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赤尾蓟喃喃地说,“我今天忘记喂小稻荷了。”
他坐在居酒屋,面前摆着一大碗狐狸乌冬。赤尾漠然地看着碗里的油豆腐浸满面汤缓缓软下去,嘴上还没停:
“我是单知道井之原老师会压堂……我不知道真田老师也会。等我拎着小蛋糕跑到B班门口,预备铃已经打了,我那小稻荷……”
“行,你打住吧。”一谷真二嗦了口面,头也不抬地说。
“社长,”他烦不胜烦地抢白,一筷子戳向腌蛋,把它整个按进了汤里,“女生们就在隔壁甜品店,你那小稻荷吃嘛嘛香,饿不死自己。”
今天是忘年会。一开始的大聚餐已经结束了,可年轻人总是吃不饱,二次会便自然地分成了男生和女生两伙,鱼贯涌入各自心仪的店家。
料理社的男生们凑在一起,赤尾作为社长,情绪稳定,状态正常——直到他点的乌冬摆上了桌。
“就是啊,社长。”酒井千拿勺子割开蛋包饭,满意地看着蛋皮下面的芝士热腾腾地流出来——然后悠悠地附和,“现在的话题是期末复习吧?怎么突然想到小来湖了呢。”
“我不知道,”赤尾没有开吃的意思,把那片油豆腐像玩具一样在面里翻来翻去。他梦呓一样,飘渺地说,“我看见油豆腐,就想到小稻荷,就想到今天忘记喂她,想到我那放在书包里,估计已经压扁了的小蛋糕——”
“社长你这是条件反射。你是……”渡边诚把不幸溅到一点汤汁的口罩取下来丢在一边,咽了一大口面,才随口说,“……巴甫洛夫吧。”
“巴甫洛夫?好吧,你说得对。”赤尾自怨自艾,悲痛地说,“你是说小稻荷根本只是喜欢我做的饭,就像我们养宠物,只是自以为宠物爱你——我对她而言只是敲铃铛的……巴黎圣母院敲钟客。又矮,又丑……又矮。”
诚听傻了。社长的逻辑行云流水,所有男生都听傻了。只有梅菲斯特不,梅菲斯特心想,如果他不想吃那片油豆腐,为什么不能给我?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告诉我,小诚。”赤尾沉痛而又真诚地看着呆住的诚,说。
“……不是这个意思。”男生们无言以对,只能用目光彼此推推搡搡。最后渡边一平大哥不幸当选发言人,只得硬着头皮解释,“是说最近有个逸闻说,乍一看是巴甫洛夫摇铃狗就会流口水,是巴甫洛夫驯养了狗的条件反射——”
“实际上巴甫洛夫看到狗流口水,也会条件反射地想起喂狗,”一平顿了顿,想起自己喂弟弟的场景,感同身受,悲哀地总结说,“……也就是说,狗也用口水驯养了巴甫洛夫。”
“什么?别说这种话!”
赤尾猛抬头,难以置信地反驳。
“小稻荷才不会流口水!”
.
“……散了吧。”小林响深吸口气,像刚刚走出急诊室一般双手交握,难过地闭上了眼睛,“很遗憾地通知大家,赤尾先生已经没救了。”
众人哗然。料理社的男生们纷纷抹起了眼泪,其中酒井哭得最认真,一谷把餐巾纸撕成小块假装葬仪社名片分发给家属,梅菲斯特——梅菲斯特静悄悄地夹走死者的油豆腐,藏在了自己面碗的最下层。
而已经进入遗体告别环节的赤尾神游天外,对周遭的诽谤和欺凌无知无觉,目光空洞地仍然盯着自己的狐狸乌冬——很显然,他也没发现碗里少了点什么。
”好吧,请家属们节哀。”一旁的小林油然进入了下一环节,居心险恶地说,“现在让我们选出料理社下一任社长。本来是应该由前任社长指定人选的,但如果他没法指定的话——”
“渡边诚。”
已逝的社长眼神空洞,斩钉截铁地抢答:
“我选渡边诚。”
.
难挨的死寂——只有诚心花怒放——过后,料理社心照不宣地重新拥赤尾社长上台,权当无事发生。赤尾被众人逼着吃了几口面,总算是安静下来,话题终于平安无事地转回考试和游戏机。就在这时——
“哦,料理社的男生都在这里啊。”
城岛老师推门进来,笑眯眯地挥了挥手,“正好我也有点饿了……”
他俯身看了眼菜单,愉快地说:
“——嗯,就来份稻荷寿司吧。”
惨叫。为时已晚。在大家鬼哭狼嚎地哀鸣“老师不要啊”的途中,赤尾的目光失去神采,缓缓地投向了老板端上的那盘稻荷寿司。
“糟了。”他喃喃地说。
“我今天忘记喂小稻荷了。”
众所周知,酒井悠人是个单亲奶爸(自封的)。
又众所周知,一谷真二因为求而不得的缘故,对酒井那些毛茸茸的孩子们肖想了非常久,于是,当对方说出:“一起去喂猫猫吧,一谷同学!”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虽然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然而猫咪对他的诱惑力实在太大,这导致一整个白天里他明明有无数个机会找到酒井回绝这次邀约,但总是开不了口。有好几次,他已经磕磕绊绊起了个头,只需要随便编个“妈妈要我早点回家吃饭”之类的小理由就能够成功躲过一劫,可只要一想到,只要一想到他之前无意间看见的那种“猫咪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晒太阳”的场面,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好吧。他想,不就是去喂次猫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我带上口罩远远地看着不就好了吗?又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大概不会。
然而我们都知道,正如敞开的行李箱或者堆满了衣服的脏衣篓经常会莫名其妙长出猫来一样,对猫过敏和怕猫的人身边也会经常性地长出这种神奇的生物。
……一谷真二忍不住后退两步,吞了吞口水。很不幸的是,他的动作好像更加引起了猫咪们的兴趣,它们像在看什么大型玩具似的紧盯着面前浑身紧绷的两脚兽,随着他的动作也向前走了两步。
“哈哈,看来它们很喜欢你呢,一谷同学!”酒井悠人那个笨蛋毫无所觉,正兴奋地朝他招手:“别站这么远嘛!我今天带了很多猫粮,你要试着喂喂它们吗?”
......这人不会是故意要害我的吧?一谷真二忍不住思索他跟酒井悠人是不是有过什么过节......难道是那次吗?
“很抱歉,酒井同学,”一谷真二隐忍地说,他决心忍辱负重一把,不管怎么说,先逃出去要紧,“我不该在你把正在睡觉的我吵醒后说你是个大嗓门的笨蛋。”
对方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理解了这段有点拗口的话。
“你在说什么啊一谷同学?”酒井悠人很疑惑地挠了挠头,“我都完全记不得了呢。”
那看来不是因为这个了,可是除了这件事,一谷真二实在想不起来还有什么能让酒井悠人这么恨他了。说实话,他虽然跟酒井是前后桌,但完全没有什么交集......果然这才是最可疑的吧!
他忍不住阴谋论了,又后退两步。
这时连酒井也发现不对劲,他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怀里还抱着一只刚刚满月的小狸花:“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只要你别过来就可以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一谷真二总觉得自己身上开始发起痒来,忍不住挠了挠脖子:“对!站在那就好了!”
酒井悠人疑惑地停住了脚步。他倒是完全没有考虑过一谷真二猫毛过敏的可能性,在他简单的世界观里,没有人会怕猫或者猫毛过敏的,猫咪这么可爱,怎么可能有人根本无法接近它们呢?真是太可怕了,想都不敢想。
“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一谷同学就先回家吧?我一个人也没关系的。”他非常善解人意地说。
“不...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一谷顿了顿,很难以启齿似的:“我其实......对猫毛过敏。”
“哈——?!”酒井悠人倒吸一口凉气,在他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的概念出现了,这使他有点茫然,过了一会儿,他才像是反应过来,非常恼怒地大声说:“为什么啊一谷同学?为什么要对猫毛过敏啊!”
......不,这根本不是我能控制的吧?
一谷真二满脑门问号。
酒井悠人倒显得有些过于激动,把怀里那只“咪咪”叫着的小猫放下去,像只护犊子的老母鸡一样插起了腰:“怎么!是我的孩子们不可爱吗?!”
“这跟它们可不可爱有什么关系啊!”而且,擅自就成为了它们老爸,我看你也没有跟它们好好沟通过吧?!
一谷真二试图向他说明自己猫毛过敏和猫咪可不可爱之间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但酒井的世界观好像过于简易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勉强强地说:“所以......一谷同学也并不是故意的,对吧?”
当然不是故意的啊!你这傻子要我说几遍才会懂啊!烦死了!——这话他当然不敢说出口,他还是有点害怕酒井悠人恼羞成怒,一把抓起地上的猫猫往他脸上扔。
“当然不是。”他说。
“那真的没有办法治愈吗?我是说,一谷同学听说过脱敏疗法吗?”酒井悠人还是有点不死心,望向一谷的眼睛里写满了“试试?”。
一谷真二发觉他的手蠢蠢欲动,有摸向那几只小猫的嫌疑,连忙又往后退了几步:“不...不了吧......”
“喔,那好吧。”酒井悠人盘腿坐在地上,留给一谷真二一个沮丧的背影。“小花,”他在叫那一窝小狸花猫的母亲,那只身材纤细的成年狸花猫:“要是你的话,你会怎么样呢?要是我,我一定会试试的,说不定就治好了呢,对吧?”那只名字很草率的狸花猫在酒井的爱抚下嗲嗲地“咪呜”了一声。
一谷真二:......
一谷真二:这是在说给我听吧?绝对是吧??
但他还是有点眼热,见那几只猫吃饭的吃饭,舔爪子的舔爪子,没有搭理自己的迹象,就壮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酒井悠人听见动静,抱着小花转过身来,兴奋地说:“啊,突然想起来,我还没有把孩子们介绍给你呢!”
一谷真二警惕地看着他。
“别这样嘛!我不会突然把猫丢到你怀里的!”
“......”
“我发誓真的不会!我又不是什么笨蛋!”
“……”也差不离了吧。
一谷真二一边提防酒井悠人,一边警惕可能会随时暴起的猫咪,小心翼翼地坐在地上,酒井怀里那只狸花猫懒懒地抬眼看了看他,打了个哈欠。
“这是小花,你是知道的吧?”酒井悠人揉了揉小花的脑袋,开朗地说,“那边一直在吃猫粮的橘猫是小黄,正在舔爪子有白手套的是小黑,而那只纯白的大美人叫小白,哈哈,别看它长得很漂亮,它其实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孩子哦!”
......原来不是只有小花的名字很敷衍,是它们的名字都不是很走心。一谷真二感到由衷的怜悯。
“那些小猫是谁的小孩呢?”他指着一群正在玩耍的小猫问。
“哈哈,都是小花的孩子啦,它真的是个非常辛苦的母亲对不对?”说着,酒井爱怜地低头看了眼小花:“我给你带了猫罐头来,要记得吃哦。”
一谷真二:......?
他感到由衷的疑惑。
“那小花,到底是谁的妻子呢?”他说。
说来实在奇怪,如果一窝小猫都是小花所出的话,为什么它们的花色各有不同呢?有黑白的、有黄白的、有狸花色、有......等等。
一谷真二别过了脸。
“啊、这个嘛、啊哈哈。”酒井悠人尴尬地笑了起来:“时间已经不早了谷一同学,我们回家吧?”
话题转移得也太生硬了吧,酒井同学。而且,你连我的名字都没叫对啊。
但是一谷真二显然没有立场嘲笑他,他站起身来,看着正和猫咪们道别的酒井,觉得对方好像个年迈的父亲,一个人抚养着女儿长大,小姑娘渐渐出落成大姑娘,虽然是单亲家庭,却生活得很幸福。可好景不长,正处在叛逆期的女儿渐渐不耐烦于父亲的管教,决意脱离他的控制,结果行差踏错,做下了让自己悔恨终生的事。可是酒井同学又能怎么办呢?他不能再一次承受失去爱女的痛苦了,只好原谅自己唯一的女儿,并且帮助她抚养自己的外孙长大......
一谷真二最后望了一眼正在给孩子们舔毛的小花,忍不住想:真是O乱啊,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