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凤凰已死!
陛下,我的陛下,
且听我说!
西方的银凤坠落于阴影,
踩在他尸体之上的,
是报丧的女妖……”
埃拉托抱着一叠情报冲入皇宫殿堂,高声叫喊。此刻恰逢艾拉格特与其他大臣议事,其中不乏有些位高权重的老臣子,他们无一不皱着眉头,对这个冒失的侍从十分不满。甚至还有的大臣已经出声训斥:“你这不懂礼节的侍从,可是不知我等正与王议事?不知通报,不懂礼节,可是在蔑视王的权威?”
不过年轻些的大臣倒是不把侍从的无礼当回事,见埃拉托被训,反倒一个个都幸灾乐祸的模样,甚至还有人亲密地跟可怜的侍从扮鬼脸。他们都知道,埃拉托是艾拉格特仍是王子时捡回来的可怜儿。而当年的国王是个严肃的人,也不允许王子做这种“拯救下等人生命的无聊事”。可不听话的王子将埃拉托藏在各个大臣的家中,时不时还转移一下,宛如打游击一般与自己的父亲作对。于是这个亲手被陛下捡回来的孩子在东躲西藏的日子里,也与年轻一辈的栋梁们一同长大。这群年轻人之间倒是不在乎什么礼节和权威的,艾拉格特以及他年轻的臣子们也全然不把这个热爱诗歌的少年当下人看。
“我的侍从一向是很懂礼貌的。”艾拉格特站起来,拍了拍手,制止了老臣子的训斥,“他来找我,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我知道西边的银凤凰,那个莫德尔王国?唔,他们姑且也算是我们友好的邻邦……他们怎么了?”
“陛下。”埃拉托一路跑得气喘吁吁,他走上王座,将情报递交给艾拉格特,“是瘟疫,陛下。那恐怖的报丧女妖开始在莫德尔传播,就连国王也染病去世了。”
这消息一出,整个议事大厅一片哗然。
瘟疫,最可怕的词汇。对没有任何杰出医学研究的沙芙而言,会传染的疫病比天灾更加可怕。
“安静点,诸位。”艾拉格特轻轻咳嗽一声。既然王开了口,大厅便安静下来。
“埃拉托,告诉我,瘟疫的传播性如何?”
“速度非常快,已经开始向邻国扩散了。”
“瘟疫的杀伤力?”
“也很强。”
“有潜伏期吗?”
“前期症状像是普通的感冒。”
“莫德尔王室作何反应?”
“国王已经因瘟疫而死去了,没有留下任何子嗣,所以……”
“啧。”艾拉格特有些苦恼的摸着自己的下巴,咬牙沉思。很快,国王抬起头:“好吧,现在顾不上恢复树林覆盖面积了,会议主题进行临时更改。埃拉托,记下我说的话。发展医学是我国最优先的提案,防疫是我国最优先的政策。停止对西方的贸易输送,让外交官写信给嘉戴诺说明情况。检查返航的航船和返程的马车,途径莫德尔王国的一律不允许进入村落和城市,若发现有疑似瘟疫症状的人就进行隔离。还有,写信给追忆之国,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应对瘟疫的办法。”
“明白,陛下。”埃拉托飞速在纸上记录着沙芙国王的命令。国王很少会在他面前露出严肃的表情,而当他这样做的时候,就说明事态十分严重了。于是同国王非常亲近的侍从也收敛了玩笑的心态,开始变得认真起来。
“陛下,我们不应该接受难民。他们会将病毒带到我们的国度的。”有的臣子如此提议。
“对。”艾拉格特敲了敲桌子,“在我们的医生找到疫苗之前,禁止他们进入我们的国家。但是我们毕竟是艺术之都,若是艺术家向我们求援,我们必须伸出援手。”
“可是……”
“我明白,在进入国境之前,必须要检查他们是否得病。如果有瘟疫患者,就禁止他们进入我们的国家。唔……哪怕是举世闻名的大艺术家也不行,哎,想想还有点遗憾。”艾拉格特点点头,“算了,埃拉托,把这条也加上。”
“从国民的角度来看,您永远是最贤明的君王。”提案得到通过的大臣随口赞美了一句。
眼看着一条条命令发布出去了,整个王宫都开始忙碌起来,艾拉格特却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安心,他叹了口气,坐在王座上:“虽然我不相信有什么神灵,但是此刻真希望有个神灵可以庇佑我的国家。”
“埃拉托,那个盒子是什么?”艾拉格特看见摆在自己办公桌上多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便抬起头来问正在打扫房间的侍从。
“那是康丝坦萨·德·露兹陛下送给您的小礼物。”侍从放下扫把,回身鞠躬,“您自己打开看看吧。”
艾拉格特听到这个名字以后,十分愉快的吹了声口哨:“哦?是天堂岛的女王送来的?那确实应该由我亲自瞧一瞧,那位美丽的女士为我准备了什么精美的礼物。”
“您在这里拍马屁也没有用,陛下。”埃拉托翻了个白眼,“您'美丽的女士'还在她遥远的岛国,就算您费尽喉舌,极尽赞美之词,她也不会听到半句话。”
“天真,我这是在教你如何赞美优雅的女士!你是我的侍从,跟我参加宴会的时候,若是连女士都不会夸赞,真是丢我绯闻王的脸,我告诉你……”艾拉格特完全没有把自己侍从不怎么尊敬的话语当回事,只是一边笑着反驳他,一边打开盒子。训斥侍从的话语戛然而止,国王惊喜地看着盒子里那色彩斑斓又羽翼丰满的鸟类:“哇!一个鹦鹉的标本!”
“唔,这腐臭的气味……你确定那不是尸体?”埃拉托闻到从盒子里传出的气味,“真不幸,说不定女王陛下原本打算送您一只活体的鸟儿,却因为路途遥远而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你在说什么呢,这当然是标本!那位美丽的国王陛下送的东西怎么会是尸体呢!你瞧瞧,还有个铃铛,正好可以做鹦鹉的帽子。”艾拉格特一脸严肃的放下盒子,“亲爱的埃拉托,我最值得信赖是侍从,你知道我国盛产香料对吧,现在你去找工匠把这尸……标本的内脏掏空,填上上好的香料,然后送到我的办公室来。”
所以说你也知道那是尸体的吧!?
埃拉托默默在心里刷新了一下对艾拉格特脸皮厚度的认知,然后朝国王优雅地鞠躬,准备带着盒子与“标本”退下。
“等等。”王忽然叫住了他。
“您还有什么吩咐?”埃拉托回过身,歪了歪脑袋。
“给女王准备回礼。”艾拉格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打了个响指,“把上周皇家工匠给我打造的竖琴送过去,配上沙芙最好的香料和鲜花。对了,你写个便条,然后写首诗,告诉她我非常喜欢她的礼物。”
埃拉托撇了撇嘴:“到头来还不是想撩妹?”
“这是正常的国家往来!”
“好好好是是是——”埃拉托小声嘀咕了一句“白痴”,就抱着盒子出去了。
沙芙的王见自己的贴身侍从离去,便立即收敛了笑容和调笑的姿态。似乎他刚才只是一个与挚友打闹的调皮蛋,但此刻,他重新变成了沙芙王国的君王。艾拉格特坐回自己办公的席位,他翘着二郎腿,双手托腮,脸上是一副凝重的表情。他或许正在思索什么重要的事情,以至于眉头紧锁,仿佛下一刻,国家就会面临百万敌军的威胁,才令这位原本浪荡的君王变得阴郁起来。
最终,在空无一人的书房,国王声音低沉的开口,像是在下达一个重要而毋庸置疑的命令。
“嗯,那只鹦鹉,就叫帽帽好了。”
致:我最亲爱的小美人克里斯特·马科隆
你看那宴会的烟火,
点亮夜幕。
坠阳的星斗,
挂满苍穹。
为何这天空缺少圆月?
只因您金黄的长发,
如碎沙星河,
又如宝石麦穗,
美丽至此,
令月神也羞愧难当。
您有无尽海洋,
在睿智的胸怀徜徉;
您有星斗万千,
在深蓝的眼眸游荡。
您是光芒,
又是令我化身飞蛾的魔法;
我受着诱惑着靠近,
再靠近,
甘愿在光与火中焚灼。
我本乃国王,
万民之主;
却也是诗人,
热爱歌唱。
有幸见到如此美丽,
不禁为您献上心中所想。
虽不能当场为您一展歌喉,
却用纸笔展现我的心房。
只望您早日收到书信,
沙芙的鲜花永远为您歌唱。
仰慕您的罗兰王艾拉格特
原本以为与两个大国达成贸易协定之后,沙芙将会在贸易的滋养之下,稳步走向繁荣。可突如其来的埃尔德蚊灾让一切都乱了套,这成群结队的食树恶神仿佛一夜之间出现似的,侵害着沙芙的森林。当艾拉格特接到报道的时候,已经有将近五分之一的木材被这群恶魔吞噬殆尽了。
要知道跟嘉戴诺谈及贸易的时候,艾拉格特是答应对方,可以用低廉的价格购进木材的。但艾拉格特通过舞会上的接触,知道嘉戴诺的王还算好说话,只要告诉他沙芙所面对的困境,那一位一定会表示谅解的。可是另一位……希姆顿那自大傲慢的狂信之王就不怎么好讲道理了。海盗出身的普拉玛夫需要大量的木材制造船只,以此充实他的军队。如果沙芙的王不能及时交出一份解决方法,恐怕他会把艾拉格特抓去祭祀他“仁慈”的天父吧。
“可恶啊,我明明是诗人的众王,我的心永远属于鲜花与歌曲,而不是为了调和这些天灾人祸,费尽心思,这对我而言真是残忍。我的子民永远为了艺术而奋斗,我的国土永远弥漫着鲜花的甜香,可为什么这些不长眼的小玩意会忍心在如此美丽的乐园里调皮捣蛋呢?它们去别的地方不好么?”艾拉格特一边小声而孩子气地嘀咕着,一边用好看的花体字撰写发给其他国王的信函。
旁边的侍从听到王这样感慨,眼睛一亮,立即拿起纸笔刷刷刷两下写好新的诗歌,又和着小曲将写好的歌词唱了出来:
“啊,
赞美沙芙的富饶,
赞美沙芙的美丽,
艾拉格特乃沙芙之主。
心向鲜花,
魂憬诗歌,
是诗人的众王。
我民追寻艺术,
以勤奋为榜样。
我土鲜花盛放,
是甜美的故乡。
啊,
如今蚊灾泛滥,
如今树木凋亡;
纵乃睿智文雅之王,
也为这一幕而碌忙。
不知那顽皮蚊虫,
为何侵犯这乐园,这家乡。
若是那嫉妒的魔头作祟,
那沙芙的民众必用我的诗,我的歌,
将蚊群中的妒火熄灭,
捍卫我等的理想乡。”
直到艾拉格特写完信才白了侍从一眼:“你能不能不要在我干正事的时候唱歌?我正在给希姆顿的王写信说明情况,并且向追忆之国求购灭蚊的药剂,这可是很严肃的事情,我不喜欢有人在我思考的时候打扰我。”
“抱歉,陛下,但是您的言语总是充满了令我创作的欲望。您也知道,一个艺术家的灵感一旦袭来,无论是刀山或是火海,都遏制不住他创作的步伐。”艾拉格特的侍从十分优雅的朝他所服侍的王鞠躬,递上自己写下的新作,又去拿了印泥和火漆,准备将艾拉格特写好的信封装起来。
“埃拉托,我当时把你捡回来可不是让你当只会在我耳边唧唧喳喳的小鸟。”对外人很客气的艾拉格特跟亲近的人说话就要随意得多,他趁名为埃拉托的侍从替自己封装信件的时候,瞥了两眼那首新写出的诗歌,“噢,写得还可以,回去把诗歌里面的‘艾拉格特’全部改成‘吾’,然后发表出去,就说是我写的。”
“陛下,您不要脸的啊?”埃拉托哭笑不得的指着诗词,“您瞧,凡是提到艾拉格特的地方,我都在使劲夸您呢,要是全改成‘吾’了,岂不是变成您自己夸自己了?”
“咳,狡猾的小东西。好吧,你写的,你写的。”说笑完毕,艾拉格特将两封信又递给他的侍从,“你派人把这两封信送出去。这封厚的,是给希姆顿的。我向他们说明了沙芙的情况,并且让他拿点‘研究经费’给我,我好拿去买药。还有这薄一点,外带礼物清单的信呢,交给追忆之国的国王楚斯,把礼物都给我备齐了,派最能说会道的外交舌头过去买药。”
“明白了。”埃拉托点点头,朝艾拉格特鞠了一躬,带着信离开了王的书房。
艾拉格特见他离开,才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太阳穴:“嗯……要是一切都能顺利就好了。”
舞会上,盛装的国王们彼此互相交谈着,谁也不知道过了今天以后,又会有多少王国互相达成交易,结成同盟,编织出世界的下一段历史呢?
对诗歌极为感兴趣的艾拉格特喜欢思考这样的问题,每次想到自己也在这个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自己的每个政策,每一次结盟都可以影响到整个世界的历史,他就会变得亢奋起来。这是责任,但艾拉格特更将其当做一种荣耀。他希望自己能被后世的史学家评为贤明之君,更希望吟游诗人在酒馆的某个角落高声吟咏赞美他的歌谣。
那是多么美丽的盛世啊,世界是比这个舞会更加绮丽而宽阔的舞台。
但一切的前提都是自己尽到身为王的职责,因此沙芙的王并不打算就此松懈。顺利与希姆顿王国结盟之后,艾拉格特一直有些忐忑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开始寻找另一位国王。那是沙芙的另一个邻国,嘉戴诺。其新王是年轻俊美的金发男人,捷芬·督盾。
“夜安,您便是嘉戴诺的王了吧?”艾拉格特事先看过那位国王的照片,因此很快就在人群之中找到了他。黑肤银发的王笑眯眯地找了个捷芬不与他人交谈的空隙凑了过去,摆出友善的姿态,“我是艾拉格特,您的邻国沙芙,那个鲜花与歌国度的王。”
“正是。”捷芬略显浮夸地敬了个礼,他或许在艾拉格特同他打招呼的时候仔细端详了小国国王的打扮和举止,或许听到了“鲜花与歌的国度”这个词,从而说出这样的话,“终于来了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金发的王看起来很和善,但是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出席舞会的宾客似乎并不单是冲着享乐而来,你也不会例外,说吧,你找我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赞美您的直白与敏锐。”这家伙意外的是个直爽的王呢,艾拉格感到了轻松。只要不是那种一脸阴沉的扑克脸,他都有自信应付得来。接着,国王眯起眼睛:“那么,您对赚钱感兴趣吗?”
“我本人对钱什么的无所谓,不过你看我旁边这几个仆人一听到有钱可赚,都竖起耳朵来了呢。”捷芬张开双手,微笑着回答,”为了他们,我就姑且听听吧。”
“哎呀,您是我见过的最标新立异的王了。”虽然没料到这位王会如此回答,但是既然他肯听下去,艾拉格特就有信心把自家的商品推销出去。他轻轻笑了两声,随即十分正式地报上了自己的需求:“是这样的,我打算在您的国家建立一个贸易中转站,好让我国的商人们能够通过您的国家,到东边的大陆上出售我国的香料和染剂。当然,我会定期支付维护中转站的费用,并将商品百分之十的收入献给您。”
不料这些话说出来以后,捷芬做出深思的表情,又微微偏过头去。他身旁的一个侍从会意一般,靠近捷芬,与他的国王低语了几句。”听起来还可以。”侍从退下以后,捷芬才做出属于自己的决定,”只是有个问题,按照我们的法律,外国来我国进行买卖交易要收商品收入百分之十五的税,酒类是百分之二十。”说完以后,他稍稍凑上前,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他们定的税率有些高……这样,我听说你们也出口木材是吗?”
他们定的税率?艾拉格特注意到捷芬的这句话,不过他并没有想太多,毕竟一开始捷芬就表示了对金钱的不屑一顾,或许这位国王把制订关税这种“小事”丢给大臣们去管了吧。
“噢……这税收对香料来说有些奢侈。我们制作香料和染剂的花朵需要在温和的气候下经过一年的精心培养,才能在大片花田里筛选出合适的原料。我的子民一年的收入就指望着这一批货品了,所以……”艾拉格特先非常不礼貌的在心里夸赞了一下这位金发王的美貌,这才耸了耸肩膀,说出这番话,不过最后他也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意思已经足够清楚。为了不让捷芬跟他再就关税问题讨价还价,艾拉格特赶紧转换了话题:“不过,木材,是的,我们有一片森林。可是木材并不适合长途陆路运输,所以在找到固定买家之前,我没有往东大陆出口的打算。”
“都是邻国,我希望做一些让双方都满意的交易。我能让他们同意你刚才的提议,过段时间说不定还能再降一些。条件就是我嘉戴诺购买木材的时候能够拿到些小小的优惠。”捷芬举起酒杯,”朋友,你觉得如何?”
“噢,当然,这是我必须为您做的。”艾拉格特并没有过多的思考,便非常愉快的接受了这个建议。他也举起酒杯:“为您的果断与友善干杯。”
“干杯。”
“好,那么详细的东西我们等舞会结束之后详谈。”艾拉格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管侍从拿了杯新酒,“现在是舞会时间。”
这家伙的眼睛往漂亮小姐姐身上瞟,似乎在疯狂暗示着什么。
哈……即便是想要做贤明的君王,但一个人如果没有放松和休息时间,无疑会很快就崩溃的。艾拉格特可不想被当做什么过劳死模范。
“果然我看人的眼光不赖。”明白了艾拉格特的意思之后,捷芬也跟着笑出声,“走!”
两人朝人群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