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还在下雨。
来自高空的雨珠一滴接一滴的击在坚固的玻璃上,落声连绵不绝。这本是最佳的白噪音,但听着它的那个人毫无睡意。
坦普塔翻了个身,半坐起来。
白发的恶魔在自己的栖居地露出了银白的卷角。祂像是觉得寒冷一般抱起双臂,长且尖利的尾巴微微甩动,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恶魔也会失眠。坦普塔在心里嗤笑。真是稀奇。
这个时间的城市已经进入了深眠。窗外的灯光寥寥无几,只有偶尔的几辆车的灯光投射过来,使挂在窗户上的雨珠反射出几片亮闪闪的碎光。室内的温度是稳定的温暖,以致于与窗外的冷风产生了明显的温差,薄薄的雾气附在玻璃上。
坦普塔歪过头,心中突然冒出了幼稚的想法。祂翘起尾尖,轻轻的划过玻璃,水雾被拭去,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祂随意的晃动着尾巴,一会儿画一对卷角,一会儿画一个符号。最后,尾巴的动作停止在刚刚画出来的爱心上。
愚蠢透顶,祂居然下意识画了一个爱心。坦普塔本想立刻把这颗歪歪扭扭的心划烂,抹掉——什么都好。但是祂只是直直的看着它。
尾巴尖像是不听祂使唤了一样。此刻它是一个艺术家。
A——l——b——e——r————
和一个可爱的小“t”,以花哨的弧度给这行在心心里的小字收了尾。尾巴晃了晃棘刺,垂了下来。
坦普塔看了这行字很久。最终还是没舍得把它擦掉。
“你是谁。我从未见过你。”
“....我是恶魔坦普塔。”
恶魔银白色的眼向面前微笑的人看去。那人垂下眼,撩过耳鬓的碎发,在周围破碎的空间碎片的照映下显得十足的...美丽。
坦普塔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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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普塔,你是代表什么的恶魔?”
那人站在坦普塔的身后,指尖抚过坦普塔蜷曲的银角,像一阵风。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叫坦普塔,是一只恶魔。”
“...没有关系,这代表你独一无二。我们由虚无诞生,而你有她给你的名字——坦普塔,有没有人说过你眼睛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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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要遮住眼睛?”
坦普塔不由的摸了摸祂脸上束着的白布。抬头试图解释。
“——我在这边。”
声音的来源渐渐靠近,那人牵住坦普塔的双手将祂指引向他的方向。他的手很暖。
“....我好像病了。我看到一些东西以后就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胸膛里的东西跳个不停,好像总有人在我耳边说,‘拿到它,它是你的’。我感觉很难受。”
“你看到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一切。”
轻微的笑声从坦普塔身前传来。坦普塔的双颊被他温热的手划过,那人解下了祂的眼罩,坦普塔的银眸露了出来,带着宛如凝固的光彩,像一面流镜,倒映出了那人的面容。
“服从本能,坦普塔。你可是恶魔。”那人几乎要控制不住笑容,他大笑几声,牢牢的抱住了坦普塔。“都是你的。坦普塔。这个世界都是你的东西,这并没有什么好羞耻的。”
“你可以拥有一切,不要再压抑自己的欲望了。”
坦普塔靠在那人温暖的怀抱里,沉默良久,闭上了流光溢彩的眼睛。祂胸膛里的东西像是疯了一样的跳动着,比任何一次都要激烈。
那么,你也是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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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普塔,这场疯狂的战争就快结束了。”那人轻声说。坦普塔与他望向一处,远处的天空上各色光芒不断闪烁,云层中隐约可以映出几个漆黑的身影。
“最后的幸存者....最初的神,就要出现了。”他喃喃着,脸上是坦普塔陌生的忧虑和恐惧。
“你怎么了。你在发抖。”坦普塔不解的抬头,试图抓住他的手让他镇定下来。“是因为害怕他们伤害你吗。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那人看着坦普塔,眼里的悲伤深不见底。
“....坦普塔,坦普塔.......我不该束缚你的,早在那个女人向你发出邀请的时候我就应该放手的。我能看出来,你是因为我才拒绝的。”那人回身,紧紧的抱住坦普塔,身体的颤抖弱了下来。坦普塔茫然的眨眨眼,感觉肩头像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打湿了。“你明明这么强.....你本来有成神的机会的。你本来不用经受这一切的。”
“——”坦普塔抬着头,视线夸过那人的肩膀望向天空,灰黄一片的天空。
“我会帮你的,坦普塔。一定有办法的.....”哽咽的声音这么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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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跑!!!我会保护你的!!”坦普塔嘶吼着。祂的身后的空间已经寸寸崩坏,像是碎银般的破片飘散在这小屋中。坦普塔用所有力量压制着空间的破碎,祂身体接触虚空的地方已经有一些被吞没,正一股一股的流着血。恶魔咬紧牙关,尽力抬起头,向还站在原地的人儿大吼。“跑啊!!!!!”
“没用的,坦普塔。”那人笑了,泪水滑了下来。“整个世界都在崩坏。这是新神的意志。新的世界不要我们。”
“这里已经是世界上唯一还完好的地方了。等这块地方也化作虚无的养分,新的世界会从我们的尘埃上诞生。”坦普塔近乎恐慌的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勉强保持着的微笑显得绝望又凄凉。“这就是现实.....也是我不久前看到的未来。”
“坦普塔,我是代表预言与星象的恶魔。在古恶魔里我是最弱的一个。本来我活不到今天,但我利用了你。我利用你的感情让你保护我到今天,到世界尽头。”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坦普塔沾着血液的脸颊。他的手很冰。“这就是恶魔。满口谎言,狡猾奸诈,表里不一。我明明知道很多,但我几乎什么都没告诉你。”
坦普塔以绝望的眼看他,祂的力量已经全部用在了自愈和阻挡虚无蔓延上,祂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但我曾经说过...我说过的。我唯一会兑现的承诺,我唯一的真心。我会帮你,坦普塔。”他的泪痕已经爬满了面颊,常微笑的唇没有一丝弧度。“听我说,坦普塔,你是‘贪婪’。是世界之初便存在的恶魔。一定一定要记住这点,即使遗忘了一切,也不要遗忘这个。服从你的本性,这才是恶魔的生存之道。”
“在新的世界,带着你本性的贪婪和我的祝福继续活下去吧...即使这个祝福来自一个虚伪的恶魔。”那人从袖口抽出他银色的小刀,刺进自己的胸膛,吐出一口血后喃喃着晦涩的咒语,急促的音节像流水一般顺畅。
坦普塔的后半个身子已经消失在了虚无的吞噬下,祂堪堪站着,不敢置信的看着从那人身上的光点慢慢飘向了祂的方向。虚无对祂身体的吞噬似乎慢慢停止了,融化的肌肉慢慢重组,新生的肢体在虚无的浸泡中微微颤抖。献祭古恶魔生命的邪恶魔法,竟然能暂时挡住本源虚无的影响。
祂的血流到了眼睛里。即使眼角绽裂,也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了。小屋的碎片在虚空中漂浮,那个常常微笑着的人融为了虚无。
坦普塔在无感的虚空里痛哭。祂的世界和虚空一起包围着祂,静静的,候祂坠入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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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
白色长发的人转过身,银眸像是凝固的流镜。
“我是坦普塔。代表贪婪的恶魔。”
这一回,坦普塔没有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