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内区包括的地域十分广。举个实例吧,由川美一中所在的内区第30站到安全委员会总部所在的内区第1站,需要跨越两片海域。
我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却忍不住向窗外漂移,棉花糖似的白云近在手边,下面是碧蓝色的海洋,一片安详。机舱里只有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安静得近乎压抑,我收回了目光,看向坐在右手边的代天。她垂着头,双眼半闭,似乎是睡着了。奕能和玉百登机后分别申请了单个房间,一个训练,一个造机器,看看他们的状态,让我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紧张。我苦恼地叹了口气,脱下制服外套给她盖上,继续眼神呆滞地发愣,脑子里一片空白。往常我总是被众人评价为想太多,今天倒是状况外。
我思考着自己是不是也该申请一个空房间,好好珍惜一下这段短暂的时光,看能不能学会控制我那听起来很厉害使用起来却力不从心的能力。
被耳边突然响起的消息提示音吓到,我猛地回头,惊恐地看到班头左敏笑盈盈的脸,她指了指手上的手环。
我反应过来,摸了摸手环,面前出现了虚拟的聊天画面,上面显示着一条新消息:【在想自己的能力该怎么控制吗?】我心里一抖,难道她的能力不是辅助系的吗?怎么还能读心?调出键盘模式,我敲下一行字发送过去:【老师,您怎么知道?】
【笨孩子,你的心情都写在脸上了,我怎么能看不出来?】班头伸过来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整个人都僵硬了。
我的心思有那么明显吗?我摸了摸脸颊。既然隐瞒不了,那就敞开心扉咨询一下专业人士吧。【呃,老师,您觉得我真的能行吗?每次能力训练的时候我都没法用心使用自己的能力,除非您把我袭击得没有退路了,才能成功使用,这次任务,我会不会拖了大家的后腿?我很担心,说起来挺玄乎的,但是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次的任务很危险,跟平常在全息里的虚拟演练完全不同,我们之中也许会有人丧命。】
班头很快就回复了我,她似乎对我充满了信任呢……【我带你一年多了,你的近身搏击、远程狙击从D到A可不是贿赂我得来的啊,于兰,你明明很努力,也获得了回报,却一直不愿意相信自己能行吗?你就这么没有信心?】
我有些愧疚地敲下几个词,却又犹豫着删除,还没有输入完,班头又发来一条信息:【于兰,即使你不用能力,安全委员会也很需要你这样的文武双修的人,并不是每个学生都能拿下科目全A评价的。我需要你的帮助,请不要把自己想得那么弱小卑微。】
【谢谢您,老师,我感觉好多了,我不使用能力也能派上用场的话,就不用这么担心了。】看着班头发来的信息,我不由得叹了口气,心中焦虑不安的感觉缓解了些许。
【那就好,要知道,我看到全班人里就你露出那一脸忧虑的傻样有多无奈。现在,不想死得早的话,就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迎战,像代天一样放平心情睡一觉吧。】安慰完我的班头明显放松了下来,和平日一样开了嘲讽技能,可是藏不住的关心却是从屏幕那头溢了出来,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啊!糟糕,忘记代天还在睡觉了。
我偷偷地瞄了一眼身旁的那人,看到她依旧沉浸在睡梦中,心惊胆战地拍了拍胸口,代天可是有起床气的……哦对了,一会儿下飞船我一定要赶紧离开,才不要叫她起来,肯定会被瞪。虽然大家都说我的眼神跟起床时的代天一样凶恶,应该不用怕她的,但是!我怎么会不怕啊!看见那双似乎很平静实际上暗雷涌动的眼睛我就心跳加速血压上升呼吸急促瞳孔放大双脚双手都打颤啊!我只是长了一双眼神呆滞的眼睛,只是因为单眼皮加近视眼,才会在看人的时候睁大眼睛貌似是在凶恶地瞪着人,好吗?跟真正的脾气不好、眼神凶恶的代天本质完全不一样好吗?
哦,脑内活动这么丰富,看来我是完全放下心来了。
总之,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叫她的,就让班头去叫吧,或者玉百,反正她完全察觉不到代天起床时的恶意目光。嗯……准确地说她是完全察觉不到别人的情绪……这个天然机械狂。
真是的,好想像班头说的那样美美地睡一觉,脑子里却不停地乱想,我好痛恨自己这个毛病啊。难道我真该去申请一个空房好好训练一下自己,然后累得躺倒昏睡吗?
放空大脑……放空大脑,什么都别想……
不知道是我的自我催眠起了作用,还是真的疲惫了,眼皮渐渐地变沉。我一边在心中嘟囔着睡个觉还这么艰难,一边进入了梦乡。
“起来,于兰。”谁在叫我?让人再睡一会儿啦,眼睛睁不开……我无力地挥了挥手。
“嗷!疼疼疼疼!”我不情不愿地地睁开眼,凶狠地看向那个掐我的混蛋,却看到一双比我还凶狠的眼睛。
代天明显也是刚刚起床,脸上有余存的迷茫,但是她手上的力道可一点也不迷糊。她手上用力:“起不起来?”
“疼疼疼疼呜呜呜松手松手松手,这就起来!”代天掐人总是特别疼,我一下子就疼醒了,一边嘴上求饶一边站起来,捡起座位上的外套穿上,用手抹了抹脸,成功地惹来了代天的嫌恶,她抓起座位前小桌子上的毛巾扔给我:“你就不能用毛巾吗,明明就放在这里。”
“哦哦谢谢!”在毛巾上胡乱地抹了抹手,又用毛巾的另一面擦了擦脸,我把毛巾重新叠整齐放回原位。
代天扯了扯嘴角,看着我的动作:“你明明能够做到用手抹脸,却不能够忍受毛巾乱摆呢,真是奇怪的情结。”
“这是强迫症啦强迫症,”我解开一个纽扣,做了个深呼吸,神清气爽地开口,“到安委会总部了吗?有的人好像不见了诶?”
“似乎是快到了,他们已经去那边的大厅听班头讲话了,我刚刚被玉百叫醒,她和奕能也已经过去了,既然醒了就赶紧走吧,不知道班头要说什么。”代天指了指前面的门,若有所思地说。
“应该是一些鼓励的话吧。”我踮起脚尖拿下头顶的行李,向那边走去。
“也许。”代天看了看我,提着行李跟在我身旁。
“也就是说,我要把你们分成三个小组,分别是攻击组、探查组和后勤组。”我和代天是来得最晚的人,不得不坐在最后面的位置听班头讲话。她已经在白板上密密麻麻地写下了不少东西了,我俩急忙一目十行地读取信息。
安委会总部部长闫无名;三名安委会总部副长高林、赵海龙和班头左敏;班内60位成员的能力、编号、姓名;内区和外区的大地图……我一一记在心里,看着班头转过身,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行字。
“攻击组:6001、6005……”读到后面,我睁大了眼:“6007?”我被分在了攻击组?我看向后面的编号,这一组里有我和奕能。
“探查组:6013、6027,代天!你和玉百被分到这一组了诶!”我兴奋地摇了摇代天的手臂,代天像是没有感觉到我的摇晃一般,目光直直地看向白板。
“探查吗……”代天垂下头,拽了拽短发,似乎有点沮丧。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飞船上的广播响了起来:“安全委员会总部到了,我们即将放下光梯,请各位做好准备。”
代天沉默着站起身,拿起了她的行李,走向打开的大门。
“她怎么了?”奕能走到我身边问道。
“不知道,突然就……也许只是紧张了吧。”我摇了摇头,茫然地说。
“哦,我也有点呢。”她笑着伸开双臂,给了我一个拥抱。
好吧,我暂时忘记代天的反常了。
01.
“同学们,安静下来,我有事情要说。”吵吵嚷嚷的教室在班主任进来的那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这位常年身穿黑色朋克装、脚踩柳丁鞋、嘴嚼口香糖,面露不羁笑容的女士在我们这个异类汇聚的班级里拥有很不错的威慑力。因此,即便现在是下课时间,也没人敢抱怨一句话。我看到她的目光扫过讲台下,赶紧收好了之前嬉戏打闹的模样,端端正正地坐着,心中忐忑不安。
“这次可是大消息,我们内区的第5站被人入侵,第5站安全委员会分部人员死25人,伤49人,而凶手,在进行了残酷无情的屠杀后逃之夭夭,情报显示:男性、身高182cm、黑发黑眼、大约是风系。不错,元素类型的能力都很棘手。风系充满攻击性,不太好追捕。”说完后,班头不管不顾我们这些学生激荡的心情,再次甩下一句惊人之语:“不过呢,我相信我们川美一中的学生都很棒,而且老师会带领你们的,不用害怕丢掉命哦!所以——现在,你们立刻去宿舍收拾东西,十分钟后,在操场集合!”
“哦,集合……”我恍恍惚惚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总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啊,虽说我已经习惯班头说走就走的痛快性格,也早已了解这个学校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是,这很让人不安啊混蛋!我只是去年刚刚成为一名高一新生今年刚升入高二的16岁普·通女孩儿,并且在入校后悲剧地发现这个学校根本不是什么学校而是安全委员会的名下机构,瞒着民众对人类拥有的新力量进行研究美名其曰优秀人才培养的鬼地方!现在,我一直以来又敬又惧的班头要我们去执行这个一听就感觉要丢命的任务?我要哭了好吗?
“操!你还发什么呆?”啊,忘了说,拉住我手臂狂奔下楼的这位美人儿是我的舍友奕能。我们是四人制宿舍,我的舍友分别是代天、奕能和玉百。川美一中一年只招收60个学生,所有人都在一个班级,一天除了上四节必修课外可以自己选修其他课程。由于我很懒,能力也很特殊,所以只上了必修课,没有选课,玉百一直想把我拉去上机械部的选修课,但一年过去了,至今还未成功击溃我的懒癌。
随着我的神游,我们四人已经成功到达了204宿舍。我拉开床底下的抽屉,拿出自己的手提箱,开始往里面塞光子枪、军刀、卫生棉和各类药品,衣服就不用担心了,穿着制服就行。收拾完毕,我拉上了手提箱的拉链,设置了新密码,看向我的舍友们。
代天大概是需要拿东西最多的人了,因为她的能力特殊,所以她不仅需要一些武器,还要拿上自己的画具,不过这些加起来也就刚好塞满手提箱罢了;奕能只需要拿些必备品就行,她本身就是一个高杀伤力的武器;玉百拿上了她的手提光脑和一些药物,哦,她擅长的是机械。
准备就绪后,我们提着各自的行李,乘坐光轨到操场去。我紧张地看了眼从不离身的手表,上面显示着:AM10:05,太好了,没有超时,我松了口气。
班头左敏已经站在操场中央了。她还是一副朋克装扮,不过身上多了件白色风衣,看起来英姿飒爽。她看着陆陆续续到场的学生们,嚼了嚼口香糖,吐出一个泡泡,神色捉摸不定。高一的班头没来,也许是因为新生还需要锻炼,暂时不能派出去。高三的学长学姐们上个礼拜就去安全委员会总部实习了,现在操场上,只有我们高二的学生。当然,这个中学的所谓高一高二高三与普通学校不同,只不过是这么叫的而已,平日里教授的课程完全不同,大多是生存技能。说实话,我刚来的时候可是被折腾惨了……奕能是最适应这种课程的人了,她每天都在训练、训练,训练。她使用自己的能力得心应手,不像我,到现在还没法随心所欲地使用能力。
看着60名学生集合完毕,规规矩矩地列成方阵,班头吐掉口香糖,露出了她常挂在脸上的灿烂笑容:“好了!安全委员会的飞船马上就到,相信你们已经准备好了!马上要离开生活了两年的学校,要不要深情地告别一下呀?”
这时候来还开玩笑,班头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靠谱。我偷瞄着其他人的表情,心脏跳得飞快,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的。啊……虽然已经在模拟三维中训练过很多次了,我还是不能冷静下来。奕能倒是兴奋不已,信心满满的样子,也是,她一直是以成为安全委员会的一员为目标努力的,现在也算是即将实现愿望了吧?我完全不想去啊,明明是想成为一个厉害的写手,在内区里过着醉生梦死的拖稿日子的!该死,难道这就是报应吗?对我懒癌的报应?
代天站在我右边,一如既往地挂着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说起来,高一的时候第一次看到她画画真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熟悉的画风让我一瞬间想起了自己在网上认识并勾搭上,成功地组成了一对画手写手组合的画手清业。她本人和网络上几乎一模一样,不善交际,有种莫名其妙的负能量气场。所幸玉百和奕能一个很天然不会被代天的高负能量值吓倒,一个很热情开朗不会在意舍友的冷淡,能看得出代天已经接受了她俩。嗯,还有一个关于代天的事迹值得一提:画画给她带来了一些支持者,不过他们总是跟在代天身后不愿前去搭话,久而久之变成了奇怪的跟踪狂……有点烦人。
玉百站在前面,被人挡住了,我看不到她,只看到她亮着红光表示忙碌中的便携终端……哦,这个研究狂,就这么不分昼夜每秒每刻都要研究吗?这更加突出了我的懒癌啊!要死要死要死。
在我内心飘过无数挣扎的话语时,有艘中型飞船从我们头顶飞过,降落在班头身后。她眨了眨眼,对我们比了个全员上飞船的手势,帅气地转身,登上了飞船放下来的光梯。
我跟在队伍后面,一手提着手提箱,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这次任务大概会很漫长。
02.虚假的平行线
距离我女友自首已经一个星期了。
作为一个有伴侣的成年人,我那天短暂的失踪没有使任何人产生疑虑,因此我也没有把自己的惊险经历告诉他人——事实上,除了这个客观因素以外,我主观上也并不觉得哪个人会相信一个享受着A级待遇,住在设有高级安保措施别墅里的医生会这样轻易地被人掳走……这一切听起来就像是我做了一个荒诞的梦!该死,而我却要承受这场梦带来的负面影响!可怕的负罪感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缠绕在心头,它们令我不得不服用那些带有些许副作用的药物,操控那影响我感情的细胞,让我在晚上能够享受良好的睡眠,不会整晚整晚地做噩梦。还有更重要的事:要知道,若是让整日整夜监视内区居民的“安全委员会”发现我的状况,我一定会被冠上“精神失常”的名头,遣送到外区的管理所去,这可是十分不妙的事。
我一边苦恼又烦躁地叹着气,一边戴上了我的专属头盔。每天的例行检查开始了。我静静地看着面前闪过红绿交错的机械光芒,忍住大脑被入侵时的反胃感,调整自己的呼吸,让它保持绝对的正常和冷静,以免这混蛋玩意儿捕捉到蛛丝马迹。
“您今天的精神状态良好,来一杯热牛奶放松一下,也许会更好哦~”听到那个分明不带感情却刻意装可爱的机械音响起,我卸下了头盔,长呼出一口气。今天的关算是过了……这样下去简直是要精神分裂。
给自己的手腕戴上多功能智能手表,我像往常一样打开邮箱,翻看医院发来的新患者诊疗报告以及一些医学研究会议通知,顺手开始回邮件。
肚子被剖开,拿走全部内脏后又缝上?抱歉,我估计患者是救不活了。第二件,被抽走了脊髓?好吧,我向受害人表示同情,但是你们发现得太晚了,他已经一脚跨入极乐世界了。第三件,感冒……?这需要我亲自去吗?去买点药就好了,先生。我写下了药的名称。真是的,医院就不能别给我动不动发一些救不活的患者诊疗报告啊?不知道这让人很心塞吗!烦死了!继续!嗯,第四件,这是……精神分裂症?什么?喂喂喂,我什么时候领的心理医生执照?你们发错邮件了吧?开玩笑也不带这样的吧?你真当我是一个全能的医生啊?!
这封奇怪的邮件成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成为了引燃我一个礼拜没能得到发泄的糟糕心情的导火索。我承认,我被激怒了。往往这个时候,我就会丧失平日里斯文绅士,温柔善良的形象,在安全委员会许可的范围内发发火。
于是我拨通了好友的电话。
半小时后。
“发生什么事了,Doctor?”好友用调侃的语气问我,他看出我的痛苦,并试图掐断它,“你可以告诉我,向你的心理医生朋友倾诉,他会解决你的烦恼。”
“呃,维莫齐,我遇上了一个大麻烦。”我喝了口热牛奶,它确实可以让我放松。
“说说看吧,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不是吗?越一,说吧,我已经打开了自由模式,安全委员会不会监控到的。”维莫齐的话语令我动摇了。要不要把女友的事情告诉他呢?我作了个短暂的犹豫,决定讲给他听。也许把这些困扰分享给好友是一种消除它的方式吧,曾经……还在外区的时候,听谁这么说过。是谁呢?想不起来。
“我的新女友……你认识她吗?”
“哦,见鬼,你又有了一个新女友?她叫什么名字?苏弥弥?莫丽丽?谁知道你到底为什么对那种名字是ABB构词的女孩有兴趣!这次是谁?”
“啊……是的,是的……见鬼……我居然没有选择一个名字是ABB构词模式的女孩,我早该想到的,这一切都不正常,我他妈怎么可能对ABB之外的人感兴趣?谁知道?!也许是强迫症?她叫李依琪,是个美人,但是这不代表我会对她感兴趣,不会不会不会!她一定是对我下了药!”
“停下,停下,越一!”好友拉住了处于狂乱的怒火中意欲起身的我,“别再回想了,你的精神波动非常不正常……刚刚,简直像是另一个人——你还好吗?”
“不好意思。”看着好友那双蔚蓝的双眼中透露出点点担忧,我渐渐冷静下来,那种不符合我常态的精神状态也恢复了,我应该是一个斯文绅士,温柔善良的人,不是吗?不然那负罪感从何而来?我的女友差点杀了我,我这是正常的反应,对,正常的……
“我有时候觉得,你一直在幻想一个‘你’的形象。”维莫齐抓着我的手腕,手指扣着脉搏,清澈的双眼直视着我,“你是在做精神暗示对吧?暗示自己应该怎么做?”
“不……别说了,维莫齐……”我紧紧地抓住悬崖边上那块石头,绝望地看向下方的深渊。在无尽的黑暗里摇摇欲坠,试图把快要击溃的那个自己拉回世界。
维莫齐对我露出一个美好的笑容,而这个笑容令我将近窒息。一股熟悉的感觉像电流一般窜上脊椎,脑海里浮现出一模一样的笑容,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疯狂地挣扎着试图把手腕抽出,他的手指却如同冰冷可怕的金属,紧紧地禁锢着我的手。他轻声说道:“你想起来了吗?越一?或者说……越奕?”
咔嚓。
那块石头,“越一”紧紧抓住的石头,碎裂了。
黑发青年轻轻地笑了起来,他的眼睛仿佛会发光,那种尖锐的光芒使维莫齐不知不觉中松开了他的手腕。
“对,你很聪明,维莫齐,”越奕晃了晃被掐得发红的手腕,蛮不在乎地说着,“你比以前更恨我了?所以策划了这么一出可笑又无趣的戏?好吧,我承认你做的不错,甚至让你的手下给他下药。操控人类的感情还真是你的那首把戏呀,维莫齐?可惜……你忍耐力不够。已经看不下去他那蠢样子了么?所以逼迫他堕入地狱,再把我从地狱里拉出来,结束这一切?很开心吗,我最好的朋友,我最大的敌人。”
“不,你搞错了。”维莫齐摇了摇头。他的双眼不再清澈,看起来像是幽深寂静的夜晚天幕。他眨了眨眼,说道:“我派那个女孩去囚禁你实际上是想让你在黑暗中丢失掉所有的人格,然后完全成为被内区操控的人偶,我知道你最讨厌的是精神被他人控制。但我没想到的是,那女孩会真的爱上越一——她分明仇恨着所有男人,这真是不可思议,越一倒是挺有人格魅力的。”
说到这里,维莫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看着越奕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满足地继续说道:“还有呢,也许你没有意识到,越一的人格在逐渐接近你,他厌恶安全委员会的监视。将你从地狱里拉回来的,是你自己,你想重新掌控这个身体,所以在一点点摧毁他。”
“哦……”越奕努力表现得心不在焉,然而他心中难以浇灭的恶毒火苗在疯涨,对他说,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不,他不会让那怪物再出现!他不会再让那愚蠢的只会杀戮的东西侵入他的大脑!
越奕压抑着关在地狱里那个狂躁不安的怪物,双手不由自主地轻轻震颤起来。
“越奕,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知道你的能力对内区来说是多么有用,服从我们吧。安全委员会会帮助你控制它。”
“不——不!我不会为任何人所用,我只属于我自己!你这安委会的走狗!”越奕痛苦地抱住头,暴躁地踢开了椅子。
“冷静下来,越奕,你不会被它控制的!”维莫齐有些紧张。他想起了在外区时见到的场景:自己的同伴倒在血泊之中,手无寸铁的黑发青年轻而易举地踩碎了他们的头,放肆地大笑着……如果越奕失控,他可保证不了自己的性命。
“为什么不呢?”越奕松开捂住眼睛的双手,黑曜石般的眼眸散发着恶意的光芒,他已经濒临边缘了。
“你以为你抓住我的弱点了?维莫齐,可笑,如果要我成为安委会的走狗,我宁愿变成一个怪物杀死这里的所有人。”说完,黑发青年闭上了眼。维莫齐终于忍不住了,他惊恐地站起身,慢慢地向后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血……血……血……粘稠的,带着点铁锈味,从维莫齐的身上喷涌而出。
黑发青年勾了勾手,飞溅在空中的血珠环绕在他手边。他舔了舔,露出一个充满杀意的笑容。
他想要更多,更多的血!
01.毛毛虫的死亡
黑暗、逼仄。
我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浑身上下簌簌地冒着冷汗,努力地尝试保持冷静以防止体力消耗得更快。在这里呆了多久了?最开始我还姑且能计数,到后来就逐渐意识模糊……我拼命地回忆着事情发生的经过:也许是昨天,也许是前天或者更早之前,总而言之是在我被囚禁到这里之前。我和女友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假日,我们一起去了水上乐园,去了购物商场,一直玩到晚上,然后我把她送回家,因为听说最近这附近出现了几起杀人事件。但我没想到自己也会着了道,毕竟我和之前那几个被害者拥有几乎完全不同的特征。他们无一例外是花心萝卜,而我呢?虽然也交过好几个女友,但是从没有做过劈腿之类的事,大都是正常分手,而且还是女友提出的……呜哇,这样一想,觉得自己好悲惨。
现在怎么办呢?肚子很饿,心里也很痛苦,我恍恍惚惚地,一会儿感觉自己已经死了,现在在另一个世界;一会儿又感觉自己濒临死亡,在边缘线苦苦挣扎。最开始自救的想法都渐渐消失殆尽了,这可不像我啊,平常那么元气乐观,怎么现在就变得这么绝望了呢?
没有办法呀,你是逃不掉的,与其这样被折磨,还不如快快地死了好,不是吗?
心里有一个声音说道,像是个无底黑洞,贪婪地吞噬着我残存的意志力。
“已经死了吗?”我听到有一个声音说道,这个声音多么熟悉!我精神一震,暂时忘却了那个声音,心中有希望的藤蔓疯长。
然而这藤蔓很快就枯萎了。因为我想起来了,那个声音不是人类的,而是谷歌的……曾经听起来有点儿滑稽的无机质音色现在听起来如此冰冷残酷,她(或者他)说完那句话后拍了拍囚禁我的牢笼,好像是在确认我是否存活。
“坚持住啊,之前的毛毛虫都是因为一时没坚持住才死掉的,你是我最喜欢的毛毛虫,努力做到破蛹吧。要是连你都不行的话,我只能离开这个城市去寻找更好的了呢。”谷歌娘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听着她说的话,一时间有种似懂非懂的感觉。什么意思?毛毛虫是……是指她(他)抓来的人吗?凶手有什么目的?听起来好奇怪,她(他)似乎和我很熟的样子?我有认识这么一个人吗?
在脑中列出了几个嫌疑人之后,我挫败地放弃了这种行为。交际圈太广,朋友太多有时候也并不是一件好事呢。如果交际面比较窄的话就好办了……不过,也并不排除对方患有某种精神病吧,在脑中幻想了我是她(他)的朋友之类的?现在这种人并不是没有呢,想想就感觉有点可怕。
嗯,虽然感觉自己必死无疑了,但是在死前与凶手交流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吧?
突然冒出了这样想法的我不由得开口问道:“破蛹,”那沙哑的破锣嗓子把我都吓了一跳,我清了清嗓子,艰难地说道,“破蛹是指什么?”
对方不知道在做什么,半晌没有动静。就当我即将放弃听到她(他)的回应时,她(他)开口了——不过还是谷歌娘的声音。
“破蛹啊~就是破蛹呀?毛毛虫要变成蝴蝶,就是要破蛹的不是吗?”
这种回答……还真是……
我有些无奈地说:“按理说结蛹只不过是包裹住体躯各部呀,你这样子把我关在这里面可不是结蛹,这样的蛹是破不掉的,之前就没有思考过吗?”
对方没有立即回答我,我有些紧张。糟糕,忍不住考据了一下……这个时候居然还忍不住考据的我!她(他)在想什么?
“真的诶,我搜索出来了,怪不得之前的几条毛毛虫都没有成功呢,原来是我的错,呜呜呜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
出乎意料的回答!我的心脏狂跳起来,我听到对方开锁的声音,有些不敢置信——我,就要被放出来了?就这样?我之前那么痛苦,就因为那一句话被放出来了?
啊啊啊,这么一想,真想把凶手暴揍一顿!可惜我完全没有力气了。
牢笼终于被打开,我被轻轻地抱了出来。屋子里只有一座发出橘红色光芒的台灯作为光源,厚实的窗帘拉得严严的,基本上没有对我的眼睛造成伤害。这个莫名其妙的凶手把我放在一个柔软的床上。我总觉得她(他)的身影有点熟悉,但是身心上的双重疲惫此刻打倒了我,我没来得及说话,就沉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睡在家里了。一切都是那么的亲切,我忍不住红了眼圈。桌子上放着一碗粥,底下压了张纸条,写着“赠给我亲爱的蝴蝶先生”,好吧,看来是那个凶手把我带回来,给我做的饭……诶,这个字迹,怎么,这么,这么像——我女友的?!
我震惊地捏着纸条,那无疑是我女友的字迹。我认字体从不出错,但是,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我那个看起来温柔善良的女友,居然是夺走了几条人命的杀人犯?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时,我放在床头的手机嗡嗡地震动了起来,我拿起手机,上面是来自我女友的短信。我怀着复杂的心情打开,上面写着:“曾经我的母亲告诉我,身为花儿,下场注定是被毛毛虫当做猎物啃食,它们只有成为蝴蝶后,才会好好对待花儿。我一直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因此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了那几只妄图啃食我的毛毛虫机会,他们却没有珍惜我,而是围绕在其他花儿周围。我以为在你背叛我之前强迫你结蛹再生就一定能收获真心,却忘记了只有自己结蛹才能化蝶这件事,谢谢你提醒了我,我爱你,我的蝴蝶先生。”
我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我喜欢这个女孩,我一直希望对方能够收到我真挚的心意,我没有想到,她因为之前被人欺骗的经历会产生这种扭曲的心理,我从没有发现,她被这样的事情困扰着,我真是……一个蠢透了的男友!怪不得之前交往过的女孩都说我“不懂得体贴”,呜啊……
手机广播突然“滋啦”一声自动打开了,似乎是女友设置的。
“今晨8点,有一女子前来自首,称自己是最近杀死4人并抛尸于郊区树林的杀人犯,经警方调查属实,鉴于其自首态度良好,法庭不公开审理此案件……”
我脑袋里一片空白。
啊……笨蛋。
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我忍不住呜咽起来,明明——明明我应该高兴的,她之前想杀了我不是吗?可是,心脏却像是被攥住了似的,喘不过气来。女友灿烂的笑脸和关心的话语,与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像水漫上堤坝一般漫上心头,我有种被淹没的感觉。负罪感、愧疚、对她的爱和恨纠结在一起,让我的大脑超负荷运转了。我颓废地坐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端起粥一口口喝完,心底有个声音在说:
你再也见不到她了,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