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书亚差点就以为这是个玩笑。
毕竟任何一个人在前一秒还坐在电脑前研究突然跳出来的对话框,而下一秒就被扔进了弥漫着浓雾与阴郁气息的森林里的时候,都不会认为这是什么真事。
哦,看看这里,什么鬼地方。约书亚艰难的撑起身体从地上爬起来——酸软的似乎被自己的身体压了很久的手臂和起身时身上沾满的枯枝败叶让他的心情更加糟糕——他异常烦躁的拂开额前凌乱的头发,打量起周边的环境。
“也许……”也许是那些无聊之人的另一个恶作剧。约书亚对自己提出了一个并不太可靠的假设,他试图自言自语以打破林中这令人压抑的气氛,但话刚刚出口便下意识的咽了回去。
他感觉到身后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正在向他走来——近了,很近了,也就两三步的距离……
“也许什么?”有个声音问道。
约书亚像是受惊吓的猫一样,似乎全身看不见的毛都炸了起来。他慌张的转身并后退,在忙乱的过程中还踩断了一根枯枝,脚下发出清脆的“啪嚓”一声。这个声音似乎使他混沌的思维镇定了一些,约书亚抬头试图向来人打个友好的招呼,毕竟在这种幽暗密林深处有个活人来说话总比自己一个人游荡要好——
在约书亚抬头的那一瞬间,他觉得受到了今天最大的冲击,哪怕是自己被丢进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这件事,也远远没有他所见到的东西来得让他惊讶。
“这个玩笑真的不好笑……”他喃喃自语着,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跌到了地上。
科学与非科学的界限是什么?
某些非科学物质存在的原理是什么?
这些东西能否对现世产生影响?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只有我看得见。
这个世界上不符合人类所现定科学范畴的人或者事很多,约书亚大概就是其中的一个。自幼时起,他便看得到些奇怪的东西。
比如某一年,他在自家旧仓库里所见到的那些。
约书亚是被细碎的低语声吸引过去的——那些声音来得并不比一阵微风拂过树枝的声音,或是昆虫爬过墙角的窸窣声更大,但就是那样的引人注意,仿佛是有个不存在的朋友在你耳边不断的说着晦涩难明的语句,在听不懂他与你讲述什么的时候,也更加的,更加的好奇那些声音的意思。
我们都知道,有句谚语叫“好奇心害死猫”,但是小孩子怎么会抵抗得了这种情绪,就像是幼猫的爪子在你心头不断的用那软软的肉球摩挲着一样,有的时候即使直觉告诉你离开,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的靠近……
然后,约书亚大概第一次,在自己的视野内,面对了“那些”东西。
并不像是童话书上所讲述的那样,“他们”有着实体,有着或丑陋或凶恶或良善的面孔,或者躲避阳光和人类。约书亚所见到的它们,有着不规则或类人的身体,像是倾倒在桌面或是羊皮纸上的大片墨迹一般,身上弥漫着淡淡的黑雾。此时这些东西像是和约书亚一样惊讶般的,沉默的注视着在灰尘中呛咳的幼童。
在下一秒,它们像是渴望血肉的群狼般,一起涌向了尚处于呆滞的少年。
站在众人的后方,约书亚依旧在反复翻看着自己的手掌。他始终不能相信自己刚刚见到的事,与这件事相比,队伍前方那位金发男人所说的“主神空间”之类的话也显得并没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反正到哪里我都是一个人。约书亚在心底冷淡的回答,却也并未把任何情绪显露在脸上,他仅仅是默默的走向了队伍的右侧,一个恰好远离了正在讲解规则和情况的队长和刚才看到他就显得微微愉快的女孩子团体,却又不落下他们所说的每一字的地方。
“……这一场的情况应该和上一场类似,其他人在另一个空间里,也许就是那座古堡,毕竟这附近看起来只有这一座建筑物。”金发男人——他刚刚介绍自己叫帕斯顿——在仔细的分析着,这使约书亚多看了他两眼,在这样诡异气氛下还能保持冷静的人并不多见,不过,上一场……?
注意到一些自己并不了解的形容词,约书亚陷入了沉思,待他从自己的思维和回忆里挣扎出来时,前方的分析已经到了尾声,而帕斯顿接下来的话让他不禁向前走了两步,一反常态的站到了人群的前侧。
“我们的确已经死了。”
约书亚的突兀发声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面对众人或炽热或疑惑的视线,他非常不适应地在原地踌躇了一下,用力握紧衣服的边缘以便获得更大的勇气,才缓慢的开口,仿佛很久没有在众人面前说话一般:“我……我可以看到,已经死去的灵魂,或者别的什么。他们……它们和正常人有区别,在我看来。不一样……”
少年努力组织着支离破碎的语言以解释自己所看到的东西,他放开了握住衣角的手并展开五指放到众人面前:“……看着不是平常见到的手,上面有污迹。就像是……”他在许久未曾动用过的词库里搜寻着形容词,“像是墨水打翻在纸上的那种污迹。”
“大家身上,全都有。”
我是杰奎琳。玛丽安娜与列文的女儿。此刻我正站在这里。
这里是战场。
不,这里只是纯粹的杀戮场。没有公平的对打、没有英勇的牺牲、没有胜利的喜悦,这里有的只是绝对的征服和成瘾的虐杀。
我看到他正举刀砍向敌人,不,我应当称之为俘虏——那些流着有别于我们血液的、长着有别于我们外貌的、说着有别于我们语言的——生物。
我不太能分辨俘虏与俘虏之间的区别,是的,他们的确有美丑胖瘦之分,但那也仅仅是从我这一角度看去的,用我们人类的审美观来评判着的物体。但是他能够,我曾亲眼见过他在俘虏堆中挑选着俘虏,然后花上几个子儿将他们买回家进行一场屠杀。显然他能够一眼识别出那些非人类俘虏之间的区别,因为他所挑选的俘虏在我看来包罗万象,我无法猜透他的评判标准。
我看着他再次举刀,这次的俘虏身材矮胖,身上溅满了同类的血液,染红了全身,却顶着一张吓得发绿的脸走到了他面前。他沉稳地举刀,握紧刀柄向下砍去,没曾料想对方却在此时脚底一滑,或许是一脚踩到了前一位不小心落下了的内脏,那滑溜溜的、如同人类的肺一般的器官无辜地躺在地面上。他失手了。
但是没等俘虏从地上爬起,他再次动手。这次他按住了俘虏,对方难以逃脱,他便手起刀落,完美地砍下了一只手臂。再一刀,那是收割右腿的宣告。之后是上半身,自脊梁骨中段开始截断,仿佛对称似的,下一刀砍向的是下半身,连带着右腿一同切断。从俘虏体内流出的血液浸染着地面,那也是红色的血液,却不如人类那般浓稠深沉,显露出的只是浅淡的粉红色,其中还裹挟着一些小圆片。那些圆片由外围的象牙白包裹着,内部则是浅黄自浅绿的渐变色,它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顺着俘虏体内的血液流出,落在地面上。
他又举起了刀,下一位俘虏出现,这回的俘虏高挑瘦弱,只是他没能搭上前一位的任何内脏,就这样惨死在刀下,和一旁那已被肢解了的同类一起,躺在早已为他们安排好的闪着银光的墓冢之中。
他停下了,打量打量了一旁死去的那些俘虏,兀自地点了点头,放下了刀。我看见他用手指轻轻沾了沾俘虏们流在地上的血液,放进嘴里尝了尝,露出了愉快而清新的笑容,就仿佛那是俘虏的血液所带给他的味觉一般。
我不禁一怔。身后突然响起的机器轰鸣声打断了我对这非人的杀戮的注意,我转回头去。
另一边,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我叫不出名字的重型武装机器正在对街道进行清扫。它的外壳上印满标语,大喇叭里叫喊得义正言辞。她正在那里,掌控着这家机器,声音通过扩音器传输出来。她在那里将那些异族——就是那些流着有别于我们血液的、长着有别于我们外貌的、说着有别于我们语言的——比作灰尘和害虫,说他们对于我们人类毫无益处,无非是给世界凭增烦恼,因此我们要将他们驱逐、将他们赶尽杀绝。我看见她驾驶着那致命的机器敲碎了沿街的异族商店,玻璃渣碎了满地,不停有异族人从那落满玻璃的地上飞奔过去。他们体内没有鲜血,没能留下伤痛的痕迹,但他们仍能感受到痛觉,他们朝着天空痛苦的嘶吼,却无法慢下脚步,就好像被风不停推进无法停止的灰尘。脚步声笼罩了整片天空。
她则处在安稳舒适的地方,操纵着手中死神的镰刀,划向下一个被追赶上的异族。
那些死亡不来自我的同胞,他们并不流出与我们相同的血液、他们并不长着与我们相同的外貌、他们并不说着与我们相同的语言。他们那短暂且逝去了的一生,对于我们而言,按照我们人类的价值观来衡量,连生命都不算。他们不曾诞生,亦不曾死亡,他和她这样举刀答道。
那些不是生命,从我们人类眼中看去,他们没有思想没有心跳,他们与我们不同。就连在书面语里,他们也即将变为它们。它们并不活着,在我们眼中。就如同它们眼中的我们亦非活着,只是它们无力打败我们。压倒性的力量决定了我们才是人类,决定了我们才活着,决定了主流的观点和评判标准,决定了它们应当为人类的生存作出自我种族的贡献。
我看着这屠杀的场面。我看着这排外的清扫。我看着这一切的一切,这些血腥这些罪恶,施加于人类身上时被人唾弃咒骂,施加于异族身上时却无人出来反抗。无谓人性,无谓正义。
我尖叫起来,瞪大了眼睛,肾上腺素使得体温飙升。我喘着粗气抬起头来,正想大声质问世界,却突然发现玛丽安娜正拿着吸尘器看着我。
近那边,列文关心地拎着菜刀跑出厨房,案板上的西红柿一言不发。
第一夜. 昼夜不息的鸟鸣
听得到,嘈杂而尖锐的鸟鸣声。
昼夜不息的、昼夜不息的、昼夜不息的、昼夜不息的、昼夜不息的……就那样回荡在耳边,几乎连脑髓也一并煮沸。
然而现在的我并没有挥一挥手将它们驱赶走的能力。
因为我如今只能用我尚未腐朽的半个眼珠,沉默的注视着在我裸露的颅骨中筑巢的一窝鸟儿。
第二夜. 草地上的星星
今日有流星雨,而她终于肯响应我的邀约,陪我一起观看这场美丽的盛景。
尽管是以只有头颅的形式。
但是没有关系哦,我心中的幸福感依旧如此浓重。
天边画过绚丽的轨迹,呐,亲爱的,草地上的你,今天也如星星一般美丽啊。
第三夜. 每一场雨都有停下的时候
我喜欢雨。
尤其是他所给予我的。
从他鲜活而奔腾的动脉之中倾泻而下,蜿蜒过他热烈的肌肤、湿润的唇瓣,淋漓的洒到我的身上。
鲜红的雨滴之中是独属于他那清冽而干净的味道,比任何一场雨都让我着迷。
只是每一场雨都有停下的时候。
可是我真的好喜欢雨……
那么下一次……是不是应该寻找其他人来为我下一场雨呢?
尽管没有他的味道那么好。
第四夜.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
我爱他。
真的,我爱他,用生命那样的程度爱着他。我了解他的每一个爱好,记得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清楚他的每一个想法……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他,可是,为什么就算这个样子他还是不满足呢?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当我吞下他因极度惊恐而瞳孔扩散如月晕的眼珠、抚摸着他潮湿而坚硬的白色骨骼,我想我现在可以理解他所告诉我的那句话——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
第五夜. 金色羽冠的小小王者
我爱我的孩子,那个小小的、柔软的、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理应继承王位。我轻轻吻着他,将臂弯中的我的孩子放上属于他的王座。
我的小小王者,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用每一个清晨第一只带来阳光的太阳鸟羽为他织就了美丽的金色王冠。
但是为什么,我为什么为他戴不上呢?
啊啊对了……
只有五个月的胎儿……还没有长出他的头部啊。
第六夜. 白色之城
登上山顶的时候,我见到了那个将瘟疫带入城中的女人。
还是那样熟悉而安静的笑容,然而这份笑容的主人,明明应该已经被埋葬在那边的坟墓之下才对。
“所以……其实城主他们才是对的嘛……你果然……不是人类……”
她微笑着拉住我的手:“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带来了什么。”
她指了指山下,向我展示这座新的城。
“你真的不觉得,像这样人人平等,大家一起分享所爱事物的城市……比之前那个仅仅因为小小的疾病就因此而恐慌,人类竟然会隔离、屠戮彼此同是人类的同伴……那样的城,要更好的多吗?”
啊啊……在那山脚之下,她所展示给我看的景色……已经变成了灰白色的尸体们聚集在一起,相亲相爱的啃食着脚下鲜活的人类血肉。
宛若亲人聚首,那般的——
亲密。
第七夜. 有尘土气息的风
“找我实现你的愿望的话,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啊!”
恶魔背对着冲天的火焰,用最邪恶的声音,对着我,对着这个世界陶醉的张开了双臂。
而吹拂在我脸上的,是带着奇异气息的风。
啊啊,我知道了,因为那是挟带着被彻底烧成灰烬的,我的家人的——
风啊。
第八夜. PS过的时光
照片丑陋的话,只要PS就可以拯救。
那么相对而言的,人也丑陋的话,同样也需要PS啊。
厉害的话,可是就连时光都能PS的啊~
嗯,你问我怎么做?
啊啊……磨掉你的皮肤,拆掉你的骨骼,剪开你的双眼,割除你的血肉……
看啊,这样不就是,又一个美丽的人了吗?
第九夜. 永恒而短暂的夏日
我想要一个妹妹,可以和我一起在烈日下玩耍,与我一起抛接着皮球的妹妹,可以和我分享同一杯冰淇淋,让我可以喂她吃金平糖的妹妹。
我曾经是有的,在那个永恒而短暂的夏日,母亲将刚刚出生的妹妹交到我手上时,我确确实实是经历过这一段快乐的时光。
不过在那个夏天之后,我却永远失去了它。
我好想要一个妹妹,想再要一个——那样的妹妹。
第十夜. 高歌迎君还
他有理由骄傲。
他当然有理由骄傲,他是主人最宠爱的宝贝,同伴之中谁也比不上他。
他有顺滑闪亮的衣服,每次都用最嘹亮的歌声迎接主人的每一次归家,而主人每次也是那样充满爱意的爱抚他,甚至会让他躺在他的膝上喂他最喜欢的粟米。
那一天,就跟平常的任何一天一样,他用】歌声迎接主人。然而一只掐在了脖子上的手让他的歌声停在了一半。
他听到了主人熟悉的声音!!
“就这只吧,这只鸡平常叫的最响亮,吃的也肥,炖出来肯定好吃。”
第十一夜. 永昼与永夜
从他亲手喂我喝下有毒的果汁,我就知道,属于我的永夜——死亡即将到来。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我很清楚——尽管其实他并不知道我知道——我的尸体会被他妥善的保管好,然后满怀爱意的制作成世上最美丽的标本,一直安置在他的床边。
那对我而言又何曾不是一种永昼呢?可以一直这样……以他最喜爱的姿容无时无刻不注视着我所深爱的他。最接近他的只有我,我的瞳孔之中映照得也只有他。啊,那是只要想一想,都会觉得无比幸福的事情啊……
所以我是那样满怀同样爱意的,喝下他送往我唇边的果汁。
第十二夜. 逢夏而枯
玛格丽特花园里的花一到夏天就会枯萎。
不过啊,亲爱的,请听从我的,当你看到一名哭泣着的小姑娘时,请千万不要上前去安慰她。
因为从那片肥料充足的土地中开出的并非是真正的花,
而是那些——在高温下彻底腐烂的尸体所在最后,伸出地面的手臂啊。
瞧,亲爱的,我已经跟你说过要听我的啦——
第十三夜. 彩虹的脚下
“……我有没有说过,我是真的真的非常讨厌——那么多的工作的!”
她近乎咬牙切齿的抱怨起来,开枪利落的射杀冲她扑来的黑影。影子被击中之后骤然发生了爆炸,她狠狠一踢脚下的石板,高高跳了起来,跃到半空之中,反手射杀了第二只黑影。
“每一只每一只……都是那么的讨厌!”
第三只同时也扑了过来,她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鞋跟重重踏上黑影的脑袋,以它为跳板跃了出去,落在不远处色相肮脏的彩虹脚下。
“就算清理这个城市是我的责任,可是一个晚上12只未免也太多了吧!!!”
她仰头看向彩虹。仔细观察你就会发现,筑巢在颅骨中的鸟儿、未成形的胎儿、焚烧尸体的火焰、长满人类手骨的花园……这些虚影在彩虹之上不停地变换,而随着少女一次次击杀黑影,秽浊的彩虹也开始变得稀薄起来。
病态的灵魂、不合常理的存在,这些孕育出污染世界的病原。在一定的程度之下,就会催化出那些形似妖魔的东西。而少女的职责,正是彻底的清除它们。
“可恶可恶可恶!干掉你们的话,你们的故事可是全部会传到我这里来的啊!可恶可恶……该死的!不管了,你们这些天杀的混蛋,全部都给我放马过来吧,让我全部都给你们打回老家!!”
她如是怒吼起来,对着不间断扑来的病原举起了自己的枪……
……
于是今夜,我们的故事就在这里结束。
然而在其他的地方,那些“病原”的故事,也仍旧在不间断的发生着……
啊,可是这不就是我们珍爱的世界嘛?
故事永远都不会有结束的那一天的。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