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涎香吗?”
“是的。”细平一边拼命攥着笔头,一边和母亲对话,“我知道不论什么样的香料总会有对其不满的客人,不过这次也是品质很高级的香料吧?结果伊佐哥只是稍微闻到一点就那个样子……这是那种对使用者很挑剔的香料吗?”
“没有这回事。”绫子夫人将补好的里衣展平,“即使父亲教过你‘香是有灵魂的’,但我们家里是香料店,价格平易近人的也好,千金难求的奇香也好,都没有让它们挑选使用者的道理——细平,你可是生意人,如果客人不喜欢那种香,就不需要把它拿出来。”
这样啊……听到与父亲传授的不同的、完全不浪漫说法,细平有点傻眼的抬起头来,笔尖在手账上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绫子夫人没有看过来,只是逃了挑眉,细平又迅速地低下头去老老实实的做自己的事情。
过了许久,就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是的,绫子夫人轻声说道:
“不过嘛,如果是那一味香,大概是因为……啊,欢迎。”
话讲到一半,让细平有些在意的再次抬起头来,然而阳光从被掀开的门帘下找照了过来,他脸上的好奇心迅速的转变为了优秀的营业表情。
“欢迎光临!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来者看上去是青年男子的模样,苍白的前发几乎完全遮住了他的双眼。不知是否是因为今日天气太过晴好,日光太亮,从头到脚都一袭浅色的身影似乎都要融化在空气中一般。
男子面无表情的向他们行了一礼,开口说话的声音却友善而充满笑意。
“打扰了,在下听人说海渊家的店在这条街上——可以为在下指一下路吗?”
“伊佐哥……?”听到熟悉的字眼,细平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在他身后的绫子夫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先不要说话。
“这户人家的话确实有所耳闻呢,请问您是……?”
哎呀,是这样呀,男子低声地说着,轻快的一合掌。
“在下名叫东令,乃是海渊家的旧识——这样说应该没有错吧。”
“旧识?”砂雪头发有些乱糟糟的从后门探出头来。今日海渊家休息,阳晴似乎是去求药,留下身体不适的砂雪看家。看到他苍白的脸色,细平担心的皱起眉头。
“话是这样说的啦,但怎么看都是个可疑人物,况且……伊佐哥你没事了吗?虽然说是旧识,但伊佐哥你不记得以前的事,身体又不太舒服,也可以等阳晴姐回来再说的。”细平抿了抿嘴,自责的说到,“都是我的错,伊佐哥你……”
“没关系。”砂雪露出安抚的笑容,“没关系啦,最近风凉,大概只是我没有好好的注意身体,不是细平你的错哦?比起这个,让客人久等也是不好,更何况是从那样远的地方过来……我没问题的,就让我先招待一下吧。”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细平犹豫着。伊佐哥都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如今突然出现的“旧识”,对于他来说大概完全就是陌生人,更何况他的身体又不好……
不、细平拼命的摇了摇头,不说别的,对方甚至都不是人类,连母亲都这样说了……那么阳晴姐的“秘密”会不会因为这样就暴露了?
“细平?”
“啊、没事!”少年甩了甩头,眼睛突然间亮了起来。不曾伸出羽翼,细平以灵活的身手跃上墙头,向路口拐角处挥着手,“——好巧,阳晴姐你回来啦!”
“这是怎么了?”阳晴笑眯眯的拎着包裹走近来,“伊佐你怎样了?我买了点心,你现在有胃口吗?细平也来一起吃吧。”
“我没关系的。”伊佐再次说起这样的话,“比起这个来,细平说,有客人——”
“是的!”细平重重的点头,都没有去接点心的话题,“今天有位客人说是海渊家的旧识,现在正在我家,是个男人,一头白发,看上去有点可疑的样子——”少年踮起脚比划着,“——大约有这么高,这位东令先生说自己是从西边来的,是阳晴姐认识的人吗?”
“东令先生啊……”听到客人的名字,阳晴的眼睛眯了起来,“是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确实是我家的故交呢。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我家的客人也是劳烦细平你和绫子夫人费心了。”
哪里哪里,看到阳晴低下头来,细平也急急忙忙的还礼。
“——既然这样,伊佐,”阳晴转过头来看着静静站在门边,替他梳理了一下凌乱的额发,“我给你带了药,你吃过之后就好好休息吧,晚饭我会叫你的。”
“这样好吗?”砂雪微微偏过头去,“毕竟是家里的客人,我这样不会很失礼吗?”
虽然这样说,但我也根本不记得对方的事呢,砂雪有些随意的说着,阳晴露出了一抹苦笑。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说,没有办法,毕竟东令先生对于伊佐你也是陌生人……他一定会理解的。
理解吗?
猿飞香料店的里间,东令谢过绫子夫人的茶水,起身告辞了。
“伊佐……呢。”
终究还是打了个招呼,双眼透过发帘目送砂雪离去,东令轻声说道,他再度合上眼帘,露出了似乎看到什么有趣东西的表情。
“好名字,好名字,伊佐之勇,勇之勇鱼……从气味上来说虽然像人类一样稀薄,但似乎又比阳晴你要来的更彻底,你是从哪里找到他的?”
女子并没有回答妖异的问题。自自己的“族弟”离场之后,那股对于客人的热络表现就好像被扣到了茶碗里一般消去了。也不在意没有得到回应,白色的妖异自顾自地说着。
“海渊、海渊,正在这个姓氏要就此消去的时候,你在这妖都又发生了如此变化……阳晴啊,你又为什么会选择来到此地?”
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柄折扇,伴随着话音坠落,半开的折扇“啪”的一声合上了。苍白的前发之下是仿佛从雪中射出的视线,阳晴默默放下茶,和缓的说到,
“既然也是自海渊中来,自然是会有着缘分的。”
是这样吗?是这样的。似乎没有什么营养的对话,阳晴起身将窗口的花瓶撤下了。
“与伊佐相遇是缘分,与此地相遇,以半妖之身存在,这也是命中的一种缘分,您不这样觉得吗?”
“‘缘分’啊,你也是会说有点意思的话……让在下来问你,有多少‘命定’的东西是受到人的意志而改变的?”
也许是全部呢,阳晴突然露出了一个艳丽的笑容。她坐回自己的位置,直视着对面的妖异。这是“蜃”的妖异,尽管使用的是这样的说话方式,上数几代,也许自己的爷爷都要被他当做小孩子看待,面对这样的对方,她心中反而出奇的平静。
“说起来我还没有问您,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路途遥远,您一路上想必是很辛苦吧,需要我为您准备水和饭食吗?”
“你一向手脚麻利,如今也似乎真的变成了能干的女人了呢。”妖异从鼻孔里发出嗤笑,阳晴平静地作出回应。是的,也请允许我为自己的手艺感到骄傲吧。
毕竟我是一路做短工来赚取路费的,也曾在东北的料亭受过指点,您有兴趣尝一下吗?
随意的挥了挥手,即使对他毫无意义,妖异将已经凉掉的茶水送入口中。阳晴也默默的低头饮茶,一时间只能听得到窗外逐渐猛烈起来的风声。
“在下是出来‘见学’的。”一杯茶过,东令突然漫不经心的说到,“听说东北的海不平静,在下只知道海里的状况,却不曾想象陆上的样子,因此一路向骚动的方向行去——你是知道这件事的吧。”
“是的。”阳晴放下茶碗,“临街也为此发起了募捐呢,毕竟有很多人在受苦,却很难确实的帮到他们……您是对这个状况感兴趣吗?”
“在下喜欢看人们为着一个目标努力,聚集在一起的样子。”东令露出一个笑容,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女子的眉间。
风声突然间消失不见了,伴随着妖异的话音,封闭的内室响起了海潮的声音。
“——在下突然间很有兴趣,你,阳晴,你对此如今是怎样看的?”
不存在的海水翻腾着没过阳晴跪坐的双腿,阳晴不为所动,好似胸有成竹一般平静地说道:
“自然,一切都是海之母神的意志。”
海水突然平静下来,却变得更加冰冷刺骨了。白色的妖异张开白色的眼睛,喉咙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哈哈……你认为海之母神会在意世俗的事吗?”
“正因为不会在意,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的吧?”
好像孩童提出单纯的问题,阳晴理所应当的这样说道。海水渐渐地浸入地面,消失不见了。好似不曾认识她一般,东令眯起眼睛。
“包括你的父亲?”
“也包括我的母亲。”
简单的问答流畅的连接着,东令拍了拍手,意味不明的做出评价。
“无趣,连不存在的东西都无法怨恨,那你究竟在执着于什么?”
“不存在的?您在说什么胡话呢。”仿佛立场颠倒一般,阳晴露出了近于怜悯的神情,“自海之母神的怀抱中诞生,您竟然会认为她是不存在的吗?”
不过没有关系,深海之渊一直都在注视着,她这样轻声说道,即使是不虔诚的子民,海之母神依旧是会注视着他——也依旧注视着您,不是吗?
咔嗒、咔嗒,室内响起了硬物碰撞的声音。
“……好浓的潮水气味。”砂雪坐起身来,一目注视着挂在墙壁上的泷仙境。明明窗外吹起的是湿润冰冷的风,他却好像充耳不闻一般,任由窗口大开,胡乱地吹着。
这样是不是对画不太好?一丝雨从窗外吹到他的脖颈上,砂雪终于注意到到这一点,起身去关窗。尖锐的骨甲划过窗纸,戳出了一个小洞。
伤脑筋,要在这种时候修补吗?他想要去拿糨糊,随意的一偏头,凉透的汤药上映照出自己的样子。
“这样啊……原来我是这样的啊。”
他仿佛叹息一般地说道,转眼间似乎又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少年做惯细工的双手轻巧的拉开纸门,走出了房间。
“欢迎回来。这次休息的如何?”
“还好。”
文沙简单地回答父亲的问题,在墙边的沙发上坐下,给自己的移动电话充上电。她抬头粗略的看了一下,作为集合点的大房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清洁,洁白的墙壁一尘不染。
“这一次人很少吗?”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把身子缩在沙发里。听到文沙的提问,文森特先生放下手中的矿物标本,平和的说到,“是你来得太早了,文沙——不过这次提克大概是不来的。”
是这样啊,文沙耸了耸肩。狐狸是猎兔高手,面对巨熊就要小心翼翼的夹着尾巴行事了。那只狐狸的话,即使是如此相性不佳的挑战想必也能乐在其中吧?
“那么怎样呢?”
文森特先生再次询问,少女听到父亲的话,有点疑惑的挑了挑眉毛。
“怎样……我多少也去了几个新地方,不过这次的地图之前已经收录过,应该没有问题。”似乎想到了什么,文沙用胳膊撑起身体,让自己做的稍微端正一些,“你是说这一届猎人考试的事吗?我确实有去过考试地点,说到这里,我还一直碰到熟人……还记得我之前提过的胡桃吗?”
“嗯……”文森特先生垂下眼睛,在脑中搜索记忆,“记得。你是说那个年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吧,她还在做自己的事吗?”
“是的,只不过并非易事……我也在考虑要不要给她介绍一点工作了,毕竟钱是很重要的东西。”她歪了歪头,组织着语言,“我也不太清楚赚钱的事……毕竟我也是一直跟随队伍,偶尔做些兴趣使然的事,所以如果说能迅速赚到钱的工作,我也不太清楚。”
“你能考虑这样的事也是很值得肯定的。”男子微笑着说,“但是文沙,首先你需要确定对方是否需要你的帮助,其次,你也可以向你的同伴求助——佩因很快会来,你可以拜托他试一试。”
我知道,文沙嘟囔着做出回应。知晓自己女儿的性格,文森特先生也不再说什么,他再次提起话题。
“让我们再说起猎人考试吧——我想你大概知道我想说什么的,你有看到他吗?”
果然如此,文沙叹了口气,用沙发上站起身来。她从冷柜里拿出一瓶饮料,却没有去拧开瓶盖。
“我不……你知道的,我认不出他。这次有很多少年人参加考试,我没有仔细看,也无法分辨出那哪一个是他。”
毕竟猎人也不能在考试期间和考生有什么接触——文沙补充道。文森特先生做出接受的手势,站起身来,帮文沙把瓶盖拧开了。
“没关系,这并不是什么不正确的事。”他把瓶子回递给文沙,“你说考生中有很多年轻人,那他们的表现如何呢?你那一届没什么年龄相仿的考生,也没能因此交到什么朋友……这次考试恐怕是很热闹吧。”
交朋友?文沙想了一下,又很快把这个选项划掉了。没有什么必要,不如说很难想象。她脑中一边转着这样的念头,喝了一口饮料,做出回应。
“大概就是这样……要说的话,多少还是有些有趣的人,也有着具有素质的人……”她随意的说到,突然停顿了一下,想要拿回瓶盖的右手悬停在半空中。怎么了吗?文森特做出询问,文沙皱起了眉头。
“不……没什么。”她回答说,“我只是想到在街上遇到的一个孩子,大概是考生……他的身上有很奇怪的东西。”
“奇怪?”
“是的。”文沙再度在沙发上坐下,文森特先生也坐到她的对面,做出认真倾听的姿势。“我感觉像是某种念,但并不是那个孩子自己的东西……他还是未经开发的素材,我可以确定。那是一种来自外界,又深种在其中的东西……我不确定是什么。”
“你仔细形容一下。”文森特先生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对文沙说道,“抽象一点也没关系,以你的感觉来形容一下。”
我尽量,文沙回答道。对她来说这并不是困难的事,然而在她进行回忆,编织语言的过程中,不知为何她渐渐陷入了沉默。
“……那个女人………………!”
“冷静点,文沙,就算那不是你的母亲。”文森特先生叹了口气,“如果没有想错,那也是他的……我不认同这种方式,但是文沙,我们都不是当事人——所以没有资格去定义什么。”
“我确实不能认同。”文沙冷冰冰地说道,“我不知道尤莲是否有所察觉,但我只能庆幸她没有在我身上种什么恶心的东西。”
“那也许是她的执念,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文森特用食指敲打着桌面,“但无论究竟如何,我认为至少应该让尤莲对此知情……他大概不会知道‘念’的事情。佩因,你来查一下,他有没有通过考试。”
“老板,我才刚到耶。”年轻男子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在房间中央空白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我刚刚到就被拉壮丁,好歹让我喝一口水啊——”
“你哪次不是吃过大餐才来的。”文沙皱起眉头看着眼睛被护目镜遮住的男子。对方听到文沙的声音,把脸转向父女二人的方向,向这边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啦,文沙小姐,你的声音还是这么冷淡……为什么我最近遇到的美女都没有热情款的啊?”
“没有人会对一个恋声癖热情的。”眼神从刻有奇怪纹路的护目镜上划过,文沙做出专注于喝饮料的样子。文森特先生转过头露出笑容:“就让我拜托你吧,佩因——你的新眼镜不错。”
多谢夸赞,佩因滑稽的行了一个礼。
“其实老板你问的事情很简单,我现在就可以给您答案——因为某些原因,我稍微关注了一下那个队伍呢——非常遗憾,那个少年,尤莲=休卡,他并没有通过考试啊。”
“是这样啊……那确实令人遗憾。”文森特先生叹了一口气,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既然你有所关注……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淘汰的?”
“我也很好奇。”文沙放下手中的饮料,有些不情愿的开口,“既然他一直接受……训练,我也观察过他确实有素质,那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通过考试?教育问题吗?”
文沙话中带刺,文森特先生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佩因“哎呀哎呀”的摊了摊手,坐在刚刚出现的软椅上。
“文沙小姐说的‘教育问题’是不是原因我也不清楚……其实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啦,不过如果您是那个意思的话,”佩因摘下护目镜看向文森特先生,“就像文沙小姐说的那样,他确实有素质,即使没有通过考试,大概也——”
“算了。”文森特先生打断佩因的话,“不管我是怎么想的……以立场来说,这件事目前不适合由我来做。”
我倒还觉得挺有趣的,尽管说着这样的话,文沙叼着饮料瓶,兴趣缺缺的靠在沙发上——如果是你来带领他应该是不错的事吧。
你希望这样吗?文森特先生微笑着问道。
“……也不会。”她含糊不清的这样说道,“大概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毕竟不论什么原因,他终归还不是一个猎人。”
“这可真不像是文沙小姐你说的话。”佩因笑眯眯的捧着脸,“太自然派了啊,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这简直可以说是不可思议——”
“闭嘴。”文沙把喝空的饮料瓶扔过去,男子灵活的侧头躲开了。瓶子旋转着飞出,残留在里面的饮料划出弧线喷到天花板和地面上,又迅速被吸收的一干二净。这短暂的痕迹只延伸到了途中,在飞到房间中央的时候,突兀的停住了。
“我是因为来迟到了,所以才受到这样的对待吗?”女子温和的声音响起,随即声音的主人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房间里。看上去像是妙龄女子,又似乎是成熟的妇人,摸不透年纪的来者一手提着手提箱,另一只手里握着文沙丢出的饮料瓶。女子将瓶子轻轻的放在地板上,就好像饮料画出的痕迹一样,瓶子也像融化一般消失了。
“抱歉……莱卡小姐,我是想用它来丢佩因的。”文沙老老实实的道歉,莱卡露出一个笑容。
“拿瓶子可丢不到他啊。如果佩因惹你生气,你只需要用你的拳头打断他的鼻梁就好了。”
呜哇——好可怕,为什么有着温柔声音的人会说出这么可怕的话啊。佩因夸张的缩起脖子,这次文沙毫不客气的给了他头顶一拳。
“不要担心,毕竟我会帮你治好的嘛。”莱卡小姐和善的说到,佩因爱演的情绪上来,又开始抹起眼泪。文沙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在出发之前就让队伍减员,就在此时,一直在一边微笑着看事态发展的文森特先生终于开口。
“这次又要麻烦你了,莱卡。”
“不需要这么客气,毕竟长途旅行还是需要一个好医生的。”女子挥挥手做出回应,文沙转过头来。
“……特里希这次不能来吗?”
不欢迎我吗?绝无此事,文沙正经的回应道。文森特先生对女儿的提问作出解释。
“特里希的雇主那边有点麻烦,暂时无法抽身,这次就拜托莱卡小姐来帮助我们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文森特先生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过一阵子老安和他的弟子也会过来,在那之后再等待十分钟,如果提克没有来,那我们就可以直接出发了。”
原来如此,迟到师徒啊。文沙了然的回应道,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由于刚刚的打击而连人带椅一起躺倒在地上的佩因,就着这个姿势从大衣口袋中掏出游戏机玩了起来。要来联机吗?他歪过头发出邀请,果断的被拒绝掉了。
看到这样的场景,莱卡不由得笑出声来,开始低头检查确认自己的行李箱。文森特先生起身拍了拍文沙的肩膀,把之前拿出的矿石放回原位。
距离出发还有——
深海。
即使在他短暂的记忆中不存在“海”的实际影像,砂雪的脑海中还是浮现出了这样的词句。漆黑的、冰冷的水,有些咸咸的,冷漠无情的味道,他在其中沉浮着,却不曾吐出气泡。
寒气水汽包裹着目不可视的肌肤之下的什么东西,他终于呼出了第一口气。他醒来了。
有什么声音。
砂雪听到玄关的响动,起身点了灯。在他心中似乎并无“歹人”这个选项。是猫吧?他这样想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座宅院总会有野猫聚集过来。猫很可爱,或者令人厌恶,砂雪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它们总会把食物弄得一团糟,着实令人头痛。
小鱼干还有吗?他想到这种行为就像向匪徒献上辛苦费一样,突然就觉得有些好笑。翻箱倒柜的声音从隔壁的房间里传出,砂雪伸手随意的拉开了纸门。
“……啊,抱歉,阳晴姐。”
今夜的月光似乎奇妙的有些暖,从窗外照进勾出了深色人影的轮廓。砂雪眨了眨眼睛,背过身去,从门外又将纸门关起来。
“阳晴姐你是刚刚回来吗?夜色好晚了,你有吃过晚饭吗?”
“啊,我有吃过的,不用费心了。”女子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从门里传出。似乎停顿了一下,阳晴又开口说道。
“如果说要拜托伊佐你的事,确实是有的。你有听到今天发生的火灾吗?我不巧去看戏,稍微被火烧到了……虽然不怎么严重,但医生说还需要休养,这几天店里的事可以拜托你吗?”
“是的,这件事我知道的。”砂雪偏过头去,“阳晴姐你有去看戏啊?那真的太不巧了,秋田先生没有事吗?”
“……大概没有什么事情,我们并非是同去的。”海渊阳晴的声音靠近了门边。纸门一下子被拉开了,砂雪转头看到身披陌生的羽织的阳晴。灯光暖黄,看着阳晴在其照耀下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砂雪露出了一个笑容。
“是这样啊。”
“是的,是这样的。”女子也露出笑容。“伊佐你也说了,天色不早了,我没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先去睡哦。”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砂雪欠身。也请阳晴姐一定要保重身体,他说完这样的话,又提着灯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啊,对了。”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砂雪的脚步停下了。也许是因为他的动作,也许是因为突如其来的一阵风,火光摇曳着,让他的影子也变得不分明起来。
“也许医生有给阳晴姐伤药,不过我记得上次经过的行商先生也有给过一种似乎很难得的药……阳晴姐你要不要用一下?”
那就拜托你了。短暂的沉默之后,女子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自然,不必客气,砂雪作出回应之后,纸门再次合上了。
安安静静。
真好啊,砂雪经过走廊时想到。
今夜的月亮真好啊。
“——阳晴姐!”木窗外传来砰砰的敲击声,“是我啦,细平,母亲让我来看望你……啊,我带了栗子馅的馒头!”
“你怎么从这里来了。”阳晴笑着打开窗子,“就算学会了飞的方法也不要总是敲人的窗子哦,这样别人家的大门不会欢迎你的。”
“我知道啦,普通我还是会好好走大门的,普通。”细平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小心翼翼的收起翅膀蹲在窗台上。
“那么阳晴姐,我可以进来吗?”
“请、请。”阳晴眯起了眼睛,“当然你的点心也请一起进来,不要掉到下面了哦。”
细平听到这样的话,嘿嘿的笑了。他小心不碰到床铺,脚步轻盈的落在地板上。空气中有着药品与伤口的气味,细平微微皱起了眉头。
“……阳晴姐你这样坐起来没事吗?你的伤口是在腰上吧……”
“没关系没关系,”女子安抚的回答少年的问题,“之前行商带来的药很有效,伤口已经渐渐愈合了呢——不如说要我一直躺着才比较难受,身体会变得僵硬的。”
这样啊,细平念念的说到,把手里的点心放到床头上,欲言又止的似乎想要说什么。
“……果然阳晴姐,你不是被火烧伤的吧?”
细平抿了抿嘴,还是开口说道,“阳晴姐你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还有一种很辛辣的味道……但并不是火场的味道。临街的小姐姐那天也有去剧院,即使她没有被火烧到,但头发上还是有股焦焦的味道……但是阳晴姐你的身上很干净。阳晴姐,其实你没有去剧场吧?”
我记得你不爱看戏的……细平越说越小声,到最后嘟嘟囔囔的不再说话了。他惴惴不安的看着海渊阳晴笑眯眯的脸色,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
“不、抱歉,我说了奇怪的话……”
“没关系哦。”阳晴轻快地打断了他,“不愧是细平你呢,鼻子真的很灵……我确实是没有去剧场,也不是被火烧伤的,你说的没有错哦。”
不过还请你帮我保密,就好像我是半妖这件事一样。阳晴似乎如释重负一样向后靠去,轻轻的拍了两下手。细平瞪大了眼睛,但还是快速的点起了头来。
“没问题,我一定不会对别人说的!阳晴姐你这样也是有什么原因吧,母亲说过,追问太多会惹人烦的,所以我不会再问了……啊,不过我好像已经问了很多了…………”
细平有些苦恼的抓起头来,阳晴忍不住笑出声来。没关系没关系,两个人保守的秘密总比一个人来的轻松呢,就让我拜托你吧。
“……这么说来,伊佐哥也不知道这件事吗?”
细平小心翼翼的从下面看阳晴的脸,随即有注意到自己再一次发问的事情,有些懊悔的捂住了自己的嘴。阳晴微微起身,打开桌子上的点心,塞了一个馒头过去。
“虽然是你给我带来的,不过细平你之前也没有吃过吧?这家铺子的点心很好吃哦。”
我知道啦……少年用双手拿住馒头,但并没有送到嘴里。他的眼睛盯着床头的药瓶,好像又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
“没关系,你就问吧。”
阳晴这样说道,细平的脸腾一下子红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问题啦……阳晴姐,你没有告诉伊佐哥的话,他为什么会给你拿来创伤药啊?而且你说大夫开的伤药……我记得上次大夫来的时候你和母亲一起也买过烧伤药,就是旁边的那一瓶吧?阳晴姐你真的有好好看大夫吗?”
细平有些担忧的望向阳晴,对方眯起了眼睛。
没关系,因为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伤口,我的身体也很结实呢,阳晴笑着回答细平。“啊,不过细平你受伤的话一定要给大人看哦,因为你是小孩子嘛。”
细平皱起了眉头,一副不敢苟同的样子。他似乎还想反驳什么,但又很快的放弃了——一向都只有自己被说服的份,即使是“分享秘密的同伴”,自己说的话阳晴姐真的会听吗?
“那么伊佐哥……”犹豫了一下,细平还是讲起了另一个话题,然而他刚刚提起话头就迅速的被打断了。
“——细平。”阳晴的眼睛十分明亮,即使从窗外突然照进一束刺眼的阳光,也没有丝毫的动摇。细平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低下头去,不再直视阳晴的眼睛。
“你不要忘记,砂雪的记忆只有三年,照这样来算,他的年纪比你还要小,只是个‘三岁儿童’,也没怎么受过伤……他大概是分不清烧伤药和创伤药的区别的。”
是这样吗?
提问的少年和回答的女子都不知道答案。一片乌云又遮住了太阳,十一月的天气还是寒意十足。细平缩了缩脖子,突然觉得坐立不安起来。
“突然想起来忘记帮忙收衣服,母亲又要训了”,面对以这样拙劣的借口告辞的少年,阳晴微笑着目送他从窗口跳下去。
欢迎下次再来,她这样说道。
那么,砂雪真的不知道吗?
阳晴望向窗外,枯树被风吹得轻轻摇动着。她的脸上依旧覆盖着淡淡的笑容,那不是被温热的手抚摸就会融化的雪,也不是只要存在于那里就会温暖四周的太阳。
以深海与晴空之雷为名的女子不知道答案。也许是,也许不是,然而如果将会是无法绽放的花朵,那即使就那样随意丢弃,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吧。
“……我已经有些等够了呢。”她突然说道,不知道为什么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把手埋进了脸里。自己也是变得越来越贪心的,明明原本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逃避,却又莫名其妙的寄予希望……原本就不该奢求的东西,自己如今竟会有这样的想法?
得寸进尺。她想到这里,自嘲的呼了口气。罢了,即使只有自己一人,也许也是能够呼唤海之母神的再次眷顾吧。
然而自己已经逃避、等候了这么久,为什么不能再过一些时间呢?
阳晴转过头去,想要把窗关上。她有些吃力的探出身子,余光中看到角落里鲜红的颜色。花朵?这个季节,有什么花会开在庭院中呢?她眯起眼睛仔细的看,隐约回忆起似乎是之前整理货物时不曾找见的绢花。
那天袭击了自己的妖异说了什么?
“……以人类之手制成的假花啊……”她仿佛叹息一般的念到,想到了什么,又似乎为了否定,用力摇了摇头。
“算了,既然找到了,那就要让伊佐好好收起来……不过已经在地上落了那么久,大概很难卖出一个好价钱了吧。”
真的是非常遗憾。她这样想着起身,披上羽织,在镜子面前好好确认自己人类的脸孔,然后拉开纸门走了出去。
『
我想他原本是会直接逃跑的。
……没头没尾的直接写下这样一句话,尽管也没有什么所谓,我姑且还是从稍微早一点的时间开始整理吧。
在经过异常漫长的、几乎像是想要人故意忘记还在考试期间的休整时间之后,我们这些考生就被带到了下一个目的地。事实上所谓座位的选择是有什么道理的呢?首先是与熟识的人同坐,其次是与不讨厌的人、并非不想接触的人同坐,我想这是很简单的一种选择。然而真的落座,审视一下同桌者的名单,这还真是蛮有趣味的选项。
我与尤莲是相识的,而尤莲与另一位少年——我在这里直接写他的名字——尤莲与九咫似乎是在之前的考试时认识,在之后也是在同一个房间里做了一周的室友(姑且这样计算)。而我与九咫这个孩子的关系,充其量也就是“认识的人”而已,甚至要说起来,从双方、个人的角度来讲,如果不是因为尤莲的角色,我们完全是不可能坐在同一张桌子旁的。
首先,以我个人来讲……我确实中意未知的乐趣,但与尤莲不同,我却并非热衷于未知的乐趣。
是的,是“乐趣”而非“未知”。未知本身对我来说并不有趣,乐趣伴随风险却并非是豪赌。我所乐于追寻……等待的,我想是更安全的东西。那个少年,九咫失而复得的右手,粗糙的缝合痕迹,在尤莲看来也许很酷,但对于我这种完全没有浪漫在的无趣大人来讲,第一盏点亮的信号灯是“危险”。
显而易见,他并非是易于搭话的类型,而他的某种……气息,对我来讲也是一种好似警戒色一样。身为一个弱小的动物,自然不会随意去触碰猛兽的界限。我想,从他和尤莲的相处中可以看出,他大概是个好孩子,但是对我来说▒▒▒▒▒▒?
嗯……尤莲也许是另一种“猛兽”,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在之前得出结论了。
简单来说,九咫并非是我乐于去主动接触的类型,而我想对于他来说,大概也是如此。既然都是对彼此没有什么兴趣的人,如果没有什么原因,又怎么会像那样,仿佛形成一个“团体”一般的行动呢?
如果不是我心中危险的天平在那时微妙的倾斜了一刻,我大概会找个借口转身走掉吧。
顺便我需要写下来,提醒自己不要得意忘形的是,即使我走掉,我认为尤莲也不会因此去在意什么,因为无论如何,这都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难道不是吗?
考试。
内容是取得卷轴所述魔兽身体的一部分。对于我这种诞生在和平中的人来说,最先想到的永远是与武力手段无关的“狡诈”方式。所幸善于战斗也并非意味着武斗派,他们又都是很聪明的孩子,甚至我没有说任何话,他们也已经得出了结论。
那么首先就是要找到目标。
不提能力出色的两位少年人,即使是我,对于“异物”也是很敏感的。找到魔兽并不是很困难的事,然而遗憾的是,也许是对方心情不好(能看到它被烧焦的毛发,很丑),我们的“小小请求”不仅仅是没有获得同意,甚至是直接激怒了它。
好吧,即使是我,也是不可能莫名其妙的答应这种请求的。我想在这三人之中,也许只有尤莲会轻轻松松的就做出这样的事。即使是切下来的头发、剪断的指甲这样不痛不痒的东西,我也是不可能会同意的——尤其对方还是陌生“异族”,所谓的信任关系是那样容易就可以建立的吗?
我并非是“神秘学”派系的人,然而这不意味着我会将一些异常现象全都归结于捕风捉影。毛发、指甲,这样似乎无关紧要的东西,落到不同的人手里甚至可能是最令人不快的武器。在之前被人盗取的那一批资料里,有一个家世颇为显赫的小女孩,我听说她是个“女巫”,甚至可以简单的,通过一个人的这些“身外之物”来操控他的行为,也因此最终……有时我也会想到,还好资料被盗取是在那之后的事,否则也许我会有一个晚上稍微做一下噩梦吧。
简单来说就是,即使这个狡猾的请求不被对方答应,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无论是愤怒的魔兽,还是我们这边的三个人,很快就进入了战斗的态势。即使是我,至少也很迅速的躲到了一旁。
至少这样不会碍手碍脚,这是在之前的“讨论”中所确定的。我并不能说擅长战斗,尤其是对于这样的情况……我不太擅长面对这样显而易见无法获胜的对手。
我只能在一旁旁观,甚至连不痛不痒的丢几只飞镖之类的事也不打算做。如果我做了会影响到什么?大概除了让魔兽更加愤怒之外,也很难产生其他的效果了吧。与其主动出击,不如把对面的牌全部看清了再说,这是我的作风。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我想要说的是,即使是我号称“生于和平”的人,至少经过之前的考试,我多少也能更清楚的了解到人与人之间“强度”的差距。毫无疑问,这两个孩子绝非“弱者”,然而那只魔兽更不是。
具体的情况我并没有看清,尤其是黑夜之中……我的眼神并不好。我如今总结了几个可能的原因,然而究竟是怎样的,这对于我来说大概永远都是未知的事。
缠斗。尤莲的战斗方式大概时容易消耗体力的类型,作为一种防御和攻击模式,他一直在四处游走着,也许到后来已经有些力不从心。距离。战斗所在的区域又偏僻又宽阔,这原本也算是有利因素,然而也正因为这一点,当魔兽向尤莲的方向攻击的时候,九咫几乎是处于完全相对的另一边。
然后就是,我。
是的,我并没有躲的很远。即使我并不受信任,但在“讨论”的结果来说,九咫还是同意我在比较近的距离来观察。即使眼神不好,也没有做夜视的工具,但身为“局外人”我能看到的事情也许会更多,如果发现了什么重点我也可以通过通讯设备来传达……是的,因为这些理由,我并没有躲的很远。
第三个原因:我躲避的位置,尤莲,以及那只魔兽,我们三者的坐标是连成一线的。
也许他原本能躲开,然而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他的动作停滞了一下。九咫在另一边没法救急,我的手里即使握着飞镖和电击发射器也不知道在此时如何使用。在这之前,我已经大约估计出魔兽的攻击力度,如果他正面的抗下那一击,我大概就可以眼睁睁的看到他死在我的眼前了。年轻的、不思议的生命,我想他大概要就此陨落了。
然而他没有。
让我复述一下我所列出的第一个原因,尤莲此时的体力并不理想。而在之前的接触中我也可以知道,他的力道并不小,也可以巧妙的借力而完成看似不可思议的事,但绝没有到夸张的地步。
然而在魔兽的攻击袭来,他无法躲避的时候,他作出了反击,这件事本身我也没有看清,因为他的速度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快,力道还要更大。通过通讯设备,在那一瞬间我听到的是他的手臂像反方向折断的声音,即使不需要设备也听得很清楚的魔兽的吼声,以及他异常平静的呼吸声。
是的,称不上平稳。他呼吸的不稳代表着他的状况并不理想,但却有异常的平静……这样看上去很乖?然而我也不知道怎样形容。让我来回想一下吧,他曾经给我讲过的故事。
“人类在危急关头会爆发出超越极限的潜能”,这样的事情我是相信的。我曾经想过他这样的年纪,在更小的年纪,已经经历过多次生死关头,这是我所不能想象的事情。然而我更不能想象的是,当我看到他对于魔兽所做出的反击,我所想到的是“超越了极限是这样子的吗?”
我前面写过,传言中有能够使用“巫术”,轻松的操控一个人行为的人。我也写到,尤莲也许是真的会随意答应那种“请给我你的一点指甲”这样请求的人。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让我在此时,书写的时候想到,他难道真的随便的把指甲给了哪里的巫师了吗?
他的反击并没有击倒魔兽。魔兽狼狈的倒在地上,但很快就能重整架势。九咫的网尽管笼住了他,但根据之前的反应来看,这无法成为最终手段。而当尤莲做出反击,手臂折断了之后,作为观察员的我注意到,他那时是准备逃走的。
是的,这回到了记录的原点。我不得不说,在这种战况下逃走,尤其联想到他在山中生存的经历,这真的是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然而此时他并非是在他的山里,而是在进行一场考试,并且不但有一个像我这样拖后腿的人,还有另一名与他并肩作战的少年……尤莲会选择在这种情况下逃走吗?
我并不是想说他是怎样有高尚情操的人,而是事到如今我很清楚的一点就是,他只会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放弃考试,抛弃“同伴”,对于他来说会是正确的选项吗?说白了,即使我说我认为无论他怎样选择都不是出人意料的事,然而我下意识还是认为,这很明显对于他来说是“错误”的……这大概是我有些理想、自以为是的结论,谁知道呢。
他是想要逃走的。在魔兽的身形失去控制的时候是最好的时机,我看到他一条腿弯起来,脚尖转了九十度向九咫的反方向转去。他的动作异常的流畅,但也异常的僵硬,在那一瞬间,他停下了,僵直的停在原地不动。
在我看来,就好像电子游戏卡机的时候,人物的动作突然停滞了一样。而在这个时候,我从通讯器中听到,我想九咫也能从通讯器听到的是,就连“人物语音”也卡掉崩溃的事。
他的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回忆起来,大概就是在念着“不能逃”“不可以”“打倒”“抛弃”这样的事。是他在做心理斗争吗?是因为情况危急,真的很害怕而暴露“本性”了吗?我不清楚,然而就像我刚刚所想到的……也许这就是某种神秘的领域了。我不知道他在那时究竟做出了怎样的选择,在事后我也知道,即使他本人大概也永远无法知道了——就好像他讲的故事,他并没有被魔兽攻击之后的记忆。
那么这时候行动的是他本人吗?这件事就会这样成为又一个“爆发潜能”的故事吗?
我突然又想到一个细节,希。他的那条蛇,一直跟在尤莲的身上,偶尔会像一条小小的蓝色闪电一样对敌人进行偷袭,就好像之前被放在我身上的时候一样……然而在这个事情发生之后,我注意到希从他的衣摆里钻了出来。尽管身形细小,行动安静,在这混乱的时候并不引人注意,但我回想起来,却是清楚的记起它那时是离开了尤莲的身上,反而跑到了距离最远的九咫那里。
它知道什么吗?然而可惜,它不是魔兽,不会说话,也不通文字……我并非是真的想要知道谜底,然而这样的梳理,让我发现更多的可能性,也是一种乐趣吧。
最终的结果来说,考试的任务还是完成了。尤莲最终没有逃跑,而且以这种“极限模式”(姑且这样说)转过头去对魔兽进行攻击。我不知道九咫有没有听过他的故事,但即使因此尤莲这边似乎战斗力有所增加,但他简直是反而更加的将魔兽的攻击引向自己。如果说之前是某种协力,那么在这时的情况甚至更倾向于九咫的单打独斗……我没有看到最后,有很多原因可以理解,然而既然是这种情况,我也已经将观察到的结果传达了过去,那么不如干脆的去找个医生。
——是的,当我带着一些应急用品向战斗的方向走去的时候,看到的是已经拿到任务目标品的少年和好像睡着了一样的尤莲。尤莲的一只胳膊向反方向着过去,除此之外似乎没有新的伤痕,而与他相反的是,九咫的身上四处流出颜色异常的血液,把他白色的衣服彻底染的乱七八糟。我与他本就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聊天,只能帮忙拎一下那只魔兽“身体的一部分”,把它和卷轴一起交给考官而已。
这场考试就这样通过了,尽管我看上去并没有做什么……惭愧?羞愧?愧疚?我想大概也没有这种程度的感觉,然而……我没有死,身受重伤的也不是我,我也许确实幸运地太过头了,而总有一天我会为这种……幸运也好,狡猾也好,无耻也好,总会为此而付出代价吧。
这一次的记录就到此为止吧。直到刚刚,我似乎有什么地方还是混乱的,而现在我所知道的是,我▒▒▒▒▒▒▒▒……然而就目前来讲,确实就是这样子罢了。 』
收起自动笔露出一截的铅芯,翡翠拉开了窗户。
这是不是自己最想要赶快让它消失的一篇记录?翡翠一边想到,一边把稿纸卷成一卷伸到窗外挂着的灯笼里。尽管不怎么好吃,烧起来倒是很快,她这样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楼下街道中有人对她的行为做出了训斥。她留意到火苗就要烧到自己的手指,干脆的把剩下的部分完全的扔到了灯笼里,迅速的把手缩回房间里。
希望灯笼不要真的着起火来吧,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拿起桌子上的茶水向灯笼泼了过去。
“楼上的你到底在干什么!有病啊?!”
翡翠叹了口气,把窗子关上,走向门的方向。刚刚泼到人了?那姑且还是去道个歉吧。
本地买的稿纸明明用水来泡更合适一点,自己选择了错误的方法,被人骂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这样想着,打开房门,却没能走出去。
“尤莲?你好些了吗?”
少年一只手被固定住,另一只手还维持着想要窍门的动作。他眨了眨眼睛,收回了伸出的手。
“嗯……身上还是有点痛,不过这一次感觉还好,应该很快就能恢复吧。”
那就好呀,翡翠笑眯眯的说道,尤莲也露出一点笑容。然后他的表情又变成方才那样认真的样子,微微躬下身子——大概是因为手臂不方便的原因。他开口说道。
“这一次真的很不好意思,给翡翠姐姐,也给九咫都添麻烦了.尽管我不太记得,但我应该是差点就要丢下你们逃跑了……我是来为此道歉的。”
“这没有什么呀,不如说我才要道歉……我在一边几乎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靠你们两个小孩子在出力呢。”
但是你也没有逃跑——尤莲并没有这样说。他再次微微低下头去,然后抬起头来,露出笑容,问翡翠要不要一起去吃早点。
遗憾,我刚刚正好吃过了。翡翠微微侧开身子让尤莲看到桌子上的餐盘。“这里的早餐味道还不错呢,为了能早点恢复,尤莲你也要多吃一点啊。”
目送着少年走下楼梯,翡翠笑眯眯的关上房门,似乎全然忘记了要去找人道歉的事。
真好,是一个聪明的孩子。翡翠这样想着,把冷冰冰的餐盘叠在一起。即使会有人来收,但一直这样放着还是让她有些不自在。
“言语就像惊喜箱……就那样打开的话,也只是普通的箱子了吧。”
“……好热。”
阳晴把脸埋进浸湿的手巾中。阳光直直的照射在她的脖颈及后背上,仔细一看,她露出的皮肤不但没有被晒得发红,反而苍白的像是要裂开一样失去了光彩。
她绝非是怕热的人,但自前一年的夏日开始,这样的天气就变得格外难熬。即使如此,她还要做出和曾经没有什么不同的样子,像之前一样在院子中劳作着。
真想现在就泡在凉水里……泡到海里。阳晴突然开始怀念自己的家乡。如今的自己也许可以证明“海渊”的存续,但为何迟迟没有选择归去?
也许是因为害怕变回“从前的样子”,阳晴闭着眼睛想到。来之不易的这份单薄的证明,无论如何也要紧紧的握在手中。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阳晴垂下头来,猛然睁眼让她的眼前充满过于明亮的光影。她眯起眼睛准备继续作业,从仓库中突然传出一阵杂音。
“……怎么了,伊佐?”
阳晴隐约听到小动物尖锐的叫声,随即便是砂雪的痛呼以及什么东西乒乒乓乓倒下的声音。阳晴站起身来,又感到一阵眩晕,只好再次蹲下身子,盯着地面。
“嗯……踩到猫了。”
从仓库的小窗中传出砂雪闷闷的声音。“奇怪,最近哪里来的这么多猫……仓库里也没有老鼠呀。”
“也可能不是老鼠,而是闻到鱼的味道才来的呢。”
阳晴似笑非笑的随意答道,用竹筷从叶片的阴影里夹出一只躲太阳的虫子扔到水桶里。虫子在水中扭动着,搅起细细的气泡。它没能像气泡一样浮上水面,而是渐渐僵直起来,沉入水底,落在它“同族”泡满水的尸体之上。
“——感谢我吧,水里可是要凉爽、舒适得多呢。”
午后。
街道上开始吹起奇异的风。阳晴眯起眼睛,转过头去看默默读书的砂雪。那本书从封面看来似乎是什么怪谈文学,又或者是家庭原因使然的某种情死剧。她看着少年吸着鼻子,眼圈红了起来,开口说到。
“你等下不是要去庙会吗?可不要哭鼻子哭到让人一目了然的样子才好。”
“……嗯,是的。”砂雪揉揉鼻子,抬起头来,“细平他被关在家里看店,只能让我帮忙带一点小吃和玩意……阳晴姐你还是不去吗?我听说这是‘学校’的祭典,不过阳晴姐,‘学校’究竟是什么?”
“学校啊……是对于你目前的年龄来说,稍微有些迟的话题呢。”阳晴避重就轻的答道,与其说是回避问题,这对于她自己来说也是个有些陌生的词语。“我不去哦。不管怎样,店里也不可能没有人在吧?算算时间中井夫人的伞大概又要遗失了,可不能让她淋着雨回家呢。”
会下雨吗?只是随便说说而已。砂雪一边回应着“原来如此”一边仔细的夹入书签,把书本合上。
自己的问题从来不会被这位“族姐”正经的回答,他已经习惯了。
“那么,我先出门了。”砂雪从柜台下面抽出一把伞,绀色的伞面上散落着朝颜的纹样与灰尘。砂雪看着阳晴眯起的眼睛,笑着说道。
“我记得中井夫人更中意赤色的样子……啊,我也不太想被淋湿,就让我用一下吧。”
“结果是真的下雨了啊。”砂雪抱着一大袋子鲷鱼烧,有点困难的打开伞。这把伞就像它所表现出的一样,是一把有些陈旧的伞,伞骨上隐隐约约渗出几点霉斑。
砂雪记得似乎在以前——并不能称得上是“很久”的以前,他曾经看过阳晴使用过这把伞。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把伞就只能被扔在柜台下面,任灰尘做被铺陷入长久的沉睡了呢?
是的,砂雪很清楚这是杂货铺主人私人的用品,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会是摆在台面上卖给中井夫人的那一把。自己那时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砂雪也不是很明白。
阳晴姐会生气吗?
他思考了一下,走向摊边,购买了一把绘有天狐大人身姿的团扇。明明知道她对这样的商品大概没有兴趣,砂雪还是选择把这把团扇作为小小的礼物。
“……毕竟如果是送给细平,总感觉会怪怪的。”
“你在烦恼送礼的人选吗?”
突如其来的搭话,让砂雪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他转过身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花哨的面具。他后退两步打量起对方,即使有些单薄,但也明显是男子的身形。此人身着华丽的羽织,身边跟随着一名娇小的女子,而在他们身后,身材高大的青年垂着眼为他们撑伞。那把伞太大,雨水从伞面上滑落飞溅着,周围的人都忍不住避让开来。
“怎么,不认得了?你的记性不好啊,少年。”
“……不,我当然认得。”砂雪眨眨眼睛,低下头行礼,“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您,纸门的状态还合您心意吗?”
哼嗯,勉勉强强。男子随意的回答道,用手中的折扇指着那把团扇,“你是先购买好礼物,再考虑送礼对象的类型?过来人告诉你,这可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
“倒不是这样的。”砂雪笑道,“我是有一定要送上一份礼物的对象,只是对方不一定会喜欢这一份礼物,我刚刚在想这件事。”
——但是这样也刚刚好,少年补充道。男子闻言发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声。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要送给中意的女子。”
自然不是,砂雪露出苦笑。
“虽然说确实是女子,但对方大约是我的‘姐姐’和‘恩人’的角色——大概是这样。”
仅是如此而已。砂雪用手护住怀中的小吃,再次向对方行礼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