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oron-序章
序章
月亮低低地悬挂在青木树海【1】上空,银色的清辉也没能让这片世界上最潮湿炎热的热带雨林清凉半分。树海中最为高大的衔尾蛇古木【2】在月亮里留下一片张牙舞爪的黑色阴影,像涌动的蛇群倾巢而出,仿佛要将那轮巨大的月亮从天上扯下来撕成碎片。阴影里有无数柔和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响着,像是枝叶与夜风的唱和,只可惜枝叶与夜风并不会长出闪烁的金色眼睛。乍一看这对金色的眼睛倒是很像萤火虫,只不过萤火虫的动作轻盈飘逸,而这双眼睛缓慢但无比坚定的动作模式跟萤火虫完全不一样。眼睛的主人慢慢地沿着衔尾蛇古木下降到了一侧浑浊但还算平静的水面附近,开叉的信子仔细地舔舐过空气——
“哗”!
一道银白色的闪电劈进了水中,前一秒还平静的水面这一秒就像开了锅一般剧烈地翻腾起来,水中无数小鱼受到惊吓纷纷跃起逃窜,连不少岸边树上的鸟类都被惊了起来,大叫着向天上飞去。
巨大的、银白色和古铜色鳞片覆盖的粗壮躯干交织在一起露出水面又跌入水中,宛如双龙相斗。但这幅壮观而恐怖的画面并没有持续太久,约莫七八分钟之后,水面上的骚动开始渐渐减弱,渐渐消散,直到归于一片混沌的平静。河水依旧向着原本的方向静静流淌,一个巨大而扭曲的阴影渐渐从水面沉入水底,静静地逆流而上。
不知过了多久,那团阴影逐渐露出水面,一团巨大的东西被从水下直接抛上了岸,砸在地上的声音让周围的地面都为之一震。紧接着,一个白色的头从水里冒了出来,接着是脖子、双臂、躯干和腿——一个个子颇高、女性特征也颇明显的人影。她甩了甩头,拎起地上那团东西,像甩被单一样甩到肩上,像要伸懒腰一样伸了伸胳膊,慢慢向前走去。她没往前走多远,就来到了一个被丛林隐蔽得极好的山坳入口,山坳中还隐约可以看到火光。只是这山坳完全被巨大的古木和藤蔓堵得结结实实,似乎哪里都看不到可以过去的地方。
“你回来了,奥洛伦。”
一棵大树上探出了一个橄榄色的女性头颅,俯视着下方的白色人影,另一棵树的树枝上隐约可以见到褐色、白色与柠檬黄交织成菱形花纹的巨大蛇尾。
“嗯。”
“收获真不错……“橄榄色皮肤的女性舔了舔嘴唇,露出开叉的信子与隐约的利齿,”有四百五十磅?“
“五百磅。”被称作“奥洛伦”的白发女性面无表情,“下一趟可以分给你一些。”
“拉倒吧,老娘斯吉用不着你养活。”橄榄色皮肤露出了尖尖的牙齿,蛇尾一扫就消失在树枝间,“回去喂你家那一窝小崽子去吧。”
奥洛伦面无表情地转向了一棵大树,下半身的双腿眨眼间就合并在一起变成了一条巨大的银白蛇尾,沿着交错的枝干一路攀援前进,直到抵达火光的来源——是一堆巨大的篝火,篝火边围坐着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橄榄色的皮肤和菱形花纹的巨大蛇尾都被火光映照得通红。
“大姐回来了!”一个丰满的年轻女性注意到了奥洛伦,马上一路游了过来,”需要帮忙吗?“
“去把小崽子们都叫回来,奥卡。开饭了。”
奥洛伦把肩上的东西往火堆边一甩,地面再次为之一颤——那是一条巨大无比的大鱼,青铜色和血红色相间的鳞片宛如古代武士的铠甲一般闪着金属质地的寒光,扁平的小脑袋呈现出鸭嘴一般的形状,显得既威风又可怖。只可惜这龙神一般的家伙此时只能艰难地扇动着鱼鳃,巨大的鱼尾和鱼鳍被奥洛伦的一摔摔得神经质地不断颤动,却再也动弹不得半分,躯干的中段弯出了几个诡异的弧度,显然脊椎骨已经断成了几截。
“耶——开饭了开饭了!今天有大鱼耶!“几个小孩子跟着那个年轻女性回来了,清秀的五官和奥洛伦如出一辙,只是肤色都是一水儿的浅褐色,“谢谢大姐~”
“好好,都回来就好。”奥洛伦蹲下来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今天怎么样?”
“小孩子不懂事,能怎么样。”一个高大的女性被众人簇拥着凑上前来,她手执一根金光闪闪的长杖,看服饰打扮显然是部落里颇有地位的一员,”你今天的收获如何?“
“如您所见,祭司大人。”奥洛伦单膝跪下,面前是那条垂死的巨鱼,“五百磅以上。时间还够,我可以再出动两到三次。”
人群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低语声,斯吉的蛇尾从祭司身后伸出,推了推那条鱼。
“祭司大人,这条鱼的确有五百磅以上,奥洛伦干得相当不错了。”
“五百磅以上没问题,但这巨骨舌鱼光头壳和鳞片就得占相当的分量。”祭司看了一眼那条大鱼,眉头一皱,“下次出动,给我带回一千磅以上的东西来。”
“祭司大人!“
“这是我自己家的事情,斯吉,不用你操心。”
“……是,祭司大人。”
人群簇拥着祭司走远了,奥洛伦也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手腕一翻,摸出了藏在腰间的一对大爪刀,下意识地在手指间转来转去。奥卡凑了过来拦住了她,火堆边的几个孩子已经围着那条巨骨舌鱼摸出了一模一样的爪刀开始熟练地拆卸,一个个手上的动作不停,眼神却都盯着奥卡和奥洛伦。
“大姐,我跟你去!母……祭司大人给你的活儿可不轻,我也来帮忙吧?”
“不用,被她知道的话你也要挨罚的。”奥洛伦刷地一声将爪刀送回刀鞘,“你去帮他们的忙吧,我应付得来。“
“嗯。”
奥卡不无担心地看着奥洛伦远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她才转过身去加入了弟弟妹妹们开卸的行列。她没有太多时间为大姐担心,毕竟随着先锋们一个个狩猎归来,真正的泰坦蟒族集群狩猎这才刚刚开始——先锋们主要的任务是收集几个常见猎场和近距离出现的大型猎物的信息,为后续的大规模集群狩猎做准备。这次回来的其他先锋提供了一个罕见的信息——有一个象群的迁徙路线刚好与泰坦蟒族的出击范围出现了短距离的重叠,时间预计就在今天晚上。虽然说象群本身是最难对付的猎物没有之一,但风险大收益也大——一头象至少有两三千磅重,大规模集群狩猎一旦成功就能让整个族群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吃喝不愁。奥卡看着摩拳擦掌的族人们,一边把切好的鱼肉放到火堆边熏烤一边不无羡慕地叹了口气——她还没到行成人礼的年纪,还算不上是正式的部族战士之一。好在这时候更多的猎物被堆到了火堆边,她不得不将注意力转移到手头的活儿上。
奥卡这一忙就忙得忘了时间,直到天边都泛起鱼肚白,大规模集群狩猎的战士们才陆续回来了,一个个几乎都扛着大象的尸块满身是血,累得东倒西歪。她率领着五个弟弟妹妹们一窝蜂地围上去,从战士们手里接过还冒着热气、微微抽搐着的大象肉块,一边焦急地在散发着血腥味的人群中寻找姐姐奥洛伦的身影。按理说即使满身鲜血,有着雪白的长发和皮肤的奥洛伦也总是人群中最显眼的一个,然而这次无论奥卡怎么找也就是找不到她。
“怎么了,奥卡?找你姐姐呢?”
奥卡的肩膀被用力地拍了一巴掌,她回头一看,正看到斯吉。斯吉靠着一截还在冒着鲜血的象腿,一脸疲惫,额角肿了老大一块,乍一看活像长了个犄角。
“斯吉姐姐!——您看到我姐姐了吗?”
“别提了。”斯吉一把将奥卡扯过一边,四下瞅了瞅,压低了声音,“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是……”
“但是什么?”
“你大姐……可能已经去衔尾蛇先祖身边了。”斯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正发愁这事该怎么跟你们的母……祭司大人说呢。”
“什——”
“我妹妹丝黛诺也看见了。这次那个象群的首领不在,丝黛诺观察到的那头年纪最大的大公象也不在,整个象群一盘散沙——我们本来以为那两个大麻烦是幽会去了刚好不在,结果我跟丝黛诺对付一个昏了头的愣头青的时候看到了这个。”斯吉从腰间掏出来一块红红白白的东西往奥卡手里一拍,“刚好挂在一棵断了的树上,那树一看就是被大公象的象牙撅断的。”
奥卡盯着手里的东西,看着看着就无声无息地跪在了已经被鲜血泡得一片泥泞的地上——斯吉交给她的东西分明是一大块泰坦蟒族的皮肉,上面还带着银白色的鳞片。
“我为了捡这个分了一下心,丝黛诺一个人力气也不够,结果正被那个愣头青撞上。”斯吉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咱们全族现在就你大姐奥洛伦是个白子【3】……她大概是一时想不开,趁那个象群的首领会情郎的时候动了手,结果被那个老王八蛋的冲锋打了个正着。”
“我想也是。”斯吉的妹妹丝黛诺扛着另一条象腿过来了,她跟姐姐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稍微矮着一些,右臂上将近四分之一的皮全都被擦得稀烂,“祭司大人也太过分了!你大姐除了是个白子之外,哪一样不是咱们年轻一代的尖子,她还有哪点不满意了?这下好了,我看她这回不得后悔死才——“
丝黛诺话音未落,整个营地突然被号角【4】声笼罩。丝黛诺顿时一蹦三尺高:“是号角!有人带了了不得的东西回来了!”
“我也去!哎你——”
没等丝黛诺和斯吉动身,奥卡抢先一步三下两下蹿到了树上,跟着一大群族人一窝蜂地涌了出去。树海外围顿时响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但最响亮的是奥卡的一声惊呼:“大姐!——大姐你还活着!!”
“妈的这小崽子还活着,真是衔尾蛇先祖保佑。”丝黛诺跟斯吉也到了树上,迎面正碰上奥卡和被她架着的奥洛伦——奥洛伦浑身上下几乎没有几块好皮肉,整个人像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一塌糊涂,左肋少了一大块肉,从抽搐的伤口里甚至能隐约看到肋骨,只有一双金色的眼睛和一头雪白的长发能够判明身份。
”我要见祭司大人。“奥洛伦一张嘴就吐出一口血来,声音虽然沙哑虚弱但却无比坚定,”八……八千……“
“八千磅也不是你把自己搞成这样的理由。”说曹操曹操到,祭司大人手持长杖来到一行人面前,“你还动用了号角——”
“祭司大人,我……我知道错了。我还能出动,请您……下令。”奥洛伦一把甩开奥卡,向前一扑单膝跪倒,侧肋那个巨大伤口流下的血将她的一只脚染得通红。
“出动个头!你这幅德行出动,能有什么用?”祭司大人的长杖在地上重重地一砸,“奥卡,带着小崽子们去准备草药,丝黛诺和斯吉给我把她弄回去,省得让她到先祖大人面前去丢人!”
“我们会照顾好大姐的,不劳祭司大人费心。”
奥卡扭头一看,只见她的几个弟弟妹妹不知何时都凑了过来,而刚刚说话的正是年纪最小的、也是唯一的一个雄性,奥佐拉。他几步凑到跟前,拉起奥卡的手扭头就走,全程都没有正眼看过祭司大人一眼。
“这群小崽子,真不让人省心。”祭司大人看着离去的一群儿女和被丝黛诺和斯吉架走的奥洛伦,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另一边,被架回树屋的奥洛伦看似一直垂着脑袋,但周围的骚动还是一丝不落地灌进了她的耳朵。但她完全没有想回应的意思,或者不如说,即使她没有身负重伤,她也已经不想再对这些议论做出反应了。
——这下好了,看样子可以好好地清静一段时间了。
——我好累啊……
奥洛伦一直拖到了全身的伤口都被清创和缝合完毕之后才终于陷入了沉睡——或者失去了意识,反正二者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树屋窗外的橙红色晚霞。
“大家……还没起床吧。”她自言自语了一句,慢慢地坐了起来。一边的地面上堆满了族人送来的食物和药物,矮桌上除了水壶之外还摆着一大碗镇痛的罂粟花奶。奥洛伦伸手将罂粟花奶取了过来一口气喝干,正想把碗放回去的时候,意外地发现碗底下压着一个奇怪的东西——是一个大厚信封。
奥洛伦盯着那个信封看了半天,怎么也想不通这是从哪里来的。记忆里如果有人找她有事一般都是直接留口信,最多也就是像母亲——祭司大人一样留个便条,谁会装模作样地写信还要装个信封?
——对了,说不定是那家伙。
奥洛伦突然想到一个人,一个全族上下恐怕只有她认识的人。那是一个奇异的少年,有着瘦瘦小小的体型和柔软蓬松的褐色长发,衣服上还带着毛茸茸的浅褐色领子。奥洛伦一看他身上羽毛状的触须、两对毛茸茸的蛾子腿和布满鳞粉的两对翅膀就知道他是蛾族的一员,但整个人浑身上下都这么毛茸茸的蛾族她还是第一次见。更不用说他脸上永远挂着眯起眼睛的、温和的笑容,他第一次见到奥洛伦的时候就挂在脸上了——那时候他正坐在一棵大树的枝干上悠闲地喝着茶,迎面正碰上头部半兽化、正在追踪猎物的奥洛伦。即使只是半兽化,泰坦蟒族动辄十米来长、半吨多重的体型和獠牙密布、张开来可以一口吞下一整个人的血盆大口就足以让不少兽人和动物闻风丧胆;更不用说这块密林挨着泰坦蟒族的驻地最近,提起泰坦蟒族四个字端的能止小儿夜啼!可这个毛茸茸的家伙面对奥洛伦,非但没有吓得拔腿就跑,反而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啊,是没见过的朋友呢。要不要来块小饼干?”
打那之后他就跟奥洛伦说上了话,奥洛伦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和他的部族——研止,来自贵宾犬蛾部族,属于兽人部族里非常罕见的、不主要依赖身体能力而是专精魔法的部族之一。他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去那一带喝下午茶,还会带一堆奇奇怪怪的、自制的小点心。而奥洛伦每次也几乎都会给他带点东西,有时候是动物的油脂、有时候是自己采集的浆果和蜂蜜。一来二去两个年轻人也熟络起来,如果说这个时候有谁会给奥洛伦写信,那肯定就是他。想到这里,奥洛伦伸出手去拿起了那个信封,一把撕开封口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信封里是几张纸,还有一个单独的小包装,看样子里面的东西虽然体积不大但分量却有点重。奥洛伦将那个小包装也拆了开来,里面掉出来一个精致的宝石项坠,在奥洛伦躺着的床铺上倒映出窗外火红的夕阳。奥洛伦将它捡起来放回了那个小包装里,塞到了枕头下面,又捡起了那几张纸开始一张一张地阅读上面的内容。
“R……RIT……RITMO学院?”奥洛伦自言自语起来,“邀请入学……一周以后……入学资料……嗯,那个项坠是传送用的宝石……真有意思。”
几页纸的内容奥洛伦很快就看完了,虽然泰坦蟒族作为战斗种族名声在外,但这也不代表他们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文盲,奥洛伦就更加不是了。拜身为祭司大人的母亲所赐,家里到处都是她收集来的、来自世界各地的书本和卷轴。虽然祭司大人对她这个女儿平时要求十分严格,几乎可以用不近人情来形容,但在看书和阅读方面她倒是从来没有限制过奥洛伦。即使现在奥洛伦已经成年,也盖起了自己的树屋,但母亲的书房还是一如既往地向她敞开的。但奥洛伦相信,母亲的所有藏书里都没提到过这个学院的名字,或者不如说,她对学院这个词的认识就仅限于“一群年龄相仿的人,吃住训练都在一起,这样的地方就叫做学院”——绝大多数泰坦蟒族所有的儿童基本都是由自己的母亲或家中有了战士资格的长姐长兄进行战斗训练,虽说他们在训练之余会组成小团体进行模拟的攻防游戏,也会被祭司大人集中起来进行读写方面的教育,但大多数时候他们能接收到的教育来源于家庭,根本不清楚所谓学院是什么东西。就算奥洛伦看过不少书,可她也很清楚,书本上的理论知识终究还是和现实有不少差距。
“要面对一大堆不认识的人啊……”奥洛伦叹了口气,她很确定左肋的伤口根本没法在一周内完全复原,更不用说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远不止左肋那一处,“蛾族的那家伙,过两天去问问他吧。”
正在奥洛伦对着腿上的几页纸出神的时候,奥卡和奥佐拉一个抱着一堆瓶瓶罐罐一个抱着一大卷绷带进来了。奥佐拉一见到坐起来的奥洛伦,手里的绷带都掉到了地上,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来。
“大姐?你醒了吗?!”
“……嗯,醒了。”
奥洛伦表面没什么反应,一颗心却已经撞得侧肋的伤口一阵阵地发疼。她清楚她这个最小的弟弟,好奇心又强又倔得出奇,万一对着这几张纸犯了刨根问底的毛病而又没法从自己这里得到他满意的答案,那他是非得把这件事闹到祭司大人那里去不可的。
“你都昏迷了一整天了,我们是来给你换药的。”奥卡眼圈红红的,坐在奥洛伦身边却又露出一个笑来,“大家都担心死了!”
“放心吧,就你姐我这个德行,只怕我想去见,先祖大人还不收我呢。”奥洛伦抬起右手揉了揉奥卡的脑袋,又揉了揉奥佐拉的脑袋,“那几个呢?”
“别提了,她们几个一窝蜂地吵着要来看你,被母亲大人骂了一顿还是不依不饶。最后她也实在磨不过这几个小崽子了,约好了每天来一个——可也是的,她们要是都来了 ,哭的哭笑的笑往你身上抹鼻涕的抹鼻涕,你这伤可就别想养了。”
“是啊,祭司大人还能有错了?”奥洛伦冷笑一声,“你们俩把东西放下吧,我就不麻烦你们了。”
“哎?!这可不行,大姐你……”
“我又没缺胳膊少腿儿,怎么就……哎呦!”奥洛伦作势要站起来,却觉得眼前一黑,两条腿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完全不听使唤,差点一头栽倒。奥佐拉眼疾手快,一个箭步扑到奥洛伦身前架住了她,这一下却不慎撞到了奥洛伦的伤口,雪白的纱布上登时绽开一大块殷红的血迹。
“大姐你不要再逞强啦!”奥卡一把将奥洛伦按回床铺,“——糟糕了,你这会不会是伤口裂开了!”
“裂……裂开?!”奥佐拉顿时瞪大了眼睛,“大姐我不是故意——”
“是故意的我早就收拾你了这熊孩子!”饶是奥卡一贯脾气好,现在也急了眼,“你给我过来帮忙!自己惹的祸,自己要晓得收拾烂摊子,懂吗?“
“呜……二姐我错了……”
“行了,你就不怕他留下心理阴影。”
“他最多留下心理阴影,大姐你可是要再被折腾一遍啊?“奥卡此时已经拆开了奥洛伦身上的绷带,左肋那个大伤口果真裂开了,又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一边的奥佐拉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一片,”您又不是衣服靴子,说拆线就拆线,说缝就缝的!”
奥洛伦一时语塞,只得由着奥卡拆掉了原本的缝线,用烈酒冲干净了伤口,再缝上一遍。在其他的兽人那里这样一通折腾无异于上刑,即使泰坦蟒族天生痛觉就比温血动物迟钝不少,换做别人也早就不堪忍受惨叫起来了。但不知道是罂粟花奶发挥了作用,还是奥洛伦满脑子都被那个不知所谓的学院的事情塞得满满的,她并没觉得有多难以忍受,就那么呆呆地盯着奥卡在她身上飞针走线。好不容易缝合完毕换上新的纱布,奥洛伦没觉得有什么,奥卡和奥佐拉倒是一人出了一身汗。
“看见没,奥佐拉,跟大姐学着点儿,看你大姐多坚强!你上次就是磕破块皮就哭天喊地的,真不像话。”
“行了,我神经迟钝不代表奥佐拉也神经迟钝啊?小孩子怕疼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别对他太凶——你有些时候真有点母上大人的风范。”
“……也是,倒是大姐你一直都很会惯着我们。”
送走了奥卡和奥佐拉,奥洛伦也终于松了口气——从这两个小崽子的反应来看,他们根本就看不见那封奇怪的信,哪怕它其实就明晃晃地摊在奥洛伦的床铺边上。她伸长了一只手臂,属于人类的双手眨眼之间就变成十几条白色的长蛇扑向那几张纸,慢慢地将它们卷了回来。
——就当是填着玩儿吧。
奥洛伦这样想着,抖了抖那几张纸,努力坐起身来挪到矮桌旁边,摸过一支用巨嘴鸟的羽毛做成的羽毛笔,仔细地填完了入学资料。
接下来的时间对奥洛伦来说多少有些难熬,不仅仅是因为闲在屋里无事可做的无聊和来自伤口的煎熬,更是因为她的好奇心作祟——她已经等不及去找研止询问这封信的事了,但身体状况却拖了她的后腿。她左等右等,最后整整等了一周,祭司大人才勉强允许她外出活动,只是依旧不允许她参加狩猎。不过这也足够了——趁祭司大人没注意,奥洛伦带上了自己平时攒下的全部家当:一个用玉髓和白银制成的环形大项坠,配着用蓝色绿松石串成的细链子;一个带着无数锻面的、宽而厚的银手镯,一大把包裹着小昆虫的琥珀,其中甚至有几块少见的蓝色和紫色的琥珀;还有一堆颗粒不等的砂金,用兽皮口袋装着。为了以防万一,她还带上了全套的狩猎装备,包括三副材质不同的爪刀、火镰和一些备用的食物——当然,还有那封神秘的信和信封里的所有东西。虽然她伤势未愈,但这些东西平时对她来说也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她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很顺利地就到达了平时研止最喜欢的喝茶地点。她没去过研止的家,但是这也不是问题——她身上的备用食物里有研止送给她的蜂蜜硬糖,对泰坦蟒族而言,这就够了——任何一个没受过训练的泰坦蟒族小孩子都能靠它追踪到几公里之外的气味,奥洛伦就更不用说。
她凭着喝茶地点和蜂蜜糖上残留的味道,一路向着西方追踪而去,白色的身影在茂密的树冠之间成了一道白色的风。没过多久,她就看到了一间不太大的小房子。从房子外侧的烟囱和烤炉来看,这毫无疑问就是研止的家,那些奇奇怪怪的小点心毫无疑问就是来自这个烤炉。然而此时此刻,奥洛伦并没闻到研止身上常见的伯爵红茶【5】和小饼干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挥之不去的腐臭气息——只有腐败变质的血肉才会散发出的气息。虽然这股味道还没严重到会招来苍蝇和蚊子,但对奥洛伦来说无比明显——
这家伙出了啥事?!
一想到可能发生的事情,奥洛伦顿时丧失了理智。她也顾不得失礼,况且根据刚刚的侦查,研止家里半个人影都没有,她二话不说拔出爪刀,拨开门闩就闯了进去,在不翻乱东西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好一通乱搜。然而事与愿违,她并没搜索出她脑海里腐烂的尸体,不由得有些诧异。好在这股腐烂的味道更清晰了,而且很明显,新的来源在屋外。她将门闩恢复原状,一路追了出去。
这次她追的时间比上次还长,最终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山洞里停了下来——
山洞里并排摆着两个巨大的茧子,跟奥洛伦从研止那里得知的、贵宾犬蛾族的茧子一模一样。只不过茧子里的人很明显已经死了好几天了,暗绿色的尸液淌满地都是,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腐臭气息。无数的绿头苍蝇嗡嗡地在洞里撞来撞去,它们的幼虫在茧子上和地上挤来挤去。
奥洛伦顿时眼前一黑,一跤摔出洞去滚出老远。与此同时,她身上的传送宝石项坠闪烁了一下,又闪烁了一下,紧接着便散发出无比强烈的光芒,将奥洛伦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奥洛伦作为战斗种族的本性警铃大作,她下意识地拔出爪刀在身前摆开了战斗架势。然而眼前的场景却不再是那个昏暗潮湿、散发着腐臭气息的山洞,而是一片巨大的广场,参天古木绿树成荫,人工喷泉喷洒出清澈透明的水花,无数穿着奇怪的年轻男女来来往往,人头攒动。
——我这是,在哪儿?
1、青木树海:兽人居住的世界观下气候最为炎热潮湿的热带雨林被称作“青木树海”,遮天蔽日的巨大古木构成的森林下方是流量最大的河流。独特的地理环境为不少特殊的兽人战斗种族提供了栖息之所,常见的比如美洲豹族、森蚺族、蟒族和脂鲤族(臭名昭著的食人鱼学名红腹锯鲑脂鲤),但平均单兵战斗力最为强劲的是神秘的泰坦蟒族,他们是类似人类社会所谓亚马孙女战士的母系氏族部族,名声在外但是真正见过的人很少。
2、衔尾蛇古木是泰坦蟒族领地的特征之一,由于泰坦蟒族半兽化之后的体型巨大而沉重(成年雌性最大程度兽化之后能有7-10米长,半吨多重),他们通常会选择最为高大古老的树木和深广的河流与池塘作为栖息场所。这些树木由于年头太久,枝干和攀附的藤蔓都虬结成密不透风的一团,如同倾巢出动的蛇群,因此被视为泰坦蟒族信奉的神明“衔尾蛇”的象征。
3、白子:白子是兽人族对族群内罕见的白化或白变个体的通用称呼,并没有贬义。
4、号角:泰坦蟒族营地设置的设施,用一整颗象牙制成,有重大事件(例如外敌入侵、贵客来访或者推选族长和祭司等)才会动用,否则一般来说是要受到惩罚的。整个营地里有不止一处,但位置都很隐蔽。虽然理论上来讲并没有禁止外人使用,但吹响它们需要巨大的肺活量所以绝大多数时候是泰坦蟒族专用。
5、伯爵红茶:英文名Earl Grey,最早是用柑橘科植物的花朵玳玳花熏制过的红茶,现在格雷伯爵茶(伯爵茶)是特指在红茶中加入香柠檬果皮油(Bergamont Oil)的一种调味茶。格雷伯爵茶是今天世界上最流行的红茶,在90多个国家里可以看到。具有温厚的柑橘香气,很适合搭配重糖重油的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