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带着收集的原材料回来,制作伤药、中药、万灵药,即可视作拥有挑战豸绿市道馆的资格。”
“以上,还有什么问题吗?”
“嗯……就是,请问,我们是真的要挑战钛晶化后的那孩子吗……”七釉使劲眨巴眨巴眼,放下了道馆挑战的手册,将目光转向豸绿道馆馆主身后的那只漂浮在半空中的宝可梦——脱壳忍者,空壳宝可梦,虫与幽灵的属性……而这只宝可梦最特别的地方则在于它的特性“神奇守护”。
——钛晶电再加上气球……那样真的不是无敌的吗?
“不存在绝对无解的战术。”仿佛是早已习惯他人如此这般的疑问,景舟平静地答道。
脱壳忍者悬在他的背后,似乎因着这句话,那双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注视的眼睛,稍稍偏转了过来。
“……好、好的!”
“我们就一边找材料一边商量对策吧。”一旁的青古拍了拍七釉的肩膀,阿子和阿丑正趴在她肩上,嘻嘻哈哈地对着脱壳忍者抬起自己小小的前爪,像是在打招呼。
“嗯!”
来到中药馆的后门,七釉与青古一同循着小道进入到豸绿道馆后方的林区中——石铺的小径旁灌木丛生,越往深处去,沉静的绿便愈高、愈浓。
时不时有小小的宝可梦从林中蹿出,衔着小巧的树果,或是带着不安的表情,急急忙忙地奔着中药店内奔去。
七釉背着手观察了一路,似乎终于是看明白,悄悄拉了拉青古的袖子,“青古,中药店那边的后门……是不是景舟馆主留给宝可梦们的呀?”
青古循着七釉的视线看过去,正巧看到景舟和派拉斯特打开那扇虚掩的门,抱起一只受了伤正哭唧唧的贪心栗鼠。
“嗯,应该没错,刚刚路过店里的时候,就有不少野生宝可梦藏在角落偷看我们。”
“好可爱的店喔……”七釉满意地点头,“好!那我们就来收集材料吧!我记得需要的是橙樱桃莓利这五种树果和叫做疗草和除虫草的两种药草来着?”
“对。”
“树果我倒是认识,可是疗草和除虫草是什么呢……”
青古从洛托姆图鉴中翻出两种药草的图鉴,“疗草和除虫草都是生长在山岳和丛林地带的药草,没有研究草药的地区,大概会把它们当做普通植物。只是找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这两种药草就先交给我吧。”
“好!那药草这边就拜托青古了——搜集树果方面就放心吧,我会超快地找到最棒的树果!”
“那就暂时分头行动吧,注意安全,走,我们出发。”
七釉比了个“V”的手势,青古点点头,冲她笑了笑,两人便各自钻进林区中,完成各自的任务。
“甘蔗,杨桃,出来帮帮忙~”
长身的君主蛇盘起绿蔓缠绕的身子,专注于冥想的奇鲁莉安恬静地睁开眸子。
“我现在需要找到橙橙果、樱子果、桃桃果、利木果和莓莓果……嗯,橙橙果、桃桃果和莓莓果比较常见,我心里大概有数,利木果和樱子果的区域,能帮忙打听一下吗,甘蔗?”
甘蔗矜持地点点头,四下一张望,便转身钻进一处草丛。
“嗯,在甘蔗回来之前,我们先去把其他三种摘回来吧。”
“奇鲁。”
“呼——”
七釉伸长双臂,在原地做了个长长的伸展运动,再将双腿拉开,踢踢运动鞋,简易地做了些热身,“好,出发!”
循着入林的石径,七釉带着杨桃一同步入林间——蕨类、矮灌木、果树、老树、青藤……林区内多种多样的植物融洽地汇聚、生长,构成了一副纵横分布,错落有致的雨林生态图,时不时便能看到些大大小小的足迹,或是依附与树上、石上的宝可梦们。
它们似乎已经对人类的造访见惯不惊,既不上前亲近,也不远远就避开,要么原地懒洋洋地打个呵欠,要么就看一眼就继续干回手上的事,又或者,用好奇的目光盯着,直至他们的踪迹消失。
橙橙果、桃桃果、莓莓果都是些常见的树果,只要充足的水分和适宜的光照,便能十分自然地生长……但一路走来,那些本该十分常见的树果却几乎没见着几个。
七釉往周边光秃秃的树果树上扫了一圈,轻轻一笑,“果然是这样啊。”
树果树上都有着不少采摘过的痕迹,越是靠近小道上的枝梢,便显得越秃……虽然的确还残留有些树果花与较小颗的树果,但那均是些尚未长开的青涩果实,就这么潦草摘下,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残忍的。
“越是有人经过的地方,树果被采摘的频率就越高,而越是被这样反复摘下果实,果树结果的速度就会越快,也越草率。”七釉轻轻地抚了抚果树的有些蔫吧的叶片,轻声叹息着,“……抱歉啊…”
“杨桃,我们往更深处走走吧。”
杨桃点点头,拨开小道旁的矮灌木,向林间更深的地方走去。
在树根下伪装蘑菇的派拉斯睁开眼睛,几双脚爪将树叶踏地嘶嘶响;烈雀站在树梢上梳理羽毛,偶尔对着顶上的日光伸展翅膀;奇拉奇诺成群结队地在空林地上奔跑,时不时用洁净的尾巴清扫落到小花圃上的叶片……
藤蔓与树冠在雨林的头上织出一张巨大的绿网,原本明烈的日光穿透网兜、落到地面上,洒落成一地碧色的碎玉,温和而慵懒。
“差不多就是这个位置了。”
七釉停下脚步,耳畔有着隐隐约约的宝可梦穿行树林的脚步声,以及虫宝可梦的嗡鸣与振翅声。
——授粉、播种,天生无法远走的植物,会借助宝可梦的力量进行交配、播种。
“橙橙果偏酸偏涩,是较喜阴的树果,在这里;桃桃果味甜多汁,喜欢温差大,近水源的地方,有了!杨桃,麻烦用神通力把它们摘过来;莓莓果坚硬而苦涩,经常被遮在又长又卷的叶子下面,不太容易被发现……好,这样三种就集齐了!”
“奇~鲁!”杨桃眉眼弯弯地点头,看着七釉将树果一颗颗置入储存用的罐子中,似乎很开心。
“嗯,杨桃也发现了吧,这部分的树果就长得格外好呢!又大又饱满,色泽也很漂亮……真不愧是雨林生态啊,是大自然的宝库……”
带着搜集好的树果回到与甘蔗分开的地方,远远地便看见君主蛇高大的身影,以及盘在他怀中的一打利木果。
“咦……甘蔗,已经摘到了吗,速度好快!”
甘蔗摇了摇头,将视线转向一边—— 一旁,有几只走路草正缩在路边的灌木丛中,怯生生地望着甘蔗的方向。
“是你们送来的吗?那就代替甘蔗谢谢你们了~帮大忙啦!”七釉蹲下身,笑着和走路草们摆摆手,摸出几枚桃桃果,“给。”
走路草小小的嘴张成“o”型,它们贴近彼此,互相交头接耳了一阵,最后一同露出笑脸来,一棵衔着一枚,咬起桃桃果,便开开心心地往林子深处奔去。
甘蔗注视着这一切,看着七釉对着走路草们的背影挥着手,压下头,露出些微不可察的笑容来。
“接下来,还差樱子果呢。”
将利木果也收入树果罐中,七釉看了看甘蔗,对方似乎没有指路的意思,倒也毫不意外。
“嘛,只要交给山竹那家伙就能完美解决……确实是这样。”七釉有些好笑地摸了摸甘蔗的的脑袋,贤明的草王并不否认,那双澄澈的红眼平静的流露出一种“正是如此”的意味。
“和她抢食物会惹她不爽啦。”七釉吐吐舌头,“嗯,不过我也习惯给她找樱子果了,头绪还是有的——甘蔗就捎我一程吧。”
抱住甘蔗的脖子,七釉轻巧巧跨到了他的身上,“樱子果是烈性的辣味树果,果实小巧,果树能开出那种特别娇小惹人怜爱的花朵——”
七釉和身边的杨桃解释着樱子果的特点,甘蔗看了一眼捱在身上的少女,似乎是有些无奈,但仍旧包容似的支起身体,带着她和杨桃往草坡上滑下去。
碧绿的草叶随着掠过的重量低俯下长而柔软的身躯,在君主蛇的驾驭下,仿佛一道绿绒绒的青草滑梯,柔顺地将一人两宝顺至坡底。
树海之中荫蔽过盛,而樱子果更喜欢阳光能够直射到的地方。
“找到了。”
柔软娇小的花朵,以及那些红彤彤地点缀在绿叶中的娇小果实,垂垂地缀满枝头,红艳艳地灼着每双看到它们的眼睛。
“杨桃,采摘也拜托你了。”
杨桃点点头,敏锐的感知力往树上一扫,便锁定了几枚红润饱满的樱子果,带过的叶茎身上浮起一层莹莹的蓝光,随即便被轻柔地掐断,顺利地从树上摘下,送入树果保存罐中。
“干得好,辛苦你们了!1、2、3……5!ok!都收集完了,那我们就回去和青古她汇合吧。”
当七釉背着背包,好不容易找到上坡的阶梯从坡底一路爬到路面上时,很快便在不远处看到了青古的身影。
洛托姆手机漂浮在她的身边,而她似乎正对着手机上的画面给辰叔讲着些什么。
“青古——我回来了——”远远地喊了一声,七釉小跑着凑上去,“你那边怎么样?疗草呢?除虫草呢?它们是什么样的呀?”
“都顺利采到了。”青古将布袋中装的几株草药展示给七釉看,随后又顿了顿,伸出手拂了拂七釉的刘海与辫子,“…你都跑哪去了,头发上都是草叶喔。”
“啊。”
七釉微微睁大眼睛,看着被青古摘下来的叶片,立刻像抖水的来电汪般开始甩头,一片片草叶也跟着动作哗哗往下掉。
“嗯……现在应该没有了?”
“……没有了。”青古看着面前的少女头发乱了又没完全乱,但一双蓝眼亮晶晶的都是期待,不禁含了点笑,大大方方地将疗草与除虫草递给了她。
——对于第一次见到的有实用效果的植物的礼仪!当然是……!
七釉分别摘下些许疗草的叶尖与根茎,还有除虫草的叶子与紫花瓣部分,用清水冲冲,之后便塞进嘴里嚼吧嚼吧,挨个品尝。
“唔姆唔姆……原来如此……”
“好吃?”
“不好吃啦。”
口中都是除虫草残留下的苦味,七釉懊恼地吐了吐舌头,但很快又展颜,“但是,在口中的感觉很有趣!叁垣的中药好神奇!”
“确实很有特色。”青古回想了些家里人忙碌的样子和始终飘着药草味儿的店,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说起来,钛晶化气球脱壳忍者,我好像也有主意了。”
“真的?!”
看着青古微笑着将手机洛托姆调转向七釉的方向,七釉立刻接过手机,认认真真地阅读起来。
“神奇守护、钛晶化以及气球的组合让直接攻击的方式和浸水之类改变属性的招式都行不通了,但是冰雹或者沙暴的间接伤害还是可以攻击到脱壳忍者的……或者,直接替换掉它的神奇守护。”
“你的意思是……”
“烦恼种子。”
“嗯嗯!我完全明白了!”七釉竖起大拇指,一副接收到了信号的样子。
“不愧是你。”青古单手叉腰微笑着,高挑的身姿很有些飒气,“我会让辰叔好好辅助甘蔗的,你就随心所欲地上吧。”
“好!”七釉晃晃脑袋,似乎已经开始期待起了道馆战,“那就让我们迅速搞定中药的制作!然后获得挑战的资格吧!”
“啪!”
两位少女相互击掌,阳光之下,多少有些热血沸腾了起来。
带着收集完的材料来到景舟眼前,将树果与药草在地上铺开,按着指导手册上的操作示意图,一步一步处理采集到的材料。
去皮、烘烤、捣烂、过滤、研磨、烘干……
植物的汁液还残留在指尖,一步接一步,眼前的树果已经变成了或是粉末,或是药剂的状态。
——第一次制药……成功了?
七釉看着眼前的瓶瓶罐罐,稍稍瞪大了眼睛。
甘蔗凑近嗅了嗅万灵药的味道,赞许地点了点头,蓝莓放弃追逐戴着花的壶壶,从景舟的柜台上咕蛹着挪下来,湿滑的嘴舔去了指尖的黏腻感;子丑寅卯跟在脱壳忍者的后面,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玩什么老鹰抓小鸡的游戏,辰叔悠悠地飘在它们前面,当个不敬职也不尽责的老鹰。
景舟蹲下身,拿起万灵药对着涂了毒的纸片喷了喷;派拉斯特也慢悠悠地走上前,钳状的前爪沾了些粉末尝了尝。
“通过。”
随着紫色的剧毒在喷剂的刺激下被瓦解成透明的白色泡沫,派拉斯特点了点头,景舟淡淡地宣布了中药制作的成果。
“好耶!”
“那么,接下来的道馆挑战,就请多指教了,景舟先生。”
“嗯。”景舟掏出了精灵球,身旁一直空洞地发呆的脱壳忍者,也好像终于回神似的浮正了,无神的双目微微调转,似乎终于锁定了些什么。
——真正的道馆王牌挑战,就要开始了……!
……
“嘿嘿嘿……”
举着虫系道馆的豸绿徽章,对着星星高悬的夜空,七釉躺在露营地的帐篷上痴痴笑了一阵。
“怎么了?”
青古摘下一边耳机,似乎被她的笑声带起了些好奇。
“我还是第一次和朋友一起双打挑战道馆的,还得到徽章了!”
“嗯,我也会好好珍藏的。”
青古理解了那份意思,也露出笑容来。
“青古在听什么呀?”
七釉翻了个身,凑到青古身边,顺她的耳机听歌。
“我喜欢的歌。”
“也让我听听~♪”
“好。”
青古自然而然地捋了捋耳机线,好让两人都戴得舒服些。
静悄悄地露营夜,除了多龙梅西亚们偶尔地嬉闹声,以及帐篷外些许的虫鸣和乐声,舒缓柔和的乐曲渐渐地抚平了躁动欢快的心情……
眼帘逐渐低垂,七釉悄悄地打了个呵欠。
青古熄灭了洛托姆平板的荧光,甘蔗用长尾抹下了帐篷口的挂帘。
夜渐深,人入眠,而森林,今夜悄悄。
猫头夜鹰的长啼随着夜晚的消逝而逐渐远去,七夕青鸟的歌声逐渐盘旋上树冠云间。
“唔唔唔————”
生物钟一到,七釉条件反射似的从被子中磨蹭起来。
顶着一头稻草般的乱发,慢悠悠地爬出帐篷,便看到青古已经洗漱完毕,整装待发的样子。
“早……~”
“早。”
七釉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呵欠,“啪”地一下瘫到了地上,像是个软体动物般地开始伸展身体。
“嘿咻!复活!”
作为小组旅行的伙伴,青古倒是早就习惯七釉一边懒散一边又蹦蹦跳跳的模样了,与守夜的甘蔗和辰叔打了个招呼,便简单地开始吃起早饭。
七釉穿好自己的运动鞋,小跑到河边洗漱,再叼着发绳梳理头发、扎辫子。
清晨的林间,空气中带着股湿润的泥土与青草的味道。
夜晚的空气湿而凉,晨间的味道则更多了些许暖融融的意味,让人很有些懒洋洋的惬意。
抹了些防晒的青草霜,将长裙置换成方便奔走的运动装,再别上爬上用的登山杖,戴上遮阳的帽子,雨林探险的装备这边算完成了。
“今天有什么打算?”
“总之,先找吃午饭的地方!”
“噗……”
才看着七釉吃完早饭的青古,听着这随心所欲的计划,没忍住笑了一声。
“嗯……甘蔗估计想要自由行动,山竹的话,这家伙眼界很高,因为放出来她就会自己去找中意的地方吃东西,所以……等到午饭的时间才把她放出来不太行,总之,我要先跟着她,看看她这次打算去哪儿才行呢。”似乎意识到自己吃了又吃的打算怪不对劲的,七釉吐吐舌头,马虎地解释了一番。
“好,那我也跟你们去吧。”子丑寅卯闻言,像是早有准备般,嗖一下飞到青古的身后,从大到小排起了队,摇头晃脑地扶着,还支楞起一只小爪子,做出了类似敬礼的举动。
“嘿嘿!你们开心就好!那旅途上再次请多指教啦!”七釉也对着那四只小多龙做出了类似敬礼的pose。
离开了经常被人造访的豸绿道馆周边的雨林区,在秦宿老师的推荐下来到了更为广阔的,位于豸绿市郊区位置的徒步雨林自然公园处……
广袤无垠的绿色,高耸入云的植物,复杂崇古的生态,粗犷狂野的植物气息……
在夜晚时分还看得不甚分明,当太阳的光芒照进这片生命悠长的林间,那茂盛的生命力便迎面扑了过来。
哪怕修筑了灰色的水泥路,也依然人迹罕见,仅有些落叶与宝可梦的足迹和树果的残骸,证明着这里还有些寥寥的生命造访过。
七釉抱着蓝莓,左顾右盼地张望着,时不时蹲下来,戳戳那朵野花,摸摸地上的土壤,又或者去和路旁的花蓓蓓与花叶蒂们打招呼;青古一边欣赏风景,一边看着子丑寅卯,偶尔会招呼洛托姆手机对周围的景色拍些照片。
最前面的山竹慢悠悠地走着,头上那对高耸的毒角偶有缓慢地摆动,似乎因为这里的生态氛围很是轻松,也显得心情不错的样子。
穿过丛林,手拉着手跃过爬满木耳与青苔的倒木,踩过落叶满地的密林,蹑手蹑脚地穿过大针蜂的栖息地,终于到了密林的一处尽头——稍稍开阔的空间,露出林间的一处澄澈的湖泊。
湿润的湖水气息,还有低头饮水的四季鹿与芽吹鹿。
“哦……”
山竹逐渐靠近湖边,一路散步,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很是不错。
七釉正准备跟上去,余光中似乎瞥见了一抹不太属于自然的颜色——一位金发的少年露出稍有些凝重的表情,他用手臂护着怀中的伊布,另一只手上则摸出了精灵球,似乎随时会准备叫出宝可梦的样子。
“诶……!”
七釉立刻明白过来,这附近的一干宝可梦中,倒也只有山竹才会这样引起他人的警惕了,几乎是下意识地,七釉就从脚下的地方蹿了过去,蹦到那位少年的面前,双手交叉,努力地比出一个“X”型,“不行不行……!请不要对那孩子动粗…!”
“呃?”
双方打了个照面,倒是有些把那少年吓了一跳,但两个人立刻觉得分外眼熟,又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你是那个……”
“是你…!天堂鸟和小墨镜!”
“……咳,我叫尤瑞亚,这孩子是希欧。”
“布~伊!”
“啊,不好意思——我是七釉!”七釉立刻将蓝莓高举过头顶,仿佛是要举手投降般,表示自己的诚心诚意,“我手上的是蓝莓,还有还有,那边的那只蜈蚣王是山竹,是我的伙伴!不过她脾气不太好,打扰她可能会有点麻烦,所以刚刚就忍不住冲过来了……!抱歉!”
“唔…没事。”
青古拂开芭蕉叶的遮挡,走到七釉的身边,“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稍微有点误会,不过也算碰上熟人了,这是青古和子丑寅卯,这是尤瑞亚和超可爱的希欧!”七釉放下高高举起的蓝莓,向着有些疑惑的青古潦草地解释着。
尤瑞亚和青古都各自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倒是子丑寅卯嘻嘻哈哈的飘了过去,围着希欧欢快地转圈圈,希欧也探出前爪,好奇地和它们碰碰,长而绒的尾巴垂在尤瑞亚的小腹前,开心地晃来晃去。
随着山竹停下往前的步伐,午餐的地点自然而然地也定在了这湖泊的附近。
尤瑞亚原本在犹豫要不要和这两位训练家拉开距离,但是在七釉的邀请下,又看了看正从自己包里拖点心出来要分给蓝莓的希欧,少年轻轻叹了口气,宠溺地妥协了家中最为自由自在的孩子。
在倒木上铺上一次性塑料袋,再拉开简易地折叠方桌,将树果与面包切片,抹上新鲜制成的果酱,再夹上火腿与生菜……三明治、沙拉、小饼干,以及冲泡的热可可。
雨林间的午餐,不生火便难以做得丰盛,但应对难走的林间道路与略有些炎热的午间天气,热量与水分的补充也是不可懈怠的事情。
希欧、蓝莓、子丑寅卯围了一圈,一群小朋友嘎吱嘎吱啃着从训练家那边薅来的零食,那画面,俨然像一幅低年级小朋友的郊游,主打一个互相交换零食。
七釉看了看不远处,抬头啃食着树上樱子果的山竹,似乎吃得很悠哉的样子,也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
身旁的青古用手肘戳了戳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洛托姆手机分享给七釉看。
“嗯?”
是某位Pns主的画面,上面的人名与宝可梦只能说是眼熟得不能再眼熟。
透过画面一隅能看到些许浅金色的发丝,画面正中戴着墨镜专心致志拨弄着什么的伊布一眼便能认出是希欧,一位协调训练家兼新人模特,是Pns上小有名气的生活博主。
七釉用力地眨巴眨巴眼,视线扫过屏幕时,似乎看到了有些眼熟的花卉的一角,于是便将屏幕往下划了划。
——日期标注着花灯节的那天,希欧、许许多多的花灯、以及一丛明黄色的天堂鸟,以及天堂鸟的花语。
七釉的视线柔和了些,悄悄在屏幕后边,冲着青古做了个“谢谢你!”的口型。
“说起来,叁垣的花灯节,尤瑞亚觉得好玩吗?”
“…嗯,灯谜还不错。”
“这样啊!我玩得很开心!也见到了很多人。”七釉用力点点头,“希望天堂鸟有把尤瑞亚心里的祝福带到呢。”
“……谢谢。”
“给,吃完了这里有纸巾哦……啊,你们几个,怎么身上弄得到处都是啦——”
七釉这边才把纸巾分给尤瑞亚一包,那边一回头,几只小朋友吃完零食,就地在倒木边上绕圈打滚,粘了一身零食碎屑和青草叶子,三人立刻起身,动手捉拿,抖开纸巾,一只一只给它们抱在怀里,上上下下揩干净。
几只宝可梦又是好笑又是痒痒,扭动着身体嘻嘻哈哈的乱蹭,不管是无奈还是欢喜,三位训练家也纷纷露出笑容来。
杨桃沉静地收拾用完餐后的残局——吃剩的树果核可以埋进土中作为种子,塑料袋和包装袋这些难以降解的垃圾就要自行打包,放到雨林区定点的垃圾回收处,或者自行带出园区。
这边才收拾好,七釉一回头,才发现山竹不知不觉地走了过来,正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怎么了?”蓝莓摆动着触角爬到山竹的身上,而山竹回身看了看满脸写着高兴的蓝莓,像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默不作声地转身,似乎要带人去什么地方。
“嗯…那我们跟上吧?”
青古和尤瑞亚都有些不置可否,但也在好奇心,又或是宝可梦的好奇心驱使下跟了上去。
七釉向前赶了两步,小跑着蹦到了山竹的身边,和她并肩向前——小小的举动收获了对方一个淡淡的侧眸,又很快把目光转回到前方的道路上。
“嘿嘿…♪”
沿着湖泊略有些松软的路向雨林中走去,时不时能见凑到岸边饮水的坐骑小羊和尾立群们;玛丽露丽和蚊香蝌蚪用尾巴拍水嬉戏,一不小心掉进湖里时,会有莲叶小童慢悠悠地游过去,将它们托起;悠悠地一阵风穿过湖面,掀起阵阵涟漪,也轻轻抚着发丝,拂过脖颈——在蓝莓的邀请下,希欧与子丑寅卯纷纷趴到山竹的身上,好奇地对着掠过去的藤蔓与树叶伸出自己的“手”……毒王对这些蹦到自己身上的调皮小家伙们倒没提出什么异议,只是似乎略微放慢脚步,走得步伐也更稳健些了。
“咦……!”
一行人走到了湖畔对岸,穿过掩映的树丛,惊讶地发现了三架“树秋千”。
“这个是?”
“好像是这边的雨林体验项目,森林中的秋千。”青古翻了翻导览手册,“好像是凭运气发现的幸运项目。”
希欧与子丑寅卯都欢呼着从山竹身上蹦下来,各自占据一架秋千,而蓝莓还在慢悠悠地咕蛹时,山竹就已经把它送到了秋千的旁边。
“伊布伊!”
希欧蹦到秋千上,抬起爪爪向尤瑞亚招呼;阿子阿丑绕着秋千飞了一圈,又绕到青古身边开始推搡她,只有卯带着担忧的眼神看了看秋千与枝干的连接处,小心翼翼地用前爪戳了戳。
七釉走上前去拽了拽树藤,又抬头看了看树秋千挂着的树梢,“看起来有在定期维护,感觉坐两三个大人的重量也没问题呢,快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倒也没什么好推脱的理由——不如说,谁能拒绝一架停在雨林中的树秋千呢?
“杨桃,拜托用神通力推我们一下啦!”
将蓝莓放在腿上,七釉向杨桃挥手招呼。
杨桃点了点头。
像是拂过的风伸出了手,又或是被空气用力地撞了一下,自背后凭空生出一股柔和地推力,树秋千便不紧不慢地开始摆动。
双腿一探,一勾,秋千也会跟着荡得更高、更远……晃动的绿藤带着木板上的人与宝可梦,秋千掠过树丛中爬行的绿毛虫与刺尾虫的头顶,与挂在树枝上的结草儿擦肩而过,远望的视线瞥见美纳斯或暴鲤龙的身影在湖泊中心一闪而过,而继续往上,秋千荡着荡着,仿佛要与空中那些各色的彩粉蝶们去比肩。
风的柔和,指尖转瞬即逝的触感,宝可梦们兴奋的欢叫,以及……一些想要就这样荡上天空的跃跃欲试。
直到外套的领子被什么东西扯了扯,七釉才从飘飘然的想象中低下头。
“蓝莓?累了吗?”
蓝莓把脸朝着她,正努力用身体拱着人。
黏黏宝晃了晃触角,歪向一边——七釉慢下秋千的速度,这才看清周边似乎聚了不少围观的宝可梦。
小拉达、喇叭芽、小木灵、正电拍拍、负电拍拍、帕奇利兹、警戒鼠、晃晃斑……或是在草丛中,或是从树梢上,栖居在森林中宝可梦们看着荡秋千的人们,纷纷露出了好奇而羡慕的神色。
“……想让大家也一起玩,对吗?”
蓝莓上下晃了晃脑。
秋千缓缓停下摆动,令人舒适的风似乎暂时性地停歇了,但七釉的心情却变得更高扬了些许——虽然说不清楚为什么,但当蓝莓向她传递这份“无法坐视不理”的心情时,便觉得很开心。
“嘿嘿,我们让座了!”抱着蓝莓从停摆的树秋千上跃下,七釉对着那边围观的宝可梦们招手,“想玩的可以过来哦——,我可以推你们~”
青古与尤瑞亚似乎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随着子丑寅卯的下车和希欧的跃下,欢闹的树秋千上换了一波笑声。
三人一同坐在草地上休息,荡秋千虽然舒服,但偶尔也会让人有些疲倦——坐在怀中的宝可梦们精力倒是更好些,大家一同与没搭上第一批秋千的“候车宝可梦”们玩闹在一起,哪边都没闲着,于是笑声又多了好多好多份。
正是惬意的下午时光,尤瑞亚也放出了其他的宝可梦,各种形态的伊布进化型让两个女孩子都瞪大了眼睛。
“好多伊布…好厉害。”
“可以摸摸看吗!他们都喜欢什么啊?”
看着被伊布们簇拥的尤瑞亚,七釉眨眼的频率不自觉地变快了。
“嗯……季冬和洛哈可能不太愿意。”
冰伊布走出了人群几步的距离,太阳伊布则提前缩到了尤瑞亚的身后,被训练家温和地揉了揉脑袋。
叶伊布似乎更不怕人些,对旁边陌生的训练家和宝可梦都很有兴趣,到处闻闻嗅嗅,还时不时要用脚爪拨弄两下。
“我可以摸摸你吗?”
七釉向着叶伊布伸出手,而后者似乎并不怎么反感七釉身上的味道,鼻尖凑近轻轻嗅了嗅,便欢快地接受了抚摸的邀请,从周身溢出的平和的青草香味很是令人放松;火伊布则被四只小多龙吸引了注意力,他努力腾跃着,对着又飞又转的小家伙们扑来扑去……而希欧很快也加入了这新游戏的行列,一大一小两只伊布,你一下我一下,交替着高低起伏、蹦来蹦去,画面倒也颇为和谐。
青古戴着耳机慢悠悠地享受音乐,小多龙们伏在她的腿上,似乎都玩累了;尤瑞亚与仙子伊布一同,给欢闹了一阵的伊布们梳理毛发;七釉靠着山竹的身体,看那边东倒西歪一群玩累了的野生宝可梦,还有寥寥几只仍挂在秋千上荡的。
“谢谢你啦。”摸摸山竹的身体,也拍拍身边的杨桃,“也辛苦杨桃照顾大家了。”
“奇。”
稍微对着天空发了会儿呆,耳边传来草叶摩挲的声音,下意识地转过去看,发现了一丛随风摇晃的狗尾巴草。
“……!有了!”
拍了拍身上的草叶,折下两把狗尾巴草,将一株作为中心固定,另一株缠绕着编成身体,再留些边边角角修剪一下,就是触角……一株接着一株,将狗尾巴草缠出圆滚滚的身体,再将多余的柄剪掉,然后放到蓝莓的脑袋上。
蓝莓有些困惑,一对触角试图去碰那个绿绒绒的草串串。
“像不像你?”
把黏黏宝的草串放到蓝莓面前,蓝莓左看看,右看看,凑上去贴了贴——有些扎扎的,但很开心,便叼着草串串去找其他朋友。
希欧和多龙梅西亚们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又一齐在蓝莓的带领下返了回来。
腿边一下多了好多宝可梦,七釉忍不住笑出声,“好好好,都给你们做。”
左一圈,右一圈,子丑寅卯多了一个兄弟;上一绕,右一绕,希欧用鼻子碰了碰草串串,痒得打了个小喷嚏。
不知不觉,小客人好像变多了起来。
“是这样吗?”
青古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几根狗尾巴草坐了过来,尤瑞亚似乎也在一边看着,但注意到视线时,又立刻低下头,专心地给怀里的太阳伊布梳理毛发。
“嗯,这里要这样绕,然后再穿进去……”
将狗尾巴草冲着挨得最近的青绵鸟比了比,七釉开始了编草串的小教学
……
“…唔…好想…直接睡一觉——”
眼瞅着小客人们终于都捧着草串心满意足,七釉这才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躺倒在草地上。
天空中,一群毽子草裹着只天然雀,悠悠然地往前飞去。
七釉腾地从草地上坐起身。
“你们想去哪儿逛逛吗?”
时间还早,精力还好。
倘若旅行可以走得更远些,便还是想把休息留到静悄悄到夜晚去。
拄着探路杖,互相搭把手,踩着雨林中盘根交错的树根渡过林中穿行的水流。
青碧色的溪流中,溜溜糖球们悠哉游哉地在水面滑行;再往前去,发现一株巨大的倒木,粗壮的树身上爬满青苔与藤蔓,还有许许多多的蘑菇与银耳,当几位训练家正对着那些惹人怜爱的菌类拍照之际,睡得正香的藏饱栗鼠从树洞中露出了毛绒绒的大尾巴,跟着还有几枚树果咕噜噜地滚到地上……三人相视一笑,并没有发声打扰这只睡得香甜的宝可梦,只是轻轻举起手机洛托姆,无声地“咔嚓”;在小小的土丘下发现一个圆圆的坑洞,正当大家猜测会是什么宝可梦筑留下的痕迹时,一只睡眼朦胧的泪眼蜥缓缓爬了出来—— 甫一见光便发现家门口站着如此多人类,泪眼蜥想都没想,张嘴便是大哭起来……几人手忙脚乱又眼泪不止地试图哄哄隐身的泪眼蜥,却又因视线模糊不清而无计可施。
蓝莓蠕动着身体咕蛹着爬到了什么东西上面,它轻轻用身体压上泪眼蜥的脑袋,这才使对方慢慢镇静下来。
“真不好意思……我们没有恶意的……”
一边拿着手帕擦着眼泪,一边将身上的树果分给眼角挂泪的孩子,大家无奈地退开,与洞穴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呼……”
不知是谁先叹了一口气,三人再抬头互望,开心的笑,释怀的笑,又或是无奈的笑了笑。
直到雨林中逐渐静谧,昼的荫绿染上微暖的夕色,肚子也应景地“咕咕”叫起来。
“我的营地在那边。”
在岔路口,尤瑞亚抱着已经睡着的希欧,轻声解释。
“嗯嗯,那我们就在这边分开啦,你们路上要小心呀!”
“嗯,好。”
“提前祝你们有个美好的夜晚,晚安~”
目送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岔路的尽头,七釉眨巴眨巴眼,看着青古,倒退着在林间小路上走起来,“青古,我们晚上吃什么好呢?”
“回去看看营地的食材吧,我记得还有不少,或许可以煮火锅。”
“好耶~应该就在前面了!”
七釉一旋身,把怀里的蓝莓举高高,蹦蹦跳跳小跑了几步。
“…咦…哎呀呀,这可真是……”
青古跟着七釉的步伐,走上小坡,也跟她一起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盘着身子窝在营地前睡觉的君主蛇,他的周身堆着各种各样的树果,还乖巧地睡了一圈野生的宝可梦……也不知道在她们不在的时间,这边发生了什么故事。
但七釉似乎也习惯了这幅光景。
她凑过去,蹲下身,柔和地揉了揉甘蔗的脑袋。
“亲爱的草王大人,辛苦一天了,有什么想吃的吗~?”
甘蔗缓缓睁开那双宝石般的红眼,他盯了盯七釉笑眯眯地模样,而后昂起身体,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嘿嘿……♪”
今天,也是饱满的一天呢。
*对不起主角全程几乎都没有出现过但打上了角色tag
*含部分可能引发不安的人类分娩相关内容描写
*可能让人产生生育恐惧
*敬请家长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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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的1月21日,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积雪融化了,人们正处在连落下的雨丝都逐渐变得微暖的时光中。上午并没有下雨,淡黄色的太阳挂在天上,农夫正在地里翻动着仍有些硬块的土壤,将枯黄的杂草翻进了土地深处,他看见从深处反出的土壤里钻出的一只蚯蚓,忍不住展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春天确实如约而至了,他仿佛能看到春风乘着火车、将铁轨捂得发热、一步步逼近了这个不太热闹的城镇。
农夫在做着春耕前的准备。一月末至二月初是适合大白菜和小麦的种子下土的日子,但今年他的想法与往年不同,他看起来有些着急。农夫的嘴里叼着附近的朋友送的、温室内培养的新鲜番茄,而他的手将适合在二月底播种的番茄的种子过早的撒进了地里。他并不总是这么冲动,但到了二月底,他的孩子或许就将要出生了,届时他就没有这么多时间去打理农地里嗷嗷待哺的植物了,于是他只好将春耕的计划全部提前了一个月。
阳光纵然微暖,但春天只是迫近着,而并未真正到来,土里能翻出零星的蚯蚓,也能翻出顽固的雪碴子,这冲动的举止想必会影响收成,但农夫的心情想必是可以理解的,他似乎是第一次脱离一个自由的、未成年般的成年人的躯壳,被嵌进了名为“父亲”的玩偶装里。他对此毫无准备、也毫无计划,他不知道即将从妻子腹中取出的孩子会是金发还是棕发,会是男孩或是女孩,会先叫爸爸还是妈妈……他真的会成为谁的爸爸吗?
农夫在脑海中想象着一个模糊不清的、面团子般圆润而皱巴巴的脸,想象中的面团中心的嘴嗫嚅着,发出了声音:
“亲爱的,我去城里找朋友玩一下,这些天快把我闷死了。”这并不是一个孩子的声音。农夫猛地转过头,看见自己的妻子自说自话地摆了摆手,走向门外。农夫看了看她那如巨大的水球般膨胀得可怖的腹部,皱了皱眉头,心想:认真的吗?这样出去玩?脱口而出的却是相较于他平时的工作而言更委婉而含糊的话语:
“你的身体没关系吗?还有一个半月就是…总之,孩子的生日。”显然,他忘了“预产期”怎么说了。
“最近它好像还蛮乖的,说不定它也想在我的肚子里多呆一会儿,而且我又不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只是去找嫂子和那边的朋友喝个茶,做个按摩。说起来,嫂子好像买了新的碟片…胎教什么的?”妻子说着满不在乎地揉了揉肚子,仿佛里面没有什么生命,只是膨胀的面团或油脂,她留下了结论:“只是出个远门又不会怎么样。”
农夫叹了口气,放下手头的工作拍了拍衣服,一边说着:“我送你去车站。”一边走向了前院的车子。临产前坐汽油车没关系吗?不会对孩子产生什么影响吗?在持续数月草木皆兵的状态之后,他已经放弃思考这类问题了,曾做过会计工作的妻子无论在学历上或是常识上都比自己更为优越,女人想必会比自己更懂怀孕和孩子的事吧。他是这么想的。
顶着硕大的肚子的妻子在车站前朝自己最后挥了挥手,问到:“亲爱的,想好孩子的名字了吗?”
“还没有。”农夫有些沉默,车子的玻璃缓缓拉上了,他感到有些尴尬,于是急躁地发动了车子。
于是上午没能落下的雨水在接近正午的时刻开始下了。雨点狂躁地击打着玻璃,让农夫感到有些心虚,他再度转下了车玻璃,豆大的雨点裹挟着风顺势涌入车子小小的室内,猛戳着农夫的脸。相比在车侧擦过的风,雨的温度反而更为温暖,他无意识地伸出了舌头,雨水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味道,但他意识到了与雨点一同击着鼓的心跳声,它们是这么说的——“你还没有准备好成为【父亲】。”
车子再停下的时候,雨也停下了,没有准备好成为“父亲”的“父亲”朝着湿润的农地低声叹着气;没有准备好成为“母亲”的“母亲”正在火车上用手镜检查着自己粗糙发白的脸;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的女人在装设陈旧的玩具店里摆弄着音乐盒,巴掌大的、缝纫机外形的音乐盒上转动着布料外形塑料碟片,一只金色的小狗随着碟片的旋转绕着圈,播放着《小狗圆舞曲》;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带着小麦般色彩的狗……此刻还未出生;要让“父亲”成为“父亲”、“母亲”成为“母亲”、并非“父母”的的人或物成为“父母”的那个孩子,此刻还在濡湿而黑暗的、直径接近一米的室内,随着火车的晃动微微转动着,就像是在真空的太空舱里。
“太空舱”内没有空气,没有空气的“太空舱”里传不出、也传不入任何声音,孩子只能漂浮着,呼吸着身上连接的管子中输送的氧气,他的眼睛紧闭着,似乎还在做着梦。
此刻是下午一点。
此刻,“父亲”翻动着土壤,鸡舍里传来鸡扑腾翅膀的声音。
此刻,“母亲”往红茶里放入了两颗方糖,在轻快的音乐声中一饮而尽。
此刻,“孩子”梦中的土壤被翻动了,渗出薄荷糖般叫人精神振奋的甜味,于是他跟着一同摇摇晃晃,像是自己成为了鼓动的心脏本身。
十五分钟后,“母亲”的腹中感到绞痛,毛绒玩偶的坐垫被由蓝色浸染为暗红色,某个动画片中的“配角”因而荣升成为了“主角”。
(*解说:《芝麻街》的cookie monster(蓝)和elmo(红))
四十分钟后,“父亲”接到了电话,代替“父亲”与“母亲”角色的女人与护士接连请他赶往车程约三小时距离的市中心的医院。“孩子”似乎是幸运地不必在设备及人员都更为粗糙的社区医院中醒来了。
“父亲”驱着车,天上第二次落下毛毛细雨,雨刮一下一下拨弄着车玻璃。
“母亲”惨叫着,脸上流下细密的汗珠,护士用毛巾一下下地替她擦拭着。
“太空舱”激烈地摇动着,细小的声音微妙地从破裂的缝隙中渗了进来,分不清是空气涌入狭窄的室内的声音,抑或是房间内的真空本身被驱逐出室外的声音。
另一个更为宽广、空气也更为充盈的室内及室外回荡着“母亲”声嘶力竭的尖叫声。
另一个比“太空舱”宽广、比手术室狭窄的室内,能听见“父亲”对着红色的灯光猛拍喇叭的声音,细雨被灯光映成红色,他却没有余裕去打开车窗感受雨丝的温度与味道了,室内仿佛被抽成了真空一般,只留下了一颗心脏鼓动的声音。
“太空舱”内的“孩子”无意识地打着鼓点,无论是“父亲”,或是装作“父亲”或“母亲”的女人的面前都只悬挂着红色的灯。
四小时后,微不足道的细雨仍旧没停,医院的停车场满座了,“父亲”只好胡乱将车停在了医院的门口,他小跑进医院,找到手术室,在门前一番混乱的询问后人偶般地左右摇摆着身体,绕了一圈又一圈,室外的雨声没有流进室内,但他清楚地听见了心脏与细雨的鼓点所重复的句子:
“你还没有准备好成为【父亲】。”
代替“父亲”与“母亲”角色的女人在一旁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如果紧张的话,要不先出去抽个烟冷静一下?我想你老婆应该比你更难受。”
他停下了脚步,木然地点了点头,疾步走出了医院的回廊,来到了一楼的门厅,就像是只是机械性地依照着固定的指令,就像是他平常放空大脑时所进行的耕作。
随后他将手伸进衣袋,发觉自己并没有带上香烟,于是他牙齿打着颤地走进了医院的便利店。
选了最便宜的烟,在“不要在医院范围内抽烟”的警示下点着头,他的余光扫到了几条巧克力棒,包装上印着并不太流行的红色毛绒怪物的动画角色的脸,他神使鬼差地从里面抽出了两条,放到了收银台上。发热的发票上显示,巧克力棒的价格比烟和打火机还要高出一倍,大概是为了哄骗孩童而制作的昂贵的噱头。便利店的门连接着医院的门厅,小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像是为了制造销量而玩弄的廉价把戏,而“父亲”却真真切切地感到有些刺痛。
他捏着巧克力棒和烟走了出去,在救护车行进的医院后门处啪啪地打着火,廉价的火舌点燃廉价的烟草,冒出廉价的气味,却又切实地舒缓着他廉价的神经。真正冷静下来以后,他似乎是才发觉自己正在医院,他顿时展露出了一副无助又窘迫的表情,但来来往往的人们并不在乎。因为没有人站在舞台之上,抑或是没有人站在观众席上,人们站在舞台之上或下合照的时候,没有人能看清其余人的表情。
他看向室外,一辆救护车正驶了进来,一个腿部血肉模糊的成年男性被架在担架上抬进了室内,随后绕着长廊进入了紧急手术室,“父亲”的视线随着那担架移动着,门轻轻地关上了,于是他无处可去的视线顺着走廊投向了空旷又坐满了人的门厅。
门厅的座椅在询问处前罗列成五排,像是电影院中的座椅。一些座椅上挂着供血管饮用的饮料,一些人一人占用了两个位置,一些孩子昏昏沉沉地睡着,看似是情侣的人肩并着肩……从问询处左方的门内走出来的护士叫了谁的名字,那人站起身来随着护士走进了左方的双开门中,下一秒,另一个手上打着石膏的人从问询处右方的门里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叠黑色的塑料纸张。没过多久,先前被护士叫走的人从右方的双开门里走了出来,而座椅上的人们也稀稀落落地带着不安的表情,逐个步入了左边的门。“父亲”恍恍惚惚地意识到,这间医院一楼的门厅似乎是一个环形的结构,各种功能的房间以问询处为中心排列在走道上,人们从一端走进去、做检查、治疗、然后由另一端又走出来,进行着一个又一个大同小异的循环。他并不会意识到这环形的走道似乎浓缩了一个人的人生的所有章节,但他仍会感到刺痛,因为已经烧到烟草末端的烟屁股在长茧的手指上烫出了一片红。
成分冗杂的不幸似乎充斥着室内,像真空的“太空舱”一般,叫所有人无法呼吸。
在漫长到近乎无限的时间里,“父亲”会一次次上楼,来到手术室门前,来回走动,下楼,去往后门,抽烟,或是吃掉买到的巧克力棒,观察着自己所无法意识到的人生的缩影,为之感到紧张,为之抓挠手上的伤口,为之抽泣,为之自言自语,又再一次上楼。
在漫长到近乎无限的时间里,“母亲”会一次次感到疼痛,感到乏力,感到困倦,她会听见医护人员试图唤醒她的声音,会察觉到自己的丈夫在焦急中选择了剖腹产,于是麻醉药在相比起分娩的阵痛而言微不足道的刺痛中流进体内,于是鼓胀的腹部被手术刀划开,于是她会闭上眼睛,直到下一次被怀疑她昏厥过去了的医护人员唤醒。
——于是时间来到了1月22日。
漫长的毛毛雨停了,室内传来一声响亮的、不知是哭或是笑的声音,手术室前的红灯变为了绿灯,医生擦着手走了出来,恭贺着孩子的诞生是在一个“昨天”与“明天”交接的时刻。“父亲”脱下了粘上烟草气味的外套,代替“父亲”与“母亲”角色的人为他披上了一件蓝色的毛绒外衣,说着“不要让孩子和老婆闻到烟味了”,室外搓着手的“父亲”想到:现在我是一个父亲了,而室内的“母亲”想到:任务终于结束了,代替“父亲”与“母亲”角色的人想到:嘻嘻,曲奇怪。
穿着“曲奇怪”的厚外套的“父亲”搓着手一无所知地走进了手术室,让本来已经快昏睡过去的“母亲”霎时间清醒地感到了无语,本该挂在嘴边随时脱弦而出的抱怨随之落在了地上,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父亲”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护士将“孩子”从“母亲”的怀里放到了他的手上,他不熟练地用手一下下地抚摸着,像是在揉捏着想象中的面团,衣袖毛绒绒的触感随之传到了孩子稚嫩而敏感的皮肤上。
有人按下了相机的快门,是孩子的婶婶。
“哈……”“母亲”长抒出一口气。
意识到沉默的时间过长的“父亲”结结巴巴地拣选着为数不多的词汇,似乎正准备拼凑出一句能减轻妻子压力的话语:
“外…外面,刚刚在……在下毛…毛、对…在……”
“——是在说毛毛雨(drizzle)吧,外面一直到刚刚为止都在下毛毛雨(drizzle)。”孩子的婶婶在一旁猜测着开口,“父亲”猛地点着头。
“毛毛雨,一直在下毛毛雨…从你被推进手术室到刚刚为止。”“父亲”深吸一口气,以更为顺畅的语句说着,他看着怀中白色毛巾包裹着的“孩子”,那实在不算是一张讨喜的脸,皱巴巴的五官挤在了一起,与想象中的面团没什么区别,但他意外地并不太讨厌这张脸,“孩子”闭着眼,“父亲”与“孩子”鼓动的心跳声仿佛粘在了一起,一上一下地作动着,发出声音:
“你还没有准备好成为【父亲】。”
“父亲”心虚地想要移开目光,但这个时候,本该只处于想象中的面团子——“孩子”睁开了眼睛,他们一时相接的视线中隔了一层薄薄的膜,他看到濡湿的眼眶与薄膜内蓄着一层圈落不下来的泪水,心跳声、以及某种他的词汇所无法形容的感情如同烤箱中膨胀的面团,充沛了那副本该感到疲乏的身躯。
“你还没有准备好成为【父亲】。”
“但是你可以给【孩子】取个名字了。”
不熟练的父亲轻轻摇晃着怀中的孩子,孩子眯着眼发出了一阵笑声,他确信,当他在手术室之外,而孩子从一个室内来到另一个室内时,也是这么笑的。
“孩子就叫崔斯特(Drizzt)吧。”父亲笑了,就像是从土中翻出了蚯蚓,就像是春天真正到来了一样。
随后,他听见孩子的母亲似乎也笑了:
“你还是难得这么有幽默感。”
——于是“父亲”成为了父亲,“母亲”成为了母亲,“孩子”成为了孩子,属于春天的毛毛细雨落在地上,成为了崔斯特。
同时,医院会给父亲打电话,请他将停在门口的车挪往别处,然后,父亲会发现雨刮上贴着罚单,因为他们拥有了一个珍贵的孩子。——不,当然是因为违章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