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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
纪鳞衫呆滞着目光,站在废墟边上。
不能肯定,那是不是错觉。周遭好像都萦绕着鲜血那种独特的气味,甚至目之所及,都会见到对重获自由垂涎三尺的,手臂上蜿蜒着鲜血的孩子。他们各自有着自己本来所期盼得到的能力。他们所期盼的,全都在“死去”的那一瞬间,成为了实际所拥有的。
她止不住自己的疑问。
这些,都还叫孩子么?
周身涌动起不自然的寒流。鳞衫缓缓地抬起右手,抚了抚搭在额头上的刘海——湿湿的。她顿了一顿,把粘乎乎的五指移动到眼前。
——满目殷红。这应该是刚刚的战斗所残留下来的印记之一。她把快要干在手掌裂缝里的血胡乱地抹在满是破洞的衬衫上——这些破洞,也是刚刚那个孩子撕裂出来的。
总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地称呼她,好像不太好呢。毕竟,她可是自己啊——那个生活在现实生活里的,和自己只有一点细微差别的活尸,的确是“自己”。
这些谁都会觉得一头雾水的设定,却在神选定、召唤这群孩子们过来的那一刻,全部被强加到了自己的头上。
这个世界里的,所谓的,也许应该被称为“游戏规则”的设定——四十个被神选中的“我”已经死了,在神无人知晓的暗箱操作下,在现实世界里死了。或许是车祸,或许是火灾,还有各种各样不一样的死法。总之,那个真实的“自我”在现实世界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但性格却有微妙差别的“本我”——也就是“活尸”。
在现实世界里的人看来,“我”被救活了。
可是只有神和这个真实的“自我”明白,自己其实,早就被掉包了。
神说,只要杀掉那个“本我”,他就会让大家重生,回到现实中去。
这四十个被神选中的孩子,为了寻求重生的自由,只能操控着这个被滞留在平行世界里的自我,将现实世界里的本我杀掉。
“自己”?鳞衫发现自己对这个词的定义竟然变得那样模糊。她让自己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的指尖互相摩擦着,借此来感受指尖流淌着的血流。她听见耳边响起有人打响指的声音。她淡漠地抬头,看见那个,被大家称作“神”的男人,正在微微颤抖着上扬的嘴角。他的身边,是一副虚幻在半空的场景。里面那个,是本我吧?鳞衫呆呆的注视着那个沙沙变幻的场面。里面的人说什么?听不太清楚。她只看到,里面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正玩着她生前最喜欢的玩具。
——在用“生前”这个词了。你死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啊,纪鳞衫?你到底清不清楚你现在的状况啊?
——我、我清楚的吧。也许是,清楚的吧。她在心里默默地自问自答着,终于是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前面那个反复变幻的现实生活的场面。她只能闭上眼睛,可闭上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之中,显现出来的却是自己死时的场景。她的肩膀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早已生硬的感情,使得她的眼睛里,竟丝毫挤不出一滴温热的泪水。
她只能坚定起来,坚定起实际上软弱无能的目光。
没办法吧,既然成为了这四十个被选中的孩子中的一个了。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呢?有时候觉得,其实死了一了百了,也是好的吧。干嘛还要被选中,被滞留在这个平行世界里呢?这种感觉,就好像寒冬大雪天,被滞留机场的感觉一样吧?
她觉得眩晕。不好,再不止血的话,可能还真的会死掉啊。
然后,烟消云散。所期盼的,还在半路上被禁锢的自由,和生命一起,烟消云散,一了百了。
这个被称作“自我”的自己,无能为力,走投无路。为了自由,只能亲手拿起无情的刀枪,去贯穿那颗虚伪跳动的,本我的心脏。
她极其缓慢地从脚上褪下那条满是破洞的黑丝袜,绑在额头上,遮住那个丑陋的伤口。真是悲哀啊,纪鳞衫,你也沦落到这般窘迫。她细心地在右边脑袋上方打了个蝴蝶结。真是悲哀时苟延残喘得来的一点可怜的美丽。她回想起刚刚,她没能杀害本我的那场以失败逃跑为结局的战斗——活尸的吞噬周期一个月一次,如果战斗失败,活尸将会吞噬掉自我。然而那天距离活尸的吞噬周期还有一周。她侥幸逃过一劫。
初次尝试就这样失败了。
她不想承认。她明明白白地记得,这个世界里游戏的规则。那规则里,有一条是,“如果你真的想要杀掉自己得到生存,那你一定可以将他杀死。”
所以自己这种情况,是没有下定决心吧?
该死的,你他妈的怎么这么胆小啊?
可是……没办法啊……我真的好害怕。——用闪动着寒光的刀对准她的心脏的时候,我凝视着那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她的眼里闪动着恐惧的光芒。
就像初次被召唤到神旁边的,那个时候的我一模一样。
我害怕。
=====Chapter 2=====
真是令人难忘的一个夜晚。纪鳞衫盘起了她乌黑的长发,虽然那上面沾满了肮脏的血痕,可她还是觉得自己比往日都更好看一点。毕竟今天是个不一样的日子。
她握了握她那把用起来还有些生疏的冷兵器。她叫它“Nightmare”——它怕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伙伴。对那个该死的活尸来说,这把死神镰刀确实是她的恶梦吧。她冷笑了一声。
果然,人还是要狠心一点,才可能得到自己所要的东西。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该死的垃圾,长得像又何妨?反正不是自己,不是那个真实的自己。
真实的自己,在自己这里。
今夜,就是她下定决心为自由而战的时刻。
追求重生和自由吧,纪鳞衫。
她拉了拉有些垂肩的猩红色披肩。那是她在路上偶然看见到的。它出乎意料的和自己的心情很合适,一见倾心,便随手披上,也不顾脏污。
皓月当空。她窜到那个生前熟悉的砖红色屋顶上,从天窗偷看其中的情况。那个自己,趴在火炉旁的桌子上酣睡着。那恬静的脸庞,着实让人心软——更何况那上面的面孔,分明就是自己的面孔。
不行,那个是活尸啊,根本就不是自己,干嘛又犹豫了?这种要紧的关头,可犹豫不得啊。
她开了天窗,轻盈地落到那柔软的沙发上。环视一周,父母好像不在。这沙发上面,曾经坐着她的父母,和她。曾经,她们一家人是那么温馨,其乐融融地,在这个温暖的火炉旁边,开心地聊着天。她站到了冰凉的地板上,看着本我甜美安静的小脸——你可能在做着美梦吧。
对不起啊,我现在却要用这把Nightmare,把你的美梦抹杀掉了。
鳞衫把镰刀刀锋架在本我的脖子上,本我脖子上的一缕头发随即掉落下来。那个孩子睁开了眼睛。鳞衫颤抖着双手,始终硬不下心把力用下。
“嗯?你来杀我啦?”本我竟然笑了——甚至笑靥如花。鳞衫咬着下嘴唇,从齿间挤出几个无力的字:
“别废话。”她感受到自己在空气里颤抖着的声音。
“你很害怕嘛,”本我看了一眼地上的发丝,“这刀,挺利的呀。”她把手指放在脖子边的刀锋处,慢慢的抹动起来。
几滴殷红随即落地。
鳞衫死命地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似乎这样能够壮胆。她注视着对面那个,分明就是自己的面孔,想起往事——她和她的父母过着那样快乐幸福的生活,她原本以为这一切都应该是理所应当的,不会被打破的。
可是最终,这一切却毁于一场,神和自己之间荒诞可笑的游戏。
“杀我呀?”本我又展露了甜美的笑容。这种笑容令人作呕。“待会爸爸妈妈回来,看见你杀了他们亲爱的女儿,他们会怎么样呀?”她又开始冷笑着,一边用食指轻微移开脖子上的刀锋,一边直勾勾地盯着鳞衫。
鳞衫觉得,她不会吃,也不能吃这一套,“他们不是你的爸爸妈妈,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你这该死的贱货。”她恶狠狠地抛下这句话,把刀锋又往本我的脖子靠近了三分。
猛地,她想起了什么。
游戏规则里,还有一条:
——“如果自己杀害本我的过程被别人看到了,那么关于你的记忆将在他那里被全部抹去。”
她略微思索。比起让父母看见满地的鲜血,还是让他们看见杀害的过程吧——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会全然忘记。
“贱货,我得赶快杀掉你才是,待会他们回来了,看到我杀你,那就不好了。”她也向本我回报了她最美丽的笑容。本我嬉笑道:“那你可得快点儿哟。你听,他们五分钟内就会回来的呢。”
果不其然,她和她有着一样的能力——遥闻的能力。
她暗自思忖。五分钟对她来说是再好不得的事情。她已经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了。她的双手颤抖得越发厉害了,可能是太激动的缘故吧,不会是紧张的。
真的来了。皮鞋和高跟鞋的声音就在耳畔了。钥匙转动的声音,在耳畔了。
来了。
“待会那个文件啊,把它放……啊?”鳞衫看着她的母亲,正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她想发出声音。
母亲,你不认识女儿了么?
“你干嘛!你是谁!你拿着刀对着我女儿干什么!”母亲发疯一般冲过来,父亲冲进厨房,抄起了菜刀,也往这边冲过来了。
亲爱的爸爸妈妈,恶梦很快就会结束了。
然后,你们真正的女儿,就会回到你们身边了。
手起。
刀落。
=====Chapter3=====
一片寂静。耳边是乌鸦嘶哑的叫声。鳞衫环顾了一下四周——神又把孩子们都召唤了过来。所剩下的还活着的孩子,已经不多了——可能有些孩子错杀了与这个游戏无关的别人,也可能有些孩子逃不过只能被活尸所噬。她默叹,但又欣喜——因为她终于成功地杀死了那个本我,那个现实世界里,虚伪的本我。
她还是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来到这个平行世界,她变得不敢再轻易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因为所听到的东西,是那么荒诞离奇。
但她分明听见,神刚刚好像说出了一句,让身边的人都骚动不安的话来。
她分明听见了,可是却不知摆出什么心情和表情才好。
她听见神说:
“我是说了杀了本我可以复活,”他微笑着。
“但我没有说过,那是真的呀?”他补充道,上扬着罪恶的嘴角。他看着他的孩子们恐惧的面孔,聆听着他们失声痛哭的声音。他们在大叫着,对他大叫着,说他骗了他们。可他毫不在乎。
没办法,我是神呀。怎么做,是我的自由哦?
鳞衫觉得,她只要保持着和以往一样淡漠的眼神就好了。耳边回响着的,那些毫无用处可言的哭声,与她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她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了。但是在这个世界,有什么事情是符合常理的呢?距离她从家里,从那个出乎意料地简单的战斗中脱身,只有大概半个小时。她身上还沾着本我的鲜血呢。然而她还没有从可以回归自由的喜悦里回过神来,却已经被拉到了“骗局”的深渊。
妈妈,你以前不是对我说,神都是高尚,温柔,而且美好的么?
为什么,如今却会是这个样子的呢?
鳞衫抬头看着那个,世间万物无比遵从着的神。她看着他又开了口,甚至用的是一种乞求的口气:
“留下来吧。我的孩子们。”
“留下来吧。在这个平行世界里,留下来吧。”他像是一个,犯了错误想要寻求原谅的孩童。
恶心。鳞衫暗自想道。
身边的孩子们骚动起来,他们中间有的是恶狠狠的表情,有的是同情的表情。
“杀了他!”一个孩子大叫道。
“他还是挺可怜的。”一个孩子小声说道。
鳞衫看着那个宣称要杀神的孩子挥起手中的斧,直直的往护神的孩子砍去。鲜血四溅,护神者随即倒下。杀神者怒吼着,额头上的青筋爆起,“杀了他!杀了那个该死的神!”他颤抖着,额头上不住地滚下汗珠,食指指着不远处那个被称作神的男人。
神见状,微笑着,“孩子们。我所爱的孩子们啊,”他说得那样的激昂,“你们其中,一定还有没敢下定决心杀死本我的孩子吧?真是可怜呢。今年,可是最后一年了呀。活尸的封印期是十年,今年,可是第九年了哟?封印期一过,活尸就会开始每个月吞噬一个你重要的人哦?”他冷笑着——
“别忘了,我是神。这个世界,是我的。”
神看着他所造成的这一切,默默地冷笑着。鳞衫见状,更是握紧了手里的镰刀。她默默地走到那个孩子身旁,仰起脸——
“我,也要当杀神者。”
顷刻间,孩子们迅速地分成了护神者和杀神者两个阵营,他们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开始厮杀了。满腹的愤怒和苦涩正愁没有地方可以发泄呢,血气方刚的孩子们啊,什么事可都是做得出来的。对于自由和重生的欲望,让他们不再害怕鲜血和死亡。
鳞衫不明白,护神者想的是什么。
神明明已经这么的罪恶。
她望着寒气放肆的刀锋,垂下头——
可能,他们还在守护着,孩童时母亲讲过的话吧。
“孩子啊,”母亲温和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着。
“神是温柔,善良,而且美好的,”她甜美地微笑着,抚摸着你的头发。
“可不要忘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