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数3006
能够与人普通地对话,其实也算是才能的一种。
至少对于一之濑悠来说是这样的。自己并没有别人口中的富家子弟的傲慢,也不是没有对话交流的意愿,只是话语在嘴边会凝窒,在出口之前变成液体,重新被咽了回去。比如说,像是帮人捡起东西这种小事,在接收到来自对方的道谢后,除了“不用谢”之外,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但是如果换做他人,或许可以作为进一步成为朋友的契机。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身处青春期的男生会主动去和女孩子创造说话的机会了。
——一之濑同学,要一起吃午饭吗?好。
——一之濑同学,今天的问题我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教我吗?可以。
——一之濑同学很聪明呢,以后我有问题都来问你可以吗?……不可以。
仅仅凭借本能来选择“是”和“否”的答案就能引发他人的不快,甚至带来充满恶意的中伤和谣言的经历,一之濑悠不止一次的体验过。自那以后,他在发出每个音节前,都要仔细地思考一番,而等他思考结束的时候,就已经错过了回复的最佳时机。
——跟一之濑说话他都不会理人,是傲慢吧,看不起我们吗。
——一之濑君超~冷漠的,上次我帮他捡起东西,他居然理都不理,就站在那看着我,差劲~
人们对自己认定的东西坚信不疑的程度往往远超过对一个普通人的信任。等到悠意识到他需要解释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会听他解释的对象。他试图发出声音,但是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会被指认为无意义的辩解,久而久之,也就沉默了下来。
构成生命的元素并没有声音这一项,也就是说,闭口不言和闭耳不听都不会对生活产生任何影响。抱着这样的想法度过三年之后,他几乎停止了对言语的接收,也丧失了表达的能力。
于他来讲,取代语言的,是铺天盖地的钢琴曲谱。
“赌场啊……适合赌场的音乐果然还是爵士吧,那种昏黄色又带着点迷惑人心感觉的小调,很合适不是吗?”
“蓝调也不错啊,适合八十年代的传统赌场,那种女性的感觉。”
午后的排练室里,浅野和天女目讨论着适合live主题的曲目。作为队长的浅野对很敏锐,作出的曲子也很受欢迎,因此承担了大多数作曲的责任。而作为和他一同成长上来的幼时好友天女目承担的更多的是编曲方面的工作。每次live曲子的基调大多是由这两个人做出决定。同队的天音也会作曲,可惜发挥不稳定,这点大概是本人那个过分跳脱的性格的缘故。
“那是什么啊?赌场要的应该是刺激不是吗,那种激动人心的,让人热血沸腾的才合适!”
“不行不行——那种没办法让观众融入进来的。这次不是你的长处,所以不行。”
“……喂まな你怎么看,果然还是应该热血一点才对吧。”
“没错,燃才是浪漫,比如说,碰见在赌场胡作非为的流氓我们像漫画里一样用音乐打倒他们——之类的,这种捏着一把汗的感觉最棒了!”
“稍、稍微跟我想的有点出入……总之,我还是认为要激动人心一点!”
排练室的关于live的对话进行的一如往常。前辈的浅野和天女目给出提议,然后被天音反驳,而まな的话永远都令人摸不到头脑。这种讨论他很少发表意见,也很难跟上谈话的进度。倒不是没有想法,只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类似的热烈谈话总像是与他隔着一道荧幕的世界一般,他想说出的话无法让荧幕上的人物知晓,而荧幕中的角色也不会看向观众。
他是个观众,没有权利参与其中。
悠将视线转向窗外,思考起排练结束后在被要求与浅野前辈一同回家的路上,该说些什么才好。
“小悠怎么看?现在是二对二,你有什么意见吗?”
谈话矛头突然转向了他。悠毫无准备,在被浅野喊到的名字时候几乎手足无措。他慢慢将视线收回,看到四个人的眼睛都正盯着他。天音的目光正热烈地渴求着认同,天女目前辈的眼睛眯了起来,微笑着看着他,まな看着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担心的样子——虽然他完全无法理解まな在思考些什么。至于浅野前辈,悠的眼睛刚刚转过方向,突然就有那么一瞬间,丧失了与他视线相交的勇气。
……该从哪里说起才好呢。
适合蓝调和爵士的不仅仅是80年代的赌场,不如说30年前的整体的基调就是依凭在那之上的,并不具有赌场的代表性。但若只用燃或者热血沸腾的词汇来形容赌场,又未免太过偏颇。如果让他从他所知晓的物品来形容赌场的话,应该是罂粟一类的。同时具备华丽和危险这两种特性,才是赌博吸引人魅力的所在。相较而言,爵士太过随性,蓝调又过分浪漫。如果让他选择风格最为贴近赌场本身具有的特性的话,他最先想到的是灵魂乐或者节奏布鲁斯,像是Muddy Waters或者Ray Charles之流的游刃有余不缓不急的小调。
但是无论是怎样说明,似乎都不能从反驳其中一人的立场中摆脱,如果把全部想法直白地表达出来,相当于否定四个人之前接近15分钟的讨论。无论如何,都会至少令一方心生不快。
悠的牙齿无意识地咬住了嘴唇,修整整齐的手指在校服下摆处越叠越紧。
又发作了,无法说明的时候就会紧张的毛病。
按照悠之前与人交往的经验,在他做出这样的动作沉默一段时间后,问询的人就会自己走掉,他也因此可以松一口气。但是沉默好像已经持续了很久,三十秒六十秒九十秒,经年练习钢琴培养出的对时间的精准感觉偏偏在此刻也在发挥着作用。途中天音好像想要说什么,但却被坐在他一旁的天女目摁了回去。悠低下头试图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却还是能感受到投向他身上的目光的热度。
“……你、你们决定就好……”
没什么意义的一句话,但悠只想说些什么早点终结这个以自己为核心的奇怪沉默氛围。
“不行哦,之前有说好的吧,你有什么想法就好好说出来。刚刚那副表情完全就是「我有看法但是说出来一定会惹人不快所以还是算了吧」的意味,觉得不是的话反驳我也没关系。”
浅野有个特长,一般在少女杂志的情感栏目里会被称为情商怪物。而被他自己说的神秘一点,则是读心术。他很擅长看着别人的脸色,有时甚至能猜到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其实只是会读空气。
悠在窘迫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不明显。高兴的时候大概是嘴角会比平时多上挑一点角度,困扰的时候可能也只有眉毛微微皱下一些。因为想说的话他没办法表达出来,跟他交往的人也很难从这样的表情得到什么回应,所以会被理解成拒绝与人交流的傲慢也就不算奇怪了。
然而这表情的少许变化总能被浅野全部捕捉并且理解,哪怕是只在心里转过的一个念头,在脸上稍微显露了痕迹,被他看见后也会追问悠说是不是有什么看法。悠不讨厌和人这样的交往,毕竟不用言语交流对不擅长表达的他来说不是件坏事。但有时又会觉得有些可怕,像现下这样,不想告知对方的部分也会被接收到,就会出现十分尴尬的境况。
“我……”
这时候应该马上否认,然后迅速地想出一个合理的借口来推托。小说和电影里类似的情节有许多,悠甚至能在脑内回想起相关经典电影桥段的几段BGM的第一小节音符的排列,却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本该是个观众,隔着荧幕理解结局就足够。在落下帷幕的一刻,沉默地融入散场的人群里,成为路上随处可见的一个背影。
一之濑悠,高中生,十七岁,一米七二,不算胖也不算瘦,发型普通,长相凑合,打扮平庸。
从哪方面来看,都不具备应该让人产生兴趣并且认真询问意见的关键要素。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连发出讯息的意愿都消失了。喜欢独处,喜欢将自己关在箱子当中,将所有的外部声音隔绝开来。
想要一个人,在没有人的世界当中,成为声音的绝缘体。
然后自己构筑的世界被轻易地被侵入了。
“磨磨蹭蹭地,赶紧把你想说的东西说出来啊?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赶紧告诉我结果啦,这样吊着真的很让人不爽啊!”
天音用手指着自己,声音震动着耳内的鼓膜,讯息以被动接收的方式被悠的大脑理解。
不远处的天女目前辈还是带着和善的微笑看着自己,说,我很期待可爱的小悠的意见哦。
“前辈要不要看看赌O默世录来多了解一下?看过就能理解我说的赌场浪漫是什么了!”
……不,只有这个还是算了。
“快点说出来啦。”浅野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一伸手,刚好能碰到悠的刘海——然后就被撩了上去。“像这样把眼睛露出来,也是让人明白你想传达的事情的很重要的一点呢。这次的live看来要帮你好好搞一下这个发型了……不过在转移话题之前,你的意见呢?”
世界突然有了自己以外的其它人。
准确地说,是被荧幕内的世界侵入并且吞噬了。用来隔绝自己的边境外壳在外部传达而来的声音面前不堪一击。
天音真的很吵。浅野前辈也很多事。天女目前辈总能包容所有人。まな还是他无法理解的存在。
言语是一种武器。
同样也能让人感受到温柔。
或许他可以试试,用他擅长的方式,用他唯一所能依靠的手段,再一次地尝试发出讯息。
“我想……这次的曲子,可以让我试着写写看吗?”
TBC
↓
Track 02 星間飛行
——————————————————————————
防止意外先把卡打上,没写完……总之可能要很烦人的一章一章发了。
基本没讨论过,OOC都属于我。队友有意见请告诉我我会改的……!
串场戏,打个卡,算番外吧,两边都是,正剧来不及了回头慢慢补。
一、
这不是他第一次参加京都的时代祭了。
十月的京都,天气刚刚转凉不久。夏季的绿意还没能褪尽,有些急性子的树木已然悄无声息地淬上了红。还要再过些日子,才是赏红叶的季节,但他似乎来早了几日——虽然这并非他的本意。他是个旅人,在途中偶然与人谈起秋季京都的和果子,明明味道很淡,但大抵是太久没回来的缘故,一时居然想念的要命,匆匆便赶了过来。秋季独有的果子味道向来不甜,他其实不算太喜欢,但原来每年都会买上两盒,一盒赠与京都的友人,另一盒则带回家中,与人一同尝上两块。
然而自从他在几十年前离开京都后,便再也没尝过秋季的果子了。他去了曾经惯去的那家小店,店面还在,只是翻修了过。店长原本是位老人,现下却是个不过二十几岁光景的小姑娘。他买了几个精致的点心,看着小姑娘把点心小心地放到格子里,笑着问曾经的店长是不是去哪里享了清福,得到的答案却是爷爷已经在几年前过世了。
……说的也是,这过了许多年,别说人,连街道他都有些认不清了。以前的这家店最擅长做鲷鱼烧,红豆馅做的又甜又糯,他很喜欢,每次出门必定要带两个回去。现下的店里虽然也做,但是已然没了那份手艺。他只要了一个,一只手拿着油纸袋装的鲷鱼烧,另一只手拎着秋季果子的盒子,琢磨着该去哪里吃才好。门外的坐处已然不是曾经的木质长凳,洋式的桌椅摆了几张,他坐不惯,于是便拿着上了街。
他一边走,一边拿着鲷鱼烧吃了起来。这要是放在以前,又要有人说他为老不尊,没半点正经模样,现下身边却是安静异常。刚出炉的鲷鱼烧的红豆馅容易不匀,他不小心又弄到了垂下的刘海上。他一只手拿着刚买的果子,另一只手拿着咬了一半的鲷鱼烧,不知道该怎么弄下来才好。他记得他身上好像带了手巾,结果又转念一想,手巾被他嫌麻烦,一早便丢在了旅店的客房内。习惯了借别人的用,自己便没有随身带着的自觉了。最后他还是站在路当中,匆匆吃完剩下的半个鲷鱼烧,用手将刘海沾上的部分弄了下来,这才算作罢。
他拎着一盒果子,思考着接下来该去哪里。是该去看看旧友,还是找个空着的长凳,看看街上陌生的人来往,或者去家他原来喜欢的古董店,一边和老板喝喝茶,一边谈谈最近的趣闻。结果他看了看新建起来的店铺,和被改的不知通向哪里的街道,突然就没了心情。
他喜欢在一个他喜欢的地方住上很久,一住便是五六年,但却很少会再回来。唯有京都,他曾经来住过两三次。这个城市有他喜欢的陈旧气息,无论过了多少年,都好像没有变过。然而现下京都却也变了样,变得陌生,变得无可辨认。他是喜欢京都的,他在写的文章里,曾经反复地提起过京都的四季。春有樱,夏有萤,秋有红叶,冬有白雪。这些他喜欢的东西明明都还在,但是他却没了赏的意愿。
一片还没转红的叶子落到地面上,半红半绿交杂着的颜色,虽然不纯粹,却很漂亮。他捡了起来,突然就放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他忽然有些想见到人,无论是谁都好。
远处传来时代祭的音乐声和人群的喧闹声。
二、
时代祭一向都是热闹的,不过因为每年的流程都差不多,他看过许多次,也就没了什么乐趣。但后来却是陪人来看过几次,离得不近,只是站在人群的边缘,远远地看着有打扮成各个历史人物的人在重现历史上著名的几幕光景。他看书看得不少,但对历史了解的不算多。他亲身经历了许多个年代,但只知道时代变了,至于究竟因何改变,大多还是后来听别人讲与他的。能认得眼前这经典的几幕剧里的人物,也是多亏了后来陪人来看的那几次。
着黑衣灰袴的是坂本龙马,他身边的那个是高杉晋作,对面身着蓝色羽织的应该是幕府的人,至于名字,他却有些记不清了。几十年前少有地听别人讲给他听的故事,没能用笔记下来,现在也只能记住大概了。他再一次忍不住感叹记忆的无力感,饶是他记忆力比常人好了许多倍,终究还是敌不过时间。
没有什么能与时间作对,哪怕是他的存在本身。
仅仅离开京都数十年,他仿佛能感觉到他的老去。
人群的最前端突然出现了惊呼声,紧接着的便是人群的骚动。他本来站在边缘,被人一冲一挤,不由自主地就被卷进了人群之中。推推搡搡间,不知怎的就到了前排。他看到坂本龙马——应该是谁饰演的坂本龙马,拿着开过刃的刀,发狂一般地挥舞着向人群逼近。他的外表看起来与普通人并没有太大区别,但是身上的气息却庞大的惊人。那人的速度很快,有人躲闪不及,刀上便见了血。不见血还好,这一见血,反而更激发了对方的狂气。黑衣灰袴的男人露出笑容,依稀感知到了什么,倏而转了方向,冲着人群的另一端,重重地挥下了刀。
又是血。
从本性来讲,血对他来说是食粮的一部分,但他并不喜欢。这次受伤的是个青年,跌倒在地面上,胸口被刀刃划过,血洇湿了领带和他的白色衬衣。被他挡在身后的似乎不是人,像是夜明神一类的低端妖物。夜明神的眼睛好像看不见,脸上蒙着遮眼布,惊慌地想要扶起青年,但却走错了方向,反而向着持刀者的方向走去。发狂的武士转过了身,身上附着的气息在看到那个夜明神的时候,好像愈加沉闷了,戾气强烈得连一般人恐怕都能感受到。
青年挣扎着起身,像是想要拉住他。但不知道是不是人群的尖叫此起彼伏的缘故,年轻妖物却像没听到一般,迷失方向般地向某处撞去。
……我好像又要忍不住多事了,小司。
他笑了笑,迅速伸出手,将盲眼的妖怪青年先拉回了自己的身后,接着轻轻一推,将他推向了地上跌倒的青年的方向,轻声对他说,他就在那里。
接着他摘下了眼镜,看向了手握凶刀的行凶者,眼中有隐隐的金色光芒流转。
“年轻人,这么胡闹下去可不行……啊,敝名景纪,是个旅人。”
三、
好在骚乱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并没有对行凶的武士做什么,只是稍微阻挡了下,在他真正出手之前,就有一旁潜藏在祭典中的秩序者压了下去。青年和其它的伤者一起,很快也被救助的人带走了,而眼盲的年轻夜明神却站在那里,好像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如果看不到,恐怕连发生的事都无法完全明白吧。
妖怪就是这样,一旦习惯了与人类生活在一起,就再也无法回归成独立的存在了。从这个层面来说,他们比人类来得更脆弱。
就连他自身,也无法从中逃离。
他从人群中随手拉过一个人类少女——也不全是随手,只是觉得这个少女大概不会拒绝。他活了这么长的时间,最基本的这点识人的眼力还是自忖有几分的。
“……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哎?问我吗?不太清楚,我没太见过,不过刚才被送走的那个人我知道,他住的那个屋子里面好像藏了许多有趣的东西,但我好几次想进去看看,结果都被挡在门外了。”
好奇心真旺盛啊,他又笑了下,浅金色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他好像眼睛看不见……我不是住在这里的人,你把他送回去可好?”
“我吗?好啊,不过我进不去,但可以把他送到门口的。”
“也许你送他回去,他就会请你进去喝杯茶的。”
比预想中答应的还要干脆,他微笑着拍了拍少女的肩。很快,少女拉着年轻的夜明神走远了,他则站在正在离去的人群边缘,目送着他们离去。
他很久没有写过东西了。
他最后一次提笔记下东西,还是在离开京都之前。他将记忆全部誊写到了纸上,随后就带着那些不会消散的记忆,彻底成为了无牵无挂的旅人。他人生的前数百年都在纪录,他纪录过无数的人和事,纪录过奇诡的山与川,那些被人所知的,不被人所知的存在都在他的笔下。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创作者,他只是将所见之物描摹下来,希望在未来的有朝一日,他回头翻看自己走过的路,能够记得那些值得铭记之物。他同样喜欢讲述,与人述说那些奇闻异事也是一种享受。一个人的发现是种孤独,而与人共享后便成了欣喜。他好奇于他所见之物,亦好奇所见之物的变化。妖异的生活一成不变,唯一能让他察觉到时间流逝的方式便是数着四季变迁。而人世则不然,所以他才会混迹到人世之中,结识了这许多人,经历了这许多事。
但正如他的友人所说,他陷入的太深了。
从京都离开后,他继续旅行,却已发现无事可记。他不怕忘却,是因为他不想回忆。他并非失去了讲述的欲望,却失去了他愿意述说之人。他开始缄口不言,像每个匆匆而过的行人一般,驻足停留片刻后便离去。他不知自己为何而行走,却停不下来,与人短暂地相遇,然后离开。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又要对这样的我露出无奈的表情了。
短暂的骚乱后,祭典的人群和表演已经既定线路逐渐远去,身边慢慢安静下来。而祭典的人群路过三条大桥时,远远地发出了一小阵欢呼声,应该是幕府被推翻的一幕。他其实已经是忘了,然而之前在人群中时,听到那个青年对着身边的盲眼夜明神一句一句细细的解释,有些沉眠已久的,几乎被他忘却的记忆,再度苏醒了回来。
他突然想写些什么,或许只是几句话,几个简单的词汇,但他想写下来。
长至百日的黑夜没有太阳,不远处挂着的灯笼烛光斜斜地照在他的头发上,几乎把他的白发映成金色。
“奇怪的先生,你也跟上来了?”
“……我不太放心,你再这么拖着,他可能就真的要哭出来了哦。”
被陌生人拽着走的夜明神脸上充满了不安,而在前面拉着他的少女虽然试图安抚他,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作用。
“不用害怕,他伤的不重,很快就会回来的,在此之前,先让我们陪你一会吧。你叫什么名字?啊,敝名景纪,是个旅人,与你相遇,是我之缘。”
“……出云。佐和,出云。”
“我叫朝雾,原来你叫出云,你是和那个人一起住在那间传说中的鬼屋里的吗?”
“鬼、鬼屋?请问,鬼屋是什么……?”
“就是会吓人的屋子哦,会随时随地冒出很可怕的东西,抓住你的脚踝什么的。”
他走在夜晚里,身旁有两个他今天才认识的陌生人。他们走过并排的灯笼,在地面上留下斜长的影子。他记不起上一次和人像这样并排相走是什么时候的事,但他并不讨厌。他也许可以跟他们讲讲他曾经见过的事,他们或许会信,或许不会,只当他是个爱讲故事的奇怪先生。他对即将看到的鬼屋也饶有兴致,这让他想起另外一位友人。
他不知道是不是身处京都的缘故,他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仿佛会对他说话。
他就在这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景纪和司的故事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看这里。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2552/
我一直都想写一个后日谈给他,但是却不知道该从何写起。结果因为这次的背景和企划内场的角色都很适合他,于是就没能忍住
这只是我个人的任性,希望企划主不会怪罪,如果觉得不合适或者很微妙的话我会删除。
顺便感谢朝雾的出场救援。
最后的最后再次土下座
Elvis里之人的生贺文,生日过完了也就来发一下!
Frey曾经很容易做梦。
梦境是一种丧失安全感的表现——他不记得这是谁说的话了,但他偶尔觉得,这听起来也似乎有几分道理。
但“安全感”这个词本身就太过模糊。在一个温暖的房子里,有家人,有朋友,有能和自己下学后一起回家的兄弟,和一回到家就会扑出来迎接自己的金色长毛犬,在这种环境里,就一定能够让人觉得安全吗?
拉开窗帘后的日光白的刺眼。
他缓慢地从床上支起上身,顺手拿起多余的枕头冲着光照的方向丢了过去。在每个他被阳光叫醒的清晨,那里总是会有个身影靠在窗上,然后房间里会有被掐熄后烟卷的焦糊味道,至于烟草本身,对他们彼此来说都太过熟悉,可以忽略不计。
在那之后会有声音低沉的“早上好”。
九月的天气总是很好,嘴唇交叠后传来的身体热度也总是令他开心,代表着又有长达十二个小时的清醒时间供他支配。
他是自由的。
共犯者
凯撒利教的教义明确有着同性禁止恋爱这一条,不过这对大多数的居住在岛上的人来说并无作用。街上不时能见到悄悄在背后牵着手的同性情侣,共同把手放在同一个口袋里并排行走的两个人。但Frey很少和Elvis这么做,他们两个在共同外出时,大部分的时间里,总是一前一后。Frey行走的路线很不老实,时不时就会拐到某个街边小店里,或者某个小摊上,买上一杯并不怎么好喝的咖啡,有时也会是个长相普通的蛋糕,吃上两口,若是不喜欢,就直接放到Elvis手上,然后空着手继续闲晃着向前行走。
Elvis在落后他一步的位置,接过所有被他丢掉的东西并且帮他丢进垃圾桶里,这是他们出行时养成的习惯。Elvis不喜欢吃甜食,Frey则正好相反,第一开始Elvis还会觉得手里拿着半个纸杯蛋糕是件很蠢的事情,不过在他稍微表达了一下这方面的意见后,Frey则会用他那双上挑眼角的红色眼睛斜瞥着他。
“那你吃掉。”
“我又不喜欢吃甜的。”
“浪费食物是犯罪哦,Elvis先生。”
……后来他就逐渐领悟到,对方只是把毫无留恋的东西随意地交给一个人处置,至于丢掉还是吃掉,都是他的自由。这个人即便不是他也是一样的,可以是路过的乞讨者,或者随意的一个什么人,但总之,不要在他的触碰范围里多停留一秒。
Elvis有时会想自己是不是也只是他随便买到的什么东西,可能哪一天就会被丢掉。
不过幸运的是,至少从当下看来,对方还没有赶自己走的打算。
他们外出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有什么目的,更多的时候是没有目的。
像是“今天天气不错。”,或者“这个时候是涨潮的时间”都可以成为他们出行的理由。Frey在岛上有一家酒馆,但是生意只能算得上尚可,本人也没放太大的心力在招待上,因此开业的时间和开业与否,都只是看他的心情。
不过他们也有不得不出门的时候,比如说某部黑色的手机的短讯提示音响起时——那代表着要去“某个地方”做与暗杀相关的工作。Elvis并不喜欢这份工作,他并非对杀人有什么抵触心理,但是他讨厌被命令着去做些什么,尤其是来自他没有任何好感的教会的命令。而Frey则会表现的很极端,他在出行前会喋喋不休地说着他对他们的上司的厌恶,像是“那个中年发福的谢顶”,和“那个融化到一起的眉毛和大鼻子“。但在踏上岛外的土地时,他又会表现地很开心,甚至会主动等他一步,抓住他的手,带他去一家在一个巷子深处的酒馆,一个人不算多却很好吃的餐厅,一个即便是他也有能入口的食物的甜品店。
在这种时候,他又会觉得这份工作没有那么值得厌恶。
“你想离开岛上吗?”
“即使想也做不到吧,无论在哪里,都会被抓到的,还是不要做这种无聊的挣扎比较好。”这么说的时候,他正拿过冰淇淋顶部的樱桃放进嘴里,咕哝了几下,拉过Elvis的手,直接吐在了他的手心里。
这个问题Elvis有意或者无意地提起过很多次,不过每次得到的答案都很含糊。
“我可以带你走。”
“去哪里?”
“……哪里都好。”Elvis点了根烟,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有认识的医生,说不定可以把我们体内的定位芯片取出来。”
“看吧,像是’说不定’’哪里都好’这种缺乏计划性的话,仅凭这种觉悟可是没用的。”他红色的眼睛里都是笑意,像是在嘲笑他的幼稚。
他们每次出行,相比起同组有的同伴精打细算,除去任务必须的钱以外,总是会将经费花的一干二净,而他们这一组出行的天数也总是最长的——大半都消耗在度假上。但Frey从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情,所以这一点虽然他们的上司也颇有微词,不过依旧阻拦不了他们我行我素。
“我只要能活着就好了。”Frey凑上身来,亚麻色的刘海挡住了部分眼睛,用一只手取下了Elvis嘴里的烟,随后就亲了上去。
Frey主动的亲吻的时间一般都不长,几乎会让人怀疑他是否真心想要接吻,还是单纯地只是把这种行为当做一种终止话题的手段,他撩起头发,露出点缀着泪痣的右眼上挑着看向他,“来做点什么吧”。
红色不是Elvis喜欢的颜色,那对他通常意味着血、火焰、还有其它不祥的象征,但是Frey是个例外。
“……好。”他从床上翻过身来,抵住了Frey的额头,手熟练地向下摸索而去。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们可以共享彼此的心跳声。
不知道是不是习惯和他隔开一步的缘故,Elvis经常觉得他离Frey很远。
即便这个人每天都在自己身边,做饭也会抱怨着帮他多做一份,可他还是觉得无法贴近他。哪怕他身体的一部分在他的身体里律动,手掌直接覆盖在对方心脏上的时候,他依旧觉得他们中间隔了什么。他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像是某种不可视的透明介质缓慢地在身周的空气中流动,哪怕手指触摸到皮肤,实感依旧残缺。
“可能是因为这是一种罪吧。”他在重复地亲吻过Frey的锁骨后,温柔地注视着连眼角皮肤都染上潮红的Frey。
“……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最讨厌宗教那些的吗。”
“没什么。”他换了个姿势,手指顺着他腰际的线条抚摸下去。他们之间本不该有这样直白并且明确的感情,这是在最初开始就定下的游戏规则,他接受了,但是心永远是行走在理智范围之外的东西。当他被这个青年接纳的时候,他其实就该明白,他除了在Frey身后一步的这个位置,早就没有其它可以接纳他的位置了。
但是人总是贪婪的,在得到了第一步之后,就想更进一步,比如说,占有他。这是人身为动物的恶习,他必须在这一点上承认。
然而他并不准备为此忏悔。
“如果那也是犯罪,我们就是不折不扣的共犯了。”Frey慢慢支起上半身,无限温柔地吻向了他的额角。
时间在房间的阴影中似乎停止了。
指尖传来的皮肤温度在这一刻,无比真实。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