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开学的季节。
我将御田(おでん)摊子摆摊的时间稍微提早了些,配合放学时间比下班要早的学生人流。
在帝都这里最常见的就是九十九神高校的学生。
男性穿的是肩头缝上紫色饰布的黑色中山装,女性则是箭矢图样粉色振袖加上红黑渐层的袴。
虽然这些学生也挺可爱的,可惜始终在我喜好的范围外。
「喂!大叔,我要这个那个!」「别叫我大叔!我才比你们大几岁而已!」
递出了竹轮一面收下零钱,我没好气地看着这些黑色制服的少年。
我不讨厌小孩,可如果是这些少年少女们就显得没那么可爱了。
除了放学的孩子外,这个时间的顾客群就只有一些单身男性。
为什么当初会选择这个职业呢——
最一开始是考虑到了就算是卖糖等甜食,父母或老爷爷老婆婆也不会总是让孩子吃太多这样没营养的食物。
而会喜欢蛋糕饼干等西点或和菓子的也大多是十六、七岁的少女。
如果是咸食摊的话,中午会有带着可爱女孩的母亲或是手牵手的祖孙前来光顾。
比起卖甜点,蹲下来亲手递给孩子们串好的主食,感觉更能够接近他们……
如果在面对这些喊我大叔的少年后,能有穿着儿童和服的小男孩或小女孩叫我一声「哥哥」该有多好……不,喊我大叔也无所谓,能看到他们活蹦乱跳的样子就好。
那样的话我受伤的心灵也会马上恢复的吧。
无奈这个时间点之后也只有其他放学的学生还有下班的过期男女……
在心里头叹了口气,我维持着笑容又卖给了其他学生几支御田,一面用视线余光扫过四周低于客人行人肩膀的高度。
「嗯?」
随着时间过去,天色渐暗。一个平日这个时间点不可能会看得到的年幼女孩从眼前走过。
视线忍不住被对方吸引过去,我用摊车稍微遮掩住自己的行为。
扣除掉妖怪特征的大耳朵,身高也只有到自己胸前,外观估计应该只有十岁上下,但从对方身上九十九神高的制服看来,最低也不会低于十五岁。
如果长这个样子,超过十二岁我想应该也没问题吧。以自己的喜好作为判定稍微胡思乱想了一下。
总觉得这个时间还在外头闲晃也太过危险,虽然为女孩担忧,主动搭话会更让人觉得自己可疑。
目送着女孩走远,我将串煮的大根递给一旁的男人。
「欸,你有没有听说过扭蛋哥哥?」
寒假才过没几天,被找出来一起吃下午茶的朋友这么说着。
「那是什么?」我端起热茶轻啜了口,小心翼翼不发出声响地放回碟里。
「听说在这城市的某个地方,有一家游戏中心有着能扭出哥哥的扭蛋喔!呀!如果真的能扭出哥哥的话要让哥哥们做什么事好呢——」平日埋首于二次元的好友捧着脸一脸愉悦地进行着当事人称之为『脑补』的行为,而我只是静静地把旁边的蛋糕切下一小块送入口中。
「别开玩笑了,你确定那不是最近哪部作品的设定吗?」真的有那种东西的话会被用于犯罪吧?再说,哥哥什么的……「哥哥不就是种压榨弟妹,仗着年纪和排行欺负底下的存在吗?」
我才刚说出口,我那好友就用眼神死的表情看向我。
「……妳就不能给没哥哥的人有点梦想吗?」「不,那是妄想。」
我没有理会在那嘤嘤嘤埋怨着的好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是有亲生哥哥的,而他对我其实也没有像前面我所提到的那么坏。
也许是因为我俩的年纪差了七岁半,大多数的时候他还是挺照顾我的。
才升上小学的我就因为父母离异和亲哥哥分开,但我们不时还是会相互联系。
「从那个时候也过了十几年啊……」我撑着头,搅拌茶杯里的砂糖块,视线望向窗外。
「雅加!雅加!听我说啦!」
「好好好……」
*
在被强迫听了兄弟爱妄想剧场一个半小时后,我们的聚餐终于结束。
两人的回家方向是不同的,也踏上不同的归路。
我的家是在外租的公寓套房,之所以会这么决定除了想在居住上独立外,也是因为家里经济负担得起。
「话又说回来,那个『扭蛋哥哥』真的存在吗……」「存在喔!」
我反射性转头望向声音来源,在眼前的是棕色绑着马尾的少女。
由于平视的视线只能到那少女胸口,虽然早已习惯但还是有些不快。
「只要五百円就能有一个哥哥!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欢迎来我们店里!」
性格开朗的少女拉起我的手,像是要强迫推销的样子。
「?!」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我完全来不及反应,就这么被拉去店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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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来的时候所接触到的是冰冷的空气和跟气温一样冻人的陶瓷浴缸。
按常识推断,这个地方是浴室。
自己是入浴剂泡出来的哥哥,叫做栗根须巳。
就像是在梦境中一般,他自然而然地对这样的『设定』深信不疑。
刚被泡出来的栗根有些发呆,回过神时,他开始左右张望。
白净的壁砖、挂在毛巾架上的浴巾……浴室里空无一人,只听得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在他的记忆中,他知道只要再等一会,或许就会有什么改变,但他却觉得自己几乎无法继续忍受这样的等待。
按捺着,栗根瞇起眼看向壁砖,他总觉得有种难以形容的情绪在心头鼓噪着。
少了什么。少了什么。少了什么。
越是等待,那份情感就躁动得越厉害。
胸口像被什么重压着难以呼吸,喉头也像被紧掐着,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抱着双腿的双臂环得更紧,头也垂了下来,微湿的发丝贴上膝盖。
他不知道到底是少了什么,只是这缺乏了什么的感觉令他焦虑不安。
捏紧了的指节微微泛白,在腿上留下了红色的爪痕,但有些僵硬的身躯连疼痛都感受不到。
没有人,没有 。
背脊一寒,但并非温度所造成的,而是察觉到某种自己赖以维生的存在不在眼前的空间中。
「啊啊……」
勉为其难发出了一点声音,在只有一人的浴室中回荡。
到底是少了什么?胸口的刺痛是为什么?这难以形容的不快感是什么?
他就这样持续等着,直到某个人打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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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那邊是狩津老師的桌子,你再翻也翻不出消毒水的。”
“啊呀,真是對不起,沒注意到還有人在……我是來請狩津老師幫忙處理傷口的喲,老師呢?”
“……他今天好像沒來。”
“是嗎,打擾了,再見。”
躺在保健室床上的紅髮少年目送同級的女生離去之後撓著頭爬下床,搖搖晃晃地走到養護教諭的辦公桌前面打開了窗戶。
“走了,狩……”
“對了,請問你知不知道老師什麼時候……狩?”
“……授……課講義放在哪了來著,古文課的……”
“我想應該是在宇佐美老師的辦公室。那麼我先走了,祝你好運。”
“嗯,再見。”
保健室的門再次被關上,皋月輕手輕腳地貼近門扉聽了一會兒,長長吐出一口氣,再度回到了窗戶前面。
“這回真走了,狩津老師。……你到底做了什麼搞到這種地步?”
一個戴眼鏡的高大男人應聲從窗下的草叢中颯爽地站了起來,幾片帶著露珠的草葉隨著他的動作從白衣上簌簌滑落。
“謝了,皋月。不過報假病逃體育課可不好,去操場跑三圈。”
——到底做了什麼才會搞到這種地步?
雖然目前最想知道這個問題答案的是九十九神高養護教諭狩津連本人,不過萬事有果必有因,這裡還是本著嚴謹求實的探究精神用科學的回溯法思考一下原因吧。自己這種在校園敷地內四處逃竄的生活已經持續了三天,那麼事情的起因應該就在三天之前。思考在這個地方直接斷了線,他怎麼也想不起自己在那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子里做了什麼要被學生追殺的事。
“一點都想不起來?我覺得染谷還挺容易給人留下印象的啊,各種意義上。”
“原來是叫染谷啊。……我記不住人臉,你又不是不知道。”
“也就是說你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那個追你的學生是誰就逃了整整三天嗎?”
“……因為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是的,那是一種在自己記事之前就已經不能更熟悉的感覺。白川老師你說什麼?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不是跟你說了我還連那個學生長什麼樣都沒想起來嗎。不是那種東西,是某種更加直接的,類似於身體記憶的,對對,就是現在這種好像全身細胞都在本能地尖聲悲鳴著發出警告一樣的……
“老師好~”
“……喲,染谷。”
“白川老師今天也很帥氣呢,請問您知道狩津老師在哪裡嗎?我給他做了便當……”
“保健室。”
白川面無表情地目送女學生提著可愛的便當盒慢慢走遠直到完全不見,身後的儲物櫃發出吱呀一聲自己打開了門。
“這回看清臉了吧,狩津老師?”
“看是看清了……”
艷麗的黑色長髮,紫色的眼睛,大大小小的裸露在外的新鮮到刺眼的傷口。——傷口。
那位同學,你那個傷口不進來處理下?
再普通不過的黃昏與再普通不過的放學風景,身為養護教諭看到受傷的學生時再普通不過的反應。
好了,告訴老師是誰把你弄傷的,還不能包扎?
像是西洋傳來的拼圖一樣,逐漸顯現出輪廓的,記憶。
こ い び と
清晰地勾勒出每一個音節的唇形。難以名狀的寒氣凝固成鮮烈的紫色浮出記憶的水面。可能是想要擺脫攫住自己的不知名寒氣,那天的自己似乎比平時更加饒舌一些。
雖然我不太懂,但道義上來說會有害女友受傷還無動於衷的戀人嗎?
那些傷口怎麼看都是人為造成的,但他斟酌了一下沒有說出口。大人看來也許只是身心都還未完全成熟的孩子們玩的過家家遊戲,在當事人眼裡可能真的就有那麼生死攸關。他謹慎地保持著笑容盡可能選擇了比較溫和的表達,一邊思考女生可能做出的回答一邊開始熟練地給她處理傷口。
要消毒了,可能會有點痛。
例行公事的定型語。女生一直保持沉默,也許是還想袒護“戀人”,但遺憾的是身為教師不能放著會給其他人造成這種惡質傷害的學生不管,無論是出於怎樣的原因。如果女生不肯說的話大概就只有通知她班級的擔任教師,這樣一來包扎完之後還要讓她寫下姓名和班級啊……狩津連思考著之後該走的流程把用過的棉球扔進垃圾箱,小小的保健室里很快充滿了消毒液的獨特氣味。
最後是臉上……好了。
狩津仔細地貼上紗條,確認好幾遍沒有起皺或是鬆動之後才終於長出一口氣。雖然還不知道是哪個臭小子,但是弄傷女性的臉也太混蛋了吧,找出來之後一定要狠狠教訓一頓才行。他收拾好紗布和消毒液直起身來想去拿紙筆,正好對上女生的眼睛。紫色的——紫色的眼睛。
近似于本能警告一般的,流遍全身的不詳的預感。
“狩津老師——我愛你。”
“……………………………………”
想起來了。全部都想起來了。連自己下意識地封印這段記憶的原因都一清二楚地想起來了。狩津連發出苦痛的呻吟倒伏在桌面上,旁邊的白川聊表同情地推過來一杯水。
“染谷應該也是沒有惡意的吧,應該……不過追求搞得好像追殺一樣也的確有點……說真的你要不要跟她談一次,或者我去……”
“談過了。昨天。”
“結果怎……”
同事那像是從地獄底部爬上來的瘴氣一般的低沉聲音似乎說明了一切,即使是白川也不得不話說一半就知趣地閉上了嘴。
“哎,哎呀,說不定事情沒那麼糟呢你看開點,小女生的戀愛嘛一般都是三分鐘熱度的,說不定之後她遇到個溫柔帥氣的學長什麼的就忘記你了呢?”
“……希望……唔!?”
“怎……”
狩津以常人無法想象的速度從座位上一躍而起但還是晚了一步,一個小巧的身影出現在教師休息室唯一的出入口,紫色眼睛的女學生一步步走近他,臉上是那個年紀的女孩子特有的可愛笑容。
“……染谷同學,我覺得!”
“……!是,狩津老師!”
狩津連鼓起勇氣一把抓住染谷的肩膀,一瞬間不知為何產生了自己正在戰場上空手排雷的錯覺。
“……在告白之前,首先至少應該知道對方的全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