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被称为生命,正如西风被称为西风,
虽然它吹向东方。
同样,死亡被称为死亡,虽然它吹向生命。
在墓地,我们回忆起生前,出了墓地——
就回忆起死者。
正如过去通向未来,你通向我,我通向你,
虽然我叫我的名字,你叫你的名字。
——耶胡达.阿米亥《在我生前,凭我生命》
“……抱歉啦。”
时域睁开双眼。
这十年来,他只会做同一种噩梦。
心脏像是不堪重负般发出悲鸣,只能奋力将思绪从黑暗的泥淖中挣扎拔出。少年背后抵着床板,看着午夜黑黢黢的天花板出神,时域又梦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伴随着危机感迫近,面前只有七、八岁的稚嫩的面部轮廓,黑色的发丝一如夜色,他对着自己偏头,露出困扰但又毫无迟疑的微笑。
然后与他的目光交汇。
梦境中最后一道光芒沿着转身离去的背影滑落消失,他身后的阴影也扭曲膨胀,像是巨蟒张大的猩红的嘴。
近十年的离别凝结成一个仿佛遥远而寒冷的扁平瞬间,无数次在时域梦里露出无数次的笑容,然后不管是哪一次,就算是在梦中也都无法改变的结局。
【正在行凶的男人,时域惊慌失措的撞倒的石块。】
“没关系的,时域就待在这里,不管看到什么只要保持安静就好了,等那些人走掉之后你就安全了。”
【冲出掩体,假装惊恐的逃跑,将走向这里的人带远。】
“因为我是哥哥……所以没办法呢,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到。”
【被抓回了河边……被殴打到无法动弹。】
“……抱歉啦。”
【被人抓着头发拖到河边,提着领子丢了进去。】
时域闭上眼睛,身体知觉也像回忆一样,一起被抛进寒冷砭骨的河水。
关于域的能力便是那时候出现的。
时域对于自己的亲生父母并没剩下什么完整的回忆,被他们遗弃后接踵而来的、高度压迫神经的生存战略,以及千万昼夜的恒速升降,也逐渐消磨去了脑中他们的面容。
这世上除了你一切都还在通常运转。毕竟美丽的事物,再怎么趋向完美它总会存在那么一丁点的不确定因素或是瑕疵。
美丽的事物比如这个世界,瑕疵比如你。
你只是无数星辰中的一颗,初生、渺小而毫不起眼,人们抬头时只会感叹着,赞美浩缈的星空,认为这细微的不理想瑕不掩瑜,无伤大雅。
世界从不会停下来等待你跟上脚步,就像地铁不会等待未至的乘客。
但是他会。
伊川清流会。
世界的世界很大,但伊川清流的世界只有一个人。
反复咀嚼了千百次的话语。
幼年的时域哭泣着。
“曾经那个会停下来等待我跟上脚步的人已经不在了,曾经一直温柔的对待我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伙的哥哥已经离去了,曾经心中那个不管何时都像英雄的人如今就像英雄一样死去了。”
他的英雄,已经死了。
到最后时域什么都没有做到。
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笑容。
眼睁睁的看着他在痛苦。
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
“我什么都没有做,更别提挽救了,因为我本来就什么也做不到。
我……是他最重要的人,所以他不惜生命保护了我,就像他一直说的一样。
那他呢?
在我因为被家人遗弃而郁郁不振的时候,对我说我来做你的家人。
在食粮不够时主动把食物让给我,明明自己也没吃饱。
总是会想着办法逗我开心,哪怕又蠢又神烦总是适得其反。
即使一直冷脸对待他也会好脾气相待,其实也有落寞的时候吧。
不管什么时刻都会保护我,选择去打架或者挨打,最后都是为了我好。
明明两个人其实年龄上的相差不过一个多月,却真的做到了……哥哥什么的。如果没有他的话,即使我能活下来也一定会留下很多不愿回忆的记忆吧。
啊啊…………为什么呢?
明明没有血缘关系的,只是你强认下来的兄弟关系,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到噢!
作为亲人,你是如此的爱着我呀。”
·小学生文笔,垫底预定作。
·以下没有神展开,没有超逆转,只有一颗萌萌哒的少女心,温情治愈HE向:D
---------------------
不可名状的异物来回移动,密密麻麻地攀附在瞳孔上,像是沉甸甸的尖锐,钉子一般扎在深层,只需稍稍移动眼球,便会传来连泪水也无法消化的疼痛。
毫无疑问,你的眼睛出现了难以挽回的事态。
这是一种类似于远视的症状。
你无法看清近距离的东西,所有近在身旁的像,成在了你无法触及的地方,它就在你附近,可伸手去抓住它们的时候,却又无端地转身离去,顿时焦躁与不安侵袭进你的肉体,然后疯狂地席卷起一股浪潮,重量挤压着你的喉咙,迫使你发出一阵不成形的尖叫,但周围仍寂静到诡异。
我捂住了你的嘴。
沉重的洪流开始倒逆回你的心脏,它被迫剧烈颤动,收紧束缚你的血管,飞越过你眼底里的深渊,这种窒息般的痛苦像是一遍又一遍地敲打着,在仅有隔墙的距离中撼动着你的意识,蒙上了一层死一般凝滞的浑浊。
浑浊中浮现了深处的故事。
你尝试去接受故事的内容。
事实只是浅显地漂浮在你的脑海表面,你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催使身体的活动,那意识来自你的内心,但又同时背叛着你,在维度的另一侧像旁观者一样凝视着你繁复的纠缠,若是再向深处,透过一层灰雾窥视你从未觉察过的绝望,它焦躁,颤抖,犹犹豫豫,蒸腾起莫名的温度,将你表面摇曳脆弱的理性向内部逐渐吞噬。
你时常觉得,只要一点,一个词,一句话,或者是一个短暂的暗示,马上就会有下文,这种形而上的思考,习惯了一定绝非难事。
但说谎是文字的本能,这是对你来说最大的阻碍,你搞不明白它是在逃避还是在张扬,总之它非要把事情微妙地扭曲或者只展现出一部分不完整的感情,才能绘制出一些段落来描述情景,但正因如此,你从无数次删删改改中,才慢慢填补一些断层与空白,不断向过去追寻到了一点点朦胧不清的轮廓,这样你才能挖掘出关于我的更多细节,以及我们在那个牢笼中沉眠的理由。
他叫阿初,是你的朋友,应该说曾经是。
我忆起阿初是一个长相平庸,说话无聊的男孩子,不过就客观来说,他平易近人且友善,我对他印象还不错。
阿初家境不是特别好,早餐永远吃着五毛一个的廉价馒头,在每一次放学后见义勇为的打斗行为中撕破了校服也没见他买过新的,因为第二天在他蹩脚的缝缝补补下穿得和没事人一模一样,让人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双休日别人都在课外补习中奋力刷题的时候,他就在家里听听音乐,出门和朋友打打球,照样将名字写在段里成绩排名的前十位。
你觉得是一个写作天才,你的天赋被许许多多的人肯定。
你的天赋就像是容器,精致但有限。
你的潜意识。这句话由我来说可能有点奇怪,你可以不用多做努力就写出流畅的文章或者独特吸引人的世界观,除我之外,这些脆弱不堪的东西构成了你的一切,你将自己的所有东西倾注到了虚幻的事物上。
教室窗棂的斑驳投下了你们二人间不明期待的疏离感。
阿初说了一句话。
“是吗,”你回答,“你的水平早就超过我了。”
“我会再写东西给你的。”阿初看着你,“为了让你受到大家的肯定。”
短暂的沉默混杂着什么东西崩裂的嘶鸣,那句话的下文与你轻轻与你关上教室的门声重合。
你一定还记得阿初的那场葬礼。
阿初很早就和你谈过,他的父亲早亡,母亲独自一人维持着家庭的生计,长期的疲累使她的精神变得脆弱而神经质,她那呆滞无助的目光刺痛着你的双眼,迫使你直面自己的丑陋。
葬仪场的风扇切割着日光灯的苍白,悠扬的哀乐伴随清晨下着蒙蒙细雨,这样的雨水没有什么温度却又能够醉人,你迷恋着这种的气息,不真实侵入神经,飘渺的虚幻感麻痹着你大脑的认知,然后它们肆意地濡湿你绝望的边缘,你触碰到那张放在你身旁的死亡鉴定书,闭上眼睛感受它的重量,它轻薄地就像阿初的命运。
自杀。你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的死因。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份伪造死亡证明,你还想瞒多久?甚至就连我也不太清楚。
你无法承担这些,因为它无意识地割伤着你自私的内心,流泻出污秽的色彩,接着弄脏了阿初灵前的那朵白百合。
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呢,或许是他憧憬你那异常优秀的才华开始吧,你这样无谓地思考着。
变质的部分是由什么为开端,又是往何处宣告感情未满的终结?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才是,知道阿初为什么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以及你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
你认为人们喜欢的是你闪耀的才能,而不是你存在的本身。
你撕掉了那个寂静黄昏中你写下的文字,接着不顾家人的劝阻,你毁掉了一篇又一篇:获得过作家新人奖的原稿,一本刊登着关于你的新闻采访,大肆吹嘘你才华的宣传报,还有许多奇妙的文字设想,都曾经是在你眼里充满魅力的东西,那些碎片上的重要文字,我还替你保管在你心中落满灰尘的回忆里,其中存有你一直幼稚逃避以来的真相。
我记得那些原稿的作者应该是阿初才对。
你为什么要盗用他的作品呢,将阿初的名字涂改后写上你自己,而阿初知道真相后居然还心甘情愿,因为你通过不正当手段投稿赚来的钱能够补贴阿初的家用,你觉得你做了件好事,阿初没有你的那些钞票确实活不下去,阿初成了你的附属品,你看不起阿初这样卑贱的姿态,接着刻意忽略掉自己的过错,你心里那些阴暗的东西开始腐烂,你欺骗自己,阿初是一个随时可以榨取的资源,即便那些荣誉的一切都不属于你。
你顺利成章地卷入了一场由我造成的病痛,我给予你生理层面上的病痛,我认为这样可以让你得到欢愉。
你在葬礼上哭泣,眼球的不适感使你能够装得很像,泪痕不久便被风干,你很想哭,想找个安静的暗处将阻滞在你心底里的阴暗从细胞内一滴一滴挤出来,那不过是早早地埋藏在你心中不祥的种子,完美地履行由你我构筑出的那段预言罢了,可是每当眼眶泛起潮湿时,又被这异常的痛苦折磨,撕裂吞没着仅剩的理性,眼球弥漫着血丝,喉咙的干渴,想要呕吐,想哭出来,可是不行,不行,为什么不行,因为你,因为我,我是你的一部分,无论他人的排挤或者否定,无论阿初的死,都不可以让你感到快乐,但是请不要惧怕,这便是你的渴望,它兴奋地跳动着,它催使我在你早已干枯的念想中沉溺。
你想起了你并不是天才,你是个废物,将自己的梦想寄托到了自己唯一的朋友阿初身上。
你想起了小时候医生和家长的谈话,你在思考他们在说你的病情的时候提到的“臆想症”究竟是什么。
你想起了你在那天晚上,杀了阿初,接着修改了死亡鉴定书的事情。
你想起了阿初在那天教室里对你说的那句话:
“我喜欢你。”
你开始哭泣,它不再是虚伪的,而是来源于你的内心深处,一种你从来没有知晓过的内容在不断地被释放,可一点泪水也没有溢出,你回头看了一下阿初的白百合,上面确实有你留下的痕迹,但你的面颊确确实实是干燥的。
因为你也已经死了。
你被葬在了阿初的身旁,那些远视症状都是虚构出来的,我想生理上的痛苦,大概是蛆虫啃食你的眼球所致吧,因为就连我也是你编造出来的,我是你的潜意识,是你心中还没有崩坏的地方。
你杀掉阿初后,也自杀了,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现在你知道你的杀人动机了吗,因为你把阿初看做了你的朋友,但阿初喜欢上了你,你背负了罪恶感,因为你利用阿初那么多次,他却毫不在意地原谅了这些,包容了你的一切,为了逃离这些折磨,你动手杀了他,篡改死亡证明和医学鉴定之后成功掩盖真相,可是不行,因为你骗不过自己,最该死的其实是你才对,扼杀了阿初他对世界的美好希冀,仅仅因为你的一点私心。
这些错误的认知,就是你为什么你的肉身早已经死去,但是你的精神还一直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的原因,我是你还活着的部分,讲了这么多过去的事情,就是为了让已经死去的你知道事实。
好吧,你只是想要一个理由,一个生存的理由,一个死亡的理由,你要自杀,并不是为了梦想,并不是为了阿初的死,而只是单纯地,没有任何理由的死,这很可笑,只是一个念头,一个与生俱来的预言,阿初和梦想、才能只是活着的借口,你没有办法解释自己无端想死这个异常,只好找一些东西来替代自己活着,当这些东西消失的时候,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实现自己死去的愿望。
不是你变得丑陋了,而是你本来就如此。
腐坏部分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上,阿初只是一个恰如其分的契机,将你的颓败蔓延至死去,变质成单纯的愿望罢了。
你想除去心中因患病而异常的部分,你想杀掉过去那个软弱无能的自己,然后重新建立全新的自我。
这是无稽之谈,所有人都无法改变自己的本性,负面的东西会跟随你一起成长,你不应该逃避,而是面对它们,接受它们,包容它们,与痛苦的回忆,与卑微的呐喊,与一切的一切一起活下去,我就是你,我暂时清醒,所以你也未亡。
睡意的侵袭使我们感到疲倦。
恶心的尸蛆并不是唯一病因,更多的是你心中那令人作呕的部分阻塞了认知,现在我将这种隔阂消灭,这种像兴奋剂一样的药物的效果就渐渐消退了。
你不会就这样死去,因为像我们这样不完整的生命是没有死亡可言的。
从来都不存在纯粹的东西,纯粹的恶也好,完美的善也好,都是制造出来的假象。
并不是所有的一切都迷失在了绝望的浪潮中,依然有一些难以消释的东西,残存在无望的未来。
永久的沉眠造访于我们。
宇宙尽头的图书馆
[星系 火葬 图书馆]
“这本书……死掉了吗?”我抚摸书脊光滑的书脊,将他腐坏的长了霉菌的内页翻给图书管理员先生看。书籍的内页在空中僵直了一会儿,又因为重力掉了下来,发出吧嗒一声。
图书管理员先生用他的触手抬了抬眼镜,淡然地说道:“快死掉了。”
“我们不能做点什么吗?”
“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图书管理员先生用他的触手翻开了图书馆的借书册,古朴的纸页发出哗啦的声响,接着是无声的翻动,“赫斯德莱,把胶水拿过来,毕波把这张纸撕破了。”
“好的!”我闻言立刻将抽屉打开,图书馆的抽屉很大,但是把手就比我两个手臂还要粗,其内部更是有着巨大的容量。我索性钻进去开始找起胶水。图书管理员先生打了个响亮的盆地,使得整个图书馆都开始震动起来。
“图书管理员先生,请小心一点,这里可不是你老家!我要被你的喷嚏打飞了!”
“抱歉抱歉……自从十亿年前我的鼻炎就没好……赫斯德莱,帮我找找我的药,在最下面一个抽屉的最左边,和图书馆过去几年的借书记录放在一起。”
我小心翼翼地把胶水从毕波的零食中抽了出来,毕波的零食们好像很生气,他们在巨大的柜橱里跳动着,用自己尖锐的小牙齿咬住了胶水瓶,我费了一番力气将胶水从他们嘴里扯出来,然而塑料制的胶水瓶被咬破了,有胶水渗出,黏住了我的手指,我赶忙把胶水移交给图书管理员先生,接着打开放着过敏药的那一层抽屉。
“谢谢你,赫斯德莱。”图书管理员先生搓着鼻子说道。
“不用谢。”我从抽屉里跳了出来。图书馆顶层那厚重的钟声响了,我下班的时候到了,“图书管理员先生,我该回宿舍了。”
图书管理员先生巨大的脸颤动着,他点了点头,抽出了一根没在工作的触手,对我挥了挥:“回见,记得把那本死去的书拿去火葬。”
“是!”我小心地捏起死去的书的一角,绕过图书管理员先生,在高大的书架间穿行而过,头顶的窗户上有一颗彗星匆匆划过,使得我不得不抬头去看看有没有玻璃被彗星弄碎。所幸的是,没有。我赶忙加快了脚步。
我按下了电梯的按钮,紧接着,电梯仿佛有生命似的从底部呼啸着上升,几乎能听到内部的绳索与齿轮高速运作的声音。刺耳的提示音响起,我抓紧了背包,走了进去。
我抓紧电梯内的扶手,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按上了电梯的关门按钮,注视着电梯门缓缓地关上,然后闭上了眼。在关上门的那一剎那,电梯再度开始运作,其呼啸着向下方而去,以吓人的速度穿过数百米,使得灰色墙壁上斑驳的花纹几乎连成一线成了古老的动画。我想这电梯会有这样的速度,大概是因为在设计时估算错了引力吧。
你所能想象的最刺激的太空过山车大概也就如此了,而且没有航空保险和安全带。
我感到双腿一阵发软,这或许是因为电梯里的引力与图书馆其他地方不同的缘故吧。我无法想象我竟然能在有这种电梯的地方实习这么多天。我几乎是爬出电梯的,身上的衣服因为冷汗湿了一半。
“唔……”将肺部陈旧的空气猛地挤压而出,我半佝偻着走向自己的私人飞船,用钥匙启动它。这艘飞船是我父母在我十八岁生日时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是二手的,但驾驶起来非常舒适。我躺在椅背上,转动飞船钥匙。
飞船缓缓地从停车场上起飞,听到引擎正常运作的声音我吐了口气,放松了下来,打开了背包,拿出了那本即将死掉的书。书无力地从背包里滑落了出来,轻轻拍打着皮质椅。
书是有生命的。但凡书都有生命。有些命长,有些命短,就如同有些卖得好,有些不。总有些畅销书在几个月后被扔进垃圾桶里,是吧?然后那些书,那些被读者甚至是作者遗忘的书,在这宇宙尽头的图书馆里就会死去了。
每本书都是一个世界,当这个世界被遗忘时,书也就“死”了,仅此而已。
作为一个见习图书管理员,我是不能影响书的去留的。但是,我可以将他们带回家,摆在角落里,等待他们死去,然后为他们准备火葬。这就是我的职责。
唯独对眼前的这本书,我是不能也不想那么做的。要说原因的话,我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记得这本书的人了,而这本书却对我很重要。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刚会识字时看的书,书的内容并不出彩,但在那时却吸引着被困在自己小世界里的我,引导我去探寻那个不属于我自己的大世界。
尽管我稍大些后明白过来,那并不是一本所谓的好小说,但是第一次所见的风景,其意义与之后所见的风景是不同的。我是因其才开始喜欢上阅读。
这是一本好小说,没有糟糕的夺人眼球的剧情,但也不俗。它只是被人忘记了,或许是因为营销手段,或许是因为难看的封面和排版。
对于这件事我无能为力。因为我只是个见习图书管理员,无法决定一本书的生死。
书继续在飞船的沙发上蠕动。我把他安置在飞船的门柜上,接着开始转动方向盘。一天的疲劳在此刻被施放,我懒洋洋地看着星际轨道,还有飞船窗外的庞大星系。书愉快地探出头来,不过我想他的角度看不见风景。
“我们马上回家。”我对他说。
*
飞船慢悠悠地驶进了公寓的地下,如往常一样,我在下了船之后便回到了家里。书一路上都很安静,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寿命将近了吧。
就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每本书都是一个世界,讲着不同的故事,故事中的世界可能已经有了几亿年的历程,却只是为了那一段“故事”而存在。而一个故事若是不被人阅读,自然也就失去了其意义。
没有意义的故事,其世界也没有意义。或许在这本书的世界里,人们在挣扎着度过世界末日呢。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对于这件事,我无能为力。因此,我要做的就是静待这本书完全死去。我煮了杯咖啡给自己喝,然后悠闲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用电子产品浏览小说网站。书百般无聊地躺倒在桌子上。窗外有流星群经过,声音尽管嘈杂但意外的能使人安静下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凭栏听星声?
在我彻底放松过后,移动设备却振动了起来。我按下了接听键。
是图书管理员先生。
“赫斯德莱!我刚刚发现那本书没有问题!”
“……哎?”
“只是因为有评论家将作者评论得负面,因此书才会表现得像快要死了一样!但是,这本书却是被很多人喜欢的作品,我想是没问题的。”
“那,火葬该怎么办?”
“别提什么火葬了,快点,把书送回来!”图书管理员先生急切地说道,接着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大概是在用触手拍桌子吧。
“好!”我扔下咖啡杯,拿起了那本书,走进了车库,然后急忙开始发动飞船。
还有点流星群,不过不不要紧了。我为飞船换挡,然后把音乐调成了激动人心的组曲。
*
图书管理员先生在踱步着,我将书递给他。这会儿是毕波值班的时间,他正坐在图书管理员先生的那张三角椅上,颤抖着。
“到底怎么了?”我问图书管理员先生,图书管理员先生抖动着他的触手,用他浑浊的四双眼睛看着我,而后他开口了:“赫斯德莱,你知道的,图书管理员没办法影响一本书的死或是活。”
“是的。”我点头,“所以?”
“但是这本书还不是死的时候,它……会在接下来的剧情里,变成重要的物件啊,你能明白过来吗?这本书的作者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主要人物,而我们的世界……本应是要将那本书奉为绝对的佳作的。”
我还未来得及理解图书管理员先生的话,头顶便传来了巨响。我看向头顶,仿佛在一幅画作上泼溅一个巨大的墨点般,宇宙中出现了一个大洞。是黑洞。我看到星系在不停地旋转,流星群毫无抵抗力地被带走,而行星在垂死挣扎,然后它们皆被吸入黑洞,而我们也不远了,下一个就是我们。
图书管理员先生目瞪口呆地说道:“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大的黑洞了,快看,它……”
我已经陷入了呼吸困难的情况,无暇再顾及他说什么。一切都在咆哮,迅速地转动,最后被那黑洞吸走吸走,包括我,和图书管理员先生,毕波的零食则多在柜子的碎片下瑟瑟发抖,过了一会儿,它们也被吸上来了。
世界就要在此毁灭了。
我感到前胸一阵疼痛,大概是缺氧,或是空间的异常带来的吧。那本书也被吸进了黑洞,但我来不及看它的状况了——
*
“……”
少女将手中的纸稿放了下来,看向坐在她身旁的少年,“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嗯。”少年满不在乎地答应道,双手闲不住地在拔地上的草皮,他接着又说道,“这就是结局了,我不想再写。”
“这篇小说太奇怪了,也不有趣。”
“是吗,那我就把它烧掉吧……哎,可怜。”
“嗯?”
“因为你的一句话,这个世界就要毁了……算了,烧掉也好,反正这是写来取悦你的东西。我不否认它的三流。”他从裤兜里掏出廉价的打火机,按下了开关,洁白的纸张被火烧灼着,成了浅黄色,然后又转成焦黑色,再卷曲、萎缩,最后化为了灰烬,随风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