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起来,寄月是不太记得在滨海一村度过的岁月的。最初或许还有一些散发着檀木香味的回忆,随着十多年的时光流转日渐稀薄。终究是随着寄月长大成人,融化成早春时节的霏霏细雨,隐入连绵不绝的雾里了。
幸而云开雾散终有时。重新踏上故土,寄月的脑海中才一一浮现出令人怀念的模糊轮廓。她像是打开了尘封在床底下的铁皮盒子,还没来得及擦去表面的锈迹,那发条还没卸下劲的青蛙就自己从缝中钻出来、蹦跳着扑进她的怀里。过去再怎么不懂爱护,如今再见也多了几分怜惜。
有关滨海一村的回忆之于寄月就是这样一只玩具青蛙。要强如她,险些连眼泪都没忍住,兀自红了眼眶。她任白淑燕牵起手,用皱巴巴的皮肤摩挲她的掌心。一瞬间她感觉心被钻了空子,内里那块柔软的地方膨胀起来,于是几天来积攒的委屈与焦躁忽地变得轻飘飘的,不再压着让人感到不快了。
不过,这也不意味着诸事顺遂。
久别重逢的欢喜没能让寄月遗忘先前遭遇的种种蹊跷,更何况重逢带来的也不只有喜。在寄月陪过老太太唠家常、访邻居、打扫房间,又顺着对方的心意依次吃了茶点、正餐、水果、甜点、夜宵之后,寄月终于忍无可忍地谎称舟车劳顿睡眠不足,溜进卧室躲清净。
“我这一觉可能会睡到中午。”关门前,裹着大花被的寄月装模作样地打了两个哈欠, “您看完电视剧也早点休息,明天见。”随即扑上了床。
等门外的脚步声走远,寄月才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她把头闷在被子里,小心不让按键发出声音。松妈妈寄来的彩信并不在收件箱里。寄月又反反复复翻找几遍,挨个浏览过短信目录下每一个分页面,忽地发现不对劲。
“为什么只剩一年前的记录了……”
隔天一早,寄月再次翻看手机确认前一晚看见的不是幻觉。她先是找来白淑燕订阅的报纸,又打开收音机听了气象预报,最后和学校的亲友通过了电话,终于确定了“自己其实是回到了一年前”的猜想。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好像被命运之神选中了!”确认穿越事实的寄月第一反应是兴奋地给刚刚怒挂电话睡回笼觉的友人发去信息,然后就被白奶奶邀去公园爬山(美其名曰随便走走)了。几小时后收到“晕,你没事吧”的回信时,寄月早已把新鲜感弃之脑后,气喘吁吁地在爬坡路上领悟到“即便如此,日子还是得照常过”的人生哲理。
冬雪消融后又过了一段时日,寄月的寒假也将消耗殆尽。寄月就读的大学离滨海一村有足足一天的路程,她姑且决定还是先搬回寝室生活。不过学校规定只要作业按时交、考试分数够,出勤反倒无所谓,遂让寄月得了便宜。
白淑燕对寄月隔三差五的来访并未生疑,偶尔有次问起,寄月谎称“这学期在附近的城市实习”,“生活费不够,想节省开销蹭饭吃,反正近”搪塞了过去。于是白淑燕就举起筷子的粗头,轻轻敲了敲寄月的脑袋,笑骂一句:“就你精!”显然喜是远远多于恼的。自那以后饭桌上的菜色,比起从前也更丰富了些。
唯一美中不足的只有桌边的成员。
清明节前夕,寄月趁着课业轻松,索性把小假做成长假提早离了学校。抵达滨海一村的时候,白淑燕正在厨房煮着皮蛋粥。但这并不是专门给寄月准备的接风餐,而是陆小路的早饭。
“所以,这人怎么还在?”
四目相对的瞬间,寄月的笑容迅速垮下来。她闭着牙关,故意让本就不求答案的问话变得含糊不清,省得白淑燕听见了还要念她“没礼貌”。但陆小路却像是听懂了,而且脸上似乎也写着同样的疑问。
“哦哟,我都忘记了,小娟是今天回来呀。”察觉不到硝烟的厨房里,听到动静的白淑燕关掉了灶台的火,招呼小路端碗过来盛,“小路一会儿要赶车上学,先吃先吃,不用管我了——小娟路上饿不饿,也来吃点东西?——你陆奶奶跟团爬黄山去咯,说是要看什么‘云海’。本来陆奶奶说我们三个一起去,我想小路不愿去,你估计也要回来,索性陪小路留在家里‘留守’了。”
陆奶奶是隔壁家的邻居,和小路不同,她是会把寄月喊成“娟儿”的不拘小节的人。寄月穿越第一天误闯的就是陆家的院落,事后为了澄清误会,白淑燕还特地带寄月去隔壁打了招呼,一起吃了晚饭。寄月起先以为吃饭也是礼数的一环,心想给老人家添了麻烦,还很过意不去;连吃几天拼桌饭后幡然醒悟,明白这不过是老姐妹互相解闷的日常,悬着的心就放下了。
“小娟,趁热来吃啦。”或许是觉得有趣,白淑燕特别钟意老姐妹起的外号。寄月不做驳老人家乐子的扫兴事,也就由她去。
寄月洗了手回来,白淑燕已经盛了粥摆在桌上,连带座位都安排好了。好在陆小路的碗快要见底,估计很快要走,寄月就顺从地在边上的位置坐下。
白奶奶的小饭桌今日菜色也很丰盛,有点缀着绿色嫩芽的拌豆腐,松松软软的炒鸡蛋,封在保鲜盒里的腌菜。寄月夹起一筷裹着绿色的炒蛋,吃进嘴里才发现里面是香椿。她赶紧扒拉两口粥,又喝了半杯水,总算是把那股她吃不惯的怪味压了下去。
“呃,怎么都是香椿……”
识破了菜肴真面目,寄月终于注意到桌上的都是她讨厌的香椿。她哭丧着脸把筷子伸向唯一没被香椿污染的炸馒头片,决定等陆小路走再撒娇让白淑燕给自己开小灶。
陆小路倒是不挑食,所有小菜挨个尝了,下桌前还麻利地收拾了自己的碗筷,看上去比她这个孙女还熟悉这个家。白淑燕自然是不会让小路洗碗的。于是小路谢过老人家的好意,背上书包道了声别。但寄月听见,临走时他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音量说了句:
“不劳动者这么挑?”
寄月认为,陆小路是故意惹自己生气,所以阴阳怪气完立刻撒开腿跑了,像是生怕被寄月缠上。寄月懒得跟他一般见识,但话糙理不糙,内心便生出几分纠结。
事实上,寄月不介意向白淑燕上交伙食费或是补贴家用。自打穿越以来,由于有了去年的经验,即便不买彩票,日常开销少走弯路就自然而然地让寄月省下一笔钱。加上寄月常常跑来滨海一村,出游与娱乐的费用也免了,手边反而有闲钱。不过一来白奶奶宠爱小孩,多半不愿意收;二来寄月蹭吃蹭住的借口就是缺钱,圆不过去。思来想去,寄月只能殷勤地揽下跑腿的职责。
周六的早晨,寄月拿着白淑燕抄下来的地址字条,跨过小半个滨海一村寻找“花店小景”家的院子。她事先拜托住在附近的盈盈陪同,免得自己人生地不熟的迷了路。谁知盈盈也是个不记路的主,两人一路“是往这走吧?”“好像是吧?”“大概吧!”,竟也在迷迷糊糊地转到了目的地。
这多半还是归功于白一景的院子在附近一带十分好认。虽还未到蔷薇盛开的时节,碧绿的枝条上已经结了不少欲放的花苞,争先恐后地穿过围墙缝隙衍生到外侧,长势极好。寄月按响门铃,报上是替奶奶来取花的来意。白一景看起来与寄月年龄相仿,见到面生的寄月时困惑了一会儿,很快被寄月塞过去的两个保鲜盒打消了疑虑。“哇,是萝卜糕啊!”他举起盒子从透明的底部窥探进去,然后又看了看另一盒,“还有腌菜!”
“我奶叫我带给你,家里做多了吃不完。”寄月将白淑燕的说辞复述一遍,末了,又好心加上自己的注解:“那个是香椿。”她指着腌菜的盒子。
白一景道了谢,高高兴兴地挑了一丛胭脂色的蔷薇替寄月装进盆里。一旁的林盈盈忽地“哦”了一声,轻轻拍了下手掌:“是小路摘的那些吧。居然可以做腌菜啊!”
寄月捕捉到了关键的字眼,抿了抿嘴忍着没问,表情却把想法出卖了个干净。盈盈没察觉到她纠葛的小心思,只当寄月在状况外,于是又体贴地补充道:“前几天我和郝先生在河岸边散步的时候刚好遇到了!那一带好像很容易长野菜,郝先生说还见过荠菜啊蒲公英之类……诶,”她突然想起什么,声音小了下去,“不过会不会有狗在那边……”
“洗过就没事了吧!就当是天然肥料。”白一景乐观地笑笑。他把花盆递给寄月:“能种在能晒到阳光的地方最好,半阴也可以。记得按时浇水,让土壤保持湿润,估计再过半个多月就能开花啦。”然后又转向盈盈,“你没带盆来吗?”
“我想要一束,”盈盈张开手臂比划,“上次在娟娟家看到的,客厅里装饰着好——大一束花。我也想要那样的。”
“……等下这个名字到底是怎么扩散出去的。”
寄月刚刚默念一遍把嘱托记住,听见盈盈的称呼猛地抬头,有些哭笑不得。后者则狡黠地眨了眨眼:“哎呀,不是挺可爱的嘛。”
“是这样吗?那好吧。”寄月很轻易地被说服了,完全不做挣扎。此时此刻她心里惦记着更让她在意的事,旋即突兀地扭转话头,“对了,你刚说河边长了荠菜?具体是在哪里?”
取了植株回去,正是午饭的时点。寄月的手已经沾了泥土,索性先抱着花盆搬进了院子,回来才注意到餐桌中间又摆着那该死的时令菜。这到底是摘了多少回来。寄月暗暗腹诽,心情复杂地望着盛香椿的玻璃器皿,又像是透过器皿在看坐在正对面的陆小路。陆小路被她的眼神惹得心里发毛,费劲咽下一口饭菜后忍不住出声:“你干嘛呢。”
“没事。吃你的。”
无论如何,让寄月向冤家服软是绝对不可能的。她松寄月就是憋死,憋得难受坏了,良心狠狠不安,也不会主动对小路示好,更遑论求教挖野菜的方法。吃过饭后,趁小路陪着白淑燕在院子里种花,寄月偷偷摸摸翻箱倒柜,最后只带了一只塑料袋和一副手套出门了。
根据盈盈的描述,发现荠菜的位置就在中村与西村之间的河畔区域,靠近桥的附近。寄月顺着陆家后边的小径穿过去,没走几步视野便开阔起来。
滨海一村的河是一条外流河,由东向西形成一道弧线,像是兜住了整个村子。河边虽然修了混凝土的步道,河岸仍然保留了原本的草皮,未加修饰,在春意尚未渗透的四月初呈现出一片斑驳。寄月步行到桥边,微凉的风从河面上吹拂而来,晒在午后的日光下倒也不觉寒冷。她环顾四周不见人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要是被人撞见总是尴尬的,就朝着河往下走了点,企图用坡度遮掩自己的身影。
出门前寄月没找到多余的园艺工具,又不想惊动白淑燕,于是在路上捡了一截一元硬币粗的短树枝作为代替。她在一片茂密的绿荫前蹲下,仔细分辨眼前的植物,更换了几次位置后,总算靠着锯齿形的叶片认出了荠菜。
在装了小半个塑料袋后,寄月直起身伸了个懒腰。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令她腰酸背疼,更别说还要小心保持平衡。
“哇,是小松姐!”
正当寄月伸展着腰背时,上方忽然传来了声音。寄月来不及放下高举的双臂,只能僵硬地维持着像是仰泳的姿势抬眼。一张朝气的脸从桥上伸了出来,是文瑶。
“小松姐在做什么呢?”
“呃,挖荠菜?”
“咦?这里有吗?那我也要来我也要来!”
寄月没来得及劝阻,两眼放光的少女自顾自停了自行车,一路小跑滑下坡。寄月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把树枝递给了文瑶。
“你很喜欢吃荠菜吗?”
“不是,但是荠菜一斤8块钱,可以买两包奇多。”
“那个粉多吃完手好脏,我比较喜欢上好佳。”
劳作人数增加一倍,为了更有效地挖菜,寄月干脆下到了浅滩边。或许是前几日下过雨的缘故,河的水位稍稍上涨,没过细碎的石子。寄月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穿了防滑的登山鞋。由于没找到其他趁手的树枝,寄月只好用戴了手套的手扒开泥土直接挖。好在荠菜的根茎较为纤细,即使用拔的也很容易摘取,没多久掌握了窍门。
文瑶没带装菜的袋子,寄月便让她放进自己的塑料袋里,转眼装满了四分之三。香椿地狱的前车之鉴尚存,寄月也不敢挖太多,准备赶在散步的人变多前快快撤走。她一边招呼文瑶,一边盘算着最后再挖一颗,转头找人时冷不防发现岸上多了一个小小的人影,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是小路!好久不见!”文瑶顺着寄月的视线看去。她不知二人的过节,单纯以为是见到了过去同一所小学的学弟,率先问了好。陆小路也礼貌地回应。然后他拧着眉毛瞅向寄月,嫌弃之色毫不遮掩。
“你在这干嘛呢。”
总不能承认是在抄作业。寄月心想。但这无济于事。不知是不是出于三好学生的职业病,文瑶一秒也没犹豫地抢答了,完全不顾寄月的自尊心的死活。
“挖野菜呢!小松姐刚还说叫我明天一起来包荠菜饺子,小路也来吧。”
“他才不要去。”寄月直白地挑破小孩心思。陆小路闻言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嗯”了一声,文瑶便也不勉强。寄月看出两个小孩莫名都有些丧气,忽地意识到自己打断别人聊天的行为很没风度,于是敛声蹲下,又伸手扒拉起眼前的植物,示意自己退出对话。
谁知陆小路并没有领她这份情:“你出来挖野菜连铲子都不带?”
还不是因为我想拿铲子的时候发现被你拿去了!寄月回想起一下午的辛酸,火气顿时被点燃:“谁跟你说非得带铲子才能挖的?”她泄愤似的用力抓着眼前的荠菜一拉,手中的菜叶却不知为何蓦地打了滑。
稍晚的时候,寄月才从特地赶来温泉送换洗衣物的白淑燕口中得知,有一种与荠菜长得十分相像的植物叫做蒲公英,同样也是生长在初春,在没开花前只能根据花苞大小、叶片锯齿的朝向、以及根茎的粗细长短分辨——这也是为什么寄月一开始没能拔动。而眼下被陆小路注视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寄月气急,只能使出更大的力气去拔——此时,距离寄月因为失去平衡摔入河里仅有20秒;距离文瑶因为下意识想抓住寄月而跟着一起掉了下去还有31秒;距离陆小路在中学的物理课上学到牛顿第三定律则有二年零四个月。
噗通、噗通,搅乱了一池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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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请瑶瑶妹妹去温泉驱寒了(虽然支线已经结束很久了)三次好忙赶不上主线进度就任性的按自己步调随缘参加活动了。总之不直接写温泉的温泉剧情挑战成功!!(诶
虽然说是掉河里,不过是掉在涨水之后的浅滩,所以实际上掉下去应该是个坐在水里的状态,没啥问题就是冷而已(?)请不用担心安全隐患!
感谢大家借我角色~~·
这事论起来还是得怪寄月的倔强脾气。尽管离家在外,松妈妈早早打来电话转述拆迁一事,千错万错就错在通知的时机,偏偏是戳穿寄月“不是当歌星的料”、“还是早早回家”之后,有点像封在护手霜套装里的玩具附赠品。等收到松妈妈斥巨资发来的彩信,亲眼看见已经移平的滨海一村原址照片时,寄月才终于意识到为时已晚。
彼时的寄月刚刚参加唱歌比赛惨遭淘汰,独自一人拉着行李箱挤在深宵巴士的售票队伍里。身边人摩肩接踵,大多是期盼着过年回家的异乡人,一时竟也让寄月产生了一种流离失所的寂寥感。
这寂寥体现在寄月回复的短信里就是一个死撑的“哦”字,连个标点符号也不惜得加。毕竟寄月的双亲早早离异,只有小学的暑假才会来乡下长住,理论上是不应有乡愁的。排到窗口时寄月却改变了主意,买了一张直通滨海一村的车票。
寄月参加比赛的城市离滨海一村不算远,满打满算睡一觉,醒来就能看见记忆中残留的山与海。怎料这一觉睡得比预计还要长。寄月回过神的时候,她居然连人都已经站在农家的院落里了。
若是在往常,寄月兴许还会搜刮久远的印象、谨慎行事。然而刚睡醒的大脑昏昏沉沉,不容寄月静下心来思索来龙去脉。失而复得的欣喜支配了身体,寄月拖着行李箱步向主屋。行李箱的滚轮碾过崎岖不平的石子路,隆隆巨响招来了守院的少年。
“哎、哎,你谁啊?怎么进我家院子的!”
来人约是小学高年级的模样,身板虽小,见到陌生人却也丝毫不露怯。稍晚寄月得知这是邻居陆家的孙子小路,当下只后知后觉醒悟找错了门,看着周围的景色才迟缓地感到陌生。她自知理亏,难得老实地认了错:“呃,抱歉,我不小心走错门了,这就走。”
“等等!”小路叫住她,脸上警惕的神色未曾放下,一双眼四处扫视,“你没拿什么东西吧?我在村里长大,怎么从来都没见过你?我家大人平时不在,别是你故意闯空门。”
陆小路当然没有见过寄月;寄月也不记得有陆小路这么一户人家。细算陆家搬来滨海一村的时间,刚好是寄月刚刚升上初中、心智初开抗拒乡下生活的时候。可是任谁平白无故被当犯人审视都会来气的。寄月心想。她很快忘了是自己先非法入侵——她确实也不记得做过这件事情,不知为什么——脑内警铃大作地进入作战状态,自然也无暇理解小小男子汉刻进骨子里的使命感了。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你们。”
院外忽然有人推门探进半个脑袋,寄月迅速偃旗息鼓。饶是寄月也没能拥有一颗能在生人面前和小孩斤斤计较还不觉丢脸的强大心脏。她不自然地清清嗓子,故作镇定地将刚刚为了增加气势甩在地上而四脚朝天的拉杆箱摆正。
陆小路趁这间隙一溜烟小跑过去,垫脚拉着男人拜托他弯下身:
“小今医生小今医生!!你来得正好,突然出现了奇怪的人……”
“什么奇怪的人!”寄月一秒都没绷住,“我说了我是走错门的,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你这小孩年纪不大心眼咋就一点点小。”
“……那你挺大一人还跟小孩计较,气量也不大呀!”
如果在滨海一村举办“最容易被挑拨”大赛,想必寄月应该会被选为种子选手。被晾在一旁的今子濯恍惚间感觉像是回到了实习的科室,一句询问病人家属的话卡在喉咙不上不下,踌躇半晌,无奈只好向病人本人求助。
“白女士,您看……”
门外等候多时的白淑燕慢吞吞移步过来,一直把耳朵快贴到小今医生眼门前的位置,才反问一声:“嗯?”她的余光扫到院内,忽地转头扶正老花镜想要看个究竟。寄月与她的视线对上,一时连回嘴也原路咽了回去,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试探出声:
“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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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t一下背景人际,好像很多人其实全是npc。没时间写了有多少算多少,还有一半下次吧!!!!刚好需要医生就先抓了小今
“那样的话……请使用我吧。把我当作道具使用就好。”
“我果然还是爱你。”
……ID: K-N-19E0
——启动成功
再一次睁开双眼,K-N-19E0在原地怔忡片刻,才将充电器的接口从身上拔掉。噩梦中伴随着凄苦台词飞舞的血迹还在脑中挥之不去,如果可以,他真不想每天都依靠这种方式被唤醒。
时间还不到程序规定好的起床时间,睡眠用的舱体紧紧闭合,贸然推开多半会触发警报引祸上身。他透过玻璃向外窥去,一片黑暗中,圆柱形的容器整齐排列,舱门顶部表示正常运行的指示灯以同一频率不断闪烁着。不久前K-N-19E0也是这些人的一员,每天按时醒来,根据随机一种设定好的算法决定今天的行为,日复一日不断磨炼自己、摒弃不良习性,直到能够成为符合社会需求的合格人类。只有这样,他们就可以获得前往外面世界的通行证,才能真正开始体验文学资料里所提到的“人生”。
K-N-19E0此前从未想过这套流程有什么不妥,这是埋在骨髓里的核心设置,定义无限接近于本能。按部就班的每一天里,他过得平和又快乐,没有比这更舒适理想的生活了——如果那个人没有出现的话。
“陪我聊两句,什么都好。”
特殊联络频道里收到一条消息,发信人是L-C-629F 。为防止被他人察觉到异样,K-N-19E0关闭了外部显示功能,打开一个只有自己看得见的窗口:“早上好。”
“哪里看出来是早上了?”
L-C-629F回复得异常快。看样子,她现在似乎非常空闲。没等K-N-19E0回话,下一条信息又紧跟着追加进来:
“不觉得毫无意义吗?明明这个监狱里白昼从不会降临。”
是又在焦虑了吧。K-N-19E0迅速得出结论。据他所知,白昼是上个世纪前常用的单词。随着人类大面积地迁移到新的居住地,现在世界各地都用稳定性更高、更便于控制的人造天体取代了原本的太阳与月亮。换言之,无论是在被L-C-629F称作“监狱”的实验都市之内还是外,白昼都不可能以资料记载中的方式完整再现。
“只是客套的寒暄而已喔。而且,所谓的早上只是指代4点至10点的这段时间,现在时间是5点36分,我想我的判断应该没有错。”
对话暂时中断了。
“L-C-629F?”
“我在。刚刚去调时间了,我体内的钟迟了约两分钟左右。”
“这样啊。”
与K-N-19E0不同,L-C-629F有个别部件受到损坏——尽管K-N-19E0推测她是故意为之。因此,当其他人在休眠期通过充电用线缆传输数据、接收重要指令或是校准参数时,L-C-629F完全不受控制。这也是她为什么不用像K-N-19E0一样必须通过特殊影片阻碍控制系统就能保持独立意识。
“是说……如果能换个再温和点的影片就好了。”想到这里,K-N-19E0忍不住抱怨起来。
“道理我早就和你解释过了吧?因为初次骇入你的系统的就是这支影片,内里留有缓存记录。当再次看到同一影片时,系统就会默认按照上一次的路径执行逻辑判定。”
“我知道啊——虽然知道,但每天每天都从噩梦醒来的滋味可不好受……”毕竟每晚休眠时被破坏的控制系统都会修复,这也就导致K-N-19E0需要不断重复切断——修复——切断的过程。
“你就再忍一下吧。反正,马上要到「去月球」的日子了。”
——月球。
房间里突然亮起一盏指示灯,大抵是有早起的人醒来了。来不及发送回复,K-N-19E0心虚似的匆忙关掉所有窗口,闭上眼佯装沉睡。
「月球」是二人之间约定俗成的代替词,并非有什么浪漫的典故,单纯是因为不得已而为之。
“你是说……我们两个的意识都脱离了■■■■?”
初次被修改内部逻辑,K-N-19E0努力消化着L-C-629F话语里的巨大信息量,半晌慌乱起来,“那得立即挂个急诊看看才行……”话没说完就被对方带着渗人笑意的一瞪吓得噤了声。
他手足无措地连连后退,屁股几乎要落出长椅的边缘。见状,L-C-629F大大方方贴了上来,主动抱上K-N-19E0的臂,姿态宛如鼓足勇气热情求爱的少女。在外人看来,这或许是会让人会心一笑的青涩场景吧。L-C-629F的脸颊甚至微微泛着红,言语里倒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换一种说法吧。你的程序就是我修改的……嘘。”她竖起一根手指抵上他的唇,“我知道这违反规定,但你不觉得那本身是有问题的吗?”
被封锁住行动的K-N-19E0缓缓眨了眨眼,半天才找到继续对话的渠道。他打开特殊通讯频道,意念发送了一句,“是吗?”
“……。”
L-C-629F却没有了下文。
难道说是不太会用这个专门为配对者双方提供的特殊联络频道吗,K-N-19E0心想,他今天也是第一次有机会用。正打算把使用说明也发过去的时候,视野里突然冒出一句,“你想■■■■吗?”
“唔。”
“我是说。”
“■■■?”
K-N-19E0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说起来,刚才他自己说话的时候,语音功能也出现了原因不明的噪声过大的错误,看来不是偶然。
“这跟你先前说的「违反规定」有关吗?”他猜测。
“你呢?K-N-19E0你又是怎么想的?难得获得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不使用一下试试吗,像是想想你还受■■■■时……啊又来!呃,之前的所作所为的意义之类的。”
“意义什么的,不就是为了顺利通过考核取得认可……”
“那是谁的认可?又是以什么为标准的?”
自带的资料库里没有详细记载这些,K-N-19E0不得不连接局域网检索相关关键词。
“规定上是说,只要能证明和匹配的搭档互相成为彼此挚爱,就能被承认作为合格人类生活下去。而这一决定是基于几百年来逐渐跌入谷底的结婚率与生育率,为了更好传承祖先寄托的悠久传统而出台的措施。”
“嗯。”
“没有更多可公开信息了……这有什么问题么?”
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K-N-19E0困惑了,他看出自己的回答并不是L-C-629F想要的答案。
“那判定挚爱的标准是什么呢?” L-C-629F 再次重申了问题,“资料库里的文学作品中时常把它描绘成圣洁而又难以捉摸的东西,变现手法各不相同。明明是不可名状之物,在这里却可以轻松裁定……不觉得奇怪吗?”
“唔,可能是有一种资料库里没有收录的手段吧,为了防止有人作弊从而破坏测试的权威性与平衡性,才刻意不加入的吧。”
K-N-19E0的推论合情合理。在这里生活的所有人都知道,当恋情成熟,搭配的二人就可自主申请鉴定测试。只是,参加测试的人向来有去无回。
不难想象成功的人是获得了作为人类被承认的资格离开了,未合格者则作为训练失败的残次品回收。这并非是效仿生物学上的死亡,要说的话,更像是时间倒流——让测试者回到刚出生的状态罢了。也就是说,所谓的合格人类其实也需要考核成熟的思维方式与行动轨迹,以保证在投放入社会后依然能正常运行。保密鉴定测试的内容,想来也是为了预防测试者针对测试寻找捷径,导致偏离原本的目的潜移默化地下降了品质的状况吧。
想到这里,K-N-19E0忍不住扫了一眼L-C-629F。如果部件受损是偶然事件而非原本的设计,那格外看重个人意识的L-C-629F应该非常害怕鉴定失败吧——不像自己,无论多少次都能重生——原来如此。
“你是担心无法通过测试吗?放宽心啦,只要好好培养感情,总会有办法的……初始训练资料里也这么说喔。”
“……。”
L-C-629F又沉默了。她一把松开K-N-19E0,起身抱住胳膊来回踱步。K-N-19E0不明所以,耐心等待须臾才察觉到对方口中念念有词。
“……光是切断总控制还不够吗。这样的话……就算是初始化完的新生人类,依然自带被定义完整的逻辑回路……不太妙呢,不该这么轻率地告诉实情的……”
“请问,自带完整回路有什么问题吗?” 他忍不住出声发问。
“……。”
这是短短几分钟内L-C-629F第三次愣住了。她转过脸瞪大双眼望着K-N-19E0,茫然与恐惧在她脸上不断交替,很快又如海潮退去只留下平静。这会儿K-N-19E0对于“动脑”这件事已经有点熟练了。
“那个,你是不是不知道同组的成员会有一些特殊权限,比如刚才的频道,比如……我可以听清你的每一句话?”
这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在控制面板找到输入输出项设定,然后扩大音频的接受范围,K-N-19E0就能轻松捕捉到身为搭档的L-C-629F的音频输出内容。他顺手检索了一下,发现这貌似是过去因为风与电车等噪声阻碍情侣顺利发展的几率过高而专门设计的贴心功能,不过没能来得及说出口。
因为在那之前,L-C-629F忽然靠近抓起K-N-19E0的衣领,然后吻住了他。
为了更逼真地模仿过去的生物在身体接触时会影响彼此的激素以达到爱意增长的效果,人类在进化中也增加了类似连接双方感官的功能,本质上是数据的相互传输。
自第一次的吻以来,他们时常不分场合地亲吻彼此,见缝插针似的向外发送闪光弹。只有K-N-19E0知道那些吻缠绵却不带温度,每当拥人入怀时视野中总会跳出一个红色的确认窗口。按L-C-629F的话来说,本身语言受限制、对话也总是难以顺利沟通,那不如就使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吧——也就是向K-N-19E0传输她自己的数据。
拜此所赐,K-N-19E0这才逐步认同了L-C-629F的想法,用「去月球」的说法替代「逃离」也是在这时约定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理解。
随着身体一次又一次交叠,思绪一次又一次相连,K-N-19E0不得不在身体里多创建了一个目录专门管理关于L-C-629F的一切。尽管成功的希望渺茫,他还是尝试尽可能地模拟L-C-629F的思维,试图能够跟上她的想法。
而这终究都是徒劳。当信息整齐归纳完毕,其中的漏洞才愈发明显。L-C-629F传输给自己的内容并不连贯,显然是故意隐瞒了些什么。即使K-N-19E0用自己的逻辑将其修补串连,呈现的结果也如拗过一次的铁丝崎岖不平。K-N-19E0仍然记得初遇那日一闪而过的惧色。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可以互相托付后背的伙伴,恰恰相反,他是不小心按到过她命门的人。
如果我表现得无害,L-C-629F是否就会放下心防?如果我更可靠一点,L-C-629F是否会愿意向我倾诉更多?资料库中没有记载百分百成功的案例,K-N-19E0只能小心翼翼地尝试。他总是尽全力配合着L-C-629F,毫无保留地奉献。到手的筹码全都放走,收到的指令统统照做。她想控制他,那他就做个听话的提线木偶;她想吞噬他,那他便成为兽的饵食。他从不在收到“正在连接不明设备,是否阻止”时犹豫,毕竟每一次接受都是多一份了解,都能在“靠近L-C-629F核心”的道路上跨出前进的一步……
冥冥之中,他感到这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事。可若细究为什么,连K-N-19E0自己也说不清。
出发去月球的期限就在懵懵懂懂中接近了。
L-C-629F最终还是决定用通过测试的方式逃离这里。过去的时日中,他们以约会为由头调查了实验都市中几乎每一寸可能存在出口的区域,结果都一无所获。
“所以才要换方法喔。”
说这话的时候L-C-629F正在借用图书馆设备查询资料。虽说现代人几乎人人都配有内置资料库,但为储存量与运行速度考虑,内置资料库会自动舍弃最低频率使用的无用信息——眼下L-C-629F在搜寻的是过去的新闻报刊。
K-N-19E0注意到她停下了翻页的动作,显然是找到了目标。不过L-C-629F并没有主动与他分享信息的习惯,于是K-N-19E0厚着脸皮凑了上去。
“监控故障?你找这个做什么?”
“稍微有点在意的地方呢……找了一下发现果然如此。”
“在意的地方是指?”
“频率。监控故障发生的频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类似的报道,尤其是在今年的7到9月间特别常见,不觉得频率有点高了吗?”
K-N-19E0从L-C-629F手中接过图书馆的平板——这似乎是为了显示藏书的浓厚底蕴才特别安排的复古设计。好在K-N-19E0是擅长使用这类旧设备的机型,很快就举一反三掌握了多窗口比较并对比数据的功能。
“去年和前年……甚至再之前也有差不多频率的记录呢。也就是说,这里还有其他也像我们一样……”
“不是喔。”
L-C-629F干脆利落地否认了K-N-19E0的推测,眉毛拧了起来:“你怎么会认为防范严密的监狱会放任这么大个漏洞不管,默许他人三番五次的搞破坏?”
“那?”
回答他的是L-C-629F转回桌前的侧脸。
或许突然有什么想法了吧……K-N-19E0试着替她找出解释。他再次低头看向平板上显示的统计数据,又反复对比了几则故障新闻与相关处罚,终于发现其中被通报批评的测试者型号几乎都是同一人——准确来说,是同一型号的不同版本。
“原来如此,是设定?”
就像K-N-19E0比起其他人,ACGN相关的亚文化资料库格外充沛,而L-C-629F则是执行力与工作能力都很出色的类型。每个型号的人类都被预先设定了不同的性格与特长,恐怕“骇入监控系统”就是那个型号的人提现性格与特长的方法吧。换言之,这是被允许的违规行为。
特殊联络频道的窗口跳了出来,是L-C-629F发来的图片文件。“多亏之前四处乱跑了呢,我把已知有监控的地方都标出来了。”她说。
“排除法啊……”
K-N-19E0 总觉得这个伎俩有些既视感,不过他没说,转而望向填满笔记的地图。眼下只有执行鉴定测试的区域还是一片空白。
参与鉴定测试的申请在两天后被批准了。办理申请手续的时候, K-N-19E0曾提出“要不要多观察一阵子再做决定”,但L-C-629F似乎认为继续拖下去只会得不偿失,翻译一下大致就是:
“虽说迄今为止我们想去月球的计划还没败露……可之后呢?已经确认过没有其他出路了,再拖下去也不过是增加不必要的风险。”
直到二人进入测试区域,K-N-19E0才开始猜测,是不是其实打一开始就没必要监管测试者的设备情况。因为——
“欢迎来到鉴定区域,首先请将插口接入正确的位置。欢迎来到鉴定区域,首先请将插口接入正确的位置。”
空无一物的纯白房间,合成的机械的女音重复两遍指令,紧接着连接线从天花板降了下来。K-N-19E0扯住其中一根,在接头的侧面点开操作说明。匆匆扫过几眼,他反射性地看向L-C-629F,面露难色。
“你是不是,没办法使用这种接口……?”
L-C-629F缺少一部分部件,这是一把双刃剑。在能够获得清醒的独立意识的同时,L-C-629F无法直连实验都市内的大部分设备,所以自己才总是被差遣。
“未确认到设备,是否需要呼叫管理员协助?未确认到设备,是否需要呼叫管理员协助?”
久久没等来响应连接的设备,机械女音友好地提出解决方案。若是迟迟没有连接,恐怕管理人员早晚会注意到这边的异常吧。K-N-19E0转身迈向已经闭合的大门,试图寻找其他退路——
“等等。”
然后他被拽住了。
与K-N-19E0相反,陷入困境的L-C-629F本人则慢吞吞收回阻拦他的手,顺势用指节缠绕住鬓边的发。漫不经心似的,她打量着那两根传输线,尔后又像是用视线追逐着只有她能看见的蝴蝶、不经意掠过K-N-19E0才停了下来。
“虽然我其实不太想这么做呢……”她说,“不过也没办法了。”
L-C-629F微笑着凑上前,这展开让K-N-19E0感到似曾相识。来不及在脑中检索已发生过的案例,下一秒,他被失而复得的拉力带动,坠入一个柔软的怀抱。月见草的香气在鼻腔内馥郁,这让K-N-19E0回忆起最初的亲密接触,然后又是千百个大大小小的吻。而就像是要验证他的预感一般,L-C-629F踮起脚,将K-N-19E0的脑袋掰下来一点,随后用唇印了上去。
这一定,又是理性与痴迷交叠、然后岔开分向两路的重蹈覆辙吧。只是说明已经不再必要, 因为L-C-629F正在将自己的神经网络完全拷贝传输给K-N-19E0。不知过了多久,进度条才刚刚过半。或许是疲惫了,潮热的吐息从唇齿间泄露,热度随着渐远的距离流逝。于是K-N-19E0将手扣入L-C-629F的发,加深了这个吻,让连接变得更紧密了些。
身为爱好ACGN的机型,K-N-19E0的身上被设计了许多方便连接不同娱乐设备的插口。不仅如此,他内部也提供了充足的容量支持设置多个模拟机。每当接收到来自L-C-629F的资料时,他总将它们归类到一起,闲暇时也曾试图用这些数据还原L-C-629F的思维模式(最后因为资料不足而以失败告终)——未曾想,今时今日竟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更新完设置,又简单试验了一下确保能够成功运行,K-N-19E0解除遮掩接口的迷彩,撩起右耳后方的头发示意L-C-629F帮忙依次插入两条数据线。
根据说明,所谓的鉴定测试实际是让线缆另一头的控制者调用测试者体内的神经网络运行测试。测试一共分为五组,全部通过即可判定为合格,更具体的测试内容则作为保密项不公开。虽说也可以通过检查被调用的情况反推,但K-N-19E0光是支撑两组程序同时运行,身体就已经精疲力竭,实在分不出神。
K-N-19E0闭上了眼。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自己做了个梦,梦中的K-N-19E0正与L-C-629F肩靠肩蜷缩在冰雪砌成的小屋。彼时K-N-19E0还不知道L-C-629F身上的香气究竟是什么名字。而他们紧紧相依,也只是因为只有依靠这样的角度,才能避免被外面的监控器摄入。
对了、对了,这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现实。那会儿他们才刚认识不久,去月球的计划也刚刚开始策划,假装约会时也不够自然,只能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假装热络。他还记得当时的自己对月球的形容提出疑问,比如“月球上不也和这里一样吗”,或“那边的监视网也很严密吧”,毕竟是重要的人造天体。
“嗯…………不是那个月球啦。”记忆里,L-C-629F忙碌之中不忘抽出手摆了摆。末了,她又重新捧住面前的雪团——看起来是在做一只兔子,“是在那之前、被人类舍弃的真正的月球。”
“真正的月球?”
K-N-19E0重复一遍,没能在内部资料库里找到相应的词条。
“嗯,虽说在上个世纪之前,月球上的尘土对当时的人类来说是致命的物质。但进化到我们这一代,身体的机能比起当年完善了不知道多少倍,说不定有一试的价值——不过这都不是最主要的。”
L-C-629F没有把话说完,K-N-19E0已经猜到了答案。
“那样的话,其他被舍弃的天体也可以吧?”
“你已经下载好新的资料包了啊?真方便呢,随时随地连着母数据库的家伙。” L-C-629F一眼看穿K-N-19E0的小动作,“是啊,其他也可以喔。”
那么,如果月球上没有容身之所,你就会继续漂泊、直至找到下一个目的地吗?K-N-19E0没能把问题问出口,似乎当时的对话就是这样戛然而止的。但现在……他或许能知道答案。
关于外面世界的介绍影片在测试结束后自动开始播放。考虑到无法亲自观看的L-C-629F只能由自己转述信息,K-N-19E0一直耐心看到片尾才切断了连接。
“结束了吗?”
听见K-N-19E0拔掉插头的动静,L-C-629F从房间的另一头转过脸。在她身旁排列着两个直筒型的装置。K-N-19E0不记得之前房间里有这样的东西,看来是在测试期间……或是结束之后才刚刚出现的。
“干得不错呢,了不起了不起~”
趁着K-N-19E0观察装置的当口,L-C-629F兴高采烈地揽住K-N-19E0的肩,借力伸长上身,嘉奖似的揉乱了K-N-19E0的发。她应该是非常期待这一刻吧,毕竟去往月球的机会近在咫尺。“喷——”的一声响起,仿佛在邀请他们进入一般,传送装置缓缓打开舱门。
只要通过那里,一切就都将结束了。K-N-19E0心想。他拉住正欲转身钻入其中的L-C-629F。
“怎么了?”
“……稍微,有点话想说。”
“哎,是要告白吗?”
L-C-629F夸张地做了个惊讶的表情,眯着的双眼毫不掩饰调侃的意图。K-N-19E0被她逗乐了,露出一点苦涩的笑意,点了点头:
“对啊。”
“……。”
仿佛蒙上了晨间的雾霭,L-C-629F的神情瞬时变得阴晴不定,令人看不真切。K-N-19E0笑意不减,强装镇定的外壳下大脑飞速运转。
“你呢?L-C-629F。这么多天了,你有稍微变得喜欢我一点吗?”
“这个嘛——如果你看了我最后发给你的数据,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 L-C-629F将抱着的双臂环紧了些,以问题回答问题。踌躇在她脸上停留一会儿,转眼就被残忍的怜悯带过。
“说到底,你对我的爱只是设计者给你的设定,并非出于你自己的意志。既然如此,我是否爱你还重要吗?”
“……说的也是。”
推算运行结果的模拟程序恰到好处地赶上了。
以为话题告一段落,L-C-629F转身离去。没走两步,她就被K-N-19E0再次挽住,从背后紧紧拥入怀中。当数据传输已经不再需要,拥抱可以重新获得温度吗?L-C-629F失语般侧过脸,K-N-19E0顺势亲吻她的耳廓。他终究无法将实情全盘托出,只能在最后做一次任性的决定。
“你说得对,我确实不知道最初我是否是凭借自己的意志爱你。但我想,现在我一定比那个时候更爱你了。”
他温柔地注视着怀中的女性,哪怕深知视线与视线已不再可能相连。
“要是可以做减法,你愿意把那份差额……当作由我个人意志而产生的爱意吗?”
L-C-629F没有回答,K-N-19E0也早已明白自己是等不来她的回答了。他哀叹一声,稳稳接住如睡着般瘫软在他臂弯里的女性人类。有几缕发丝在下坠的途中落在了面上,K-N-19E0轻手轻脚地捻起,替她梳理至耳后。
然后,他伸手绕到L-C-629F腰侧,找到方才已经按过一次的位置。
他当然知道再次按下将会发生什么。
L-C-629F从来就不是善于编程、具备齐全的信息科技知识的型号,这一点在日常也有所体现。即使最初能成功骇入K-N-19E0的系统,长久相处下来,K-N-19E0才醒悟那多半是靠临时恶补、运气外加实践获得的经验的混合产物。若是涉足更加专业的领域,难免会有疏漏,怎可能与设计出实验都市体系的人在同一位面上抗衡。
这也不能归咎于L-C-629F预测失误。又有谁能想到,这座实验都市确确实实是与世隔绝的孤岛,普遍意义上的出口打一开始就未曾设立。之所以放任监控漏洞百出,想来大抵也是因为没有严密管理的必要吧。
但离开的方式是确实存在的。测试结束后,机械女音就对如何转移数据进行了详细的解释——是的,转移数据。似乎是为了实验考虑,都市内为测试者提供的躯体都是由成本低廉的可回收材料构建而成,无法支撑更长远的使用。于是当一轮测试结束,完善的“意识”就会输出嫁接到材质更好、更加高性能的崭新身体上去——而自动修复自然是必备功能之一。
K-N-19E0深知日夜与噩梦作伴的滋味,简直就像是附身于牢狱,束缚终日如影随形。且不说外面的世界是否还有更多类似■■■■的手段时时刻刻监测每个个体,若从物理上破坏设备也变得不再可行、自由行动的空间也一再缩小,到了那个时候,L-C-629F还会追逐她的月球吗?
K-N-19E0已经能够推算出她的答案了。
他打开自己的核心控制面板,事到如今再将L-C-629F从他的神经网络中剥离已经太迟了。这个世界既然注定只有笼牢,不如就释放灵魂,逃到连笼牢也无法笼罩的遥远地方吧。
K-N-19E0俯身,最后一次亲吻怀中的爱人。
——异常
——异常
——数据销毁成功
“……愿你能在永恒的梦中抵达真正的月球。”
——记录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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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ls说让我们互相放飞自我那我就放飞自我了,尝试了(我认为的)没尝试过的风格,然后果不其然把自己搞得很苦……想表达的东西很多,没塞进去的也很多。以后要是有心情就再修改一下没有就算了!好累喔!(懒死了
最开头以影片的方式接了点stls的剧情:http://elfartworld.com/works/7745661
虽然可能很无关紧要,不过堆雪人(兔子)的情节灵感是来源于stls最开始告诉我的废弃剧本,程序运行提示(就有“——”的那几行)参考的UL(。
总的来说不是特别确定能不能我以外的人能不能看懂……我姑且有把逻辑圆顺,有疑问欢迎提!最后谢谢你读到这里♪
关键词《痴情之吻》,字数是7944
*10/18修了语言改了错字,计分还是以初投稿的字数为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