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星闪着黯淡的光,苍白的光辉在夜幕之上透着些许的灰色。
那个人的脸上透出一种黯淡的灰,和那颗星一样。
像是被生活磨平了一切明亮而灿烂的棱角,那人的一切都会令人想到令人不快的灰色顽石。
只是偶尔,他的妻子会注意到,在梦里的时候,那张灰色的脸上会有着平静而又愉悦的情绪。
很好奇那个像一块灰色石头一样的男子,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眼神呢?
时间就一天一天的这么过去,女人发现男人沉浸在梦境里的时间越来越长。
她开始有些担心,于是在一个普通的下午,她拜访了她们这里最有名的女巫。
和每个故事里的女巫都一样,她的小屋弥漫着草药与死亡的味道。
桌上的水晶球和每个故事里的水晶球都一样,像藏着一股暗色的烟雾。
她以为会像每一个故事一样,这个女巫会有着高耸的鹰钩鼻与鸡爪一般的手。她的笑声一定是刺耳的,她的眼神也一定是像暗处的老鼠一样。
但这个女巫就像是每一个八十岁的老婆婆一样,慈祥又温柔的看着她。
“孩子,你想知道什么?”
她的声音并不刺耳,反而会让人放松起来,女人不由得想起当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住在隔壁的管家老婆婆。
女人不由得微笑了起来,房间里的草药味道似乎也不那么刺鼻了。
“我想知道我的丈夫怎么了。”
她将她的疑惑讲给女巫,女巫只给出了一个建议。
“如果真的想知道的话,就和他牵着手一起睡吧。”
女巫的笑容很温柔,眉宇间缠着解不开的担心。
“但是这样做的话,很有可能会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不。好。的。事。情。
女人的脑海里,这五个字不断的回旋着。
几乎想不起是怎么走出这座房子的,她满脑子都是可能发生的不好的事情。
晚餐的时候,男人抱怨了一下土豆又煮的太咸,面包又烤的太干。
女人看上去依旧是有些恍惚的样子。
“今天晚上,牵着手一起睡吧。”
女人突兀的提出这个请求。
男人有些惊讶,但看着女人严肃的表情,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她已经决定了,如果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的话,就由她一个人承担好了。
两人已经许久没有牵着手睡觉了,上一次大概也是新婚时候的事情了。
“睡吧。”
“嗯。”
两人许久没有牵手,握着彼此的手让他们感到了久违的安心。
女人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一片混沌的灰色。
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变成了少女时代的她最爱的一条长裙,精细的刺绣在灰色布上闪着明亮的光。
太久了,已经过的太久了,她都快忘记曾经少女时代的她曾过着怎样的生活。
被放逐到这里以后,被每天的柴米油盐打磨着,璀璨的宝石失去了光辉,变成了灰色的顽石。
她就这样走着,像曾经的那个贵族少女一样。
这片灰色逐渐长成了一座舞会大厅的样子。
和她曾经度过的每一次舞会一样,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欢愉。
“美丽的小姐,在下摩尔甫斯,能与您共舞一曲么?”
面前的男人有着精致的容貌,在其他人惊叹与羡慕的眼神中,她提着裙摆行了个礼。
摩尔甫斯的舞步相当娴熟,也很照顾她,和她遇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如果能一直和这个完美的人在一起就好了。
她突然这么想。
“如你所愿。”摩尔甫斯低声的在她耳边诉说着。
第二日早晨,男人如平日一样醒来。
那位叫摩尔甫斯的女子尽管美丽,却比不上这个关心他的妻子。
而他的妻子脸上挂着温柔的笑,身体却早已凉透。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颗灰色的星星又亮了些。
“没关系的哟,辻奈酱。”
“完全没关系的哦……”
“完全没有……”
刻意维持的笑容在电话那头传来挂断声音的时候慢慢隐去,麻须露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丝的寂寞来。
不过这是正常的吧,因为是她啊,所以很正常的。
是的,这是最好的情况啊,对她而言。
只是,还是希望辻奈酱能更加的在意一些自己呢,麻须这么想着。
不过,真的有可能么?
不,一定是,不可能的吧?
如果是麻须露的话,一定是不可能的吧?
一定是的吧。
随意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开却看见书页里夹着的微黄的树叶。
这应该是以前和辻奈酱一起溜到墙外面的时候她采的吧。
还记得这个少女突如其来的邀请,就好像撕开云层的光辉。
就算是习惯了阴影的蘑菇也无法拒绝光的邀请。
就算下场很有可能是在温暖当中死去。
更何况,只是墙外而已,一定没有问题的。
如果是江辻奈的话,一定没有问题的。
那天那个人说了很多事情,关于她自己的,关于她所见的一切。
她说她一直很希望人和熊可以和平的相处。
麻须也是这么希望的,这样子她就可以一直静静地看着辻奈了。
从来不奢望能在辻奈的眼中多重要,能看着她就可以了。
或许也只能看着她就够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想看会儿书冷静一下,却忍不住的胡思乱想。
这是不应该存在的情绪。
她只要看着就好了。
蘑菇不能离开阴暗的角落。
除非太阳过来拜访,否则只能在影子里存活。
所以,看着那个人就够了,任何多余的奢望都是不必要的。
门铃把她从胡思乱想里拉出来。
门外是她的太阳。
“生日快乐!露酱!”
手里是一个绑着缎带的盒子。
“你……不是说有事么?”
“有啊!很重要的事!”
“所以完全没必要因为我……”她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
“那件事就是给你去挑礼物啊!”江辻奈的脸上挂着满满的笑容。
“诶……”
礼盒里,是一个小小的树莓挂坠。
“露酱对我很重要哦。”那个人向麻须露这样子宣告。
你也是哦,辻奈酱,麻须露这么想着。
那人手里是一副塔罗,来自他的上一份饵食的赠物。
“多谢,虽然是各取所需。请务必收下这份礼物。”那个女子那么说着。
“既然连恶魔都是存在的话,那么塔罗一定也是有用的吧?”
“或许,我永远得不到好的结果与这个孩子有关吧?”
“但是我没办法抛弃他。”
她将它交给了面前的恶魔。
“我想,你应该能明白他的话语的吧,恶魔先生。”
“请好好地对待他,这孩子是我的第一套塔罗。”
这是什么意思呢?帕菲里昂并不是很明白。
随手从牌里抽出一张,黑色的牌面上印着金色的轮盘。
Wheel of Fortune,命运之轮。
从窗外飞来一只黑色的蝴蝶,在他的面前停留了一下,碎成了一片黑色的雾气。
“看上去有有趣的家伙呢。”
那是一个后天混血的小家伙,嗜血种。
对于这些后天的小家伙们,他总是有种奇怪的探知欲望。
关于他们为什么要背弃神明,将自己投入最纯粹的阴影之中。
任凭黑色的塔罗自手中跌落。
他没有发现,除了那张命运之轮以外,所有的塔罗都是背面。
这条街他很少来,混乱,无序,肮脏而危险。
即使是平和的他,也不得不击飞了不少挑衅的魔。
那只蝴蝶告诉他,他曾在这里出现过。
空气中弥漫着嗜血种特有的魔力,浓厚的血气让他微微的有些不喜。
那个男子站在那个十字路口,仅有的左手上是流动的暗红色鲜血。
周围的尸体没有流出太多的血液。
“你也是他们的一员么?”
那个男人的语气毫无感情,帕菲里昂甚至能感受到凝聚在左手上的血液更浓稠了些。
“并不是,我亲爱的先生。我专程为你而来,只是因为好奇罢了。”
帕菲里昂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些。
“好奇心害死猫。”
“可我们并不是猫啊,先生。”
“多嘴会死。”
“先生,我可以把刚刚的话理解成您的威胁么?”
“随你。”
这是,好奇怪的家伙呢。帕菲里昂这么想着。
看上去并不危险也并不好斗的嗜血恶魔。
在地狱几乎是如同人类一样的稀有品。
“我是帕菲里昂,该怎么称呼您呢?”
“Louis”
“那么先生,愿意与我一起去喝杯茶么?”
你知道么,你越是拒绝,我越是想要明白。
人类越是抗拒,那他的情绪往往也会越浓烈。
虽然现在理解不了,但是,想知道哦。
“没时间。”
那个男人转身离开,随口丢了一句。
尾巴上的环在光线下闪着明亮的光。
而帕菲里昂只是站在那里,嘴上挂着清淡的笑。
“诸位先生,戏看够了么?”
“看上去,你们似乎并不是带着善意过来的呢。”
自他的法杖顶端涌出来色彩洪流一般的蝴蝶。
“那么现在,我要收票价了哦。”
“现在走也来不及了哦。”
“因为呀,好奇心会害死猫。”
他优雅的笑着,看着那些人在鳞粉的作用下扭曲的表情。
“就算是恶魔,也不一定能活下来哦。”
对于一只蝴蝶而言,收藏家是死亡的代名词。
而遇到一些恶趣味的收藏家,那应该是生不如死的噩梦吧?
带着残破的翅膀与一只新生恶魔回到了炼狱,Papilion这么想着。
这个叫做卡米利亚的小家伙现在是遍体鳞伤的样子,应该是还不能接受现实吧。
不能接受他已经不是人类这个事实。
即使心脏被刺穿,也不会死掉的存在。
人类一向是这么奇怪的存在,憎恨着同类,却又畏惧着成为异类。
Papilion就看着他在那里歇斯底里的撕扯着自己。
那一副扭曲而又疯狂的样子,简直是恶魔的完美注解。
这一次出去觅食,遇见了不得了的人类呢。
欲望所驱使的人类,有时候比恶魔还要危险。
那个男人像疯了一样想要剪碎他视线中的所有蝴蝶翅膀。
他是个蝴蝶收藏家,只不过收藏的是蝴蝶的躯体。
他的收藏室里钉满了丑陋的肉虫子,而地上铺满的是曾经缤纷的翅翼。
那个人满不在乎的走在这间房间里,每一步下去都是宛如落叶碎裂的声响。
就任凭这些缤纷化作一片混沌的灰黑。
那个男人的声音嘶哑而干涩,如同没有上油的生涩轴承。
“因为啊,为了让我安心做条虫子,父母把我的翅膀撕掉了。”
听不出任何情绪,没有愤怒,也没有憎恨。
“他们从来不爱我,恶魔先生。”
为了让他安心的继承家业,尊贵的伯爵大人为少爷灌下了高价购来的罕贵药物。
他亲手摧毁了他的声音。
“吟游诗人?可笑。你是贵族。”
贵族?人类总是这样子可笑啊。
Papilion的嘴角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说起来,卡米利亚,也曾经是一位贵族太太的收藏品呢。
红发的小小少年就这样在他的怀抱里蜷缩着,时不时的抽搐一下,眼角的痕迹尚未干透。
堕落以后的他,再也看不见曾经的伤痕。
人类,到底要经过怎样的情绪与经历,才会变成恶魔呢?
背弃神明的虚假的博爱,投身于无可挽回的欲望之中。
“…………涅墨西斯。”
偶尔的,从他的口中会听见这个名字。
Papilion对这个家伙很好奇,关于他的过去以及未来。
关于那些他从未明白过的憎恨与爱欲。
不知道小家伙的食物是什么呢?
完全猜不到呢,这种事情。
生来即为恶魔的存在大概是理解不了人类的思维的吧?
就好像从未想过猎食者会变成收藏家所渴望的收藏品一样。
被那个男人的气味所吸引,降临人间的黑色蝴蝶,从未想过自己会是别人的猎物。
“听我的朋友说,像我这样的,不被爱着的人,会看见独一无二的黑色蝴蝶。”
他平静地讲述着,他的爱,他的恨,他的渴望,用一种旁观者的角度。
Papilion也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叙述。
两人的交流平静的不可思议。
“你是来达成我的愿望的么?”
“或许是。”
“恶魔先生,能否去我的收藏室?”
那个房间里弥漫着死亡的气味,生命腐朽的气味。
原以为脚下的是落叶,在那个人点亮油灯以后才发现是遍地的蝴蝶翅膀。
透明的水晶盒子里,是一条又一条的丑陋躯体。
“你看,因为没人爱我,所以我也学不会爱人。”
“他们撕掉了我的翅膀,所以我也想撕掉所有的翅膀。”
他平静的说着,听不出任何情感。
“如果你会吃了我的灵魂,请尽可能的靠近我好不好?”
“是不是,只有恶魔,才能是自由的呢?”
他手中的匕首在微弱的油灯下并不起眼。
“请你靠近我,假装我还是有存在必要的好不好。”
Papilion沉默了许久,给了他一个拥抱。
“没关系的,从此你不会再有这种痛苦了。”
你不会再渴望被爱了,可能,你也不会爱了。
他的欲望浓得呛人,强烈的苦味与清冽感,就好像苦艾酒的滋味。
翅膀的根部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他说过,他想要撕掉所有的翅膀,他也是这么做的。
男人的表情不自然的扭曲着,手中的匕首重复着机械的切割动作。
他的右手抓住了Papilion的翅膀,用力的将其撕裂。
他嫉妒所有的翅膀。
包括恶魔。
慌乱地唤出杖子将他击晕,那男人的表情慢慢地由歇斯底里变得平和。
Papilion将他安放在椅子之上,随后将匕首插入了他的胸口。
血染红了把手的蝴蝶雕刻。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Papilion带走了那柄匕首。
Papilion拖着残破的翅膀在炼狱行走着,怀里红发的新生恶魔静静地睡着。
如果不杀掉那个男人的话,那种程度的欲望应该能让他成为自己的同伴吧?
人类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生物呢?不明白。
怀里睡着的小家伙,曾被一位贵族像一件珍奇一样的收藏着。
鞭痕,烫伤,各式各样的伤痕。
最后,以一柄刺进喉咙的短剑作为谢幕。
可悲,又可笑。
尚未冰冷的玩偶就这样被他们像垃圾一样丢在了屋后的无人冷巷。
然而他并没有死。
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活着。
他被他带到了炼狱,这片混沌之地。
“有些事情是必要的呢,卡米利亚。”
Papilion轻声说着。
你应该学着以恶魔的身份活下去。
他就这样抱着卡米利亚走着。
“我会给你房间,会给你一个属于你的房间。”
“我明白的,不被爱之人。”
将卡米利亚放在宅子里客房的床上,Papilion轻轻地说着。
“好好休息吧,卡米利亚。”
“以一个恶魔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