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赫淮斯托斯想起了逝去时光中与炉火相伴的日日夜夜。
一种难耐的酷热缠绕着他,他醒了。寒冷的黑夜已经过去,此时他正拖着那条残废的腿,蜷缩在世上哪篇未知的沙漠中。
他错过了沙漠的日出,此时红日已经顽劣地躲在流云后面,无休无止地向大地播撒着燥热的强光。赫淮斯托斯抬起头,眯着眼望了望天,阴沉沉的穹顶中,他甚至找不到一只飞鸟。这片他说不上名字的沙漠死气横陈,不安的气氛明晃晃地悬浮在空气中。
很糟糕,不是吗?昔日的火神如是想。幸好他还没有碰到任何熟人——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残破的躯体无异于是个巨大的累赘,只会拉慢他人的步伐。
火苗已不在听从他的号令。倘使没有神力,换做别的神灵,也只不过是无异于一个普通人。而于他只可能更糟糕。
他是个残废。
赫淮斯托斯终于感受到了沙漠可怕在哪里。而他已经这样度过了一天。
周围没有打火石,长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度过没有火光照耀的夜晚。再加上,沙漠的夜晚又是那么冷。
好在现在太阳升起来了,那股从地心蒸腾而上的酷热力量是他的旧友。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沿着昨天的路线——一直往东走,看看黄沙的尽头是否有什么等着他。
神话里赫淮斯托斯创造过一些黄金制的机器人小姐姐来帮自己工作,本文是从其中一个机器人小姐姐的视角来看赫淮斯托斯。文中剧情我瞎掰的,神话里没有
正文
赫淮斯托斯一向“不喜欢”反光的东西,尤其是那些可以映出他脸来的。比如说镜子。
有时候,我们会到凡间去采摘沾着晨露的鲜花,佐以桂叶编织成环。他往往会允许我们用花环装饰作坊的任何一个角落,但绝对不准我们碰他黯淡无光的头发。
他总是向我们强调,像他这样恐怖的奇貌无需再有点缀,再多饰物也只不过是徒增头顶的重量。
有一次我们想要作弄他,就把花环轻轻扣在他头上。他立刻像是受了极大刺激一样,伸出手往他脑门上抓。花环被他拉坏了,直接在他头上散了开来,桂叶和茉莉掉了一地,雏菊和桃金娘凌乱地挂在发梢上。他似乎还不满足,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把剩余的花瓣都甩了下来。我们围着他,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情感在心里偷偷地升起。然后他僵硬地挪了挪脚,对我们说:“好了,姑娘们,工作去吧。别浪费时间玩这种打扮游戏了。”这时我有点生气了,抓下他头上的残花狠狠丢在了地上。赫淮斯托斯睁着他略有浑浊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嗫嚅半晌才讪讪地从地上拈起一支蓓蕾夹在耳边。他故意丢开手杖,一瘸一拐地走回工作台,拧出一抹傻乎乎的微笑,然后再也没把头抬起来。
他是个奇怪的家伙。每当他闲下来,他的面色就会变得愈加苍白。只有把火钳塞到他手中,他的嘴唇才能渐渐恢复血色,众神的订单就好像他的青春之泉。他没日没夜地锻造,仿佛这才是他的全部。他热爱锻造,而且总能做到心无旁骛。只有偶尔的偶尔,比如我们和他闹了别扭时,他才会从逼自己的眼睛腾出点空位来观察观察我们。直到确定我们完全消气了以后,他才会回到初始的状态——别无杂念,将自己所有的热情投注给永恒的事业。
他确实自卑到不敢面对镜像中的自己,但他有一双难得的巧手。就是这双粗砺黝黑、骨节突出的手,小心翼翼将生命的魔力塞进我和姐妹们僵硬的肌体里,制造出一件又一件举世无双的器件。它们有的被高置在奥林匹斯神山,足以与诸神的荣光相配;有的则落入凡间英雄手中,在场场鏖战中大放异彩。他金子似的灵魂虽然被一张丑陋平庸的皮囊包裹着,但劳动者无论在凡人还是诸神中都是伟大的。
匠神,这是对于人类来说他存在的意义所在,是他必要履行的指责。但他爱这种无形的捆绑,并乐在其中。他永不熄灭的火炉里似乎燃烧着难言的隐痛,可透过腾起的浓烟,我和姐妹们却总能看见他在砧子前不停地挥动着铁锤,满脸含笑地注视着发红的铁块。
我当然无法参透这头野兽内心究竟想着些什么,毕竟是他创造了我们,而不是我们创造了他。可他是我们的缔造者,赋予我们思维和行动能力的家伙。他要对我们负责,而我们也必须为他服务,这是我们的义务。所以我们要关心他,了解他,然后才是完成他所要求的任务。
我们完全有能力替他工作。在诞生之初,我们就被他亲自赐予了常人难以匹敌的巧劲。但他从不会把他应做的劳务甩给我们。除非实在忙不过来,赫淮斯托斯甚至不会将重活交托。他发起火来会暴露出他性格中粗鲁的一面,但大部分时候,他对我们极其的温柔,他笨拙地关心着我们。因此大家并不害怕犯错,甚至有时会故意犯错。我们都清楚,只要没有祸乱人间,赫淮斯托斯总会无条件包容我们。
我清楚在旁人的眼光里,这个丑陋、粗俗的家伙似乎并不是每时每刻都那么讨喜。他弄臣一样行为似乎也只有调解气氛这一个功效。可是我们仍然异常真挚地爱着他,除了他发火的时候。毕竟,他是赫淮斯托斯,伟大宙斯与赫拉之子,人民的火神与匠神……他是神山上一位出色的手艺人,他的双手铸造过铠甲,也织造过生命。
也许也可以这样理解:赫淮斯托斯,他是父神,是我们的爸爸。
活动 卡洛斯的夏天
7月21号 晴
我在奥索湾停留时拜访了一位关系要好的前任同僚,在他转行干起海上运输业前,我们曾是默契十足的拍档。目前,他住在其祖父海岸边的旧宅里。老先生对浩瀚的碧波产生了厌恶,于三年前搬去卡铎王城,如今正在某处僻静的郊区颐养天年。
我知道这位好友平生好险,在我们共进晚餐时,他无意间向我提到:比起雇佣兵,他现在更愿意做一个海员。出于好奇的天性,我向他询问其中的原因,毕竟我清楚地记得,当初他转行并非自愿。
他告诉我,理由就是他偶然间听到的一个传说。这令我十分惊讶,虽然他平时一直表现得像一个幼稚的孩子,但绝不会为了一个街边流传的怪谈放弃这个梦寐以求的职业。最后,为了消除我的疑问,他将这个故事完整地转述给了我。我们在阴郁到不像夏季的旧房子里推杯换盏。
以上为阿特拉斯当日的日记
提摩西·阿佩思高举盛满啤酒的酒杯,向远道而来的老友致以问候。此时,坐在他对面的阿特拉斯·柯雷托还沉浸在自己的臆想,没有理会好友的盛情。
提摩西略显失落地擦了擦嘴,然后毫无顾忌地把阿特拉斯的熏鲑鱼送入自己嘴中。阿特拉斯的酒杯被横空袭来的不法之手碰倒,杯中酒液洒了他一身。“睚眦必报”的佣兵柯雷托这才反应过来,半报复性地在桌子底下踢了对方一脚。
提摩西一边佯作吃痛地捂着膝盖,一边挤出一个狰狞的表情:“你刚才可真是魂不守舍,你在想我刚才说的那个吗?”
“没错,小提姆。”仍没发泄完的阿特拉斯伸出手,从提摩西的汤盆里舀了一口龙虾什锦汤。
“小偷!”提摩西抓起银制叉子,在对方手腕上狠狠敲了一记:“真想知道的话就直接问我啊!”
“那你说吧。”阿特拉斯面无表情地揉着自己的手腕。
提摩西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视线飘向壁炉上的肖像,阿特拉斯随着他的目光探去。木柴在火焰里发出“噼啪”的声响,他发现画中老人的眼中流露着难以形容的温和与慈爱。
“是埃德加先生吗?真是惟妙惟肖……”阿特拉斯怔怔地开口。
“是啊,他可真是传奇!”提摩西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语气越发激昂。
“长久以来,我的老伙计阿特,我一直以为受人雇佣、征南闯北的生活才最适合我。
“海上运输一直都是阿佩思家的祖业,而且我爷爷埃德加•阿佩思曾是当地颇具盛名的大副。我是家中独子,把祖业发扬光大的责任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肩上。可我向来不爱服从纪律,这点你是清楚的,因为这个我可没少被你批评。
“在他们准备开始教我如何航行时,我毅然决然地扔掉了儿时的水手帽。爸爸妈妈立即明白了我的心意。我辜负了他们的希望,但我心里没有一点愧疚——心在陆地的船长无法远航,这点他们也清楚。
“得益于家长的开明,我成了你的同僚。他们担心我的安危,但更希望我活得了无遗憾。于是,我开始了与意外日夜相伴的佣兵生活。
“就如同咱们老大*所说,再危险的生活说到底还是美妙的。逛老街确实给我带来不少收获。说到这里,阿特,我不得不数落数落你。如果不是受到你的耳濡目染,我也不会染上四处闲逛的怪癖。所以,从某种意义上,你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两年前,我为了追寻那只昼伏夜出的人狼来到了绿谷镇。那里也是个海港城市,但与奥索湾有着明显的差异。那里的海浪绵柔不断,沙滩细软洁白。我生于奥索湾,滔天的巨浪伴我成年。绿谷镇温柔的海水令我陌生,我裸着双足在海边走,像个从未见过海洋的孩子。突然,什么东西碰到了我的脚。我低下头,是一个朗姆酒瓶,包装因暴晒而严重褪色,浸在水里的部分已经泡烂了。字迹几乎看不清了,只能隐约看见上面写着“红龙”。我曾听爷爷和爸爸说过,朗姆酒是水手的灵药,他们对朗姆酒的热爱超过地表上任何活物。我捡起酒瓶,发现里面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纸上血迹斑斑,因为时间的缘故,已经从殷红变成深棕。
“或许是遭遇海盗屠杀的水手为了求救而孤注一掷,选用这种可能性极小的方法换得一线生机。在没仔细阅读手记之前,我是这样想的。我仔细辨认那潦草的字迹,悄声读了出来。
“当我读完之后,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写下它的家伙或许已经堕为海上亡魂,他的死因我这辈子都无从知晓。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个坚定的声音在我脑中不断地回响。我口中喃喃自语,重复着那句话。
“‘不是人类的力量,绝对不是。’
“在解决了那只难缠的人狼后,我以受伤为借口休了一个长假。期间,我从未中断对那篇文字的研究。为了验证某个结论,我甚至找了当地的法医,希望能通过手稿上的污血断定他的死亡时间,但一切努力都是徒然。我甚至怀疑作者想表达的并不是他表面的肤浅,开始尝试用破译的方法寻找句中的隐喻,而不管我怎样地吹毛求疵,结果还是不尽人意……。”
“提姆,纸上写了什么?”阿特拉斯开口打断了提摩西的叙述。
“字不多。”他回答:“大概就是叫我们小心什么东西,我不清楚。写纸条的人很奇怪,有的自己端端正正,有的又那么潦草,而且端正的字都没他划掉了。”提摩西说。
“看起来不像是求救信号,你继续讲吧”阿特拉斯支着胳膊看向他。
提摩西再次端起酒杯啜饮一口:“咳,别那么心急,总要让我喝点东西润润嗓子。”
“字条上的只言片语萦绕在我心头,扰得我彻夜难眠。我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决定向我爷爷倾吐不快。自从我明确拒绝继承家业以后,我和他的关系就一直很紧张。他不像我父母那样大度开明,偏见和愤懑灌满了他的大脑,思想的冲突就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高墙。
“我认为这是个不错的谈资,想借此改善我们两人的关系。爷爷虽对我感到失望,但仍是爱我的,我坚信他会回答我的问题。我向他询问了有关海盗和塞壬**的轶事,并在署名前标上了“最爱您的”、“最诚挚的”以表自己的诚心。绿谷镇距奥索湾千里,为了快点知道答案,我特意借了安格斯的游隼。看着那鸟儿带着困扰我几日的烦闷‘嗖’地一声冲入云霄,我的心情立即释然了许多。
“我本想寄出信件之后就将这件事抛于脑后,但无奈上天又将我拉回了迷局。大约两周后,我在绿谷镇的跳蚤集市上瞧见了那本奇怪的剪报集。它不大,但很厚,纸页皱巴巴的,好像刚从海里捞出来,翻动时还有阵阵腐烂的气味。我承认,那本令人作呕的东西着实吸引到了我。好奇心让我忽视了那可怕的臭气,忍不住向小贩买下了那本书。
“我刚拿到手就忍不住翻阅起来。书上并非全是莱尔王国的报纸,还有些许难以辨识的单词,好像是某种失传的古文,也或许是哪家无聊的出版社自造语言来糊弄读者。我随意地翻着,突然,一个熟悉的单词晃进了我的眼睛。
“我赶紧翻了回去,眼前所见令我震惊。阿特拉斯啊,你猜我看到了什么———“玻璃窗”。我的老朋友,你露出这幅奇怪的表情完全是在情理之中的。我刚才只是解释了纸条主人想说的话,却没有把原话告诉你:他说,‘汪洋上的水手,休要重蹈覆辙!留心那玻璃窗!’我也明白这句话的莫名其妙,可我就是忍不住探究这诡奇的话语。然而,在书上,我只看到了一篇枯燥的报导和一幅无聊的插图——港湾中的一艘破船。我心里不由得大为失望,看起来,这对我一点帮助也没有。我用余光扫了一眼,‘失联轮船离奇回港’八大字映入眼帘。
“我的兴趣被提起来了,开始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这个故事简单点来说,就是大白天撞鬼。失联长达七个月的海船突然被发现停在港口,而船上却空无一人。”
“听起来和别的港口传说没什么区别,大部分时候往往是人在搞鬼。”阿特拉斯判断道:“而且说不定船在港口人还不是那么多时候就停在了那里,船长船员经历了七个月的颠簸,实在不忍再在船舱滞留,立即离船,导致旁人误以为这是一艘无人鬼船。”
“你等等,我把那本书找出来。”提摩西起身走向客厅的书柜,抽出了那本古旧的剪报集,将他摊开放在阿特拉斯眼前:“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据报导,当人们走进船舱,发现满地狼藉,每一扇舷窗的玻璃都碎了,船员房间里好像发生过打斗,门板上有几道很深的抓痕。厨房里更是可怕,厨师的尖刀被人插在地板上,一共六把。橱柜里的东西通通掉在地上,地上都是玻璃渣。
“阿特,你看看这张配图,厨房的配图。”提摩西指着照片的左下角叫道:“你看地上酒瓶的碎片!我绝对不会认错!和我捡到的一模一样。
“直觉告诉我,这两件事应该有着直接关系。那本书看起来十分古旧,那个漂流瓶看起来也已经在海上漂泊了很旧,新闻是发生在十几年前。那时我觉得自己无意间掘到了一个尘封多年的秘辛,心里说不清有多激动。但很快,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幼稚。当众多奇闻成串一个完整的篇章,就意味着这不只是一个流传在民间的小小怪谈———一切都是真的。碎片化的线索在脑中终于连成了模糊的答案,离真相越近,危机感和恐慌就越发猖狂。回到暂居的旅馆时,我被告知收到了爷爷的来信。此时的我还没从刚才的联想中回魂,战战兢兢地拆了信。爷爷出于担心写下了的警告不偏不倚地助推了我心中恐惧的浪潮,令我毕生难忘。
“我有预感爷爷的肺腑之言将对我大有裨益,但我几乎穷尽勇气才强迫自己读完。带着熟悉气息的信纸仿佛在熊熊烈火中燃烧,多在手里捏一秒就会被灼伤。我急忙将它扔开,整个人僵在木椅上,轻微的移动就让我寒战不止。
“他在信中再三强调叫我远离阴森诡异的海域,尤其不要在雷电交加的夜晚驶向海鸥飞行的相反方向。‘提摩西,我珍视的孙子。你虽不是海员,但总会接触大海。你要知道,你永远无法揣测海底下暗伏的蛇蝎毒计。它们咏诵的从来不是什么至美天籁,是勾魂摄魄的亡灵之歌。’
“‘你永远不会看清它的脸,早在你看清它们以前,你就会被那双具有欺骗性的双眼勾去心智,你的大脑将不属于你——在它们离开之前,都不属于你。你的手脚会随它们的意志舞动,而你对此不会有任何记忆。永远记住留心舷窗。我的孙子,我经历过那些事,一定不要步我的后尘。不要去想,不要去听!那妖物可能一直潜伏在海湾!’爷爷在信里是这样说的。
“我说不明白当时的心情,究竟是激动还是胆怯。冒险总是令我心往神驰,可爷爷的态度又让我产生了迟疑。‘我要弄清楚这一切。’当时我或许是魔怔了,在心里不停地立誓。我决定回到我出生的地方,我挚爱的故乡奥索湾。
“我断定我五岁时家乡发生的那场恐怖海难与爷爷提到的妖物有关,或许回到故乡搜集当年的讯息能让我获得更多线索。当我在踏上征途时,就做好了碰一鼻子灰的心理准备,果不其然,大部分人拒绝承认它的存在。在包括我爷爷埃德加·阿佩思在内被迫接受的人中,多数又在理智和恐惧的博弈中不堪重负,一命呜呼;那些足够坚毅可以忽视阴魂不散的梦魇的,至今仍活在世人怜悯的目光下,沐浴着耀眼的日光;而据我所知,余下全员则在奥索湾一家远离码头的疯人院度过余年。
“ 在对待精神病患者的问题上,奥索湾体现出了极大的包容,疯人院隐没在居民区中,平民和“疯子”一墙之隔。当我跨进打理得当的前院时,满眼都是自嘲,为了搜集一种甚至可能不存在的生物的资料,我真是踏遍了整个奥索湾。这听起来简直是你才会干的事,我的好阿特。
“我对这些与我祖父年纪相仿的老先生和女士们十分敬重,但我必须承认,向他们打探消息的确不是明智之举。我用平生最为谨慎的语气交谈,生怕刺激到他们本来就崩坏了的神经。他们似乎很欢迎我的到来,除了子女,他们或许再无访客。
“寒暄过程一切正常,这令我十分满意。于是,我开始切入正题时。这时,场面开始不受控制了。我自以为张弛有度的提问引起了老人们的集体恐慌,痛苦的神色浮现在枯黄的脸上,颤抖的嘴唇一张一翕,念念有词。我无法通过口型判断他们说了什么,心里兵荒马乱。我上前尝试着安抚他们。其中一位倒在我身上,蓝色眼睛中沉淀着惊惶。他死死抓住我的胳膊,话不连篇。要不是我穿着外套,那指甲准能陷进肉里。我没有照顾老人的经验,只好像哄小孩似的拍着他的背,动作尴尬又僵硬。我把嘴贴在他耳边,告诉他一切结束了。他瘦长的身体终于停止了战栗,眼神却仍透着悲情。
“ ‘求你!求求你!快让她停下来!。’他枯瘦的手指像鹰爪似的扣着我的肩。
“‘谁?谁停下来?您不要害怕,没人在哪儿……’我试图和他解释。
“‘不!让她别唱了!停下!’
“混乱中,我听见他们用近乎绝望的声音哀求。
“愤怒的护士将我当作引发骚乱的不祥之人赶出了疯人院。我心里也有愧疚,因此任由她们摆布。余生我恐怕都没脸(也没必要)踏进这里。老人们透露给我的信息与我从字条上的只言片语里推断出的大致相同,看来此次真是白忙一场。唯一能算作“收获”的,就是那东西的存在基本可以坐实。
“我走在寂寥的古道上,两旁都是斑驳的旧墙。现在是夏天,我却觉得有些发寒,脚步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跑出这个古老的居民区。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其原因并非是感知到异象的存在。阿特,异象一点也不可怕,我们又不是没见过。只是突然涌起的回忆令我浑身打起寒战。”
“那是什么?”阿特拉斯觉得自己也开始有点紧张了。
“在我小时候,大概是五六岁,总是有优美的歌声伴我入睡。那声音出奇的温柔,半梦半醒的我沉溺在虚无的梦幻里,根本没有意识到那声音虽然美妙,却极其陌生。”提摩西再次扭头仰望祖父的画像,惶恐之情已经爬上了他的眉梢。
“在第二天早上,我总是能在窗玻璃上看到淡淡的痕迹,看上去像是蹼爪贴在上面留下的。”
“阿特拉斯,一切已经很明确了。她一直都在,说不定现在正贴着玻璃看着我们。”
提摩西刚讲完自己沉重的经历,如释重负地瘫在椅子上。
“我觉得她会喜欢你,她看你的眼神真是意味深长。”
阿特拉斯的脸顿时煞白,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窗户。
“别紧张,老朋友。”提摩西朗声笑道:“我和你开玩笑的。”
阿特拉斯喝了口酒定了定神,开口道: “提姆,你…你已经把一切搞清楚了,为什么还要去当船长?”
他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说不出话,脚软得近乎瘫痪 ,他起抬头,难堪地对上提摩西的目光。
“唔……这个……”提摩西比划着手势解释道:“我一生都在追求冒险,你我共事多年,应该比谁都清楚。况且,我仔细想了想,也不该让阿佩思家的祖业断在我手里。”
“………海洋!可是那些东西来自海洋!来自你日夜必往的地方!”阿特拉斯的声音中夹着不解,手中酒杯一时没拿稳,掉在了地上。提摩西愣了一会儿,讪讪地捡起替他木制酒杯。
“你还好吗,阿特?”提摩西走到他身边悄声问道。
“嗯……还行。我倒没有那么害怕……”阿特拉斯缓缓开口。
他转过头,向他忧心的好友抛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我可没过你如此抓狂,老城管。提摩西在心里偷偷说。
“听着,老朋友。”他把双手搭在阿特拉斯的肩膀上,用极其平静的声音回复道。
“我能明白你的不解,可我一直都是一个愚蠢的开拓者。那绿色阴影的去处已成旷世谜题,而我又没有理由去畏惧海底的滚滚暗流。”
*:老大指提摩西和阿特拉斯所在佣兵团的团长,提摩西虽然已经离开了很多年,但还是以“老大”来称呼他。
**:这里的塞壬就是指传统意义上的海妖。
阿特拉斯还没意识到san值的重要性时发生的事
第一人称x
我加入“银水獭”以后经常与异族和精怪为伍,因此遇到吸血鬼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我与他们中的少数交过手,不容小觑的威力提醒着我,他们是可敬的对手。随着接触的吸血鬼越来越多,我不免开始追溯我与异族的渊源。令我自己也感到惊讶的是,就算是那个把我打得重伤,在床上躺了半个月的吸血鬼,给我的印象也不及最初见到的那家伙所留的万分之一深。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在记忆中他似乎并未自报姓名。我是在何时见到他,那时是几点,地点是哪里……诸如此类微小的细节,早就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碾碎在记忆的齿轮下。我和他只有短暂的交集,这么看来,我们甚至算不上朋友。正是因此,这段经历显得更加离奇。我曾对他抱有幻想,仅仅出于对生命的渴望——希望他接近我的初衷只是近距离观察他不常见到的种族,绝非取我性命。但是,随着年岁增长,他接触我的动机似乎也变得有些无所谓了。那片古老的村落在我的记忆中渐变朦胧,他苍白的皮肤和亮金色的头发却反而更加清晰。对过去一次次的追怀让他更为猖狂地出现在我的梦境中。在某些多梦的夜晚,我开始厌恶我自己对人与生俱来的信任感。我不常跟人提起他,也不常提起我的梦境,“我不希望你们——我的同僚,误以为我对那家伙抱有亲切的情感”。
即使嘴上这么说,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口是心非。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对他的好印象有些莫名其妙。这种感情如果过分强调,就显得有些矫情恶心了。所以我只敢在失眠的夜晚,譬如今晚,把真实感受写在羊皮纸上以作发泄。
见到他那年我好像已经有17、18,不清楚还在不在“孩子”这个范畴,但一定是个愚蠢的少年。当时为了历练,我已经离开父母,开始我毫无实际的周游,每周一封信是父母妥协我幼稚行为的唯一要求。在平常,这种要求很容易就能满足。但假如身处偏僻荒凉之地,比如那个地方,完成这种简单的要求就显得有些困难了。我初踏上那片土地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地方估计没有邮局。”
那地方确实不是块发达的聚落,翠绿的林场覆盖了大部分土地,接下来凡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是荒地,偶尔会有几块农田。农田里的作物也没什么好势头,看农民的样子就能得知那年的光景并不是特例。还记得就在我动身离开那地方时,无意间听老农们抱怨说不能指望这贫瘠的土壤上孕育出什么硕果。
我向农民打听了邮局的位置,他们轻描淡写地告诉我只需穿过那片深林就能到达本地最富有的城镇,发达文明和古老村落只有一林之隔。我心中虽有疑虑,但仍然踏入那片幽静之地。可我小瞧了那片树林,盲目和粗心让我自食恶果。它似乎漫无边际。我进去的时候骄阳正当空,金辉投在墨绿色的叶上,林内树影斑驳,这让我身心愉悦。起初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在这苍翠的风景中迷失,心中并无焦急。当我开始有些摸不清方向时,暖洋洋金灿灿的阳光变得有些黯淡,抬头望去,透过树枝间的空隙,我看见杏黄色的云霞在绯红的穹顶中游动。此时,我开始有些急切,但不想原路重返,只是加快了步伐,继续穿行在自然的迷宫。再后来,夜晚完全地更替了黄昏,世界再一次被星月和黑暗统领,而我依旧在林中徘徊。“该死!我迷路了!”我在心中想。
月影浮动,晚风吹过树叶发出“唆唆”的细响。耳畔响彻着寒鸦刺骨的啼叫,我忧心忡忡地走着,这萧瑟阴森的丛林在我看来荆棘密布,白天的静谧恬美半点全无。“该死!该死!该死!”我手中攥着信,皱着眉头快步向前走。黑暗让我比往常更加一惊一乍,但惭愧地说,我竟对身后细碎的脚步声毫无察觉。胆战心惊地在黑暗中一阵摸索后,我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去路。此时我的力气已被恐惧消磨殆尽,再也无法向前走一步。我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地,身体被疲劳支配着。今夜月色甚美,可我毫无欣赏的雅兴。我挪了挪身体,靠着一棵大树。客观来说,我不是个悲观的人,但我不得不考虑最差的结果——我这辈子都出不去。我环抱着膝盖,头沉沉地垂在双臂间。
“真要命。”我咒骂道。为了虚荣,我固执地压抑着情感。但即使我没有真的哭出来,我也在那天露出了我有史以来最为软弱的样子。
“怎么?不哭出来吗?哭出来会好许多。”
我被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表情与其说惊恐,倒不如说是惊讶。我十分自私地希望是一个和我有同样遭遇的年轻人,带着些不该有的期待循声看去,惊喜之余甚至自动忽略了他那些奇怪的问话。
但出乎意料,眼前的人完全不像一个旅客,也不似一个绿林。当然,也不像一个想给家人寄信却迷路的年轻人。总之,不像任何一个可能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的人。他是我见过最精致的男人,装束也令我惊叹,剔透罕见的宝石胸针暗示着他的非同小可。“精致”这个形容词虽然有些奇怪,却是形容他的最佳形容词。他站在银白色的月辉下,倚树而立。一瞬间我甚至怀疑他使用了巫术来让自己举手投足都完美华丽。他的金发被深蓝色的缎带绑在一起,穿着漂亮的绣花大衣,丝绸的皱边里衫似乎是我这种粗人打拼一辈子也买不起的。我站起身,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
他没被我无礼的行为激怒,(估计是习惯性地)拍了拍身上的大衣,十分友善自然地向我走来。
我倒吸一口凉气,惊惶地往后退。在他咧嘴轻笑的时候,我看见了明晃晃的尖牙。我遇上的确实不是什么常人,是黑暗中诞生的珍奇种族,是吸血鬼。那时的情况和现在不同,吸血鬼和人类之间的结界尚未被破坏,在人类活动的区域出现吸血鬼几乎是不可能的。虽然我就连对第一眼见到的陌生人都会产生信任感,可我潜意识觉得面前这位似乎不会在意一个在幽林徘徊的作死小子的生死。
他比着手势让我放松下来。“放心,小伙子。”他的眼神充满善意:“我很饱,不会咬你。”我惊慌失措,不知道该对这位陌生的吸血鬼抱有怎样的感情,戒备还是信任?我礼仪性地松开紧握剑柄的手。相信他也从我的脸上读到了不安。他将双手负在身后。往后退了一步,脸上仍然带笑。
“哇奥,我第一次发现我长得这么可怕。”他打趣道。
“我……我只是第一次见到……吸血鬼。”我壮着胆子,断断续续地解释。
“这样啊……”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信上,随即又像是觉得不理貌似的移开了视线,脸上泛着不可思议的红,好像是为刚才的行为感到抱歉。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举动让我对他产生了些好感,甚至觉得他是个可爱的朋友。他一只手抚摸着另一只的手背,悄声说:“假如你要去邮局,你的方向反了,你要往北。”
“谢……谢谢!”我完全不知所措,甚至为刚才的戒心感到惭愧。
“你现在最好别走,还有好长一段路。”他慢悠悠地补充道:“虽然有些不中听,可我觉得这么走下去你还会迷路。”
“啊?那……那我就在这等到天亮?”我问道。
“你最好还是现在走回去,第二天再按我说的路线走。抱歉假如是在白天我就无法领你过去。”似乎察觉到我没有原先那么警戒,他又向前走了两步:“现在我带你回去。”
“卧了个……哦我是说……谢谢。”我有些尴尬,惊恐之下险些爆粗。从看见他开始,我的立场就很被动。我可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恩惠。毋庸置疑,面前的家伙热情地可怕……
“走吗?”他比了个“请”的手势,我佯装镇定,僵硬地走在前面。“阿特拉斯•柯雷托,你又不是小丫头,那么怕干什么?!”我在心里骂道。出于安全方面,我常试探性地回头。我发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视线接触不满一秒我就慌张地回过头。突然,我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比起“不安”更像是“害羞”,羞耻感顿时如林中的寒雾似的笼罩着我。似乎是被这种感情左右了思维,我那时竟丝毫没察觉到异样。他盯着的是我半露在空气中的空荡荡的脖子,甚至不经意地咧嘴舔了舔长长的獠牙!他有几次很明显地靠近我,我察觉得到。但就正如前文所说,我没意识到着昭然若揭的目的,只是比先前更加紧张,身子绷得更紧,往前快走了几步甩开了那蠢蠢欲动的家伙。
令我匪夷所思的是,他真的把我带了出去。事实上,他杀我,或者仁慈点,咬我的机会多的是。事先申明,我只是对他的行为表示不解,对行为的疑问并不代表对行为的否定,毕竟我还很年轻,生活虽然艰苦但是还算美好,我还是很想活命的。那家伙不可能硬撑到天亮,因此催促着我赶紧走。可是疲倦写满了我的脸,再加上前几天也没好好休息,我的动作又是含糊又是拖拉,好像地上有什么东西死命拽住我的双脚一样。至于脸色,我不知道那张脸是怎样的模样,不过看起来一定很难看。虽然我没叫苦(我实在太想马上出去了),他却仍叫我停下来休息十五分钟。我在疲惫的时候向来睡得很死,况且那时我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我是个盲目信任别人的人类臭小子。关于作战经验,那时我什么也没有。他完全可以在那时取我性命,我说什么也不会相信他那样的吸血鬼不能扳倒我。
而他却像是放弃了他酝酿已久的计划,任由我坐在树下挨着他睡上了十五分钟,然后把我送出去,再在一天后把我带到邮局。脆弱的脖子肯定不止一次暴露在他的视线里,但他没有下口,非常仁慈地没有下口。我感觉地到他本来是想用我来果腹的!兴许他是觉得我这样的年轻人确实是应该多活一会儿,又或者他其实是把我当做朋友的(我希望是,但可能性不大)。总之他留了我一命,还帮了我两次。于我古怪的逻辑,和这些相比起来,他最初打算在我身上实施的手段,似乎已经渺小到等同一颗沙粒了。这挺叫人佩服的,他抑制着他作为一个吸血鬼对人血的渴望把我送到另一个小镇,或许于吸血鬼而言,有些惺惺作态,但于我,这个因他的克制而逃出生天的人类,这绝对是好事。
我相信“当局者迷”,这半句话如今和我的经历十分契合。
我写下这段话的一个理由是因为我不想让那么多感慨烂在心理,另一个理由是我又一次梦到他。与以前不同,以前我顶多梦到当年的情景。而今天的梦却十分诡异——夜色如初,我却不在当年的树林里。我在一条暗巷中,一条因常年照不到阳光而阴冷晦暗的暗巷。我本能地往巷子深处走,左手高高举着油灯。仅过了一会儿,我走到了尽头。回过头,我发现他在我身后,衣着光鲜。虽然我只认识他两天(严格来说是两个晚上),但我很清楚在外表这方面他绝不允许自己有半点差池。他俊朗的面容未有半丝差异,只是眉毛因不耐烦而轻锁,和当年和颜悦色的样子不一样。奇异的是,我并没有惊讶,甚至没有询问问题,只是魔怔地向他走去,仿佛他的出现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他见状立刻规规矩矩地站直,眉头终于舒展开,又露出了他能将人毫无防备地引入陷阱的那种微笑,他叫我阿特拉斯,可我根本没告诉过他我的名字。我在梦中沉思,然后他开口,用轻飘飘的声音在我耳边说道:“要打仗了,阿特拉斯。马上要打仗了。你要留神……”
然后我醒了。
那条巷子的每一块石砖看都十分熟悉。我在梦中并未发觉,但一旦脱离梦魇的束缚,就很快能在记忆中找到这个地方。那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地方,即使我已久未踏足,可仍然清楚地记得它,那是我远在他方的家。
我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我不觉得自己会梦到未来,但我很难忽视这个梦。自从我加入“银水獭”,就觉得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也许并非是小事,我这么想。
就算我不愿承认,但噩梦总能给我正确的提示。
总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