂砾,锋利的冰雪与坚实的道路,他们之间的手紧紧握着,无法被逆行而来的人群冲开。
女孩儿觉得自己就要赶上了。离着结局、离着终结越来越近,德莫拉所没有的寒冷冰雪扑打在她的脸上,但是滚烫的温度从双手传来,沿着骨骼攀附在脊背上,就像是一条温暖的龙。她步履轻快,忽然觉得自己有了方向。他们原本逆着人群或是风沙前进,现在已经完全是暴烈的风雪,刀子似的割着人脸。
或许她这辈子从未如此坚定,温暖,心中饱胀着酸涩和涌动的热流。
近了。
脚步加快。
风雪更甚。
但是撕裂的疼痛从她心口泛起,就如同在奔袭的道路上撞上了一支荆棘。女孩儿停了下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胸前无故蔓延的血色。在这一瞬间她才察觉到双手空空,残留的温度被风雪迅速夺走,前路重新被白色覆盖。所有的东西飞快地模糊、远去,陷入一片漆黑,快得就像是天黑。
她吐出一口滚烫的东西,几秒之后斯林特尔才意识到自己依然坐在床上,手中捧着碗,碗中有一汪浓腥的黑暗,正摇晃着看她。
“如果你想打破命运,就开口说出你之前梦见的东西。”诺言说。
斯林特尔手掌中残留的温暖正在飞速流逝。但她仍然清楚地记得,曾经被紧紧握持住的感觉。温暖和坚定渐渐从她的心中退却了,从那个伤口中流泻出去,仅剩下的只有恐惧、黑暗和寒冷。她抬起头,透过泪水注视诺言和他的胞妹。翼族们面色冷淡,在昏黄的光线中显得极其不真切。
即便会迎来那样的结局,她也想再一次握住那些手。再一次与他们一起奔行在命运的道路上,然后目送他们离开——
“我知道了。”诺言回答。这种眼神他很熟悉,知道又要在花园的尽头添上一座墓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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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于未来的梦境
光亮感给了莉莉·索利达斯一种恶心的感觉。这很奇怪,通常来说光明不会带来这种感觉,就像是触手沿着血管深入体内,紧紧捏着心脏直至它疲惫不堪地停止跳动。女孩儿现在感觉很疲惫,从她确定了那一点之后就有些心不在焉。
从很久以前,她就一直在训练自己辨别不理性的东西。她的大脑会阻止自己形成不够可靠的补完,无论是声音、图像还是气味。所以她能清晰地甄别梦境,并且借此让自己醒来。很遗憾现在就处于一种尴尬的情况:她开始意识到这是个梦,却无法抽身离开,所以当女孩儿理智回笼的时候,就已经在茶桌边就坐。
翼族惫怠地垂着手。她没有遵从礼节,就差把脚翘在桌上了。 同行者显然无暇注意到她态度的变化,因为坐在长桌对侧的女性其实相当抓人眼球:面具,不消细看就能从嘴唇和下颌看出的端正容颜,胸针、吊坠和手环。莉莉觉得眼球后面一阵灼痛:她已经走得太远了。
茶会间萦绕着一种与梦境并不相符的理智气氛,这种冲突感让她头脑发胀。或许之后再找人打听发生了什么——莉莉的眼神扫过了尼格勒。要寻找一个之前就认识的人,恐怕比现在让女孩儿驱动理智要更简单些。疼痛贯穿了她的大脑,她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问,即便知道自己身边嗡嗡作响的都是重要的情报,她也已经打不起精神去听去想。
莉莉·索利达斯可能是第一次在梦里做梦。梦里都是色彩鲜艳的光斑,互相倾轧着吞噬着,融合成一个光华暗淡的巨大空泡,像是一具不断膨胀的死尸,遍布整个烂漫星空。她踡縮在一个狭小的果壳内,冷冷地注视着外面,然后感觉到冰冷如同刀锋一般的东西压上了她的脊背,剖开 ,把她内里灼热而黑暗的东西展露在外。
女孩儿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睡着了。她觉得自己一直在紧紧盯着那个自称夏绿书的精灵,对方也以一种并不应该存在于梦境中的锋利眼神紧盯着自己。耳内都是同伴交谈、询问的模糊声音,莉莉却觉得夏绿书的嘴唇并未开合翕动,只是露着一种几乎可称悲悯的笑意。这让她芒刺在背,就像是遗忘了重要的事情。
梦境向来是潜意识的显现,也是诘问自身需求的重要途径。梦境总是在满足自身欲求和剥夺它们之间摇摆。而此刻莉莉仿佛并未存在于夏绿书的梦境,而是依旧存在于自己的梦境之中,周围显露出一种烟气蒸腾的扭曲幻像,茶会中的人们就像坐在烈火之中,四周并不坚实的现实正在熊熊燃烧,发出某种恶臭。
“孤独。”夏绿书说。
莉莉·索利达斯愕然。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并不相信夏绿书会对她吐出这个词句。
“孤独。”
这个词语发出轰然巨响,就像是很久以前,某个钟楼上巨大的钟被敲响时候所发出的那种,令内脏震颤的声音。这个词语没有离开夏绿书的嘴唇,也没有进入莉莉·索利达斯的耳朵,只是从以太中回荡而来,回荡出令人疯狂的絮语。
周围的一切扭曲成斑斓的色彩,像是蒙版上所洇出的肮脏东西。翼族、巡林客、莉莉·索利达斯咬了咬嘴唇,她想要反驳。
“我并不孤独。”女孩儿很平静。她甚至有闲暇略微眨眼,缓解了些许压力。“况且,我已经——”
只此五个字,就如同数柄锋利烧红的刀刃插入她的内脏,按照不同的方向切割搅动。巨大的痛苦让女孩儿想要呕吐,像是有什么比自己更庞大的东西亟待从口中吐出。她没有拱起脊背弯下腰尽力缓解痛苦,她甚至没有露出其他表情。莉莉·索利萨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真实答案,即便除了她自己之外没有人听到这个问题。
说出真相会让她极度痛苦。越是情真意切地相信为真实的东西,就会像炭火般灼烧她的口腔。但有些事情,痛苦的惩罚也不能阻止她说出自己所坚信的东西。唯独这件事她不想撒谎,一次也不行。
“我已经没有任何——在乎的人了。”
她倒抽了口气。
这是惩罚、是诅咒,是必须承担的东西,无法通过谎言逃避。
随后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她依然能感觉到口中弥漫着淡淡的、烧焦了的血味。
“如果你想打破命运,就开口说出你之前梦见的东西。”诺言说。
莉莉·索利达斯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碗,里面空空茫茫,只有一片黑暗,被她丢在了一旁。女孩儿整理好表情,抬头看着年长的翼族。
我好像走错了梦境。她用手语说道。
“光明赋予力量,秩序引导众生”。这是珂旭的教义。对于光芒,幼猫应该是非常欢迎的,但当白光将他和薇塔塔包裹着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人们不去直视太阳,不仅是尊敬珂旭,还因为太过明亮的光,会刺瞎双眼。
幼猫垂下眼睑,直到面前的光线恢复正常的时候,才张开了眼睛。
这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一个梦幻般的花园当中,在讲给孩子们的童话故事里,这样的花园通常都居住着美丽的少女,这个……
幼猫看清了坐在花园中央的那个人,只见她的脸上覆盖着一个洁白而精致的面具,只露出一个纤细的下巴和粉嫩的嘴唇。幼猫猜想她应该是长得极美的,但又无法确知她的上半张脸到底长的如何,万一很难看就……
幼猫在心里头唱起了献给珂旭的赞美诗,让自己不至于一直在思考一些对神明不敬的事。虽然对方未必会介意,但这又不是什么应该做的事情,还是尽早停止吧。
一阵茶香飘进了幼猫的鼻子里,他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到了桌上摆放的事物。
一个壶嘴正冒着白烟的茶壶,以及三套精致典雅的茶具。
如果能有些可供果腹的茶点就好了——幼猫的思绪再次发散,做梦的时候,想要控制自己的思想,似乎总会变得比平时更加困难。
“你好。”幼猫往前走了一步,人就已经坐到了哪位戴着面具的女性跟前:“qi请问你是那位?”
那个中年人说,只要拿着那个胸针进入梦神神殿就能回家,他不知道他的家是这样一个地方。
“您好。”戴着面具的女人对幼猫点点头,提起茶壶为他倒了满满一杯红茶,“我叫夏绿书……欢迎来到我的茶话会。”
“夏绿书…夏绿书……”薇塔塔薇塔塔的声音自幼猫的身旁响起:“啊,你是那个研究梦的人…?
“嗯,曾有人这么称我。”夏绿书也给薇塔塔倒了杯茶,“你们想要方糖?还是牛奶?”
“都要,谢谢。”幼猫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牛奶可以多放一些。”
薇塔塔叹了一口气:“方糖,还有,这次的事件到底是何方神圣干的好事?”
幼猫也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便用期待的目光看向了夏绿书。
“你是指什么?”夏绿书夹起了一片方糖,“你们来到梦中的事,还是唤醒我的事?”
“两者我们都想要获得答案。”幼猫把茶杯凑至嘴边,轻轻地用舌头碰了碰——他从来没有喝过这么美味的茶,这样的茶足以令心智最为坚定的珂旭狂信者失去自制力::“如果不麻烦的话……这是什么茶呢?”
“不过我首先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被扯进了这个奇怪的梦里。”薇塔塔说。
幼猫的视线始终离不开夏绿书面具上雕刻着的花纹,一只只经过艺术加工的蝉,堆砌成了一个特殊的图案。
夏绿书微微一笑::“现在的你们是从那个梦里来到了我的花园。这或许……是个对我们双方来说,都不太情愿的结果。”
幼猫闻言,心跳漏跳了一拍:“这对我们会有什么影响吗?难道会使我们无法回去?”
“看起来我们打扰了你的美梦咯。”薇塔塔的手指在空气中描摹着些什么,小女孩总有些小动作稀松平常,幼猫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就把视线挪回夏绿书身上。
“不会,只是没想到有人能唤醒我,所以想请你们喝喝茶而已。”夏绿书的微笑总是那么优雅,令幼猫觉得自己就像是个从山野出来的人类猎户一样粗鲁,“就结果上来说,你们的确是把我吵醒了。但通常来说不会这样,是谁在其中动了手脚呢……”
幼猫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休息过了,下意识就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你的睡眠品质真好,很多人都会羡慕你的这种福气。”
“我是不想搅人清梦啦。”薇塔塔拿着小勺搅拌着杯中快要融化的糖块:“我们顺着唯一的线索,用那只蝉进了好像是梦神的神殿,之后就到这里了。”
夏绿书用三根纤长白净的手指拿起了脖子上的吊坠笑了起来:“我可是很喜欢这种精巧的小装饰呢。”
夏绿书的笑容带着一种魔力,幼猫不由自主就想让她高兴,他说:“有机会的话,我们回去之后可以给你寻找一些。”
幼猫总觉得自己的行动有哪里不对,他早就有未婚妻了(虽然人家似乎还没答应他的求婚,他也仍未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对方,但他们结婚根本就是早晚的事情)),他把思绪从那个不在场的姑娘身上拉了回来,换了个话题:“动了手脚的,是那个奇怪的中年人吗?”
幼猫的言语似乎逗乐了夏绿书:“海勒姆听到你说他是中年人可是会不高兴哦。”
幼猫也跟着笑了起来:“那么,那位小哥哥?”
“我也喜欢这些小玩意,还想着回家以后也试着做一下呢。”薇塔塔放下了刚抿了一口的茶杯,眼睛眯缝了起来:“虽然在那边骂了他一顿,不过那家伙看起来是你的熟人?”
“我们曾经一起喝茶。”夏绿书轻描淡写地说:“他呢,因为看见了太多噩梦,所以有点奇怪吧?”
“那我们现在也是熟人啦。我觉得在这里好像不用自我介绍的样子?”薇塔塔再次拿起了茶杯:“让你这么一说,我竟然有点好奇他看到了什么不可名状的噩梦……”
“可怜的人。”幼猫脑子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起来,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还是什么都不要说比较好:“我会为他祷告。”
虽然幼猫没有把那个问题问出来,但夏绿书却已经主动解答了他的疑问:“所有人的噩梦,现在的,过去的,乃至神祇的噩梦,以至于你们无法想象的种族的梦境。”
珂旭竟然也会做噩梦啊!
原来即使是神,也会做噩梦吗?
幼猫的思绪不由得漂向了自己胸前的尺规圣徽,漂向了天上那颗虚假的太阳,漂向了那位有一长串称号的伟大神祇。
珂旭的噩梦是怎么样的呢?
太阳从天上落下,世界遭到冰封,神祇被困在某处,变得跟个烦人般弱小、可怜,又无助。曾经高高在上的神祇,必须像个失去家园和生计的流浪者一样,将自己的每一份力量都用作维持生存,他们的虔诚信徒也许还能提供一丁点儿的信.仰,帮助他们积蓄力量,伴随着这些聊胜于无的信仰而来的,还有他们的苦苦哀求和抱怨。
人类是擅变且反复无常的,精灵也没比他们好上多少——凡人们所谓的虔诚信仰,又会有多坚定呢?有些人日复一日地祷告,发现这对他们的现状没什么帮助之后,可能就要投向其他神祇的怀抱了,他们选择的对象只可能是造成了大冰期的那一位,以及他的帮手们,此消彼长之下,珂旭那一边的神祇恐怕只会更佳难过。
那些像……
幼猫本来想说那些像他自己一样虔诚的信徒又如何呢?他又觉得这实在是太不谦虚了,于是他换了个对象。
那些像雅丽蒂亚一样深受神祇眷顾,又十分虔诚的信徒又如何呢?想也知道,他们一定是敌方最希望可以清除的对象,加上在那种混乱无序又危机四伏的环境下,一个烦人想要生存下去实在是太难了,虔信者本来就相当稀小,死一个就少一个,死着死着也许就完全没有了——哪怕是珂旭,面对这样严峻的情况,说不定也会沮丧,也会动摇,也会对沃玛兹产生一些不太友好的想法,还会……
不过,他是珂旭,他是光之子,是秩序之主,他永远不会让自己纯洁的心灵染上一点黑暗。他会克制自己,他还会撒费苦心地用光明驱散黑暗,即使这一切都只是徒劳。
幼猫有一种能力,即使脑子里正在开小差,也能听清周围人的说话,甚至还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在场每一个人曾经说过的任何一句话——假装认真地参与交谈自然不在话下。
“如果我的梦都能像这片花园这样,那我也会愿意做梦。”薇塔塔望着手里的白瓷茶杯,叹了口气,幼猫察觉到这个卓尔精灵似乎总在叹气,当他正在思考这是为什么的时候,又听见薇塔塔说:“可是做完梦留下的都是遗憾。”
“所以,因为那些噩梦的缘故,他变得有些奇怪,仔细想想,在我入睡前起就是如此……”叹气似乎就跟感冒一样会传染
,也跟着叹息了一声:“你们说,是他动的手脚?”
“大概算是这样吧,他还摆了我们一道。”薇塔塔放下了茶杯。
幼猫的思绪再一次飘远。
珂旭既然身为神祇,他不会像凡人一样,只关心那些跟自身有关的事。被冰期的怪物追杀,被信任的人背叛等,应该不会令他被噩梦魇着,那他还会在乎什么?
失去力量的神祇们,再也没有余裕给予眷顾。
寒冷、饥饿、混乱和纷争肆虐再库瑞比克的任何一处,缺乏战斗力的幼儿和妇女,要不就成为食物,要不就成为发泄欲望的工具。;本该互帮互助、相亲相爱的兄弟大打出手,只为了争夺一块巴掌大的肉,而这块肉的来处竟是他们的生身之母。已经老迈的父亲无力反抗,甚至有可能已经被疼爱的孩子们打了个半死,就等着成为他们的晚餐了,他可能会望着雾沉沉的天空,发出质问:“光明与秩序的珂旭啊,你为何会允许库瑞比克走到今日这般田地?你是无能为力还是不想在管我们了”
比起其他精灵,幼猫一向不具备太过丰富的想象力,他能想到的可怕的事情,恐怕就只有两次大冰期,以及菲薇艾诺的陷落了。
不过神祇早已见惯了世间百态,何况珂旭还贵为十二位创世神之一,普普通通的梦魇已经不可能动摇得了他的心智。如果当事人不认为这是个噩梦,那个梦就不是噩梦,也就不会被那个号称看过一切生灵的噩梦的家伙看到了。
珂旭的梦魇,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太阳永不落下,整个世界不存在任何一个阳光照耀不到的角落。
所有人做的任何一件事、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会被珂旭所注视。烦有人的言行有所逾矩,就会马上遭到惩罚,无一例外。
一切井然有序,看起来是那么完美,却不真实。
珂宁也许被珂旭本人亲手所杀,也有可能被囚禁在某个珂旭本人从不踏足的所在。当然,珂宁也可能会和兀烈卡卡与沃玛兹联合起来,反抗珂旭的霸权。
幼猫可以想象珂宁痛心疾首的模样,他会拿着他的细剑,指向他的兄长:“你不是很关心优泽的健康吗?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现在没有人犯罪了,她却始终昏迷不醒?我和兀烈卡卡、沃玛兹他们,虽然和你是有争吵,但却总是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建设这个世界,你能不能用你的脑子想想,为什么我们如今都要站在你的对面,用武器指着你?”
珂旭也许把双胞胎弟弟的话听进去了,也有可能根本没有。如果是个噩梦的话,他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对他人的劝诫不屑一顾,甚至变本加厉。
幼猫想起了他自己哪位在瑞图宁教会任职的未婚妻,接着,想起了她所侍奉的女神。温柔的春之女神会如何面对昔日的同伴呢?她可能会和自己的弟弟以及挚友站在一块,也有可能会……
幼猫努力让自己的思绪集中在这次的谈话上,但他的思绪再一次不听使唤,又回到了珂旭的噩梦当中。
珂旭不一定会杀死温柔的春之女神瑞图宁,他也许还会拿出精心准备的戒指,对她说:“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瑞图宁也许会摇头,然后拔出短剑,或许不会,甚至还有可能会接过戒指,笑眯眯地说:“我愿意。”
噩梦有趣的地方就在这里,虽然珂旭顺利地娶到了最美丽的女神,但却只会得到一个悲剧的结局。
瑞图宁面对珂旭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这并不是出于爱,而是恐惧。她当然知道珂旭不可能杀她,但要是珂旭认为世界还不够井然有序,还需要改变的话,不论是凡人还是神祇,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能击倒珂旭的,就只有他内心当中的阴影。
为了阻止这个可能存在的噩梦化为现实,幼猫会和教会当中的弟兄子妹一起,清除掉每一个逾矩得比他人更为严重的人,等珂旭不至于像曾经的沃玛兹一样,感到灰心丧气,继而下定决心要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
——牧师,真是一份充满了挑战的工作。
焦急防爆
文斗太难捋顺了我炸裂,并宣布不对任何OOC负责
前文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30103/
后文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32022/
字数7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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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最好的茶会是什么味道呢?
在来到这里之前,奥菲利亚也考虑过这个问题。“茶”也可以用任何其他东西替代,当你在感知一样东西的时候,它的外貌、气味、触感,都只影射在你一个人的脑中。茶,或者世界,都是它的本质在头脑中的投影。
那么世界上就不存在“最好的茶”。即使存在最好的茶,它在每个人脑中的投影也不会相同,也会有失去味觉的人,对他而言最好最坏并没有区别。
可是再往下推论,那么世界上是不是也不存在绝对的真理呢?
她知道有一些学者给出的回答是,真理是存在的,只不过不存在于我们的世界。或者说,先有一个“理想世界”的概念,“理想世界”由“真理”、“理想的茶”、“理想的万事万物”构成,而我们只能感知到它们在物质世界的投影。投影总会因为每个人的头脑不同而发生谬误。
奥菲利亚搬出这套理论大多是为了炫技,或像是此时,当做一个戏谑性质的笑话说给旁人听:“嘿,我们在理想世界里,这里有和真理同等级的理想的茶”,因为她知道不会有人会拿出这样完美符合她口味的茶来招待客人:泡得太浓,过于苦涩,微烫的涩味底下压着一缕缕冰冷的霜凇似的气味。但她想到了她的伙伴们,一位空木桶小姐,一位冷酷得似乎不应当有味觉的男士,一位听懂整句句子都有些费劲的小鸮型人,只好撇了撇嘴,继续品味自己手中的茶。
她一定再也喝不到这么好的茶了。
从头说起的话,故事就太长了。就用奥菲利亚的话来总结:他们在梦中梦想拯救一座城市,最终被抛到了梦中的梦中——很显然,他们仍然在梦中。当他们来到梦中菲微艾诺的怪异神殿的瞬间,一阵白光笼罩了他们。
这白光似乎是“美梦”的具体形态,像温暖的洋流托着他们漂浮。再回过神时,他们就来到了这座花园。一座让人舒适得过了头的花园,一处更深的梦境——他们闻得到花的香味,看得到花园中种着的各式各样的花,却难以集中精神分辨它们具体的样貌,这对于醒着(且没有喝过多酒)的(雪)精灵来说是不可能的。
夏绿书正坐在这座梦中花园的中央,胸口别着书本胸针和蝉形的吊坠,面前摆着一张茶桌和刚刚好的四把空椅子,四杯香气浓郁的茶。
她说:“请坐。这里是我的花园,不要客气。我叫夏绿书,各位,初次见面。”
哈,我看过你写的书。奥菲利亚记得这个名字,在塞西尔家桌上的那本书上,那本《绿都旧梦》的作者。对我们学者来说,这就不算初次见面了。
她看见夏绿书从半截面具后露出的微笑。这可以真有意思。
她毫不客气地入了座,毫不客气地尝了尝面前的茶,并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毫不客气的人。洛尔迦还无法放下上一段梦,磨磨蹭蹭到座位旁不愿意坐下,焦急又小声地说着“海勒姆……他还有危险……”他四处张望了一番,确信海勒姆确实不在周围,又忽然想起来费劲学习的社交礼仪,乖巧认真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洛尔迦。”
“梵塔西娅·轻歌。”报上了名号的精灵牧师仍在困惑中,虽然犹豫,但也终于跟着坐下。作为一个拥有足够多同理心和警惕心的精灵,她并没有碰面前的茶。而另一位兀烈卡卡的信徒,捷特则保持着他一贯的冷酷,沉默地靠在一边。于是这场面也变得有趣了起来:女士们围坐在茶桌边,像在开一场极为平常的午后茶会;男士们则站在后边。
夏绿书对这样的场面倒是毫不在意,似乎来客们作出什么样的反应,对她而言都是意料之中的一般。
最为焦急的洛尔迦先忍不住询问道:“你知道,海勒姆吗?”
“我们是朋友。”夏绿书答道,“以前他常常和我一起喝茶。”
“他有危险!”
可夏绿书仍平静地端坐着,好似一点也不担心这个常常一起喝茶的朋友的安危。
“是他带你们到这里的吗?”
“准确地说,”这次开口的是梵塔西娅,“他给了我们方向,但我们想强行把他一起带过来。可是最后,我们进入了神殿,来到了……这个地方?只有他被留在原地了。”
“嗯。他进不来这里。”
夏绿书笑了笑,仍然毫不意外的样子。“但是……看样子,他成功唤醒了我。真奇怪呀……”她感叹道,“我还以为会是塞西尔……”
“塞西尔·卡斯伯特女士?”
“塞西尔!我们也遇到了。”
被塞西尔这个名字触动了的梵塔西娅和洛尔迦异口同声地打断了她的话。这倒不奇怪,奥菲利亚想,夏绿书写的书在塞西尔家的桌上,而塞西尔又能够给他们寻找绿叶的提示,她和夏绿书关系匪浅也不难理解。
“她一直都在负责引导闯入梦的人。”夏绿书点了点头,证实了这件事。
梵塔西娅追问:“冒昧地问一句,您与海勒姆先生和塞西尔女士分别是什么关系呢?”可她获得的答案却还是模棱两可:“他们是我的朋友……喏,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们总是一起喝茶。”
正在她绞尽脑汁,试图想出能让夏绿书无法避重就轻的问题时,坐在她旁边、真的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轻松倚靠在座位上喝完了一整杯茶的奥菲利亚忽然提问了,可问题的内容比夏绿书的回答还要奇怪。她问道:“那么我们能否有幸知道这个——梦境——这杯非常好喝,按照我的口味完美打造的茶,是否真的存在呢?”
奥菲利亚获得了夏绿书同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它是用我花园里种植的茶叶泡的”和梵塔西娅的瞪视,而奥菲利亚回了她一个兴致勃勃的笑容,这笑容让她感觉不愉快而微妙地安心了一丝,因为它常常出现在奥菲利亚式诡辩之前。
“放我走,海勒姆,他有危险。”发觉她们的对话暂停的洛尔迦不死心地,比划着,闷闷地说道。他不明白有什么话题比一个朋友的安危更重要,期望着她们聊完了便可以一起去救海勒姆。
“海勒姆不会有事的,在梦里……他终究都不会有事的。”
夏绿书的保证没能让洛尔迦安心。他终于无法忍耐,转身快步走起来,试图强行走去花园的边界。被他的动作惊动的、始终安静听着对话的捷特看了看坐着的女士们,又看了看小鸮型人,最终决定跟上洛尔迦。
而(在梵塔西娅看来)异常兴奋的奥菲利亚像是找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正坐了起来,甚至抽空给了她一个志在必得的坏笑。“在梦里不会有事?听上去他们并不是我们这样的旅人。”
“嗯。他们就住在梦里。”
梵塔西娅插话道:“那现实中的他们呢?”
“梦对居住在梦里的人来说,难道不就是现实吗?”
“哦?”奥菲利亚挑了挑眉,“但是在现实里的我们,是不会‘终究都不会有事’的。住在现实里的我们被杀也是会死的。”
“呵呵,说得有道理,不过……梦里的海勒姆,与现实的你们稍微有所不同。”
“愿闻其详,如您所见我在现实世界和梦中都是一个对未知求知若渴的学者。”
“他拥有力量,甚至……能够在我的信物里掺杂额外的碎片。喏,作为结果,他把我叫醒了。”夏绿书耸了耸肩。末了,她叹了口气。
“但是我并不想醒来。”
洛尔迦落入了陷阱。
他认为这符合“陷阱”的定义。这座花园虽然看上去漂亮,也莫名其妙地让人舒适安心,甚至无法抗拒,却缺少了最重要的自由——这不就是他们制作陷阱时用到的手段吗?用令猎物难以拒绝的食物诱惑它们过来,把环境布置得尽可能让他们安心,放松警惕,然后“哗!”地一下收网,被食物和环境麻痹的猎物就拱手交出了自己的自由。
他越想越确信这回事。
尽管没有“哗!”地一下收网,但他们已经无法走出这座花园了。在突然兴致勃勃的雪精灵诗人突然开始和那位夏绿书女士讨论似乎离题万里的东西时,他就好像和大家脱了节。我们不是在说海勒姆吗?为什么会聊到梦的本质,梦的世界,梦和现实?他努力地试图跟上节奏,在大约听明白了她们的主题有关做梦的人在现实里会如何后(她们是在说那些被奴役精灵也都是在做梦,对现实里的他们来说这只不过是一场噩梦?),见缝插针地插嘴问道:“被欺负的妖精、精灵,怎么样了?”可他获得的答案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这让他大为受挫,不论是因为精灵和妖精们,还是因为自己似乎仍然没能和她们对上拍子。
于是他决定离开,再回到菲微艾诺,继续解救海勒姆和被奴役的精灵们。他们已经开了个头,革命的火炬已经让整个城市看见了。
他踌躇满志地前行,却发现这个花园像个陷阱:他在大步向前走,周围看不真切的花也在移动,可他明白地知道自己在原地踏步。这太奇怪了!他回头去看茶桌的距离,懊恼地承认他确实在原地踏步。茶桌离他仍然只有十余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好能让他听清她们的谈话。
洛尔迦停下了脚步。他的每一根羽毛都浸透了他的沮丧,郁郁地低垂着。
而他身边的捷特,从他试图离开时就跟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太着急。”他说,“她总得把我们送出去的。”
他好像一点也不着急。洛尔迦看看他,试着回忆他在整个旅途里的样子,发觉他好像确实不怎么着急,像一个真正梦中旅人,真正的过客。他好奇起来,捷特在想什么呢?梵塔西娅的像一团不灭的正义的火焰,奥菲利亚的头脑像一潭卷着漩涡的危险水域,而捷特好像从没表现出他真正的想法,洛尔迦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比喻来形容捷特。
但他的话似乎确实让洛尔迦不那么沮丧了。洛尔迦蹲下来,在女士们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刨出泥土、挖出植物的根茎枝叶,嗅嗅闻闻,试图找出些不寻常的线索。出乎他意料的是捷特也蹲了下来,陪在他旁边看他摆弄这些东西。如果奥菲利亚百忙之中抽空回头看看他们,她大约会把这一幕命名为“游荡者户外实践课程”。
万幸的是奥菲利亚被油嘴滑舌(只有她这么认为)的夏绿书牢牢吸引住注意力,错过了这次油嘴滑舌的机会。
“但我不想醒来”?她主动选择沉睡,却被海勒姆叫醒了。这句话包含的信息太多,以至于奥菲利亚一时不知道该先问哪个。
“他为什么要叫醒你?”
夏绿书的回答令人更加迷惑。她说:“……当我要说想沉睡时,塞西尔阻止了我,可海勒姆没有,我还以为……他不在意。”
“可能这个问题有些冒昧了……”一直放任着疯诗人满足自己求知欲的梵塔西娅忽然夺过了主话权,像是被触动到了什么神经,“您是为什么想要沉睡的呢?”
“因为一切都一样,”夏绿书轻轻叹息,“更加强大的力量会获胜,获得力量的一方最终会质变……一成不变。”
“兽人在梵的领导下以强大的力量征服了菲薇艾诺,城市原本的主人受到压迫,妖精更是几乎惨遭绝种,新的主人在绝对的力量与统治之下逐渐变得骄傲自大……和在许多世界的历史上实际发生过的事情没有任何区别,我还能举出很多类似的例子。”
红发的牧师忽然激动起来了。她的语气变得冷静又快速,但奥菲利亚就是知道,她被菲微艾诺惨状刺激了好几天的神经正在失控,她正在宣泄她的愤怒和不甘。
“世事是这样的,我知道,您也知道。那沉睡又能有什么意义呢!世界还是那样运行着,沉睡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噢,她的红头发快要烧起来了。奥菲利亚想。
世事确实如此。奥菲利亚接着想,没有什么永恒不变的东西。每个菲微艾诺都终究会崩塌,或是被兽人攻破,或是从内里开始腐烂;新的菲微艾诺又会从腐烂的沃土上重新生长出来。万物循环,周而复始,最终一同归于寂静。如果世界的终点是万事万物同归于寂静的话。她能够轻易接受这样的事实,因为她从不追求永恒、爱、善和美,不会为美好事物的毁灭多难过一丁点儿。梵塔西娅不明白这些。她永远会为那些大大小小的美好事物感伤,会为被期许了永恒的美的菲微艾诺愤怒。
可夏绿书不了解梵塔西娅。她火上浇油般地说:“正是如此,所以我才选择在这里沉睡。我不是那个能解决问题的人。我能解决的,就只有让像你们这样的旅人不再出现而已。”
奥菲利亚在红发小牧师真正燃烧起来前,果断地截断了她。诗人像个学生似的举起手,突然把话题岔去了听上去毫不相干的方向:“对了,我能否有幸再看一看《绿都旧梦》这本书?”
大约是到达了那样的境界——明眼人都看得出,夏绿书一定已经不是个凡人了——人反而会变得随和起来。虽然小牧师的情绪和诗人的插话都显得莫名其妙,夏绿书还是毫不生气地满足了诗人的要求。当她们注意到时,那本书就已经在桌上了。
诗人再次兴致勃勃地翻看起那本书。她并非不记得那本书的内容,知道里面写的是关于菲微艾诺成功抵御了兽人进攻的故事,和她们所在世界的历史所差无几。
她的算计在书本之外。这本书的作者是夏绿书本人,她曾写下这样的书,并把它放在了菲微艾诺被兽人攻破的世界里,那么至少她并非一开始就放弃了那个世界。对于这本书,夏绿书一定不会毫无感想要说。而梵塔西娅,则刚好需要旁人来打断她,好让她冷静一下。谁也说不准这个被兀烈卡卡格外宠信的牧师会否收到那位正义感过于强烈的神明出于正义感赠送的火焰。
这一天的疯诗人大约被彩虹女神眷顾了。正如她所盘算的,夏绿书看着她和她手中的书,感慨道:“那是我做出的尝试之一。”
她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但是……没有任何人为它所动。”
逐渐萎靡的红发牧师抓住了她话中的关键词。“尝试……?”
她又精神了起来,急促地发问:“您也尝试过促使精灵推翻兽人的统治吗?”
夏绿书点头。“我希望他们能改变。”
“我认为海勒姆先生也这样想。他在指引我们道路之前,要求我们先在月光塔上点燃一团象征反抗的火焰。”
她又在做无谓的期待了。奥菲利亚摆弄着书本,撇了撇嘴。
夏绿书的反应不出所料。她含糊地回答:“他吗?是啊……或许吧……他是不是,为你们去拿信物了?”
她又不像是在发问,像是猜得到海勒姆的作为,但并不能清楚知道。
奥菲利亚敷衍似地点头,又问起了她更关心的问题:“这和我浅薄常识里所知的梦完全不一样。那个世界,确实是‘梦’吗?”
“对你们来说,它就是梦。因为无法抵达,所以与梦无异。”
“那么那个世界确实是存在着的,只不过隔着我们无法穿过的薄膜,而您和您的朋友可以穿过。”
“我们能做的也没有那么多。”
“如果这里是‘梦’的话,”梵塔西娅问,“我们怎样才能从中醒来,回到现实呢?”
“需要一件东西。”夏绿书说,“蝉的挂坠,就像这个。”
她指了指胸口的挂坠。看见旅行者们迷惑的表情,她继续补充道:“不是这一件,而是海勒姆身上的那件。他影响了梦的结构,你们无法像往常一样从梦中醒来。蝉的挂坠连接着你们带来的手环里的碎片,只要拿走它,你们就能正常醒来。”
“海勒姆呢?他想唤醒你,为什么不自己来这个花园呢?”
梵塔西娅似乎问到了什么关键。
“我不让他进来,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想借你们之手。”夏绿书说完,便不再说话了,用沉默表示如果他们不再发问,她就将送他们去海勒姆所在的地方。
“为什么是我们?”
在花园里默默地研究一草一木,并努力听着女士们对话的洛尔迦忽然发问了。“为什么,选中我们,到梦里?”
“这大概只是个对你我来说都有些不情愿的偶然……残留在梦境里的某种力量,最终导致了这种结果。”
又是一句约等于没有的回答。但洛尔迦仍在发问:“这个世界,有另一个,我吗?”
“应该是有的。”
鸮型人倏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地问道:“在我们的,世界,死了的人,在这里,可能,还活着吗?”
“也有可能。”夏绿书的回答让他激动万分,“死去的亲人,想见到的仇人,渴望得到的真理……所有这些,都能在梦中得到。”
“我能去,一个地方吗?醒来前。也许很久,因为很远。”
夏绿书歪了歪头,说:“如果你想,你现在就能见到。”
他没想到的是,他身边一路上都平静淡然从不慌乱的捷特,竟露出了令他难以置信的冷峻气息,大步走到桌前,问道:“怎么才能见到?”
夏绿书看了他一眼,再看向洛尔迦,招手示意他一起过来。当他走到桌前时,她便在他们两人的茶杯里加了些什么东西。
洛尔迦担忧地问:“不是指,去死,就能见到死人,的意思吧?”
可他还没说完,捷特就已经一口喝掉了自己的茶。
洛尔迦忧心地看看他,又看看另一边的梵塔西娅。红发牧师正露出纠结的表情,似乎在犹豫是否要阻止他们。看见她的表情,洛尔迦反而坚定起来,说道:“梦的意义,就是见不在了的人。”说完他视死如归般灌下了这杯茶。
喝了茶的捷特和洛尔迦的眼神渐渐空茫起来。他们静静地站着,像在眺望着远处看不见的景色。
大约是为了让还醒着的两个人安心,夏绿书向她们保证这是安全的。
“不过是一场美梦而已。”她说。
在他们与故人相见的几分钟里,奥菲利亚毫无礼仪地敲着杯子,百无聊赖地同夏绿书搭话。
“我能见到我也不晓得真实面目的人吗?”她问。
“你想见?还是想自己去探究?”
奥菲利亚指指游荡者们的方向,“像他们那样见到。”
“你想见的是什么?”
奥菲利亚咧开嘴笑了起来。她说:“创建狂人学会的那个人。”
她身边的梵塔西娅本来望着游荡者们发呆,听言警惕地回过头看向她。在她们出于强迫和被迫的同行中,梵塔西娅听疯诗人提到过这个学会,而从那些言语里透露出的学会形象,实在是充满了可疑的违法和邪教气味。
她也依稀记得,这个学会的前身是一个教会。她好奇起来,难道奥菲利亚想要见一位神祇吗?夏绿书能够满足她的要求吗?
但夏绿书摇着头,说:“这有些难啊……太过古老的梦已随它的主人一起化为了尘埃。”
疯诗人脸上露出了极为敷衍的遗憾,这遗憾只维持了一瞬间,下一刻她就兴致勃勃地研究起仍然眼神空茫的同伴们。
“你不失望吗?”梵塔西娅终于忍不住,问道。
奥菲利亚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好失望的?那个人又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角色。”
再下一刻,她又高兴地说:“他们两个好像要出来了!”
接着她立刻换上了(在梵塔西娅看来非常虚伪)的关切表情,热情地蹭到单纯天真的小鸮型人身边,问他感觉怎么样。
对人心险恶一无所知的小鸮型人对此感到非常感动,他点点头,用手背抹脸,接连抹了好几下;又低头吸了吸鼻子,郑重其事地对着夏绿书道谢,声音还带着些沙哑。
她非常敏锐地避开了捷特,不知道是出于理性的分析,还是野兽似的直觉。另一位游荡者在见到故人后,身上的气息变得骇人起来。不管怎样推理,都能得出那不是一段快乐记忆的结论。连洛尔迦都下意识地离他远了几分。
突然之间过分热情的奥菲利亚揽着洛尔迦,兴致高昂地大声说着什么奇怪的句子。最后她转向了夏绿书,说着“快点把我们送去见海勒姆吧!大家都迫不及待要起床了!”
梵塔西娅看着她,一时间陷入迷惑,最终决定不再细思她的表现,并粗暴地判定关于奥菲利亚·雪风的一切都难以理喻。
呿,真是个怪人。在再次被白光包围时,她想。
END
9091字,故事终于收尾了,不算后日谈全篇4712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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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那是何等盛大的光芒?
薇塔塔·德拉娜经历过许多次白光——面对第五季时,前往其他世界回收碎片时,目视其他神祇的牧师使用他们那刺眼的圣光时,初见那天空中无尽地狱般灼烧的太阳时。
她对裹挟了幼猫·福玻斯和她自己的白光并没有什么反抗,毕竟当一道光想要伤害你的时候,你是无法避免的,如果它没想伤害你,那更没有必要去和它斗个高下。
不像进入星海那般的坠落,这阵光芒像是河流,她仿佛回到母亲的胎内,温暖的、水流般的光芒裹挟着她前进,彩色的光之碎片从她身边掠过,这幅光景卓尔少女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却始终无法回想起来。
最差不过是一部分属于那些被她抛弃掉的过去的记忆罢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最终光芒再次盛大起来,将少女温柔地吞没。
“请坐。”
光芒的尽头是朦胧如烟的花园,围绕着它的光芒明亮而不灼眼,红茶的香味从少女无法分辨的方向飘来,身着淡绿色洋装长裙的女性高等精灵坐在白色的圆桌另一端,用温润且平和的目光看着薇塔塔,伸出戴着与塞西尔如出一辙绿叶手环的左手向着身边四个空位一指。
她戴着挡住上半面孔的面具,洁白的底色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那上面勾勒着蝉形的金色花纹,甚至没有露出她的眼睛,但卓尔少女不知为何就感觉她在看着自己。
薇塔塔不由自主地迈出脚步,一瞬间她感觉整个花园的景色仿佛万花筒那般在自己周围变幻,芬芳馥郁的花香舞蹈般旋转,而这股幻觉褪去之后,她已经坐在了圆桌旁的空椅子上,和戴着面具的精灵相对而视。
“您好。”不知何时珂旭的牧师已经坐在了薇塔塔右侧,自来熟一样向女性的精灵致意,“请问您是哪位?”
“您好。”戴着面具的女人回礼,伸手提起茶壶,将橙红的茶水倾入他面前的杯子,“我叫夏绿书……欢迎来到我的茶话会。”
“夏绿书…夏绿书……”薇塔塔被她胸口的蝉形项链和书形胸枕吸引了目光,只觉得这个名字格外熟悉,“啊,你是那个研究梦的人…?
“嗯,曾有人这么称我。”她同样将茶水倒进卓尔少女的杯子,茶香带着花的甜味在薇塔塔鼻端绕圈,“你们想要方糖?还是牛奶?”
“都要,谢谢。”幼猫发出毫无耻感的幼儿发言,“牛奶可以放多一些。”
薇塔塔捧着额头叹了口气:“方糖,还有,这次的事件到底是何方神圣干的好事?”
“你是指什么?”名为夏绿书的精灵用同样白色的小夹子夹起方糖,“你们来到梦中的事,还是唤醒我的事?”
“两者我们都想要获得答案。”珂旭牧师脸上的优越感在他将茶抿进嘴里时消失了,他少见地踌躇了一下,“如果不麻烦的话……这是什么茶呢?”
“不过我首先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被扯进了这个奇怪的梦里。”薇塔塔挑挑眉毛。
夏绿书面具下的脸似乎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幼猫的问题:“现在的你们是从那个梦里来到了我的花园。这或许……是个对我们双方来说,都不太情愿的结果。”
“这对我们会有什么影响吗?难道会使我们无法回去?” 幼猫紧张起来。
“看起来我们打扰了你的美梦咯。”薇塔塔看着夏绿书的面具,用手指在空气中描摹她面具的轮廓和花纹,同时对身边森精灵充满没出息气息的发言嫌弃地撇了撇嘴。
“不会,只是没想到有人能唤醒我,所以想请你们喝喝茶而已。”对于的幼猫担忧夏绿书只是付之一笑,“就结果上来说,你们的确是把我吵醒了。但通常来说不会这样,是谁在其中动了手脚呢……”
“你的睡眠品质真好,很多人都会羡慕你的这种福气。”珂旭牧师发出毫无智力的发言。
“我是不想搅人清梦啦。”薇塔塔用小勺搅着茶里的糖块耸了耸肩,“我们顺着唯一的线索,用那只蝉进了好像是梦神的神殿,之后就到这里了。”
夏绿书提了提自己的吊坠,又笑了起来:“我可是很喜欢这种精巧的小装饰呢。”
“有机会的话,我们回去之后可以给你寻找一些。”幼猫皱着眉伸长了脖子,“动了手脚的,是那个奇怪的中年人吗?”
“海勒姆听到你说他是中年人可是会不高兴哦。”夏绿书似乎反而笑得很开心。
“那么,那位小哥哥?”幼猫看起来几乎要大笑起来了。
薇塔塔对这两个人的对话不置可否,端起还氤氲着方糖化开痕迹的红茶抿了一口,酸甜的茶水入口,少女觉得自己的精神被茶香无声地抚慰了。
“我也喜欢这些小玩意,还想着回家以后也试着做一下呢。”卓尔精灵单手托腮,有点惬意的眯起眼睛,“虽然在那边骂了他一顿,不过那家伙看起来是你的熟人?”
“我们曾经一起喝茶。”夏绿书也端起茶杯,隔着面具看不出她的表情,“他呢,因为看见了太多噩梦,所以有点奇怪吧?”
“那我们现在也是熟人啦。我觉得在这里好像不用自我介绍的样子?”薇塔塔继续小口嘬着茶水,听到噩梦二字忍不住抬抬眉毛,“让你这么一说,我竟然有点好奇他看到了什么不可名状的噩梦……”
“可怜的人。”幼猫顿了一下把嘴里的茶水咽下去,似乎一起咽下去了什么其他的发言,“我会为他祷告。”
“所有人的噩梦,现在的,过去的,乃至神祇的噩梦,以至于你们无法想象的种族的梦境。”夏绿书的语气淡淡的,那是叙述事实的口气,没有任何夸张。
薇塔塔背后有些莫名的起粟:“听起来就……他那颗脑袋怎么能塞进去那么多东西的?”
她连续做了这些时间的噩梦,就已经快把她逼疯了,如果经历了全部灵魂的噩梦,那个名为海勒姆的人类又变成了什么样子呢?
——他是看到了真实,还是迷失在了那些无尽的噩梦里?
“如果我的梦都能像这片花园这样,那我也会愿意做梦。”小女孩看着手里的茶杯叹了口气,“可是做完梦留下的都是遗憾。”
“所以,因为那些噩梦的缘故,他变得有些奇怪,仔细想想,在我入睡前起就是如此……”夏绿书没接薇塔塔的话,只是发出一阵悠长的叹息,薇塔塔觉得她的目光投向了花园之外的朦胧之境,“你们说,是他动的手脚?”
“大概算是这样吧,他还摆了我们一道。”薇塔塔放下喝了一半的红茶,向椅背上一靠。
幼猫重新板起脸来:“当然,这些只是我们的猜测。”
“先不说海勒姆的问题,总之那家伙坑的我们不轻。”薇塔塔摇头,“你什么时候开始‘入睡’的?”
“嗯——很久了,几百年?几千年?大概有吧。”夏绿书用一根手指支住自己的下巴,露出思考的模样来。
珂旭牧师又睁大了眼睛:“这么久了吗?不会想起来走走之类的吗?”
——你在对着一个进入了神明领域的人说什么呢?
薇塔塔又想敲他脑袋了。
“不会呢。”她似乎露出微笑来。
好在夏绿书脾气很好。
“如果睡眠品质能像你那么好的话,我也……”幼猫·福玻斯又把什么东西咽回了肚子里,“不过遗憾的是,在这个梦里没有我所爱之人。”
“梦呢,是想要什么就能出现什么的……不是吗?”她把脸向着幼猫侧过去微微一笑。
“是的而且不用担心会惹哪位生气。”珂旭牧师发出一串毫无停顿无比流利的回答。
“不过我觉得……你更像是睡到了时间之外一样。”薇塔塔懒得接幼猫的茬,她单手托腮,开始用视线描绘夏绿书的衣服,“那边的世界,是真实的还是幻境?”
“那难道是您的一个梦?”幼猫两手环握,“如果是这样的话,唯愿有个人能把那个梦里的人从血脉之理的魔掌当中解救出来。”
“那是梦,就像你们感觉到的一样。”夏绿书欠身给薇塔塔和幼猫添上茶,薇塔塔点点头算是谢过这里的主人:“你这么说起来,海勒姆也在梦里过了那么多年?”
“他和你们可不一样。”夏绿书又笑了,“你们觉得他是人类?”
薇塔塔愣了一下,她忽然开始发抖,有些记忆在她脑中苏醒过来了。
19.
那个死在不期而至凛冬之中的吟游诗人曾经和薇塔塔聊天,他在夜晚的漆黑之月下笑着对她说,无论情愿与否,人的过去总会在某一时刻追上自己,而那时候不管是谁都无权拒绝。
诗人的过去在漫天的钻石星辰之中追上了他,他接受了那段过去,也付出了早就该付出的代价。
而这一刻,在梦境的花园之中,少女的过去终于追上了她。
薇塔塔觉得喉咙莫名地发干,她几乎颤抖着抓起茶杯,将新添的茶水倒进自己嘴里。
“……那他是什么?”她眼前闪过被她抛弃的过去。“他难道是梦妖?”
“差不多。”夏绿书的声音恬淡安然,薇塔塔耳边却不断传来来自过去的呐喊,“在我来到梦境里时,梦妖和魇灵正在相互敌视……不过,在我入睡前,他们已经恢复了和平。”
薇塔塔不再有余力去关注夏绿书的表情,她仿佛独自一人坐在这片朦胧的花园中,只有那些那些来自过去的声音在她的身边盘旋——神殿中姐姐们的教诲,离开地底世界时同族的惨叫,震破云霄的歌声与金铁交击,抛弃了她与她抛弃的哭声……
那些声音和馥郁的花香一起,从她所不知道的遥远的地方赶来,和她的过去一同呼唤着她。
“接受我们吧”,那些声音汇成这样的一股洪流,如同最深最重的噩梦。
那并不是遗忘,她怎么可能将那些过去遗忘?只是不想回望,不想思考,不想接受。
她说自己将过去抛弃了、打碎了、杀死了,然而一个活着的灵魂又怎么能真正摆脱自己的过去呢。
“他是噩梦的化身。”
夏绿书从面具下看着小小的卓尔精灵,目光悠长。
“诶——”薇塔塔偏过脸去,拖长了音调露出僵硬的笑容,“半梦妖我倒是认识一个,魇灵又是什么?”
实际上她认识两个,但她还不想那么快就承认自己输给了被她抛弃的过去。
“梦妖是美好的梦,魇灵则是糟糕的梦。”夏绿书耐性很好。
“那海勒姆是个魇灵了?”薇塔塔觉得自己开始耳鸣,“怪不得那么恶趣味……”
夏绿书又笑了:“嗯,算是吧。”
从梦妖开始的,薇塔塔和过去截然不同的生活。
即将结束于魇灵的,她费尽心思为自己取得的新生活。
她忽然之间恨透了这帮遨游在他人精神世界之中的多事生灵,虽然她并没有什么立场或是理由去怨恨他们。
“在你们回去前,能帮我个忙吗?”夏绿书交叉起手指,声音里带着些歉意,“不这样做的话,一切没法恢复原样。”
“什么事情?”珂旭牧师把他的茶喝见了底,“原本应该是什么样的?”
“都坐在这里了,就当做一壶好茶的回礼呗。”薇塔塔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要我做什么?”
“希望你们能打他一顿,嘿。”她吐了吐舌头,“准确来说,是希望你们抢走他身上的一件东西。”
“您相信我们能办得到?”幼猫好像暂时失去了喝茶的心情,“它听起来比我们都强大多了。”
“那只是因为你太弱了——在梦里打他一顿的话,我已经打过了。”小女孩挖苦完珂旭牧师,同样用吐舌头作为同意夏绿书的回应,“你要他的什么东西?”
“胸针。”夏绿书指着自己胸口的书形小装饰,“像这个一样。”
“胸针?”薇塔塔摸了摸口袋里的蝉形项链,毫不意外地发现它已经不见了。少女露出“我回不去的话也没办法”的表情来,两手一摊:“那家伙甚至没跟着我们进神殿,在梦中拿到的蝉也回到你那里去了吧。要我回去找他吗?”
“嗯,我会送你们去找他……”夏绿书明显懂得薇塔塔的意思,“只要拿到了那个胸针,这场梦自然就会结束。你们要吃些什么吗?”
三层的蛋糕圆盘不知何时出现在圆桌中间,松软得像云朵一样的奶油蛋糕和酥脆得像梦一样的曲奇暂时把关于过去的事情从薇塔塔的脑中赶跑了。
“这个曲奇真的好吃,算是我吃过最好的曲奇了。能够有这样的梦境的话我也愿意天天做梦。”她满足地叹气,又一脸嫌弃地看了看珂旭牧师的方向,“还有你,是橘猫吗?吃那么多。”
幼猫·福玻斯的面前已经放了五个蛋糕碟,他手里端着第六个金边的白色瓷盘子,嘴边还沾着蛋糕上的奶油。这家伙用文雅的动作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把蛋糕暴风吸入,虽然在这个梦境中借着夏绿书的力量桌上的甜品在不停地补充,但还是显得这家伙有些没出息了。
“我不胖。”珂旭牧师对薇塔塔的吐槽瓮声瓮气地表达了反驳,之后停了一下,用更加过分的速度解决起他面前的那个镶着红色水果的圆形蛋糕来。
好在梦境的主人只是笑而不语,并没有什么不悦的模样。
“说起来,那个‘钥匙’为什么是蝉?蝴蝶不是更像梦境吗?”薇塔塔用叉子切下一块草莓蛋糕边缘的一小块送进嘴里。
“可是蝉,会在地下做很长很长时间的梦啊。”夏绿书啜了一口茶水。
“可它变成那副样子是梦醒以后的事情呀。”卓尔少女有些迷茫,她始终无法理解这个对梦境痴迷到成为梦境之中一份子的女性为什么要用蝉来作为自己的代表。
夏绿书似乎也愣了一下,之后微微笑了起来:“说得也是啊,哈哈,它醒来的样子可比睡着的样子可爱呢。但我是正好相反的啊……”
“以前我家乡有人趁它睡着拿它做吃的。”薇塔塔突然怀念起家里的油炸金蝉来,眯着眼睛看夏绿书的轮廓,“和它不一样的,好看的人无论睡着醒着都很好看呀。”
“那个能吃?”幼猫终于停下了他的超速吸入,一脸震惊且无法理解地看着薇塔塔,“你们地底居民居然吃那种东西?你就是因为这个逃出来的?”
薇塔塔被噎得差点把嘴里的食物喷出来:“没吃过就不要妄下定论啊!”
就地底世界的食物讨论过一回后,幼猫重新问回关于梦的问题:“请问有没有办法,可以让人做自己想做的梦呢?你看,有人像我一样总是能做美梦,也有人像薇塔塔一样,总是无法如愿。”
小女孩有点不悦地塞了块曲奇进嘴里:“……我只是想睡个好觉,现在让你这么一说感觉我好像被魇灵缠上了一样。”
幼猫好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是特别招他们喜欢吧。”
“随你便啦,我都快习惯了。”薇塔塔终于想起自己的正事来,问了个早就想问的问题:“你到底是如何陷入沉睡的?和海勒姆口中的‘梦神’有关系吗?”
“是呢,我呢……想沉睡,便能够沉睡,就像人类睡着一样。”夏绿书似乎又在把目光投向很远的地方,说完一句之后却不再继续。
“你不是精灵吗?”薇塔塔觉得背后有点发凉,而梦境主人只是笑而不语,小女孩最终摆了摆手放弃了对这件事刨根问底,“算了,对这种半只脚踏进神明大门的事情我还是不问了……”
幼猫接着卓尔精灵的问题打了岔:“如果你做梦的话,就会出现我们之前去的那个世界那样的地方吗?等你醒来,那个世界就会化为虚无?”
“那不是我的梦。”夏绿书摇头,“它只是梦见它的人的梦,梦境不会消失,而是会持续下去。”
“也就是说,每个梦都是一个世界?一个拥有自己的历史、现在和未来的完整世界?” 薇塔塔觉得自己有点傻了,“这些梦境的世界都会留在那里,等下一个人踏足进去?”
“我们的梦,也会变成这么完整的世界吗?”幼猫也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你可以这样理解。”夏绿书表达了默认,“只要你们把海勒姆的胸针拿走,一切就会恢复原样,不会再出现如你们一样陷入梦境的人。”
薇塔塔决定在可能的范围内打破砂锅问到底:“他的胸针连接了什么?拿走之后会出现什么情况?”
夏绿书似乎在叹息:“碎片,它连接着藏在你们带来的挂坠里的碎片,正是那碎片……叫醒了我。”
“……就像暗月石那样的碎片?”薇塔塔瞬间联想到她踏上旅程之后的目标。
“嗯——性质不一样。”夏绿书侧过头去思考了片刻,“除那之外的,或许是吧。”
幼猫一如往常地思考坏事:“如果我们被它杀死了,就永远都醒不来了?”
“很遗憾,但是的确如此。”夏绿书算是默认了这个委托的危险性。
“我觉得他还没有那个胆子把我留在他的噩梦里,他要是敢把我留在那里,我绝对要让他怀疑谁才是噩梦的化身。”卓尔女孩对白牧师的胆怯表达了不屑,之后将问题抛回给夏绿书,“也就是说,那个碎片全都收集到你的手里之后,我们的世界和梦境的世界联系也就彻底断掉了,是吗?”
夏绿书点点头。
“那也就喝不到这么好的茶了……哎。”薇塔塔看着茶杯感到一阵惋惜,“好吧,当做好茶的回礼,就去揍他一顿吧。”
“虽然的确是有点可惜,我还想过带我的未婚妻到这里来逛逛的,不过我认为这是珂旭会想要看到的结果。”幼猫一如往常地忘不了他的所谓教义,“所以,我们会去。我们离开后,您会再次陷入沉睡吗?”
“也许吧。”夏绿书露出最后的微笑,茶香和花香在她的笑容里渐渐远去。
20.
再次从过于盛大的白光中脱身出来的时候,薇塔塔看到的是古怪的城市和仿佛要坠落下来的天空。那些颜色沉重得仿佛舞台上的幕布,又像是老油画上即将斑驳之前的颜料,深重的红色黑色与绿色白色相交。那些色块似乎是她刚刚离开的菲薇艾诺,却更像是被谁随意涂抹在岩壁上的画像,每一笔画都透露着诡异和不安。
而佝偻的、熟悉的背影,就站在这些色块之中,一如既往地歪斜恍惚,像是喝醉了酒。
“喂,老疯子,又见面了。”卓尔少女隔着一个梦境的距离出声喊他。
披着长袍的魇灵用夸张的动作扭过头来——他几乎把自己的脑袋扭了整整半圈,浑浊无神的眼睛里映出金发的青年和银发的少女。
海勒姆·黑尔斯的表情从呆滞变为疑惑,从疑惑成为慌乱,而慌乱之后是不可思议。
人类模样的魇灵嘶哑着喉咙大叫:“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应该问你才对吧?要不是你在夏绿书的信物上做了手脚,我们怎么用得着回到这里?”薇塔塔感到一丝厌倦,无论海勒姆是魇灵还是人类还是其他什么东西,这种毫无廉耻心的劣根性实在是让她感到恶心。
少女迈开脚步向着魇灵前进,重新浓厚起来的黑雾随她心意凝成厚实的盾牌,将红色的飞弹挡在溅射范围之外。她在这次梦境的旅程中第一次出鞘了她的剑,黑色的粒子跗骨之蛆一般顺从地攀援上去,如同她手臂的延伸。
这两年间,她对于神力的运用越发如臂指使,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和家乡的高阶祭司一战了。
“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的?魇灵法师海勒姆·黑尔斯?”
薇塔塔·拉雅特·德拉娜用覆盖了黑色神力的细剑远远指着法师的脖子,像是指着她即将去迎接的未来。
闪着刺眼光芒的光耀十字从伏在作为掩体的色块之后的薇塔塔头顶飞过,成功地命中了远处的法师,卓尔少女远远地听到魇灵发出的惨叫。
战斗意外地陷入了暂时的胶着,海勒姆借着他对于地形的熟悉像是跳蚤一样在巨大的色块之间穿梭,时不时用烦人的油腻术和法术箭骚扰着两个牧师,让薇塔塔想起小时候和城市里那两个惹人厌的法师学徒做战斗训练时的光景。
——那兄妹两个的阴损程度可比这个魇灵狠多了。
她抬手让黑色的巨盾挡住数发射向自己的光之箭,那些法术在盾上灼出仿佛被火烧过的痕迹,化作了光的粒子。这个家伙怕是把薇塔塔当成了和那些龟缩在地下而不敢去夺回属于自己土地的同族一样的人,实际上这种规格的光芒还远远到不了瞬间灼伤她视力的地步。
少女冷笑着让黑色的荆棘堵住魇灵的去路:“就这么点能耐?你还没有我们的学徒有能力,小丑。”
海勒姆握着他的法杖回头,开始进行嘶哑的咏唱。
薇塔塔自然没有听过这些奇怪的语言,她也从未在意过这些法师的能力,教导她战斗的嬷嬷只告诉她,对付这些玩杂技的家伙,“只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而事实证明,无论是对付衍冬裔还是面前这个跳梁小丑,这八个字都是最有用的至理名言。
“头上!”幼猫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少女没有向上看,只是巨盾瞬间在头顶成形,接下来就是闪电劈裂盾面上数十枚长枪的巨响。
她怒吼着将巨盾投向还未完全结束咏唱的法师:“你给我吃下去吧!”
她能看到同样仿佛油画颜料般泼洒的血液从疯男人身上飞溅出来。
——闪电术,啊,这该死的闪电术。
她这辈子都记得被那两兄妹的闪电术劈中的痛苦,那种无力的麻痹、痛感和屈辱好像穿过数十年的光阴,重新刻进了她的脑海。
她踏在色块的墙壁上朝该死的法师奔去,黑盾出现又消失,被阻挡的法术在黑暗的幕布中开出彩色的花,无光的枪矛向着男人一发又一发地飞驰,最后重新化作黑色的粒子消失在他身周的防护罩外。
“胆小鬼。”再次让荆棘丛挡住法师所有的去路之后,薇塔塔充满轻蔑地对着海勒姆·黑尔斯的脸吐出这句话。少女用脚尖轻巧地站在荆棘的顶端,那些长而尖的棘刺仿佛她的王座,而她就是领域之内的年轻女王。
珂旭的牧师从远处奔向这片战场,满地的荆棘同样是他的阻碍。
她终于看到了海勒姆·黑尔斯的正脸,他的神情惶恐而不知所措,干瘦凹陷的脸上长满了唏嘘的胡茬,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像是玻璃珠一般毫无生气。
“你说你,都这个样子了,还在坚持些什么呢?”少女让黑色的长剑抵着魇灵法师的喉咙,看着他的眼中却满是怜悯和厌恶,“被无数的噩梦逼疯的家伙。”
“也许吧,但我是噩梦的化身……”海勒姆的声音依然嘶哑,说着仿佛不是发自他自身意志的句子。
薇塔塔玩耍一般让修长的黑剑在法师喉咙上切出一道血痕,看着颜料般鲜艳的血色从那里涌出来:“你知道吗?有人在我面前说过她是寒冬的化身,那个姑娘对我说,‘命运的寒冰从不宽恕,永冬的长夜永无尽期。’”
“……你想说什么?”男人抬头,露出无法理解的神情。
卓尔少女在他来得及躲闪之前抛出一枚黑闪电般的短锥,正中海勒姆的左眼,法师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
“嗯,她比你叫得好听。”薇儿塔西瓦微微笑起来,露出满足和玩味的表情,“她呢,死在我的剑下,死得很美,我很满意。那么你呢?”
少女让长枪穿透他的肩膀和手臂,将因为剧痛跪倒在地的法师强行固定在半空中,而男人的脸已经被他自己的血染成了一半鲜红一半苍白的模样,反而像是这一片沉郁色彩中唯一真实的存在。
“别多做挣扎,在女神神力的笼罩范围内,我就是她的代行者——你总不会蠢到要去尝试反抗一位真正神明的神使吧?”她单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琢磨着从这个人身上如何下刀,“我想一想,先一根根切断你的手指脚趾,再一节节将你的手臂和腿分开,之后剖开你的腹部,让我们来看看你们魇灵的肚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最后让我用仁慈的黑暗送你上路,你说好不好?”
海勒姆·黑尔斯没来得及回答。
光耀的巨剑一瞬间夺去了薇塔塔的视力,卓尔少女本能地从荆棘丛上后跳闭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魇灵法师已经变成了无头的尸体,那颗头发凌乱胡茬唏嘘的脑袋在地上滚了两滚,停止了弹跳,什么东西从那具无头尸体的脖颈断口涌出,海勒姆的尸体就这样化为一团黑光,飞往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真是没有情调的珂旭神使。”她从色块的墙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幼猫·福玻斯,“在这样的地方,你真的以为他会真的死去?”
“他毕竟是一位法师,我愿意让他保住最后的荣誉。”珂旭牧师的话不咸不淡,“如果是这样的情况的话,那就留给珂旭来解决吧,他会主持一切的公义。”
薇塔塔看着年轻的森精灵冷笑:“公义?什么公义,把受了诅咒的同胞赶到地底就是你们这些虚伪的家伙所谓的公义?”
“抛弃你们是珂宁的决定。一切都是神的安排,人是没办法对其置喙的。”幼猫·福玻斯的语调依然平静、稳定而彬彬有礼,和她两天前最初见到他的时候毫无二致。
“一样的,都是一样的,管他是珂旭珂宁瑞图宁还是其他的什么神,都是一样的。”她用银色的细剑指着珂旭牧师的脸,“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这些地上的白精灵,虚伪,恶心,带着那股令人作呕的伪善,打着‘一切都是神的旨意’的旗号——”
薇塔塔睁圆了眼睛,终于说出她早就想对这个无心的白精灵想说的话:“什么神的旨意,实际上不都是你们的所作所为吗!”
幼猫没有回答她。
金发碧眼的森精灵青年只是静静听着她的斥责,然后弯腰去海勒姆留下的长袍上寻找夏绿书安排给他们去回收的书本形胸针。他将那枚精巧的小饰物从地上拾起来的时候,忽然抬头看着薇塔塔,定定地看了数秒。
“卓尔精灵不是被我们抛弃的,而是你们抛弃了神。”
这是薇塔塔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少女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漆黑之月熟悉的亮光从窗外照进来,把高大的男人本就巨大的影子拖得更长。
“睡得好吗,薇塔塔?”做着临时店员的武僧露出笨拙的担心神情,“今天也做噩梦了?”
梦中的世界在少女的眼前掠过。
“没有。”她最后小声地这样回答了,“我梦见了……生锈的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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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写到最后失去了耐心,草草TBC,不过总之情报全部被塞了进去,而且四个人终于在一个场景里了,就当我们认识了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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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是在做梦吧?”梵塔西娅很少见的,以虚弱、犹豫,而且不确定的语气发问。
“是的。”非常少见的,做出如此清晰、准确,而且态度肯定的回答的,是通常被认为神经不太正常的疯诗人奥菲莉亚。
“我怎么才能醒过来呢?”有着火红发色、理应总是神采奕奕,精力充沛的兀烈卡卡牧师低垂着她的小脑瓜,双手抱膝坐在一段断裂的墙根底下,目光呆滞地发问。
奥菲莉亚在此处表现出了有别于以往的沉着冷静以及善解人意。雪精灵半蹲半跪下来,将一只手放在了高等精灵的肩膀上,做出了一个近似于安慰的动作:“有些梦自然而然会醒,就像当你身处有些梦境时自然而然地知道自己在梦境中。但大多数时候,事情不是这样运作的。”
疯诗人看着兀烈卡卡牧师时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终于误入了同她一样的旅途的可怜人。
梵塔西娅抱着膝盖抬起头,想要忍住已经到了眼角边的泪花。她头顶的天色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湛蓝,但空气之中隐约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味。云朵慢吞吞地飘过,按理来讲,上空总是该有些飞鸟或是虫蝶飞过的,可现在却什么也没有。
天空上什么也没有。没有飞鸟虫蝶,没有成荫的绿树,没有被微风带下的落叶。
——也没有“尤尔·坎”的弧顶。
这里是菲薇艾诺。
确切的说,是再一次遭遇不测,而且被他族(准确地说,兽人)侵占了的菲薇艾诺。三条纤细优美、维持着绝妙平衡的弧顶已经从天空上消失了,地面上只剩下残断的基座无声地哭诉它往日的荣光。原本在城市里无处不在的花草与树木也显然经过了一轮蹂躏,建筑也变得歪歪扭扭,不复从前的整齐美观。更重要的是,原本容颜端庄、轻灵优雅地行走在这城市之中的也不再是精灵了,而是那些蠢笨、粗鲁,而且显然不懂得爱惜环境,只知一味掠夺的兽人。
对于高等精灵梵塔西娅来说,这是个过于可怕的景象——太可怕了,就算是精灵少女做过的最可怕的那种噩梦,也比不过这个。
菲薇艾诺,据传,是由精灵们的造物主,秋之珂宁直接创造并且赠送给精灵们居住的,因此可以说,她是所有精灵及其亚支的故乡。在整个库瑞比克之中,这颗位于德菲卡中心的明珠是所有精灵精神上的故土,而这座优美、端庄的城市,在遭遇兽人的入侵时令所有的精灵都感到痛心疾首,甚至有高等精灵法师愿意放下一直以来的成见与分歧,请求了受到邪神污染之后遁入地底的卓尔精灵的帮助。她在失落之年曾经被兽人毁灭过一次,但在那之后,顽强的精灵们再次成功地夺回了这座城市,并且重建了现在的菲薇艾诺。
——现在的菲薇艾诺。拥有标志性的三道弧顶,以弧顶划分城市,掩映在绿树与花草之中的菲薇艾诺。
——再一次地,只剩下了断壁残垣,由异族在城区中心耀武扬威,而精灵只剩下城市边缘得以姑且栖身的菲薇艾诺。
对奥菲莉亚来讲,这件事可能没什么。疯诗人不正常的精神总是在虚幻与现实之间摇摆徘徊,而这一次她难得地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个梦。能够明确地发现自己面前的一切不过是幻觉,似乎让她变得比平常更加平易近人了些,甚至还对逼迫她与之同行,并且强迫她做出“十件好事”,时不时还对她饱以老拳,只是现在明显情绪低落的梵塔西娅大概地做出了类似于安慰的举动。
这只是一个清醒梦。奥菲莉亚想。仿佛绿林故都再一次被兽人侵占的事实在她的心里没有泛起一丝丝涟漪那样冷静。这只是一个清醒梦,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但对惯于生活在现实世界里的梵塔西娅,这可没有那么简单。那颗火红色的小脑瓜会把她自己眼前的一切就当做是实际发生的事情,菲薇艾诺于她梗不仅仅是所有精灵的故乡这样空泛的概念,因她是实际在这座城市中生长茁壮起来的:这里有她的亲人,她的友人,教导她的师长,她为之付出信仰的兀烈卡卡神殿,她常去消遣的花园,常去看演出的露天剧场,还有她最喜欢的苹果树。而现在,在这个菲薇艾诺里,这一切都毁于一旦了,她无法在突然之间接受如此可怕的景象,哪怕她也知道,自己正在做一场梦——只不过没法醒来而已,这一切不会是真的。
在疯诗人的眼中,这完全算不上什么大事:你怎么能证明你一直以来生活的那个世界不是一场梦境呢?不过,考虑到空木桶小姐一直以来都是漂浮在正常的海面上的,奥菲莉亚愿意分出自己所剩不多的同情心与同理心,陪伴她度过陡然之间下沉时最难捱的那段时刻。
兀烈卡卡的牧师在此之前已经发泄过一轮情绪了,虽然那完全称得上是一场灾难。她们在这奇妙的梦境里甫一睁眼,入目的就是脏乱拥挤的贫民城区和某种巨大的建筑残骸。那时她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身处何方,还对贫民窟之中居住的人都是精灵感到稀奇——直到梵塔西娅意识到,在她面前的那一段裂成数段,但仍旧看着眼熟的巨大石料是“拉文·艾佐”,菲薇艾诺标志性的“黎明”弧顶,为止。
小牧师当时真正地原地跳了起来,跳得很高,就仿佛有火在她脚下烧。紧接着,她就像是疯了一样地抓住其他路过的行人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被她抓住的那些精灵看着她的眼神也确乎是看一个疯子时应有的神态。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使得兀烈卡卡的牧师很快失去了耐心,转过身去向着城市中心的方向奔去——然后,她看见了兽人。
许多许多兽人。走在路上的兽人,相互冲突的兽人,酒气熏天的兽人,高声谈笑的兽人。
还有佩戴着防具和武器,凶狠地将她向着城市外围驱赶的兽人。
重复一遍,那是完全称得上是一场灾难。梵塔西娅已经拔出了剑,甚至准备开始祈求一个神术。奥菲莉亚,作为一个柔弱的诗人,使出了浑身解数,甚至还强夺回自己的小手风琴,来上了几曲穿耳魔音(感谢维斯的海妖,她们的歌声令奥菲莉亚以音乐夺人神志的功力见长),才成功避免了兀烈卡卡的牧师冲动地发起一场绝对不会有胜算的战斗,并且逃出生天。
在那之后,梵塔西娅逐渐冷静了下来,但愤怒造成的激情与冲动褪去之后,露出水面的就是彷徨与悲痛凝结而成的礁石。漆黑冰冷的坚硬石块堵在高等精灵的心口,几乎令她喘不过气。奥菲莉亚带着她从兽人面前跑开,向着人烟稀少的方向躲藏,最终走到了城市边缘,三条弧顶之一残留的基座下方。梵塔西娅倚靠在那段破损的石墙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那样地滑了下去,最后坐在了地上。高等精灵少女自然而然地用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膝盖,蜷缩了起来,有那么一个瞬间,疯诗人几乎以为这个惯于神气活现地炫耀武力的小牧师就要哭出来了。
不过梵塔西娅终究还是没有哭。
高等精灵少女缩在墙根底下,允许自己自由自在地颓丧了一会儿。她问了几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出乎她意料的,奥菲莉亚回答了她,并且态度非常认真。她思考了一会儿在这个环境下显得更加正常些的疯诗人所给出的答案,想要驳斥其中的一部分,却缺乏有力的论据,于是,最终她还是选择默不作声。
默不作声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甚至于,随着这一小段时间的推移,她们逐渐意识到,在这个清醒梦之中,她们所需要面对的问题还有更多。
“……”因为本身精神就不太正常,所以在这个无法醒来的梦境之中显得更加从容的奥菲莉亚首先开了口:
“你觉得饿了吗?”她问,“我饿了。”
不知道虚幻的菲薇艾诺里能不能抓到虚假的兔子。她自顾自盘算着。
洛尔迦在左顾右盼。
按理说,当你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并且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时,首先你应该产生的情绪应该是警惕——但洛尔迦并不是在警惕地左顾右盼的。来自巴拉姆森林深处的鸮型人此前从没有见过规模如此之大的城市,也从没有见过如此多的智慧生物群居在一起的景象,是以他虽然最初是警惕的,但是很快,少年人旺盛的好奇心便压过了惊慌与恐惧的情感,稳稳当当地占据了绝对优势。
洛尔迦在好奇地左顾右盼。
他不知道这座城市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是以也对这座城市现在的样子没有什么怨言。城市外围的贫民窟之中,面黄肌瘦的精灵们聚集在一起。看得出来他们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来让自己看起来端整洁净,但这努力在精灵的标准看来仍旧不太尽如人意。在一个城市的贫民窟之中,生活总是艰难困苦,令人疲于奔命的,即便居住在其中的是精灵也同样。繁重的工作和微薄的回报令他们甚至没有振奋起精神的体力,空气之中散发着愁苦的氛围——出身于深林之中,在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过着小村生活的洛尔迦不懂得为什么,也听不懂周围不时会出现的轻声絮语,但是他至少感觉得出这个。
四周低迷的情绪就像天空上时不时落下的细雨,这没有浇熄洛尔迦心中好奇的火焰,但也的确令他产生了些许不安。年轻的鸮型人轻轻扑打了一下他背后的双翼,轻柔的羽毛掀起了一阵无声的小型旋风,不合常理的气流涌动令附近的几个精灵向他的方向投来了视线。或许是因为他明显不同于精灵的外貌,但也或许是因为生活的重担,所有见到他的路人都以一种避免节外生枝的态度迅速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转过头去,或者离开原地,去忙自己的事情——就连看上去还是幼童的精灵都展现出了远超年龄的成熟,他们只是比自己的家长稍微多看了几眼而已。
他们注意到了自己,却没有人理会自己。这让洛尔迦稍微感到有点挫败,但低落感也不过稍纵即逝。这不是自己的家乡,不是人与人之间全都相互认识的、只有几十人的集落,也不是他在迷离曾经暂且栖身过的村镇,而是一个更大的城市!低矮的房屋延绵不绝,行色匆匆的路人摩肩接踵,除此之外,向着更远的地方眺望的话,鸮型人在明亮的白天依然锐利的目光还能够看见高耸的建筑投下的阴影,以及更加繁华的城区。
对洛尔伽来说,与这些新的东西相比,隐约被周围人所避讳,或者自己其实正在做一个梦之类的事情都可以暂时靠后了。才只有十五岁的少年满心充斥着探索的欲望,甚至连思考自己该如何从这样一个梦境中醒来的事项都被排到了后面——不如说是最后面:即便这是个梦,对他来说也是一段弥足珍贵的经历。鸮型人一边讶异从未见过如此规模城市的自己竟然会做这样的梦,一边愉快地展开翅膀,准备在自己的梦境之中肆无忌惮地探索一番。
于是他展翅升空。在扑翼的过程中,他觉得自己柔软的羽毛应该是碰到了什么人,从而引起了几声小小的惊呼。他回过头去冲着地面道了声歉,但紧接着,觉得既然是在自己的梦境里,似乎没有必要向虚幻的产物道歉,便把这件事丢开去了。兴致勃勃的洛尔迦卖力的扇动自己的翅膀,天生短翼的鸮型人想要让自己升到高处总是要比同族花费更多的力气,不过少年已经习惯了。一团小小的黑点从精灵聚集的贫民窟中渐渐升起,升到了差不多比那些低矮的房屋高出一倍的高度之后,行动轨迹便趋于平缓,洛尔迦转换方向,向着城市中央更加繁华熙攘的方向飞去——然后突然,像断了线又受不住风的风筝那样,陡然间直坠下来。
——闪光。
洛尔迦的黑点划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斜线,打着晃摔在地上,路上的浮尘让他的羽毛也变得灰突突的。
——恐惧。
那是源自血脉,发自内心,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鸮型人本不是纯粹的夜行性生物,或许他们中的大部分不喜欢日光,但不像不经过训练便直视光芒就会被灼伤眼睛的卓尔精灵,普通的闪光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洛尔迦本也不觉得单纯的闪光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地方。但,当他飞在上空,俯瞰城市的中心,看见那团奇特的闪光时,立刻,发源自内部的巨大恐惧便攫住了他。寒冷从骨髓中渗透出来,四肢与双翼变得僵硬不堪,他的思维近乎停滞,而本能在不断地大声对他发出“远离那个地方!回到地面上!”的忠告。
于是他顺从自己的本能,调转方向,从天空上一头栽了下去。落地的姿势不怎么雅观,但现在的鸮型人少年无从关心那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他裹紧了自己的外套,将翅膀紧紧贴在自己身上,缩在一段断墙的底下,尽量缩小体积,让自己变得更加不起眼。过于庞大的恐惧令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个令人生厌的夜晚,他的鼻尖似乎又飘过了那种和青苔生涩的味道混在一起的血腥气。
四周似乎有什么声音,应该是有谁在对他说话,只是使用了洛尔迦无法理解的语言。离开聚落尚还不久的鸮型人在使用通用语上都还有难度,更别说精灵常在使用的更加复杂的语种。少年轻轻分开包裹住自己整个身体的翅膀,从羽毛的缝隙之中警惕地看着对他说话的人的方向,但他并没有看出个所以然。对他说话的人有着在贫民窟中的精灵之中显得平均的体型与平均的穿着,从声音听来是个女性,可她见懵懂的洛尔迦一直没有反应,很快便失去了耐心,转身离开汇入了人群之中,宛如水滴混入了大海,一下子就找不见了。
茫然的洛尔迦怔怔地看着那位出言向他搭话的女性精灵离开的方向,他大约能够感到对方是有好意的,但这好意也十分有限。少年的身体仍然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着,不过与之前相比,回到地面之后已经好了不少。
紧接着,另一个几乎就是在他耳边响起的男性的声音又将他吓了一跳:
“她说:‘收起翅膀,不要飞行。’”这一次,叙述者所用的语言是便于理解的通用语。
洛尔迦一下子从原地窜了起来,即便是短翼,有力的翅膀在辅以惊吓的情况下仍然将少年托起了大概三米的高度。鸮型人少年再次狼狈地落在地面上,向着自己原来所在的方向看去:一个旅者打扮的男性高等精灵正站在那里,正在整理自己刚刚被有翼种族起飞时的气流弄乱的斗篷。
捷特,有别于其他种族对于高等精灵的一贯印象,是出生在沙漠世界坎维之中的。虽然如此,克林菲尔的艳阳与风沙并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什么显眼的痕迹,乍一看上去,他与那些出身于气候湿润和缓的森林中的同族也没什么不同。
但这只是样貌上的相仿而已。实际上,生活在森林左近的居民是不会像捷特一样,穿着轻薄透气的贴身衣物,却用厚重的防风斗篷和风镜将自己包裹起来的。而且,也不会有人比沙漠之中的住民更加在意自己身边所携带的补给品数量了:几乎是刚刚意识到自己在梦中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并且至少短时间内无法醒来之后,捷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转身去寻找自己的包裹——未果,它不见了;紧接着,他翻遍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口袋,因为惯于在沙漠中旅行的人都至少会在斗篷内部的一大堆口袋,或者某些贴身的位置中藏些酒水干粮什么的——这也失败了,他所有的口袋都空空如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背后挂着的两把短刀还好好地留在原位,至少他吃饭的家伙还没丢。只要他身上还带着武器,在有人的地方就总归还能有一口饭吃。
虽然,这口饭的吃法是不是令人舒心就是另一个问题了。信仰兀烈卡卡,因此大概还算是善良阵营的游荡者花了几秒钟思考,最后决定还是等到万不得已时再去烦恼这个问题。
周围簇拥着人群,空气湿润,气温不高也不低,环境可以说令人舒适。捷特带着评估的意图四下打量着。这应该是个丰饶宜居的城市,可人群的生活水平看起来不算怎么样,同时,考虑到在目力所及的地方出现的居民都是精灵,这里的建筑水平也粗陋得可怜。
所以这里是一个什么地方呢?或许向周围的行人询问一番会让自己更快地得到答案,但不苟言笑,且惯于独行的游荡者选择靠自己的力量找出答案。以精灵的标准而论的年轻人迈开脚步,四下里探索了一番。他看见了贫民窟之外那些故意留在那里的弧顶残骸,看见了城区周围显然遭到了蹂躏的森林,也远眺过了城市中心那些歪斜的建筑和愚笨却耀武扬威的兽人。他得出了一个令自己非常吃惊,并且打心底里不想相信的结论,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这里是德菲卡,菲薇艾诺。被兽人占领了的菲薇艾诺。
作为高等精灵,捷特在面对绿林故都再次被兽人占领的景象时不可能没有一点触动,可由于他在沙漠之中出生,对珂宁赠予精灵的这座城市仅有书面上或故事之中的了解,他所感到的震撼终究也有限——而且,虽然感触很真实,但这终究是在做梦,而梦境之中是什么都可能发生的。很快,游荡者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准备寻找能让自己从这梦境之中脱离的方法。
曾有人说,如果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一个不喜欢的梦的话,想法子令自己感到疼痛、从高处跳下去,或者干脆自杀都是能够从梦境中离开,在现实世界里醒来的有效方法。有关疼痛的部分捷特已经试过了,没什么效果。后面的两种手段,其一缺乏可行性(这片贫民区里最高的建筑也很难令一个轻盈的精灵摔断腿),其二……实在是令人有些心理障碍,由其是在这个梦境实在是显得过于真实的情况下。
捷特只是个独行侠,不是那种亡命之徒,是以即便是在梦境之中,他对自杀这种事情也实在是敬谢不敏。高等精灵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决定还是首先摸清楚附近的基本情况再说其他。或许在知道了更多情报之后,能够找到什么其他出路的可能性也还是有的。
但在他决定再向着更远的地方走一走的时候,天空上落下了一个小黑点。
不合常理地被闪光吓到四肢僵硬的洛尔迦就在捷特的眼前落地了。说实话,他着地的姿势实在是不怎么样,只希望这不是常态。生于坎维的高等精灵此前并没有见过这样的有翼种族,谁都具有的好奇心使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看见这位长了翅膀的黑色少年颤抖着将自己挪到墙根底下瑟缩成一团,又看见一位路过的森精灵女性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走上前去以精灵语给出了忠告,但是在发现这位明显是异族的少年听不懂那些词句的意思之后,她很快就失去了继续与之沟通的兴趣,转身离开了。
这不关自己的事情。捷特想。沙漠给予她子民的教诲是明哲保身,因为在那样灼人的烈阳与贫乏的物产之中,想要自己活命就得拼尽全力了。但,鸮型人(虽说那时候捷特尚还不知道这个物种的正式名称叫做鸮型人)少年从翅膀的缝隙之后投出的茫然懵懂的目光令兀烈卡卡的信奉者多少升起了些许恻隐之心,这一点同情心令他走上前去,为显然听不懂精灵语的少年以通用语翻译了那位森精灵女士的话:
“她说:‘收起翅膀,不要飞行。’”捷特凑近那团黑色的羽毛,说。
紧接着发生的事情是游荡者一开始没有预料到的。沙漠里鲜有飞禽,是以捷特从来不是很清楚受惊的鸟儿一飞冲天是怎么样的一种景象——直到这时。那团黑色的羽毛以决然不符合常识的路线一下子凭空垂直上升了三米的高度,然后在最高点向后倾斜了一下,黑色的羽毛团划出了一个落点距离原本的地方稍远的抛物线。
洛尔迦将自己身上的羽毛炸成一团,警惕地瞪着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捷特。对方如此明显的防备态度令高等精灵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
他大可以像刚刚那位森精灵女士那样转身走开的。可就这样放一个显然人生地不熟,而且很大可能和此处语言不通的异族少年在这里吗?捷特扪心自问,他虽然惯于明哲保身,可还没有冷漠无情到这种地步。
“冷静点。”他用通用语说,“我只是想,你大概不懂精灵语。”
鸮型人少年顿了一下,收了收炸的最厉害的那些羽毛,面露为难之色,最后点了点头。
捷特大概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待在原地,与这位明显不属于菲薇艾诺,甚至不是德菲卡居民的黑色少年聊天。想要跟一位学习通用语时日尚浅,还不能很好地运用许多高级词汇,而且对方的母语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的人顺畅交流是一件很花费时间的事情。这半个小时里,高等精灵只和对方交换了名字,然后大概得出了他们都是在转瞬间便置身于这座城市之中,并且都同样觉得现在自己正在做一个清醒梦的结论。
顺便一提,为了让鸮型人理解通用语中“清醒梦”这个词的概念,高等精灵可花了不少力气。
事情在这半个小时之内其实并没有什么进展,但至少,不论是捷特还是洛尔伽,都意识到了无端陷入这奇妙梦境中的人不止他们自己。在艰难的环境之中遇到和自己境况相似的人总是会令人感到慰藉的,这也使他们会不自觉地形成一种互相依靠、近似于同伴的关系。不过在紧接着的半个小时里,在捷特的叙说下知晓了用通常的手段无法离开这梦境的事实令洛尔迦刚刚觉得好一点的心底又产生了些焦虑。
然而,就像高等精灵所说的那样,干坐在这里事情也不会有任何发展变化,试图坐在原地,凭借入睡来离开梦境则更是异想天开——进入梦境之后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他们开始觉得饿了:可众所周知,一般来讲,除非是现实之中的感受影响到了梦境,否则没人会在梦境之中产生饥饿感,正如一般而论不会有人在梦境当中感到疼痛。
可现在,他们不仅具有和往常一样敏锐的痛觉,甚至还会饿。这几乎已经不能说是梦境了。也正是这种分外真实的感触令他们并不敢尝试通过自杀来离开梦境的选项,即便他们都已经对此无计可施。
这就是个醒不过来的清醒梦,而且梦境的内容算不得美好。不管再怎么不愿意,异乡来客们也只得接受这个事实,并且以此为前提开始计划他们下一步的行动。自然而然的,名叫洛尔迦·笑音的鸮型人少年在前后共计长达约一小时的交流之后将捷特视作了自己共同行动的伙伴,而后者虽然惯于独行,在这个多少产生了些责任感的情况下,高等精灵对因自己的一念之差而多出来的同行者表示默许。他们商定一同去寻找能够填饱肚子的方法——不论是谁的口袋里都没有任何的食水或者流通货币,不过万幸,武器还在,他们觉得或许能到城市外围的森林之中碰碰运气,虽然那些干枯萎靡的树木周边看起来也死气沉沉的。
有了明确的目标之后,洛尔迦习惯性地张开双翼,想要起飞——他的确飞不高,但是对于有着翅膀的生物来说,飞行就和任何生活在地面并且有腿有脚的生物走路那样,是他们本能的移动手段——这个举动被捷特以抓住少年一边翅膀上的羽毛阻止了。
“你才刚刚从天上摔下来。”高等精灵说,“而且,这里的居民已经忠告过你了,收起翅膀,待在地面上。”
鸮型人少年不满地挣扎了一下。驱使他做出这动作的倒不是因为不满于对方的提醒,而是羽毛被抓住的感觉令他很不舒服。要知道,翅膀上最外侧的那一圈飞羽对于他和他的族人来讲都是会直接影响到飞行的很重要的一部分,是以鸮型人之间几乎不会这样相互碰触——但你要怎么跟一个没有翅膀的人解释羽毛的重要性呢?尤其是,洛尔迦目前掌握的词汇量显然不能胜任如此艰巨的工作。
于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最后他只能直白地表示自己的态度:“羽毛,不能抓。”
捷特显得很困惑,但在见到鸮型人的羽毛似乎又要生气地炸起来时,就好像触电那样迅速地松开了自己的手,仿佛他这样做了之后刚刚就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
经过这个小插曲之后,事情的结果总归是好的:洛尔迦总算记得要好好待在地面上,而捷特,想来至少短时间内,会记得不要去碰鸮型人的翅膀。
他们在地面上沿着建筑物之间蜿蜒的小路向人烟更加稀少的方向行走,两个并不熟悉本地地形的外乡人只能这样以居民的分布来确定自己是否正向着城市外侧移动。他们经过了一些空屋,一些已经看不出原本相貌的断壁残垣,还有一个看起来是某种宏伟建筑残留下的基座。捷特猜测这曾经是菲薇艾诺标志性的三道弧顶之一所留下的最后绝唱,并且以此推断,他们已经到了城区的边缘。
城区的边缘,“尤尔·坎”留下的基座不远处,有一个浅色头发的精灵女性自得其乐地哼着歌。
这是个与异乡人们之前所见到的,生活在现在的菲薇艾诺中的那些精灵们格格不入的人。常住于此的那些人不会身着旅行用的防风斗篷(虽然都是防风斗篷,可那似乎与捷特的又有些区别),也不会在这个该去忙于生计的时间段里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手舞足蹈。
上述种种特异之处使洛尔迦和捷特忍不住慢下脚步,多看了她两眼。高等精灵很快便失去了兴趣,并且想叫身边的鸮型人收一收自己在这个场景下显得过剩的好奇心,专注于他们接下来想要达成的目标,但为时已晚了。
浅色头发的女性精灵已经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他们。当眼神对上的时候,闯入这位精灵女士“自得其乐”范围之内的两位外来者心里都忍不住打了个突:
——常有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在不去刻意控制的情况下,一个人的情绪与状态总会从眼神之中暴露出些许,而这位精灵女士的眼神带给他们很大的压力。
见过的人终究还是有限的洛尔迦说不清为什么,只是把自己往捷特的斗篷后面团了团,试图让自己变得不那么显眼;但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经常在各地旅行的捷特只需一打眼就能明白,这位女士的精神恐怕不怎么正常。
他们应该收回自己的目光,不去惹事,并且快步离开此地以免节外生枝。然而,在高等精灵将这一系列的动作付出实践之前,那位女士以通用语,而不是这里的精灵们惯常使用的精灵语对他们说话了:
“你们不是这里的人。”她用与自己的外表完全不符合的冷静语气笃定地说。
这准确的判断不仅令洛尔迦好奇地从捷特身后探出头来,捷特本人对此也非常惊讶。他们停下脚步,再一次认真地打量了一番原本在哼歌的那位女性精灵,然后紧接着,在他们决定说点什么之前,那位女士又开了口:
“如果你们是想进入森林里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就别白费力气了。”她现在的心情显然相当好,甚至对两位素味平生的旅者做出了忠告,“我刚刚去看过一圈,这里被糟蹋得连朵蘑菇都没有。”
在捷特震惊于对方疯癫的外表与缜密的思考之间的反差时,因为对方主动搭话而主观将之认定为“好人”的洛尔迦终于肯大大方方地站在这位女士面前了,甚至还敢于发问:
“你、您,在这里,做什么?”
哼着歌的女性精灵以无礼的态度睨了鸮型人一眼,爱答不理地回答:“等一个白费力气的人耗光自己的力气。”随后便转回头去,向着不远处一段断墙的方向眺望,再次哼起不成调的奇特歌曲,就好像身后的两个人不存在那样。
这位女士行事说话的方式都叫捷特感觉不怎么舒服。他认为自己应该离开这儿,但如果去森林之中是白费力气的话,下一步该前往何处又是个问题。高等精灵陷入了短暂的思考,而在此时,产生了好奇心的鸮型人向前蹭了两步,将自己的目光也一同投向了那段断墙。
——几个呼吸之后,一个红色的影子从断墙的背后跑了出来。
那或许就是女性精灵所说的“白费力气的人”,一个给人火红色印象的精灵少女。她从断墙之后转出来,身体上的疲惫几乎肉眼可见。在抬头看见了等在原地的浅发精灵之后,她缓缓停下了脚步,失望之意溢于言表。
疯诗人奥菲莉亚发出嗤笑:“你还要再来第四次吗?”
梵塔西娅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想要前往西花园中瑞图宁神殿旁边的兀烈卡卡神殿,哪怕是遗址也好——但她做不到。兀烈卡卡的牧师尝试了三次,只能远远看到应该是神殿的位置伫立着一栋奇特的建筑,结构简单,不像是精灵的风格,更像是由人类建造并且放错了地方的仓库。她想,或许那是后来的兽人造出的建筑,但任何想要接近它的尝试也都失败了:不论怎么努力地向前跑,她最后都只会回到这一段断墙的后面,然后绕出来,见到等在原地的奥菲莉亚,最后被嘲笑。
小牧师坐在原地,看着雪精灵逐渐靠近过来的身影,隐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奥菲莉亚凑过来:“你听过‘兀烈卡卡与乌龟’的故事*吗?”
梵塔西娅顺手抓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去丢她:“闭嘴,诡辩家!”
==TBC==
*兀列卡卡与乌龟的故事:捏他芝诺悖论,阿喀琉斯与乌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