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太,不行,已经这个时间点了,我必须去接沙里了......唔......”
被唤作“悠太”的青年用冷漠而蕴含着淡淡怒火的视线紧盯着衣衫不整的中年男人,看着他脸上半是沉醉半是惊惶的表情,隐藏在青年内心深处的嗜虐心却被更强烈地激发了出来。
“今天就放过我吧......”中年男人在悠太的身下用那双濡湿泛红的双眼低声哀求着。
过了半晌,悠太冷哼了一声,一下子抽离了身体。
“嗯......”因为抽离时的感触太过鲜明,中年男人不由地发出了低低的呻吟。悠太转过头看了这样的男人一眼,男人就立刻低下了头。像是对随波逐流、顺从欲望的自己感到极度羞耻一般,脸都涨红了。
男人低着头从悠太身边经过,进入了浴室。从冲澡到准备出门只用了短短的十分钟。
“悠太,我走了。记得把窗打开透透风。”虽然是在对站在玄关的自己说话,但男人的视线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他仍旧低垂着头,一副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样子。
“一路走好,爸、爸。”悠太露出完美的微笑,视线却像蛇一样紧盯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不出所料,男人听到这句话后大大地动摇了一下,像是要逃一般地飞快离开了这个家。
随着门“砰”地一声响后,无声的寂静笼罩了整栋别墅。悠太低低地叹了口气。
“我都做了些什么......”
和继父发生关系大概是从上个月开始的事情。
自生身父亲死后,母亲一直过着独身生活,不过对于身边从不缺少男人的母亲来说,结不结婚都是无所谓的事情。本来以为母亲会到死都过着这种游乐般的日子,不曾想两个月前,母亲竟然带回一个陌生男人,说他将会成为自己的父亲。
但这种吃惊也只不过维持了几十秒,几十秒后悠太就平静地接受了母亲将要再婚的事实。带着点好奇,悠太粗略地扫了一眼母亲身边的男人。
接收到视线的陌生男人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伸出了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香川律之,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
悠太根本没去理会那只突兀地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而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
“噗嗤......还多多指教......你这次带回来的男人真够无聊的。”对话根本就只在自己和母亲中间进行罢了,自己根本不想理睬这个土得要命的男人。
“......”香川尴尬地收回了手,脸渐渐地红了起来。
“......悠太你说什么呢!不好意思啊,他被我宠坏了,有点没大没小的......”母亲沙里一边责备着悠太一边试图缓和尴尬的空气。
这可真稀奇。从没见高傲的母亲这么低声下气地道歉过,这个男人什么来头?
悠太再次抬起头仔细地打量起香川来。
看得出这一身西装正是自家常去的洋服屋老板定做的,但是除此之外别无装饰的男人,看起来似乎普通到不能更普通。虽然身材修长,腰也挺得很直,但男人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一种拘谨而僵硬的气氛,看来是自信不足。感受到悠太的目光后,男人选择了故作不知,飘忽着避开了,这放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身上来看多少有些奇怪。
这个人,和母亲以往带回来的那些夸夸其谈的成功人士完全不同。身上既没有威压感,也没有那种受过精英教育的人所具备的良好的心理素养。
脸孔的话,也并没有特别胜过之前的那些个男人。只有一点,男人暴露在衣料外的肌肤,显得格外白皙光滑,这一点倒让悠太有些吃惊。
“......我回房了,你要不要结婚、要和谁结婚,这些事都和我没关系,别来烦我。”观赏完稀有生物后,悠太丢下一句话就离开了客厅,母亲也拿他无可奈何。
这之后没多久,香川便和母亲沙里结婚并且搬进了本来只有母子二人居住的别墅。往后的事才真叫悠太吃惊。
香川每天早上八点起床准时为全家准备早餐,用完餐后则开车送沙里去公司上班,回来后就开始别墅的扫除工作。有时候母亲要参加晚宴那么晚餐自然就成了悠太和香川两个人吃,不然的话香川还要负责母亲下班后的迎接工作。几乎没有一丁点私人时间可言,活像个有着人类体温和机能的机器人。
世上居然还有这种无聊透顶的人。
悠太在暗暗鄙夷着香川的生活方式的同时,不知不觉间却对香川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那个人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他能忍受这样的生活?
于是,悠太展开了对香川的暗中观察。而二人关系的转变,也正是源于此。
如同往日一般的普通夜晚,母亲因公出差了,悠太和香川两个人一起沉默地吃着饭。
“过会儿我要出门替沙里办点事,今天可能不会回来,你不必等我自己先睡就好。”
多话又莫名其妙的男人。不过仔细斟酌一下这句话,却微妙地感到奇怪。母亲托付办的事,白天不能解决,非要拖到晚上?何况还说可能会夜不归宿,刚好今晚母亲又不在家......
“知道了。”悠太扬起头对着香川笑了一下。
面对与平日态度迥异的悠太,香川不禁愣了一下,但稍后也同样投去了温柔的微笑。
然而香川所不知道的是,悠太心里早就有了自己的小算盘。
灯红酒绿、熙来攘往的街道上林立着各式各样的酒吧,霓虹灯光照得这里彷如另一个世界。漫步其中,身边大多是一些打扮非常时髦的男人,男人和男人亲昵地走在一起互相交谈,男人和男人一起走进同一家旅馆。没错,这里是二丁目。
毫无警觉心的香川律之根本没有发现悠太跟踪了他,仍旧缓步地走在前面,然后在一家叫做“Friday Evening”的酒吧前停下了脚步,走了进去。
就这样跟进去的话恐怕会暴露的吧。悠太躲到了酒吧与另一家店面中间的暗处,没有进去。
本来以为香川晚上出门是要会女人,没想到却来了二丁目。这可真是有趣。难道说他其实是homo?
之前也有私下问过母亲为什么会和这个男人结婚,母亲竟然难得地有点脸红,不过根本上来看二人之间还是金钱关系占了多数。香川家经营的旅馆倒闭了,一筹莫展之际是母亲向香川家伸出了援手,不仅帮他家还清了之前的高利贷欠款,还借了一笔钱让香川的父母能维持日常生活。更重要的是香川律之的妹妹香川杏子,目前还是个高中生,母亲为她支付了下学期的学费,更保证将来考大学时也会向她提供帮助。
母亲藤原沙里是香川家的大恩人。然而她这么做的目的,只不过是希望香川家的长子能够认命地和自己签订契约关系罢了——结婚申请书,就是她的最终目标。
这对香川来说是一生的契约,但他没有反驳的余地。
悠太想着想着,不由“嘻嘻”地笑出了声。
等了没多久,就看到一个长相轻浮的陌生男人抱着香川的肩走出了酒吧。香川似乎是喝醉了,步履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的,要是没有男人扶着很可能就要倒下了。
就是现在。
“律之——!!”悠太一个助跑冲到了正要带走香川的男人面前,眼中盛满了不可置信和炽热的怒火。
香川似乎醉得厉害,连眼睛都睁不太开,听到有人叫他也只是稍微抬了抬头,没有做出一点点反应,更没听出那是悠太的声音。
很好......
“你是什么人?”扶着香川的男人上下打量着悠太,语气相当的不客气。
“这是我要说的台词才对吧!我是律之的男朋友,你打算带律之到哪里去?”悠太用仿佛冻结般的视线瞪着男人,男人小声的咋了下舌,粗鲁地将香川推到了悠太怀里。
“搞什么啊!他说的烦恼难道是恋爱烦恼吗!既然这样就看好自己的东西,别让这种上等货色跑来这种地方啊!真是扫兴!”男人一边怒骂着一边远去,悠太感受着怀中男人的重量,闻到他身上的酒臭味后不禁厌恶地皱紧了眉头。
“真是个麻烦。”
有水声......什么东西淋到了自己身上......好冷......
“唔......”轻轻地呻吟了一下,香川律之缓缓睁开了双眼。
陌生的房间,自己只穿着衬衣坐在浴室的地上,淋浴的花洒对着自己的脸洒个不停,流下来的是冷冰冰的水。果然自己是被之前在酒吧里遇到的男人捡回来了吧......
意识朦胧地这么想着的时候,有人推开了浴室的门。
“哟,清醒一点了吗?”
香川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惊愕地转过头去,一眼就看清了站在那里的人,酒瞬间醒了大半。
是藤原悠太。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因为太过惊讶,香川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能自己洗澡吗?有什么事情洗好了出来再说。”悠太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却能从话语中感觉到他的冷静。
见香川愣愣地没有回答,悠太便直接把门“砰”地关上后就离开了。
直到听到关门的声音,香川才稍微有了一点现实感。一边吃力地脱掉衣服站起来淋浴,一边惶恐起来。
接下来要面对的会是什么呢?自己怎么会和悠太在一起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难道是在二丁目遇到了吗......性癖、暴露了吗......太可怕了......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香川就能明显地感觉到悠太对自己的讨厌和不屑一顾,于是在婚后就想努力扮演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角色,虽然也有一半是出于沙里的命令......然而不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得到悠太的认同。
今天吃饭的时候,悠太对自己笑了,本来还以为多多少少他有些认可自己了,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悠太会用更加不屑的眼光看待自己吧。香川苦笑着,沉默地站在花洒下,任由冰冷的水花不断地冲击在自己的脑袋上。
大概二十分钟后,香川打开了浴室门。
听到动静的悠太扔下了手机,抬起头笑望着香川。
一股异样的沉默横亘在二人中间,心急又没有时间思考的香川率先打破了这凝滞的空气。
“悠太你......你怎么会和我在一起?这是......怎么回事......”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因为他看到悠太嘴角的笑意变得越来越深,望着自己的眼神变得越发深不可测。
那之后悠太像是忍不住似的在香川面前爆笑了一阵。
“你说你要替那个女人出去办事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一路跟着你过来看你进了一家酒吧,没想到之后就看到有个男人扶着你出来,我跟在后面,在他把你带进爱情旅馆里的前一秒把你救了回来。我可是你的恩人呀。”悠太语速极快地说了一遍事情来龙去脉,为了能够更好地羞辱香川,他稍微修改了一点小细节。
香川甚至来不及指责悠太的尾随行为,这一系列的事件让他的大脑暂时处于一片空白的状态。
“唔......难道说,你其实是和那个男人约好了去旅馆的?难道说,你是个不折不扣的h、o、m、o┌(^o^ ┐)┐?”
悠太瞪大了眼睛明知故问。
香川张了张口想要辩解,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不否认,也就是肯定了......真是卑鄙啊,为了金钱连自己的性向都可以强行扭曲吗?”明明知道香川是逼不得已,悠太却还是持续着言语上的凌辱,内心深处涌现了自己也未曾察觉的黑暗。
香川听到这话已经开始微微地眼眶泛红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是因为我家,为了妹妹......”混乱的内心和大脑编织出凌乱的语句。
“呐,我问你,你对我母亲藤原沙里,内心抱有一丝丝的爱情吗?”悠太一步步朝着香川的方向走了过来,香川低垂着头一步步后退,背抵在了橱柜上。
“......沙里、沙里是香川家的恩人......”本想看着悠太的眼睛说自己也喜欢沙里,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顺利地说出口,最后只能转开视线丢下这么一句明了的话。
“......也就是说,没有爱吗?......”悠太的左手缓缓移到了香川的脖子上,香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本以为悠太会扼住自己的脖子,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唇上却传来了一个异常柔软的触感。
不敢置信地睁开眼,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悠太的脸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因为距离太近,香川看不清悠太的表情。趁着香川瞪大了眼愣神的当儿,悠太把舌头伸了进来,香川不由打了个激灵,双手狠狠地推开了悠太。
“你干什么!你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吗!”
“和我做,不然我就告诉那个女人你一直在骗她。”悠太被推开了也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根本没考虑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你开什么玩笑!我、我是你父亲!这完全违背了道德!”香川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悠太。
“道德?你和男人玩就符合世人眼中的道德了?归根结底,所谓的道德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悠太嗤笑了一声,望向自己的眼神却变得无比严肃。
无法反驳。冷汗涔涔地从后背上流下来,该怎么办。
就在香川犹豫不决的时候,悠太慢悠悠地拿起了床上的手机。
“我还拍了照片哦。”悠太笑得就像个在炫耀糖果的孩子。
香川颤抖着走过去看,只见画面上的男人紧闭着双眼陷在床上,衬衣被大大地拉开,下半身赤裸,双脚被摆成M的形状,脚踝处还绑着领带,这样不堪的照片香川甚至不敢看第二眼。
沉默再次降临,悠太仍旧眼角凝着笑意紧盯着香川。
“随你喜欢吧。”
伴随着这句话,悠太将香川推倒在了床上。
一直没有向母亲自白过自己其实是同性恋这件事。虽然对着女人也硬的起来,但其实藤原悠太根本就对女人没有兴趣。
不仅是对女人,悠太甚至对这个世界都不抱有兴趣。
生身父亲是个倒插门女婿,入赘了藤原家。藤原家是做房地产开发的,同时又和当地政界高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母亲沙里是藤原家唯一的女儿,自小受尽宠爱。也正因如此,她不懂得如何去爱别人。
有一次,年仅五岁的悠太睡完午觉起来却发现本该一直在自己身边照看自己的家政妇彩音不见了踪影,到处找着彩音要抱抱的时候,却听到主卧室里传出了奇怪的声音。
门没有关紧,悠太透过门缝看到了父亲和彩音重叠着的身体,虽然不明白那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却由衷地感到了生理上的厌恶。
生身父亲也不过是贪图母亲的钱财而已。父亲是个虚伪的人。
上学之后,悠太发现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蠢蛋。只是因为自己家境优渥就向自己卖乖示好,即使自己犯了什么错老师也不会过度责备自己,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大家都用艳羡的神情看着自己。
但悠太却打从心底厌恶着这样的视线。
世人都只贪图表面的光鲜,根本没人了解真正的自己。
上高中之后和好几个女孩子交往过,甚至也背地里偷偷地和同性交往过,但也只觉得那是无聊的过家家而已。即使身体得到了满足,内心却依然有一个缺口,怎么填补也无法填满。
活着,真是一件无聊的事啊。
直到升上大四的今年春天,悠太才头一次觉得发生了有趣的事。那个女人带回来的叫做香川律之的男人,实在是很有趣。明明比自己年长了一轮,却叫自己“多多指教”。明明内心活动全表现在脸上了,居然还要强装镇定。明明身上穿着剪裁合身的名牌西装,却活像一只胆怯的雏鸟,一只被强硬地关进金丝笼里的土气的鸟。
在感到可笑的同时,却不禁觉得很可爱......
“唔......嗯......”
悠太一边观察着身下人的反应,一边四处摸索着。从第一次见面起就觉得香川的身体很符合自己的口味了。修长的四肢,白皙的肌肤,给人以软弱感的下垂的眼角,以及那双总会不由自主避开自己的眼睛。
轻轻揉捻着男人右边的乳首,然后啃噬,男人就发出了难以抑制的动听呻吟。
“那个女人也会像这样玩弄这里吗?”悠太一边吮吸着男人的乳头一边发问,说话时牙齿好像咬到了柔软的红点,男人激烈地颤抖了一下。
“......怎、怎么可能啊......没有别人......这里还没有被别人——唔......”
根本不等男人说完话,悠太就又开始了动作。
这次的动作格外粗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一下又一下猛烈的贯穿,有种内脏器官都要被顶出来的错觉。
“呜......”等意识过来的时候,自己居然流下了眼泪。
本想着至少不要在悠太面前哭泣的,至少不要让他看到自己的那副样子,可泪腺的开关一经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成串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低低地呜咽声回荡在卧室里。
听到哭声的悠太停下了动作,左手伸到了香川的头上,似乎是想抚摸自己,但不知为何又收回了手,转而发出一声嗤笑。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冷酷无情的语调。
香川径自流着泪,没有回答。
“一个三十好几的大叔,背着自己的妻子和名义上的儿子在二丁目的爱情旅馆里做着这种世人不齿的事呐。真是,要多可笑有多可笑呐。”
明明是想要凌辱对方,可看到香川哭得比之前更凄惨的脸之后却不知为何情绪糟糕了起来。于是低下头,用唇堵住了那令人烦躁的呜咽声,同时无视了自己内心深处那不明正体的扭曲的情感波动。
嘴唇上柔软又温柔的触感似乎并没有对香川起到什么安慰作用,香川仍旧大张着空洞的眼睛,泪水不断地从眼眸里渗出来,濡湿了眼眶。但与内心的痛苦相反,香川的那里就像金鱼的嘴一样不断地一张一合,身体几乎要发出快乐的鸣叫了。
在陌生的床上被人恣意摆弄,名义上的儿子在自己的身体里律动着,内心和身体无法达成一致的悲惨的自己......
真是,沉重的罪孽啊......
香川像是要忘记一切一般,缓缓地闭上了眼。
玄关处传来“咔哒”的声响,听到声音的悠太回过了神。回忆着往事,时间过了这么久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大概是母亲和香川回来了吧。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他们俩在一起的场景,心里都莫名觉得很不舒服。然后这股不舒服就会在和香川独处时发作出来,总是把香川弄得一团糟。
悠太隐隐约约知道,这种情绪的名字应该叫做嫉妒,但是却又极端不愿承认。
“悠太,出来吃饭了。”母亲沙里的声音透过门传了进来。
即使万分不情愿,悠太还是走了出去。母亲最近好像心情特别愉快,还总是试图拉近香川和自己的关系。真是,看到那副嘴脸就觉得厌烦。
吃完饭的悠太不想看到母亲和香川愉快地聊天的场景,就走到灶台边拿起勺子又舀了一碗味增汤。
“啊!有件事情还没说呢!”母亲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语带兴奋地转过头来看着自己。
悠太小心翼翼地端着碗,随口回了句“什么事”。
“悠太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哦!”
一瞬间,大脑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前些天我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告诉我的哦!”
洋溢在母亲脸上的笑容太过耀眼,耀眼得悠太几乎想哭,直到听到香川的惊叫才发现自己居然把刚盛好的味增汤翻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香川身上。
“悠太你在干什么呀!就算高兴过了头也好好看着手上啊!真是!从小就这么粗心!”母亲赶紧拿出手帕替香川擦拭起来。
“......对不起,我带爸爸去清洗。”悠太强硬地夺过母亲的手帕,用力地抓住了香川的手腕将他拖了起来。大概是被自己那声“爸爸”给惊到,母亲并没有阻止自己的举动。
把香川带到洗手池之后才发现香川也和自己一样,完全一副状况外的表情,看不出一点点将为人父的喜悦。
“......你早就知道了吗......”询问的语气中不自觉带着哽咽。
“......就在刚才,刚知道......等——悠太,沙里就在外面!——”
悠太强硬地拉开了被味增汤弄脏的衬衣,低下头去吮吸着香川的柔软的红点。
“现在不行......沙里她——”
“律之!律之......”
本想推开悠太的香川,在看到他的脸之后不由停下了动作。
那是一张布满了泪水的脸。五官痛苦地纠结在一起,鼻涕也垂了下来,一米八的身高配上这张哭脸让人感到了十足的滑稽。
可是香川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揪紧了一般。
来不及细想原因,身体就已经比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香川伸出手缓缓抚摸着悠太的头。
被温柔对待的悠太在哽了一下之后,眼泪流得更厉害了。悠太将头深深地埋在香川的怀里,无声地痛哭着。
哭泣的悠太让香川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养的第一只狗,一只浑身漆黑仿佛要融进夜色里的狗。第一次见到它时,它露出了警觉的表情,甚至在自己伸出的手背上咬了一口。可在几次喂食过后,警觉的小狗就渐渐放下了戒心,直到后来还会整天缠着自己陪它玩。
悠太就像这只小狗一样,浑身散发着寂寞的气息。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是这样。
窗外远远地传来蝉鸣的声音,不知不觉就要夏末了。
伴随着蝉鸣,在自己怀里哭得一塌糊涂的悠太抬起头来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自己,问道:“呐,这里,可以只属于我吗?只有我能对你做这样的事,好不好?”
香川低下头,只见悠太红着眼眶抚摸着自己的乳首。
明明是极其可笑又幼稚的发言,不知为何,香川竟然点了点头。
终于镇定下来的悠太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放松了全身的力气靠在了香川的身上。
蝉鸣声依旧在窗外响个不停,一轮残月悬在天空上。在地上可以看到两个拥抱着的人影,如同葛藤般深深地缠绕在一起。
感受着环绕着自己的香川的气息,悠太恍恍惚惚地觉得,只要有这个男人陪在自己的身边,即使是人间地狱,他也能微笑着面对了。
这是一天中最容易犯困的时候。阳光透过高层大厦的玻璃照进办公室,虽然觉得刺眼但却意外地很暖和。石仓站在正在说话的木下课长面前,脸上露出一副全神贯注的表情,还不时地点头示意,然而事实上他却完全没把课长的话听进去。
烦死了,啰啰嗦嗦说了都快一刻钟了。
石仓在心里暗暗地咒骂,但不耐的情绪却丝毫没有表现在脸上。从很小的时候起,石仓就是个善于掩饰自身情绪的人。身高近一米八五、工作日总是穿着正经的西装来上班的石仓,光从外表上就已经赢得了不少人的信任,再加上这家伙还长着一张足够帅气的脸,毫不客气地说,石仓诚也在公司内部拥有相当高的人气。
然而正是这个被公司职员暗地里称作“企划部王子”的石仓,却有着相当不为人知的一面。
石仓是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换言之,他是个非常了解自身优缺点的人。说句老实话,石仓认为自己和“王子”这样夸张的称谓完全不搭。暴躁又没耐心,加上潜在的毒舌特质,这样的自己如果也能被看做是王子的话那才是个笑话。
人的本性决定了他们终究是要以貌取人的。石仓在心底暗笑着。
“好了,总之这次和MOMO社的合作还是交给你和神田负责,相信这次你们也能做得很好。”木下课长推了推眼镜,说出了宣告谈话结束的话语。
又是神田吗?
听完工作安排的石仓回到了座位上,下意识透过用来隔间的玻璃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后辈兼同事——神田修。
坐在对面微驼着背的安静青年像是感受到石仓的视线一般,肩头轻轻晃了一下,接着就将上半身更深地埋进了一大堆办公文件中。
“课长说这次和MOMO社的企划还是我们俩来干。”石仓冷淡地看着那企图逃避自己视线的身影。
“......是吗......我知道了......”神田稍微抬起头,视线却仍然低垂,声音也像蚊子叫一样。
石仓见状忍不住皱了皱眉,坐直了身体,低下头开始查看桌上的文件,终止了令人不愉快的对话。
对于神田修这个后辈,石仓时常觉得难以应对。初入公司的时候只是觉得他寡言少语,是个缺乏存在感的人。但在真正共事了一段时间之后却发现完全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神田是个极其善于察言观色的人。
察觉到这一点,是在上次企划被成功启用后的庆功宴上。木下课长照例做了很长很长的发言,然后部员们才开始喝酒玩闹。第一摊结束的时候都要将近十点了,不想陪同事和上司应酬的石仓只想早点回家钻进被窝好好睡一觉,却硬是被课长拖去了第二摊。没办法,虽然石仓打从心底里不喜欢这个啰嗦的上司,木下却依旧对他青睐有加。
“呕......唔,抱歉抱歉山田君,我实在是喝不下去了,容我先去趟洗手间。”石仓露出一副非常难受的神情,推拒了同期的山田递过来的酒杯,起身去了洗手间。
在洗手间里用冷水洗了洗手之后,石仓对着镜中的自己发起了呆来。
真是不想回去啊,难得空闲的星期五晚上,却还得陪这些每天都要见面的人瞎胡闹。
正在石仓胡思乱想的当口,有人推开了洗手间的门。石仓下意识转头去看,来人是刚进公司没多久的后辈神田修。
神田明显是被灌得有点多了,步伐稍微有一点点不稳。他在看到自己之后明显吓了一跳,脸上露出局促不安的神情。
“啊,前、前辈......”神田的脸颊微微泛着潮红,视线游移不定地看着石仓。
“怎么?你被他们灌了很多的样子?你还好吧?”石仓露出独属于年长者的从容微笑,一副关心后辈的体贴样子。
“没事、我没事......倒是前辈,很辛苦吧,在公司里就不必说了,连难得的周五都要陪课长应酬。”
石仓微微一愣,今天的神田话变多了。
“没有的事,这不过是我份内的工作罢了。”
刚说完这句话,对面的青年竟“噗嗤”一声轻轻地笑了。荧白色的灯光打在青年潮红的脸上,只见他细长且下垂的眼角也透着浅浅的粉,原本无甚表情的脸也因为浅浅勾起的嘴角而变得生动起来。
“前辈没必要这样说吧。我都看出来啦,在公司也是,今天也是。前辈其实很讨厌木下课长吧。”
“......”石仓一时之间难以相信会从这个向来乖顺的后辈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不禁瞪大了眼睛看着明显是醉了的神田。
......这可真是,酒后吐真言呢......
神田说完,摇晃着身子想走到洗手台前洗手,可没想到才走到一半脚就滑了一下,石仓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了他,神田竟顺势靠进了自己怀里。
“......前辈其实,是个很狡猾的人吧......一点也不像‘王子’,对不对?”后辈软软的黑发蹭在自己的脖子上,明明身体的态度异常乖顺,可偏偏嘴里吐出的话语像明镜一样洞察了一切,犀利且不容反驳。
石仓面对着这样的神田,在感到惊讶的同时,还产生了一点点被后辈看穿的不甘心的感觉。
结果第二天早上,两人竟然还在电梯里相遇。神田一看见自己就苍白了一张脸,显然是很清楚地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望着后辈九十度鞠躬道歉的身影,石仓忍不住想捉弄他一下。
“你啊,昨天晚上喝醉了居然就能这么自然地扑进男人的怀里,莫非是gay吗?”
“诶?......”神田的脸比刚才又白上了几分。
真是有趣。
“你一直在观察我对不对?难道说,我刚好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完全就是戏弄的口吻。
本想借此取笑一下后辈的石仓,在发现神田的脸突然之间涨得通红并且丝毫不打算否认刚才的话之后,眼睛慢慢地瞪大了。
“......”
“......”
一时之间尴尬的气氛在电梯里流动,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既然如此,我也算是捏着你的一个秘密了吧。不妨来做个交易吧,我们各自保守对方的秘密,继续像往常一样工作如何?”到底还是年长的石仓先恢复了冷静,从容不迫地开了口。
于是就看到神田红着脸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从那以后石仓就变得格外在意神田的一举一动。
像往常一样继续工作?怎么可能办得到!
若说自己被年下的同性后辈喜欢着内心却还丝毫不动摇,这才有点奇怪吧!
但也正因为石仓的这种在意,让周围的人都误以为他很欣赏这个后辈,所以上司也经常安排他们合作企划案,意在让石仓好好地培养神田。
真是......难应付......
石仓撑着头看文件,脑袋里却一个劲儿回想着之前发生过的种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有一股恼人的味道钻入鼻中……仿佛是……消毒水的气味?……
天堂里竟然有这种味道吗?……还是说,因为自己是诅咒了母亲的卑劣的孩子,所以现在正身处地狱呢?
尔后渐渐感知到的,还有人们交流的谈话声。嗡嗡嗡地,在自己的脑中回响个不停。
最后感知到的,是某人温暖手掌的触感……
啊……好温暖……这里果然是天堂吧……
想要、看一眼天堂的光景……
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最先看到的却是某人的脸。
当模糊的人脸渐渐清晰后,良一不由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咦……?……
“……高、久……”
“……醒、醒了!太好了!你这笨蛋!……我差点以为你会就这样死掉了啊……”高久忍不住把良一冰冷的手拉向自己的脸颊,被高久脸上的温暖所刺激,良一的手不由抖了抖。
“……我……怎么没死……?”嗓音嘶哑又难听,良一忍不住皱起眉头。
“是我发现你的!”原来,高久在良一自杀的当夜正巧打算到良一家搞个突袭拜访,这才救了良一。没想到会看到总是像个瘦弱的猫咪一般的良一,就那样毫无生气地蜷缩在血泊里,像个尸体似的一动不动。
他也许已经死了……
高久的脑中一瞬间闪过这个念头,接着一阵冰冷蓦地漫上心头,随后他又被从未有过的害怕和悲伤席卷了全身。
所幸,这个总让自己挂心、从来不肯好好照顾自己的笨蛋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所幸,他的脸颊竟将笨蛋友人冰凉的手指渐渐捂暖了。
真是太好了。
高久不由自主地环住了良一纤细的身体。
“……”
半晌,只有无声的空气在流动。
“……呐,淳义,你觉得,人的内心有空洞吗?”良一茫然望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与其说是在询问高久,不如说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不明白良一为什么问出这样的问题,高久稍微思考了一会儿。
“……大概,是有的吧。”高久抱着良一的腰小声回答。
“那么,心里布满空洞的人该怎么办呢?”
人生的前路,简直毫无光明可言呐。这样糟糕的人生,良一宁可不要。
“去填满那些空洞不就好了?”高久手上不禁加重了力道。
填满——?!
良一呆呆地重复着这个词,总觉得好像看到了一直以来被自己忽视掉的东西一般。
“……虽然不知道良一不想活下去的理由,但是……不管良一的人生中迄今为止有多少空洞,我都愿意帮良一再次把空洞填满。朋友,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吗?”高久将头抬起,笔直又坚定的目光自始至终只望着良一一人,眼神里不见半点动摇退缩。
“……”
“……呜……噫……”
“……诶?诶!笨蛋!不必感动到哭出来吧!”高久看着怀里突然涌出脆弱泪水、如同病猫般可怜的友人,心口泛起针扎般的酸楚。
良一,一直都是这种一个人扛下所有事的笨蛋性格。这次也是,一定是心里的阴郁多到满溢而出了,才忍不住轻生的吧。为什么就不能多依靠自己一些呢?
不过,他就是喜欢良一这一点。
高久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过了许久,良一伏在高久肩头忽然小声问道:“呐,淳义,你将来,可不可以不要娶老婆啊?……”
“……哈?”被这古怪的问题吓了一跳的高久愣住了。
这一愣,伏在高久肩头好不容易稳定住情绪的友人又再次呜咽着啜泣起来。
“诶!……好好好,良一不想我娶老婆那我就不娶啊,不要突然又哭出来啊笨蛋……”不知为何,高久觉得心底有一阵奇怪的骚动。
良一将脸埋在高久的衣领里,一边感受着高久身上的温暖,一边悲伤地笑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够了。
就算是像肥皂泡泡一样一戳就破的无聊的承诺也没关系,哪怕日后必须回到母亲和深田所在的那个家庭也无所谓了。
良一找到了去除心头空洞的方法,也获得了友人兼暗恋之人最为珍贵美丽的允诺,这样就好了。
他微微抬起头透过高久黑色的大衣望向窗外,六月的阳光正公平地洒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漫漫长夜早已过去。
人的内心真的有空洞存在吗?
真实的空洞——剖开心脏后肉眼可见、空无一物的洞。
空气从心脏的缺口处“呼呼”吹过,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和疼痛,就好像是他人的心脏一般。
有风从没关紧的窗口漏进来,良一对着风吹来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依旧缺乏表情毫无生气。
不想活了。
已经,失去活下去的力气了。
良一漠然凝视着手上的水果刀,仔细端详着刀口。旋即,他又将视线投向自己细瘦的手腕,那目光冷静到让人觉得害怕,简直就像是人类理所当然地屠宰家畜的眼神。
窗外传来野猫“喵喵”的叫声,一只叫了几声之后,又有另一只像是在呼应先前的那只一般,同样“喵喵”叫了起来。
真是,自己现在的状况,连外面无家可归的野猫都不如。
野猫至少还有伙伴,良一有什么呢?
他暂时放下水果刀,茫然地环顾着这个六叠榻榻米大的小小的家。
现在,这个家已经感觉不到别人的气息了。只有自己一个人守着这个家不成家的破旧小屋,痛苦地反刍着永夜的孤独和宁静。
事情大概还要从去年说起。大概是在去年冬天,良一的父亲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家庭平凡的良一原本在当地的青口男子高等学园念书,父母都只是极其普通的工人罢了。本来就是连要支付的学费都有些困难的家庭状况,父亲却在同事的诱惑下迷上了赌博。事情败露之后,良一的家里开始充斥着父母的争吵和父亲单方面宣泄情绪般的家暴。
在这样的氛围下良一根本无心学习,本来头脑就不算聪明的他成绩自然是一落千丈,而促成这一切的父亲却常常反过来责打良一,说他是“不争气的混账东西”。终于受不了父亲喜怒无常的母亲在一个父亲喝醉酒的夜晚带着良一逃跑了。因为母亲并没有回娘家,于是父亲最终也没能找到他们的新处所。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不知不觉间母亲的笑容变得多了起来,也比从前更注重打扮自己了。其实母亲本来就是个美人,只是日常生活的劳累压迫着她纤细敏感的神经,迫使她的美貌过早地凋谢罢了。良一由衷地为母亲的转变感到高兴。
冬去春来,不觉间又到了赏樱的季节。今年四月,母亲把一个陌生的男人带回了家。那是个给人感觉十分温厚可靠的男人,穿着有些宽大的茶色外套,戴着一副圆框小眼镜,镜片后细长的眼睛微眯着,嘴角稍稍上扬,一副天生和气的面孔。
原来如此。
良一终于知道了母亲微笑背后的秘密。
母亲带来的男人名叫深田康介,就如他温和的外表一般,深田先生的性格也十分温柔,可以说是和父亲截然不同的类型。良一为母亲高兴的同时,也暗自祈祷着逐步安稳下来的生活可以继续保持下去。
然而世事难料。
五月的某个夜晚,自转学后就再也没见过面的曾经的同班同学高久淳义搭新干线不辞辛苦地赶来探望自己了。关于自己目前的所在地,良一只告诉了身为挚友知交的高久一人,但是,却又似乎并不单纯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母亲也只在最初责备了良一几次,在确信高久并不是个会泄露秘密的人之后也就半信半疑地接受了这件事。
高久来的那个晚上,两人玩得太过高兴以致于错过了末班车的时间。因此,高久不得不在良一家留宿一晚。
“那么,晚安喽,良一。”高久隔着被子对良一轻声说完后,没过多久就陷进了香甜的梦境中,甚至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真是个神经粗大的家伙哪,在别人的被窝里居然还能睡得这般坦然不在乎。
不过,好可爱……
一边这样想着的良一一边微微偏过头,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着友人熟睡的脸庞。月光下高久的侧脸显得更加英俊迷人了。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睛安静地阖着,鼻翼两侧小小的雀斑虽然看不清楚,但良一却能准确地指出它们的位置。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开一条缝,害得良一很想把自己的唇也覆上去。
啊啊,那可爱的“呼呼”声就是从那双唇中逸出的吧……
良一目不转睛地近距离观察着友人,怎么看怎么欢喜,无处诉求的欲望渐渐上涌,害他险些呻吟出声。
良一是喜欢着这个名为高久淳义的友人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恋慕之花在他的心中扎了根,友人的温柔体贴撩动着良一的心弦,滋润着他贫瘠空洞的内心。
而现在,这个他最喜欢的人正躺在枕侧做着自己全然不知的甜梦。
这日常又非日常的场景简直让良一幸福得想哭。
糟糕了啊……
良一一边为自己诚实的欲望感到极度羞耻一边尽量轻手轻脚地进了厕所。
想象着被友人穿透身体的感觉,良一的呼吸越发粗重起来,笨拙的手指仿佛羞耻似的微微颤抖,湿润的水声顿时在耳边响起。良一脸上满是艳丽沉醉的神情,原本紧紧闭着的双唇不由轻启,一遍遍用炽热的声音呼唤着友人的名字。
第二天清晨,与高久临别之际,友人忽地微笑着抱住了一脸无措怅然表情的良一。
“良一果然是太瘦了哟。要多吃点,照顾好自己,这样才更容易长高吧。”
如果可以的话,良一想要死在那个怀抱里,死在友人温暖宽广的怀抱里。
那是良一第一次怀疑自己是否有点过分扭曲了。
之后的一个月里,母亲一直在忙着与深田先生同居的事情。 母亲与父亲婚约尚在,当然没办法和深田先生立刻结婚。不过话说回来,深田先生自己也还带着一个女儿,他能接受自己这个拖油瓶一般的存在,着实令良一感到感激不已。
然而事情的进展却并不像良一原本预料的那般和谐平静。深田先生趁母亲不在家的时候单独找自己谈话,说希望自己主动提出独立生活的要求。
开什么玩笑?独立生活的能力和金钱都不具备,怎么可能蠢到提这种要求。良一想也不想地断然拒绝。
没想到这时深田先生却说出了让良一心惊肉跳的话语。
“你这小子,其实是个变态同性恋吧。所谓的HOMO!这一点我没说错吧!”
良一像受到惊吓一般嘴唇煞白,慢慢抬起头对上了深田的视线。而此刻,那双眼中早已没了平日的温和善良,细长如同鼠目般的眼中只充斥着鄙夷、不屑和玩味。
“你……”良一想要出声辩解,可偏偏舌头就像打结一样,连句完整的句子也说不出。
“那天半夜在厕所,我都听见了哦!真是不知羞耻呐,高久同学是把你当成朋友看待的吧?对朋友抱有这种龌龊的绮念,他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呢?又或者说,你的母亲知道了会怎么想呢?”充满恶意和威胁的语气像利刃般狠狠扎进了良一的胸口。
这混蛋……这混蛋居然用友人和母亲来要挟自己!
直至此时,良一才发现自己竟是这样一个渺小软弱、如同浮萍般无依无靠的存在。人类为了守护自身的幸福到底要牺牲多少他人的幸福呢?又或者说,自己从没获得过幸福吧!自己的存在本身,正在阻碍着母亲、深田、以及友人高久的美好未来。
弱小的人只能卑屈于命运的玩弄。
良一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后来良一顺从深田的要求,主动提出了要独立生活的愿望。母亲起初很是反对,但在深田一句“高校三年生的人生历练”之后也终于默许了良一“任性”的恳求。
就在今晚,母亲搬出了从前的家,良一的独立生活即将开始。
临别时的母亲笑得温婉而美丽,吐出的话语听在良一耳中却像包覆着糖衣的毒药一般,让人恶心不已。
“一个人生活要好好努力哦!良一也一定要幸福才行,妈妈会一直看着良一的。”母亲挽着深田的手臂,露出了宛如少女般天真的表情。
说什么会一直看着我,这不就分明把我抛弃了吗!自己获得了幸福,就一定要把这份幸福强加给别人吗!这种随随便便又轻飘飘的幸福感,自己一辈子也不需要!
我诅咒你——
诅咒你一辈子也得不到幸福。
良一低着头送走母亲和深田,冰冷空洞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地面,像要把地面戳个窟窿似的。
“嘀嗒、咚——咚——”
良一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夜里九点,还不算太晚。
他拿着水果刀再度对着手腕比划了几下,像是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一般,狠狠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