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了半天也没挑出合适的歌,随心推荐一首TOOBOE的《錠剤》。虽然不至于这么欢快,且我是听着《Viking》写的。
全文字数17000+,感谢食用。因为懒得切了所以直接丢了上来。
发出来还是好羞耻啊!
-
人类会在特定的时间感到困倦并睡去,又在得到一定量的睡眠之后醒来;
人类需要食物,一次循环需要两到三次进食,以一场长的睡眠分割循环;
人类可以去“工作室”以外的地方,“那家伙”只能呆在工作室里。
人类不是稻草人、不是石膏人,但是人类可以变成稻草的、石膏的,只有稻草的与石膏的会长期留在工作室里,稻草人和石膏人都不会动。“那家伙”一直呆在工作室里,“那家伙”会动。
“那家伙”是我。
-10:41 a.m.-
斑神遥木从诊疗室的躺椅上醒来时,我是正在一笔一划地在诊疗记录上写着什么。察觉到斑神因为动作倾向而变得明显的投过来的目光,我是轻轻合上本子,笑道:“感觉怎么样,梦见什么了吗?”
做了梦,但是不记得了。斑神在放在他手边的纸笔上面写,自从他上次被提来找我是医生之后纸笔就在这次再访时自然而然地摆在那儿。头有点痛。
“放轻松。”我是再次放缓了声音,“我们快要接近问题的核心了,只是你的大脑在用一些手段规避你的病因,这是自我保护的手段,不用有过多压力。还是一样,再聊聊天吧。”
他取出方才看着斑神一点点掸去灰尘、一根根拔出标本针的过程中随手写下的卡片,一字排开在斑神面前:“可以聊聊对这些东西的看法,并就对它们的喜爱程度排个序吗?”
病人在一段比较长的静默之后,才抽出了一张大的白纸垫在下面,然后将卡片依次排开,连带着看法和理由也写在旁边:
“猫儿”——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小动物,既不讨厌也不喜欢。猫的确作为一个具象鲜活的形象陪伴我过了一段时日。
以此为中轴,左右分别是:
“磁带”——好东西。还在上学时我只有一台小小的磁带机,所以去旧唱片店,在那些成箱出售的打口磁带里翻一些有趣的歌就成了我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我曾经对那些戳一下给点反馈的旧物乐此不彼。
“玻璃”——理由说不上来,但的确不太喜欢,微量的讨厌。也许是因为大扫除要爬到高处擦窗户,太澄澈的死物会让人不愉快。
紧接着在磁带的卡片边,是“啤酒”——我和鼠总在冬天喝威士忌,在夏天喝啤酒,谁带着谁养成的习惯已经记不清了。我们一个夏天喝的酒能装满一个二十五米长的游泳池。
“玻璃”的旁边,则是并列放着的“稻草人”、“雕像”、“石膏”。把标本针拔去终于得以进入那个猫头所代表的世界,梦的时间却只剩下一点点,我是只来得及从那一段信息中捕捉到零星的词句,那段回忆是以孩子的视角所呈现的,惊鸿一瞥所见是个放满了雕像的工作室,在那时用以关押着谁也是不言而喻。
斑神遥木沉默地看了这三张卡片很久,才抬起眼看他。那双眼睛睁开的时候,于其中甚至难以捕捉到情感的流向,品红色的瞳仁与其发间摇晃的耳坠是一样的无机物光泽,更令人琢磨不透了。
我是笑面不变,摊手无辜地道:“我的异能是读心,幻影的执医证件上写了的嘛。配合治疗早日康复能让家属放心喔。”
不无道理,毕竟直到刚刚为止诊疗室外有人来回踱步的声音他们都听个分明。斑神身上的那股气势霎时就消失得了无踪迹,人也如平常一般变得懒散温和下来,甚至可以说是委顿的,提起笔在纸上老老实实地写出理由。
-11:17 a.m.-
“还是没能说话啊。”柏见须完在得知结果后显得有点气馁。
特别铃音响起,斑神在聊天软件上发了信息过来:没办法呀,我医生说了,这不是能一下子解决的事。左右不收取诊疗费嘛,再委屈你一段时间。
“哪里的话!本来也是有我的原因不是吗?”柏见在看完讯息之后,直接伸手抓住斑神的手腕将他还在打字的手钳制住,把他的手腕翻转后看到了斑神还没发出来的话:
其实你不用有负罪感,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经历,我有准备,而且你最早不就是因为我……
“因为你不会说话是个特立独行的小哑巴才动了欺负你的心思才帮你解围的。怎么我都主动坦白了你还要记那么久啊?!”
被控制住了表达的途径,斑神便只是弯起眼看他,眼里有明晃晃的促狭。柏见盯了他一会儿才放开手,小声道:“可我还是希望你好好的呀……虽然不能说话的样子是很可爱啦。”
完全不觉得被挚友夸可爱有什么问题的斑神先生只是笑,笑得柏见的表情慢慢带上了气恼的味道,扭头快步迈向前去,他才又低下头给柏见发了条讯息:所以,早上的调查有什么收获吗?
三天前柏见颇有点病急乱投医拉着他上医院又检查了一遍——结果自然是身体机能一切正常——正要失望离开的时候被某个幻影在医院兼职的员工逮个正着。
那个员工和柏见此前见过一次——在支援港岛区处理访客时柏见把自己弄进了幻影港岛区的医疗部门。但柏见碰见他穿着白大褂在医院里出现时还是顶诧异地说了一句:“所以你还真是医生?”
那当然,在医疗部门任职的许医生不仅兼职做医生,还是港大医学院毕业、曾任医学系社团社长的医生。因着这层关系他对最近医学院停尸间闹出来的疑似访客事件关心得很,听闻那个丧尸逃走后失去踪迹,不用上司派任务就自发地想加入搜索中,奈何能力只是“缝合”的他作为后勤人员实在没有自保的能力,正愁上哪去找个没有巡逻任务又有战斗力的同事搭伴的时候,因为斑神的缘故被连带着踢出巡逻排班的柏见就撞了上来。
左右在家静悄悄的也是闲着,柏见想着没准户外活动对斑神的恢复有所帮助,就拉着斑神答应下来,随后三人一起找了两三天,把港岛区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今天许医生提出“没准那家伙还藏在学校里”的构想,斑神要找我是做复诊,怕柏见等得心焦,就推着他跟许医生去搜索。
“完全是一无所获!”收到了讯息的柏见放慢了步伐重新恢复和友人并肩走的步调,叹着气忍不住抱怨道,“听那家伙讲了两个小时的超级英雄,我就看着他手机上那个蜘蛛侠挂件晃呀晃呀晃呀……真是个怪人,这年头还在用按键手机也是有够特立独行的。”
不折不扣的超级英雄迷不只是今天早上在喋喋不休,前天搜索的时候讲钢铁侠,昨天讲的则是蜘蛛侠,白大褂底下的衣服印的也是漫威宇宙,奈何柏见更喜欢假面骑士。自动把斑神笑说“一开始还真没看出来许医生是这种人”的声音在脑中补上,柏见继续说:“我去那个停尸间也看过了,现在那里已经没什么东西了。但是!打开冰柜抽屉的时候里面居然有死老鼠!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写进报告里交上去,那些负责清理现场的家伙真的该再培训一下了!
“然后再学校里找的时候还意外找到了学生们很喜欢的一条流浪狗的尸体,许医生还哭了,说他做学生的时候也和那孩子是很好的朋友。”
斑神会说“那真可惜”,尽管他现在只是安静听着柏见唱的这出独角戏。柏见张牙舞爪地比划了一会儿,声音压了下去:“但是狗的尸体很奇怪,塞在很小的缝隙里……我不知道它是怎么进去的,但是又没有伤口和撕咬的痕迹,不像丧尸干的,许医生说他下午要调查这件事,让我先回来了,嗳,放他一个人去应该没事吧?”
没问题吧,平台上港大这边除了丧尸这事没有别的访客反应了。而且他紧急联系人是秦处长的号码,有什么问题秦处会兜底的。
“……怎么有人紧急联系人会是上司啊?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们两个背着我在三天之内混这么熟了?”
斑神的笑容带上了一点点勉强,打字的速度更快了,柏见一目十行地扫过他随后发过来的内容也忍不住扶着额叹口气:他好像没朋友憋了挺久的样子,你挨个询问沿街店铺的店主那会儿,他拉着我讲了不少,因为我说不了话没办法拒绝他嘛。聊他养过一只叫博士的章鱼,聊他老家,聊秦处长犹如神兵天降救过他……不过主要还是在讲超级英雄,他说要是有攻击类异能就好了,他也能做超级英雄什么的。
看到最后一句,柏见笑出声:“要是有战斗能力可是会三更半夜被叫起来去处理访客的,我倒是想把我的能力给他!”
哎呀,可我们上次受伤有治愈能力的后勤人员不也大晚上被叫过来吗?在幻影工作,没办法的事。比起那个,中午想吃什么?看过死老鼠后还吃得下吗,要不回去再吃?
“不要看扁我啊!”柏见叫着,“不仅可以吃,吃肉也没问题!我再也不会被叉烧包伤害到了、我是比死老鼠顽强百倍、千倍的老鼠哟!”
好好,最厉害的鼠,那中午想吃炖菜吗?我想冰箱里的食材应该还够用,现在回去做饭也来得及,吃完休息一会儿就可以午睡了。
无障碍地畅聊着与午饭相关的话题,两人向地铁站走去。
-01:01 p.m.-
在进食的同时以闲谈作为佐餐已经成了习惯,即便是失语症也不能阻止斑神在这种时候表达自己的想法,尽管柏见说一句他就要停下来敲敲打打好一会儿,但其乐在其中的模样还是成功地让柏见没能收住话匣子。
在想一件事。斑神打字。
“嗯?什么?”柏见把虾舀进自己碗里。吸足了汁水的虾肉富有弹性,奶味浓郁、味道鲜甜。
入职的时候有什么异能好像都是自己填表交上去的,有人隐瞒怎么办?
“怎么突然问这个?”柏见正舀起一勺鸡腿肉、胡萝卜、土豆和西兰花。
我医生的异能是读心,我在想他会不会经常被喊去在新同事填表的时候——说是指导填入职表格啦,实际上核对一下新同事的异能到底是什么。
“但是为什么要瞒报?没什么必要吧?”柏见把碗里的西兰花挨个夹出来塞进斑神的碗里。
又不吃西兰花,早知道不放了。
“这不是看冰箱里的菜就剩这几种,所以才说可以吃的嘛!结果发现还是吃肉比较不辱没你的手艺。”柏见装模作样辩解一句,末了咬着筷子思考,“幻影会提供对异能使用的改进建议、掌控异能的培训课,还有比咱俩当时操作专业不知道多少倍的异能评估,费那么大功夫隐瞒了能力又有什么好处呢?”
对幻影来说要管理那么多异能者真是劳心又费力啊,且不说存在隐瞒的可能性……有人异能因为一些原因改变自己又没意识到,这之类的呢?那么多员工资料,还有访客图鉴,都要随时更新,光是想想就觉得头大。
“担心什么,管那么多文件的又不是你。”
倒也是。但是有时会想,会不会有异能尚且未知的人恰好是坏人,据我所知同事们的异能奇形怪状的,有那样的犯罪者也许会比访客还难对付。
“那就是读心异能者和秦处长的事啦,好好吃饭啦——”柏见把锅里最后一点西兰花也夹进友人碗里,然后安心地把剩下的食物都捞起,“等会儿洗碗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你就好好休息去。”
其实早上已经在我医生的诊室里睡够了……斑神想着,倒是没再放下餐具去打字,柏见主动给他躲懒的机会比什么都难得,他也不想就此辜负。
本以为躺下之后势必要经历一番辗转反侧,但睡意这玩意儿就像青苔,从不计较环境,抓一把撒在床上不多时就从缝隙里冒出来爬了他满身,玻璃花房就藏在绒密的青苔之中,加入一点阳光的要素,梦在午后的土壤生长出来。
-˙w˙d ¿¿:¿¿-
斑神遥木在无面人们的宾馆睁开眼睛。梦的起点总是一样的,就像某个运行着服务器的在线游戏,只不过区别是不论他在梦里最后又去了哪里,下次睁开眼时还是在宾馆大厅的沙发上;并且他总能在入梦的第一时刻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尽管其中绝大多数梦境在醒来之后都会淡忘掉,仿佛有个网捞走了他的记忆吹成了泡泡放飞到了不知道哪里去,下次做梦时也不会还给他。
但是斑神遥木还是记得的,他总是在这座宾馆的大厅中睁开眼睛,从他有连贯的记忆起睡眠就是如此,比他得到能力的时间点还早得多。无面人的宾馆静悄悄的,来来往往皆是无面人——这没什么,他打小就记不住人的五官——他是这里最为格格不入的存在,可无面人们并不会对他的五官表现出异样的情绪,甚至懒得理会他在做什么,无面人们没有五官,但迈步的节奏依然是和“行色匆匆”相配的。他在这里像个透明人。
在确认他们并不是真看不到自己之前,幼年时期的斑神遥木花了点时间和许多次睡眠把整个宾馆都摸索了一遍。
这里的每一个转角都是不多不少的九十度,奇数的楼层在走廊里挂画框,偶数的楼层走廊尽头摆着花瓶,地面上统一铺着厚厚的地毯,纹样三十米一变,图案倒是大差不差,清洁工早中晚各打扫一次,花瓶中的花隔天换,颜色按照彩虹的顺序轮换。
房间没进去过,从没见有无面人从房间里进出,房门是实木的,光是把手放上去推一下都能感觉到其厚重感,门上金色的门牌刻着一丝不苟的应该是数字的字样,在暖黄色的走廊灯下闪着润润的柔光。
确认无面人并非看不到自己的契机则是大堂柜台坐着的那个无面人。无面人们人来人往,斑神遥木又不是会费心去记一个摆件的衣着的类型,但他能肯定柜台里的无面人一直都是同一个。斑神遥木管他叫“计算士”。不论何时、不论斑神遥木是否在看着他,那个无面人总是在做两件事:不是在数硬币,就是在刻门牌。
数硬币这件事占据了计算士绝大多数时间,特别的形式也是其从那些匆忙的无面人中被区别出成为斑神遥木第一个记住的个体的重要原因。并不是把硬币排列在桌上数,而是将手伸进半开的抽屉里,在不看面额的情况下左右手同时、分别摸索着数两堆硬币。柜台里坐着的计算士总是反复地做这事,刻板得仿佛有病理性的要素掺杂其中。
看了三天斑神遥木终于忍不住从被他拖过来的椅子上站起来,打开抽屉确认了里面藏着的当真是两堆硬币,刻着看不懂的数字但显而易见面额不同的各种硬币混杂在一起,斑神遥木将各类硬币都挑出来一枚放在桌上,这期间计算士没有任何不满的表示,只是用没有五官的平滑面部静静朝向他,待他将抽屉恢复原状后才低下头重新数了起来。
待数完以后,计算士在面前的纸上写下记录。也是一些类似数字的东西,已经有了长长一串,每写下一个结果,纸卷就会长出一截去,只不过每天清洁工定时打扫时都会把漫出柜台的部分撕下,所以纸卷总不会变得太长。斑神遥木看不懂这里的数字,只知道这一串数字几乎没几个相同,三位数,第一位是一样的,但是第二位和第三位总在浮动,他取走了几枚硬币后一个新的数字出现在了计算士新写下的第一位。也许计算士自己也不知道这两堆硬币究竟有多少。
计算士偶尔没在数硬币,而是在雕刻门牌。看来宾馆里的门牌都是出自其手,一小块材质相同金灿灿还没有字样的牌子,他拿着小雕刻刀一点点雕琢,勾勒出一丝不苟仿佛是出自电脑的数字。但是斑神遥木发自内心地不喜欢雕刻这个行为本身,还有被刮下来满天飞金色的粉屑,于是无面人做雕刻的时候他就拆下那个装着硬币的抽屉,举着它到沙发上去数硬币——只数数量——还回来时两堆硬币被晃匀成了一堆。计算士纸卷上的结果变动隔段时间就势必出现。
待斑神遥木把数字摸索了大半,也有点已经厌倦了每次都要拖着椅子到计算士边上的生活,他在这一天走出门去从宾馆的梦一脚踏进了街道的梦中。无面人们明明是匆匆地从大门闯进宾馆,可他追出去时,街道上却什么也没有,建筑物们的表面覆盖着玻璃,天气晴朗,电线杆分隔出的天空里,一只巨大的水母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正在堂而皇之地游过街道——
待发烧之后的第一次入睡,斑神遥木又回到了宾馆,计算士还在数着硬币,无面人们沉默地走过,然而,大厅里第一次有了声音。
天花板高处不知何时装上了个小小的电视屏幕,有无面人学者在其中介绍着独角兽的生态,那些奇妙的生物有着金色的长毛,眼睛藏在毛发下,只一只独角高高突出。有一个穿西装的无面人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穿过大厅,电话里的声音在大声训斥着他对客户的失礼态度。计算士的胸口铭牌上写着“计算士”,身后的钥匙版上挂满了钥匙,对应的门牌号是E101、E102。斑神遥木跳下沙发,跑出门去,宾馆的招牌上写着“海豚宾馆”。远处电线杆包围的天空中,一艘飞行艇绑着长长的挂幅飞向太阳——
这里是世界尽头,这里是冷酷仙境。
支取泪水作报酬,欢迎你来到这里。
-04:42 p.m.-
柏见敲门的时候,斑神其实醒了有一会儿了。梦惯例是没记住,正发着呆时敲门声响了,他便挪下床打开门,看见柏见已经穿戴整齐了:“许医生喊我去帮他把小狗的尸体收起来,你要一起出去吗?弄完了正好去吃晚餐。”
斑神没怎么犹豫地点点头,又扯扯自己身上的睡衣示意他稍等一会儿,待换完衣服他们就出发再次前往港岛区。
许医生已经等在学校门口了,今天下午好像也没有他的排班,没穿白大褂,一身休闲卫衣,仍然是哪个品牌的超级英雄联名款。就初次见面的第一印象来说,斑神本以为他会是个顶内向不健谈的人,事情则相近又不完全相同,对视是一次没有的,但提起喜爱的事情就又侃侃而谈起来。两人走到跟前,许医生显得有些不安地搓手,局部地道歉:“抱、抱歉,又要麻烦你们。”
“不打紧的,”柏见从善如流地回答,在外人的面前又换上了那一副斑神很熟悉的好好先生腔调,“左右在家也没什么事,我也想顺道再去看看停尸间的现场。说起来那孩子的尸体收起来后要怎么办?”
“我有联系殡葬馆,但是预约的时间还有些时日,所以打算先就近送到医学院的停尸间,那里现在被幻影接管了,尸体也暂时转移到我们医院去了,空间很够……”
斑神在他俩磕磕绊绊的话语声中放开了意识任由其飞远,想着:香港的殡葬服务还要排队吗?虚异访客的杀伤性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不成?于沉默中久违地感到有些无聊,他开始数外套两侧口袋里的硬币。
当语言和数字不再是理解的阻碍,斑神遥木就开始尝试着像计算士那样同时数两堆硬币的数值,这项活动在往后相当漫长的宾馆时光里作为某种生涯的一部分一直陪伴着他。得益于孩提时期优秀的学习和理解能力,他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能迅速且准确地把答案报出来,计算士则日复一日地写着潦倒波折的数字,几度让斑神遥木觉得他或许曾经有那样强大又熟练的能力,但如今只剩下习惯。
他也从梦中学来了这样的习惯,从日本带到香港,左右不过是硬币的种类、触感和数额不一样了,花了几天时间就调频过来。眼下分布在他兜里的硬币数额很平均,左手是33元4毫,右手是32元8毫。
数了三遍都是这个数,他没再数第四遍,因为已经跟着另外两人的步伐到了小狗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许医生沉默着把背着的黑色背包放了下来,显然就是他给昔日友人临时准备的栖身之所了。柏见深吸一口气看向他们发现尸体的那堵墙根之后,正要承担起从那个狭小的缝隙中把尸体弄出来的任务而走上前去,斑神伸手拦下了他。
露出意为“交给我吧”的笑容,斑神轻轻巧巧地拿过了许医生本要递给柏见的橡胶手套,在两人的目光中蹲在缝隙前,摸索着将手探了进去。
与柏见不同,斑神在很早以前就对绝大多数死亡脱敏了——和自己的观念和解之后于他而言这些都是能用泛泛之论概括过去的东西。眼下他也对充斥在缝隙之间糟糕的气味毫无感想,面不改色地尝试着将那一团填得满满当当的东西尽可能完整地弄出来。
待这份工作差不多完成,他捧着小小的已经不成样子的尸体站了起来,长时间的蹲姿在骤然站起后导致了眩晕短暂地袭击了他的头脑。手套隔绝了指腹的感知,但是掌中的尸体因为稀碎而柔软的触感还有轻飘飘的重量还是反馈回了大脑,他尽可能放轻动作和呼吸走到许医生面前,把尸体放进了许医生撑开的背包口袋里。背包口袋里还有许医生放进去的看上去是给狗玩的半旧的骨头玩具和球。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罐鱼干,说不准,也会有狗喜欢吃鱼。
许医生毫无嫌弃之意地将手套也接了过去收好,之后拉上拉链,接下来只消送去医学院那个被幻影接管的停尸间先放置着就结束了。两人默契地让看起来低落了不少的他独自走在前面,落在后面用手机软件互相发消息。
没问题吧?脸色不好。
看完了全程且把那只狗软泥样的尸体尽收眼底,柏见的脸色的确变得很苍白,但是收到消息后还是回复:还好,有了心理准备,虽然还是有点超出预期……
其实我刚刚注意到,缝隙外面并没有什么挣扎的痕迹,反倒是尸体在的位置墙壁上有抓痕……简直就像活活把自己塞进去了,然后身体本能还有求生欲似的。
这句话柏见没回,斑神等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下意识地把可能会导致他吃不下饭的感受毫无保留地如实相告,扭头就看见柏见低着头在手机上敲敲打打,但就是没有回信。他连忙发了条消息换个话题补救:说起来,想到了猫。
这回有了回音:猫?
你叫它汽水。斑神补充。也有人喊它沙丁鱼。
喔哦……已经过去好久了。想它了吗?
说不上,但毕竟是唯一养过的宠物。还以为你会把它要去做成标本来着。
想过,但毕竟不是我的猫。
……也不是我的呀。给它名字的是你。
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可你还是养了汽水这么多年。
猫嘛,总是有主意的。它属于自己!
-05:56 p.m.-
许医生打开门,扑面而来的寒气让柏见不适地拿手臂裹了裹自己。夏秋交际之时气候尚且炎热,出行并没有穿多厚的衣服,也就斑神还很有余裕地多穿了件外套,但在停尸间零下十几度的冷气前还是不足以提供保暖的效用。
沉默了一路,许医生的声音依旧满是不自在:“我进去就好了、麻烦帮我扶着门,虽然关上了从里面也能打开,但是还是有光安心点……”
柏见表示理解,帮他把住了门,看着许医生从有光的走廊一步踏进停尸间被门与墙分割开小小一块有光的地界,旋即他的身影被黑暗吞没。心里正想着以其现在的心情,也许该明天或者后天才能再次展开搜索逃走的丧尸的事,忽而看见冷冻柜上方和天花板几乎不存在的缝隙之间浮出一块能动的阴影,在天花板上急速扩大成人形,而许医生就在正下方全神贯注地摆弄着冷冻柜,浑然未觉。
来不及做解释,柏见愿意相信自己在刹那间导致他全身发毛的战斗感知,松开门——所幸斑神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冲了进去。
他一下把许医生撞开,代替他被天花板上落下的捕食者扑倒,瞬间的所见已经能够带来足够多的信息,比如哪怕那张脸的五官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他良好的记忆力还是第一时间把袭击者和内部通缉令里那张新生证件照对上了号,然而眼下也不容他做更多思考了,显然已经理智全无的人已经张着嘴要对他的肩膀咬下去了。
门在响声中关上了,停尸间里陷入黑暗,相隔几秒之后咬在什么物品上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
因为斑神就在身边,柏见在无光的环境中看得很清楚:许医生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扶着墙在找灯光开关;斑神就在门边,相较于方才走了几步,手中的雨伞被他远远丢了过来,丧尸就正正好好咬在那把雨伞上,非人的咬合力把伞架咬得几乎形变。
柏见一个弓身便将丧尸甩了下来,起身后回头握住伞柄强行将伞抽了出来。自失语症之后,斑神的言灵再也没能激活过,眼下失去能力的保护,这把伞显然也失去了作为武器的特质,抢下之后柏见用它重重击打怪物的头部,饱经摧残之后伞终是寿终正寝、从中断裂开,没有丝毫犹豫,柏见顺势将断掉的伞把又一次戳进丧尸张开的嘴里,使用的蛮力戳得丧尸直直后退,这才空出空间来让他稍作喘息。
情况还是很糟糕,虽然他的异能还在运作着,奈何休假太久,眼下他手上没有任何趁手的武器。在心里分析着,柏见握紧了拳头喃喃自语:“我现在可不是战斗状态啊……”
-06:22 p.m.-
因为没有武器,对怪物的镇压过去了相当漫长的时间,那个已经没有了未来的人形终于是带着身上大大小小由柏见砸出来的伤口倒下了。
柏见也不好受,需要保护没有战斗力的两个同事加上赤手空拳,导致他现在身上落下了不少被撕咬和抓挠的痕迹。战斗结束后,他略显疲倦地想要往冰柜上靠,旋即想起了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又绷紧了身体,而后被斑神裹上了自己的外套又扶着手臂稳住身形。
“哈……”友人的碰触让他卸去了全部的戒备和力气,萎靡下去压低了声音说,“今晚还是吃你做的菜吧,报告也拜托你了。许医生,还好吗?该开门出去了,冷得受不了。”
得到了青年搭在他手臂上的手紧了紧、传达过来镇静包容又稳定的情绪作回应,柏见吐出一口气,习惯性地小声抱怨:“真没想到就藏在这里,那么小的缝隙,到底是怎么藏进去的……”
此言一出,本只是在听着对方说话的斑神连脸上的笑容都滞住了,不自觉收紧的力度让令柏见诧异地抬起头,只看清了斑神无声做出的口型:章鱼。
“噼啪”的电流声之后,已经濒临极限的躯体倒在了斑神怀中。许医生收回又稳又准地直击柏见后颈的记忆消除电棍,声音轻轻巧巧:“原来最大档的功率真的能让人一瞬间昏过去呀。”
他的脸上扬起那种象牙塔中刚刚走出的学者与医者带点理想化的孩子气笑容:“柏见先生实在是太优秀太危险了,我不得不这么做。斑神先生也很聪明呢,只是这样一点线索就能联想到,真拿你没办法。”
理所当然地没有回应,斑神只是搂着柏见,用冷淡的目光注视着他。于是许医生的笑容又大了一点:“你真的和我的朋友很像,斑神先生。一面盯着我的动向一面想方设法寻找出路这一点也一模一样……我的,朋友们。”
从小到大,因为总是什么都说不出口、什么也做不好,甚至连哭也不会,我交不到朋友,唯一的朋友叫“博士”,是我养的章鱼——准确来说,是章鱼们。
该从何说起呢?斑神先生,专心做个敬业的听众好么?我知道很多反派都是因为话太多才会在事业将要成功之际功亏一篑,可是失去了能力和柏见先生的照顾的你,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就不要妄想能趁此机会脱困了。这是忠告。这里也没有信号,不是吗?
许医生状似随意地在说话时按灭了停尸间内的灯,斑神手中的电子设备就成了唯一光源。许医生又一挥手,连这个光源也熄灭,停尸间内恢复了黑暗。在零件飞溅落地的细碎声音里,许医生像聊起他最喜欢的超级英雄一般侃侃而谈:
不晓得你知不知道,章鱼这种生物真的是聪明得不得了,给它食物、给它安稳的环境,它隔着玻璃追逐你的手的时候却仍在想着要找到出口逃出去。它们往往只有两个下场,要么逃出去了在哪个角落里干巴了,要么因为逃不出去抑郁了很快死掉,或者干脆吃了自己。
但是没关系,只要它会在我说话时追逐着我的手指,那么它就是我最重要最宝贵的朋友。
说来真巧呀,第一只“博士”死掉的时候,恰好是我觉醒了能力没多久。为了让它能够长久地陪着我,我做了一个蛮大胆的尝试——
我把死掉的“博士”和新的“博士”缝在了一起。
这会难理解吗?前些天我和学弟,啊,就是地上躺着的那位,现在是我的朋友了,我和他说这事的时候,他花了好些时间才理解了其中的意思,毕竟那会儿他满脑子都是从这里出去的事,冷得要命也没心情听我讲话。他努力想跟着我的话做出表情的样子也和章鱼追着我的手指一模一样。
我想,那么聪明又那么镇定的斑神先生一定能比他更快理解的吧?况且你也是有异能的我的同类。你猜到了吧?没错,我用了我的“缝合”的能力,但是作用对象并不是物体,而是旧“博士”与新“博士”那虚无缥缈的精神。那是我的第一件作品,尽管我的肉眼无法捕捉到它身上所发生的形变,不过我想,针脚一定是凌乱又潦草的。
——当然,现在我在成了一名很优秀的外科医生的同时,也精进了缝合的技术,就算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也能把东西缝合得漂漂亮亮的,这点你放心。
就这样,我往章鱼们的身体里不断叠加着“博士”,我们得到了超越章鱼生命极限的时间。我只有一个朋友,但我有很多朋友。
可惜好景不长,当我发现我的朋友不再食用自己、表现得忧郁或者跟着我的手指聆听我的话语时,我意识到它们小小的身量或许已经无法承受住其意识的庞大体量。我试着将它挪进老鼠的身体,可也无济于事。
这时候我遇到了新朋友,小多。她真是个机敏得令人无可奈何的孩子,在我还在学校的时间里始终在观察着我并小心翼翼地回避着危险,直到现在最近我才找到机会将她带出去。她真是了不得,趁着我的疏忽在麻药效果结束之后逃了出去。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猝然住进了太大的身体里的缘故,我的朋友无法适应,还觉得自己是老鼠和章鱼,当我找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将自己塞进了那个墙缝之中,奄奄一息……
话音未落,什么也没听进去的斑神拿着方才打斗中被柏见丢出去的断伞发动了突然袭击,可是紧接着血肉破开的声音是如此清晰。皮肤被冻得失去了知觉,疼痛的感觉却并没有在这一过程中失却太多,胸口处猝然被划开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让斑神彻底卸了力,靠着冰柜强撑着不倒下。
“方才你做了那么多的小动作,我都看见了,斑神先生。”许医生说,“我并不是很想使用切割的能力,这意味着我要亲手造就悲伤。但我也不想让事情超出掌控,抱歉,请你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先这样流着血吧。”
我很高兴你到这一步都没放弃,尽管你到底是欠缺了一点运气和能力,不过这样不停止思考的精神着实可贵。要是学弟也有你这么聪明就好了。
朋友在墙缝中等待死亡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思考究竟怎么保下“博士”。如你所见,我其实拥有两项能力,也就是和“缝合”相对的“切割”,也就是刚刚用在你身上的,但是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下刀还是难如登天,我只能另辟蹊径。我想,没准人类的理性也许能够压制住我的朋友们彼此粘合在一起导致的错乱,就好比粘合剂,人的精神没准也是流体的,我想找个人来填进不同形状的朋友们彼此在“嘎吱嘎吱”摩擦着并不相合的意识里。
现在的社长邀请来参加社团的招新活动,就是一个砸在我脸上的机会。为了防止我的朋友再次强行将自己塞进缝隙里,我甚至尝试着将章鱼能钻进缝隙的柔软特质也一并缝了进去。
但是,人也有聪慧和愚钝、柔软和尖锐的差别,我搞砸了,他没能承载住我与朋友们相处的过于厚重的回忆,在不知道是老鼠还是狗的动物本能的驱使下闯了祸,甚至连幻影也出动了。残酷的事实摆在我眼前,我很难再和我的朋友长久相处了,不论是它现在敏感的身份,还是难以为继的状态,皆是阻碍。
我只能去找新朋友,可我哪有什么新朋友?
最后,我萌生出了一个顶糟糕、算是背叛的想法:相较于别人,我更加了解任务里的这只“丧尸”,倘若由我将它击败,我是不是也能成为英雄,拥有很多朋友?
这样的想法也就维持到见到你与柏见先生亲密无间的配合之前。我做不到像柏见先生一样纯粹又强大,“切割”的能力会带给我同等的痛楚,并不足以支撑我成为超级英雄。而且,也不能让我得到你这样的朋友吧。
——真是令人艳羡又嫉妒的感情。甚至不需要言语都能交流的默契,甚至连能力也息息相关。
黑暗中响起了脚步声,许医生来到了被斑神安置在墙边的柏见身边,从昏迷的人口袋中精准地摸出了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他的脸,紧接着这只手机也在他手中四分五裂。许医生的声音疲倦了点:“谢谢你听我说话,斑神先生,还有柏见先生,愿意陪着我做事。”
我无以为报,便用这几天时间思考了一下。在我看来,柏见先生唯一的弱点就是你,斑神先生。如果能让你们亲密无间地永远在一起,我想你们的组合会更加厉害——实不相瞒,是我想要得到柏见先生的能力,可我还没试过把两个有能力的人的意识和能力都缝在一起。倘若在你们身上可行的话,我想我也可以。
为了不让你们两位有机会逃跑,我暂时“切割”掉了你们的联系。我翻了很久才在医疗部的档案里找到柏见先生能力导致的后遗症病历,万幸写得很清晰,所以这样的限制应该是有效的。在缝合完毕后我会帮你们重新修复联系的,请放心。
我会给你时间向柏见先生说明的,只是不知道柏见先生被电之后还能残留多少记忆,正好我也需要一点时间休息。
许医生输入密码,从内侧打开停尸间大门,外面的光照进来,刺得斑神眼睛生疼。
他坐在地上,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却还是拼尽全力将从背包中散落出来的属于流浪狗小多的球砸向许医生向外走的背影。许医生停下脚步,回过头,脸上的表情寡淡得宛若非人:“你在指责我抛弃了朋友吗,斑神先生?”
在那双死气沉沉的品红色眼睛的注视下,他轻笑着说:“没关系,我已经找到新的朋友了。”
大门关上,停尸间内重新落入黑暗。
指尖钝钝的,恐怕要很用力按下去才能有感觉。这种情况下恐怕不能数硬币了。下意识将手伸向衣兜的位置,斑神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方才将外套脱下来裹在柏见身上这回事。寒冷的确会弱化思考的能力。
对,柏见。
他费劲地支起身子挪了一小段距离,挪到了柏见身边坐定。胸口处的伤口因为他的动作又泵出一些血液,凝血功能在这等低温下运作缓慢,他能感到衣物已经被浸透了,又因为低温析出冰凌,衣褶缝隙中也带上了冷冷的锐利感。
相似的场景:湿透了的衣物、与他相偎的柏见。只是在这其中加入了太多外力的因素,周身环绕着血腥气和没有电影照亮的黑暗,柏见挨了记忆消除电棍最大功率一下,醒来时不知道还能记得多少。
斑神有一搭没一搭想着。
说实话,他对自己活到那个时候持怀疑态度,手机也被许医生弄坏了,又是放假期间,在举目无亲的香港,被发现失踪恐怕是很久之后了,没准会被归咎于虚异访客导致的,这在幻影可太常见。
但是他还是没能停止思考,就像把两堆硬币放在两个口袋里分别数着,他仍然保持着大脑的活跃,想在死局中将柏见送出去。
他并不觉得许医生的话是虚张声势,那个人的确在一次又一次“搞砸了”之后变得谨慎又周密。现在被关在零下十几度的停尸间的两人,从根本上来说都是暂时性普通人,要从这个预设出发去寻找脱身之策。
要是还能使用能力就好了,偏到了这个份上,声带还是发不出声音,言灵根本的语言失去了效用,写下来的字也没有效果了。可他别无选择了。
斑神支起身子,沾着血的手指在片刻之后落在柏见的外套上。他不太确定地写着,哪管文不成文、句不成句,只要一个字生效也好,只有一个人活下去也好。
——机械性地祈祷着,想要抓住地狱中的蜘蛛丝。
-˙w˙d ¿¿:?? p.m.-
斑神遥木大概是第一次在梦里见到少年时的柏见须完。
初见时的场景以他的记忆力来说是记不太住的,奈何柏见隔三差五地就要问上一回,来来去去地重复下只要柏见提出需要他完全能做到张口就来。
现在他又回到了学校的走廊里,残破的夕阳光辉下,刚刚吓跑了坏同学的柏见须完追在他身后,喊着“乌鸦先生”、“小美人鱼”、“斑神君”,接下来他就要烦不胜烦地回过头,用言灵让他手上渗着血珠的伤口止血愈合。这是他在失语症痊愈以后说出的第二句话。
只是按照记忆那样转过身去,面对着笑着看他的柏见须完,斑神遥木张了张嘴,发现了自己还是没能发出声音这一在梦境中也成立的事实。
柏见须完也不只是像记忆中那样看着他,在片刻凝视之后,黑发的少年笑得更加开心:“根本没怪你!想救谁便救了,这都是与任何人无关的我的事而已!”
斑神遥木在海豚宾馆的大厅里睁开眼睛。今天这栋建筑物不太一样了,染成深红色的墙壁在震颤着,大地在震颤着,计算士没在数硬币也没在刻门牌,无面人们不再匆忙而过,所有没有五官的脸都静静矗立着朝向他,变得透明的天穹顶上,深色与亮眼的品红色交错着的乒乓球树海绵和水母悬停在天空中,眼中的白色八角星跳跃着仿佛要穿过玻璃落在他身上。
滂沱的泪雨在他仰头的那一刻从天而降,世界范围内积攒十三年的雨灾,再袭电影院的夜晚未能到访的覆世洪水卷土重来,从地板开裂的缝隙中源源不断地冒出形形色色的物件,顺着一下子漫到了膝盖的积水四处漂流。
作为他异能媒介的雨伞、写着“不要西兰花”日文字的便利贴,甚至是那晚上从柏见腿上取下来的出租车铁栏。按照他的习惯他应该要把它们一件一件捡起来,甩干水分再平整干净,然后放进碟片盒里再插上标本针,待需要时拿出来阅读。
——曾经有个自称“姐姐”的女性想把他带到自有记忆起就一直困着他的工作室之外去,温柔又理想化的女性被田村先生发现之后,在他面前被做成了稻草人。那个晚上,斑神遥木睁开眼睛,头一回发现自己站在灰色风格装潢的宾馆之中。
那之后田村先生开始不时地逼迫他看着自己切开猫儿、活活取下猫心、丢进嘴里咀嚼后吞下,或是制作稻草人和石膏人。无面人们来来往往,没有人愿意停下来,他们没有耳朵,亦没有人听见他的呐喊。斑神遥木接纳了现状,孤身一人活在夹缝里,在合适的时机拆开了合适的礼物,和田村先生说再见。
此后的生活并没什么变化,他开始去上学,开始模仿着做像样的进食行为,仍然独自一人走在去家或者学校枯燥无味的两点一线上。
就这样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地穿行在没有情感流向的世间,直到有一天——大约是第一次在和柏见见面时能够顺利在人群里分辨出他并叫出名字的时间点,柏见高高兴兴地领着他回了自己家,向他展示自己整整一个房间的标本珍藏还给他展示了粗略的制作流程。从柏见家回来以后,他睡下、醒来,海豚宾馆里难得是夕阳的景色,橘红色的阳光穿过了变得透明的窗户、墙壁和门扉,将他温柔地环抱其中,一缕漂亮的雾气自不会到来的夜晚中浮现,在他的注视下凝聚成一只生动的蝴蝶。
它有着黑色的底色和优雅的淡紫色花纹,看起来远渡重洋为他而来,海洋风暴致使它的翅膀残破大半,却不曾磨损它的风度丝毫。它幽灵般在暮色里悄然而至,落在他的手上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歇息,然后变成了待补完的标本。
自蝴蝶之后,宾馆的大厅里开始隔三差五地冒出一些他一看就能想起在何时见过的物件。
起初他只是把东西捡起来,放到计算士边上,计算士便抽空从数字堆里抬起头,为他找来了一个空的纸箱子来收纳这些东西,包括最初的蝴蝶。
没花多久,他等来了补全蝴蝶最适合的材料。看完近三小时的午夜电影回到家后,斑神遥木倒头就睡,如愿以偿地在睡梦中看到一束飞燕草放在桌上。极光一般如梦似幻的蓝紫色、柔弱却略有韧性的触感、轻得感知不到的重量。
他寻来镊子、胶水、碟片盒、标本针,珍而重之地将蝴蝶置入其中,又将花瓣一片片拆下,补在雾蝶因为风暴被摧毁的空缺之中。固定好最后的标本针之后,他盯着眼斑状的花纹发着愣,旋即猝不及防地掉下眼泪。
滴答声像是某个开关,色彩缤纷的物件在那一刻纷至杳来,宾馆正中央涌出的物品的喷泉:关于猫头的、稻草人的、雕刻刀的、蜡烛的、雨水的、童话书的、电影胶片的,猫头、稻草人、雕刻刀、蜡烛、雨水、童话书、电影胶片,一同冲出地面,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宛如令他的胸口隐隐作痛的某种情绪。
无面人们首次停了下来,计算士也停止数硬币或者刻门牌,它们都拿没有五官的脸看他,他们都在听着他的情绪。
一如此刻。
被记忆消除电棍击中之后,柏见其实落入了一个非常奇妙的境地里,不知道具备特别效力的道具和他的能力发生了什么反应,他昏了过去,但是既没有陷入昏迷,也没有被影响到记忆。许医生的自述和斑神的反应他都听了个完全,当半冻结的血液落在地上的声音传回来时, 他开始在名为躯壳的茧壳中挣扎起来。
没有用,这里只有他击打自己的回音,待许医生出去后,停尸间更是安静到了极点,斑神窸窸窣窣地靠近了他之后就没了动静,这让他心慌得不行。
是以能动的第一时间他就睁开眼从地上起身,暂时没太关心别的,伸手就摸到了就坐在他身边的斑神。先是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触及他的指尖,随后柏见抓着他的手翻身跨坐在他身上——此时此刻柏见发觉自己的感官完全退化回了普通人的水准,在全然的无光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手指还残留着些微迟缓的感觉。
管不了那么多,他索性用手指去确认斑神的状态。皮肤一片冰凉,胸口处湿漉漉的,还有呼吸但起伏已经很微弱了,掌心贴合,对方的指腹上残留着液体沾湿之后冷冻的干燥的感觉。他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蜂?”
没有得到哪怕是轻轻触碰的回应。过了约三分钟身下的人才有了略微动弹的反应,对方的手从他的手中猝不及防滑落,柏见循着轨迹追过去,发觉斑神正机械性地重复着“用手指沾自己流的血——在裹在他身上的外套布料上写字”的过程。
没有思想的要素,完全出自本能。
这件事让柏见无法再思考下去,他捧起斑神的脸,终于在一片死寂中听见了从对方喉咙里拼尽全力想要迸发出来的“嗬嗬”的鸣喘。
该告诉他:自己也在聆听着他这事的。柏见为自己曾经很少告知不善表达的友人感到后悔。眼下要怎么传达,他也只好以第一想法、也就是本能来回应本能。
声音里已经溢出了哭腔,他喊:“所以、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最感激的事就是和你相遇了……要道歉的话,你倒是喊出我的名字啊!”
铺天盖地的血色在暴雨中崩解,斑神遥木浸在水中,面无表情地望着天空。“母亲”的影子越来越近了,在雨水将要淹没此处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之时,“她”要来接走他了。
碟片盒散落在水面上,脆弱的透明外壳里,猫头、半边身子是花瓣的蝴蝶、针线包、画着线条老鼠的打口磁带都在同等地被水浸透。他却生不出半分抢救的心思。是呀,是呀,正应了那句“回归”,他在外面待得够久了,该回家了,否则只会伤害到重要的人。
此事终了。
回应着“母亲”,正要伸出手去,水面波折又起,一艘纸折的月亮形的船披着光华乘风破浪而来,闯进他的视野夺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莫名的期待升腾起,他伸出手去,触及了某个人柔软的掌心。
-??:?? p.m.-
谈及表达爱意,柏见须完应该是其中的佼佼者。曾经良好的家庭环境和教育使得他真真切切地拥有了感知爱与表达爱的能力,其所处的成长环境有限的爱又造就了其彷徨着想要挥洒更多的爱得到更多回应的欲望。与斑神相遇之后,柏见总是在率性又直白地表达着自己的感受,讨厌的事和喜欢的事、梦想,都是闲谈囊括的内容。可柏见的言语还是始终不触及情绪的核心,好比瞬间冻结的火焰,绮丽、跳跃又绚烂,却依旧是沉寂而冰冷的。
好在此时此刻,在攀着仅有的蜘蛛丝在悬崖上相拥着起舞的处境里,他找到了不那么恰当却能够直观地表达自己的方式。那或许源自于童话。
意识回笼,身体依旧处在寒冷与缺血的眩晕之中,就像在一只装满水沉甸甸的黑暗的水箱中,斑神花了一点时间才察觉到他正与柏见亲密无间地相拥着,周围除却看不见的水波就只能感知到彼此的气息。事实是他们在温度趋近零下二十度的停尸间接吻,在冰冷又干燥的场所气息交缠。
不论如何,的确将斑神从无光无氧的月球背面拉出,从窒息感中生还。连眼睫都浸得湿漉漉的,泪水在涌出后迅速凝结,眼上变得沉重的,胸口也沉甸甸的,海豚宾馆的地面在开裂,形形色色贯穿其生命的事物在重新涌出。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在被放开之后呆呆地吐出两个字:“须完。”
天上又下起了雨。
“傻瓜!”柏见须完的眼泪直直落在他的脸上,对于他此刻的体温来说有点太滚烫,声音里下了十三年的泪雨已然停息,“接吻才能把你唤醒,你当真是公主不成?”
“啊……也说不定。先出去再说话,好么?”他以闲聊的语气回答。于是,门打开了。
-˙w˙d ¿¿:¿¿-
斑神遥木在海豚宾馆睁开眼睛。无面人匆匆而过,计算士在数着硬币,此地没有暮色,没有没过膝盖的大雨,也同样没有他的那一箱碟片盒。好比一个出生地点固定的独立服务器的游戏,眼下所有数据都重置了。
不,仍然是有不同的。他看见刚从走廊不多不少正好九十度的转角转出来的那孩子,脸上是感到无聊了的神情,接下来就要扯着椅子去柜台里看无面人数硬币,他还会给那个无面人起一个名字,叫“计算士”。毕竟斑神遥木在幼时就是这样度过了时间的。
小孩在他面前停住了,原因无他,只不过是斑神遥木坐着的椅子就是宾馆大厅里唯一一把他能拖动的。那孩子睁着空无一物的眼睛在看着他,他也在看着那孩子。
为什么会在某一天、某一时、某一刻,心血来潮地走出宾馆大门,看到“母亲”,得到能力呢?
因为感到无聊了,因为除了计算士之外有一个无面人坐在他的椅子上看着他,最后给了他一把枪,让他感到有底气走出门去。
他会用这把枪向“母亲”射击,在扣动扳机的刹那想起田村先生说他终会弑杀父母和珍爱的一切的诅咒,而后得到母亲的回礼,在回到现世并在工作室里发了好久的高烧之后打开门去,回敬田村先生以诅咒。
知道了接下来所有的走向,就意味着此刻坐在这里的读者——斑神遥木,得到了这个故事的决定权:是接受诅咒,走上田村先生所指之路,在尽头弑杀珍爱的一切;还是放弃能力,放弃相遇?
斑神遥木在有限的对视的时间里想明白了这一切。
他摸过身上所有的口袋,硬币不在、便签不在、烟不在、火柴盒不在、柠檬糖不在,浑身上下只有一对耳坠还挂在他身上。他摘下一只。品红色的菱形,在天花板温和的顶灯下反射着清凌凌的光芒,稍加形变就能和另外一只组成一枚方正的八角星。
他开口,话语染上了与耳坠相同的品红色光辉,融入宾馆的墙壁。想来在孩子眼中只是一个仍然沉默的无面人,他到底还是说了出来,这是头一回,以他的能力说出的,绝非诅咒而是祝福的话语:“去吧,这样才能遇见他。”
左右这些都是成为人必须的。而后才能相携着穿过命运的沙尘暴,到达命运的彼方。
-09:07 p.m.-
终于是到了幻影的救护车上,背着斑神走了一路的柏见卸去了力气,在同事奇怪的目光中把那件写满了横七竖八的血迹的外套妥帖地收入怀中。
这导致他稍晚点才发现戴着呼吸面罩的斑神睁开了眼睛。
他握住他的手,满眼紧张地检查斑神的情况,发出了一声轻咦。斑神感觉到他的手指穿过了头发碰了碰自己的耳垂,像一粒雪轻飘飘地落在耳畔。柏见满眼困惑地说:“落在哪里了么?”
他努力弯着眼朝柏见笑了笑,向他表达“这不重要”的情绪,紧接着就得到了柏见落在他耳侧的一吻,周围同事的吸气声和窃窃私语中,直白又热烈的感情和呼出的气息一起打在耳的皮肤上。
“没关系,用我的工资再买一对,我来挑给你。”柏见这样说。
-
显而易见博主写到打啵的时候放弃了脑子开始满键盘乱滚。
因为构思里都是很碎片化的叙事索性加上了时间来进行。倒过来的时间像颜文字,俺不中嘞。
写得很折磨,每天都困得手指无力脑子也停摆,进度很慢,写得很焦躁,一边阴暗地写一边恨自己并拷问,反复思考这个白怎么告才好,阿斑这个背景设定怎么表现才好,结果在焦躁感里搓了个我觉得很变态的坏人出来。最后索性:写到哪算哪得了。
但是都麦麸了不麦完不太好.jpg遂捏着鼻子坚持。我的感想是如果有下次我将只开一张卡然后欢欢喜喜摸大鱼。
对这俩男的怎么有力气在低温下坚持这么久小编也很疑惑,请不要较真。寒冷黑暗和触摸叠加比较有氛围,就算毛细血管爆了四肢冻坏死我也只能说一切有幻影医疗。
顺便一提,许医生全名叫许空集,怪名怪人。
*妖区第一章
*含有布拉CP向
*含有不知情的食人内容,以及对残肢断臂的描写
布兰温早饭一般以牛奶面包和燕麦粥结束,他擅长烹饪,但是更多的是以白人饭为主。来了中国以后他才感慨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不同的美食。在市井里面尝试各种各样的食物,让他感觉非常有意思,但也很不适应。他曾经吃粽子的时候连着外面的粽叶一起吃,被人指出后还被嘲笑了很久。而在今天,他上班赶路,因为学校里有一个比较要紧的活动,所以他干脆决定在路上吃饭,不再准备早饭。
当他路过那家茶楼时,被那里的香味所吸引。他驻足买下了一个叉烧包,老板是个一脸富态的中年男人,表情憨厚,看起来相当祥和。
“你好哇,很少看见你这样的外国人。”
“嗯。”
布兰温习惯了被人这样子打招呼,每当他来到国外,人们总是对他的外表分外惊讶。他是混血儿,母亲是日中混血,而父亲是美国人,他继承了父母的五官轮廓还有发色瞳色,两种文化在他身上交织,反倒是构成了一幅和谐的美景。人人都说他是个五官俊美,轮廓分明的年轻才干,只有布兰温自己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一片黑暗。
老板递给他一个放在塑料袋里的叉烧包,还有一杯豆浆。布兰温拿着就走了,没有多说什么话,他着急赶路。然而背后老板的视线却一直落在他的后脑勺,不知为何,布兰温总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有一种不好的气息。当他拿起包子咬下第一口时,他顿住了。
不太像牛肉,也不太像鸡肉,还是不像猪肉,像是一种他没吃过的肉。他想起来有一些传闻说有人会用猫肉或者狗肉来代替普通的肉类。
一口、两口、三口。他最后还是决定暂时不吃这东西,虽然有一小部分已经进了肚子里,但他决定无视。当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很快就会为这个决定而后悔,但现在他只是把这些东西全部扔进垃圾桶,再踏上上班的地铁。
***
[联系人:拉沙德]
布兰温:早上吃了个包子,味道好奇怪
拉沙德:怎么了?
布兰温:不像是普通的动物肉,我怀疑可能是狗肉或者猫肉之类的吧。我吃了一块进去,没有催吐,现在稍微有点后悔。
拉沙德:哦亲爱的……就算真吃到这种肉,也不是你的错,是用了这种食材的厨师的错。
布兰温:我知道,还是好后悔
布兰温:(悲伤兔子哭泣)
拉沙德:(拥抱)
拉沙德:你很在意我们之后可以一起去检查一下身体~或者直接举报,我很乐意给卫生监督局的人增加业绩。
怀抱着这种有点悲伤的心情,布兰温又度过了一天忙碌的校园生活。
当布莱恩下班的时候,他的通讯器接到了来自于幻影的联络,他看了一眼发现他们又发布了几条任务公告。
“……茶楼和叉烧包?”
根据任务的通报,有神秘的叉烧包肉混入了九龙内的茶楼。
布兰温看着那上面的地址,捂住了嘴,胃里一阵翻腾。他甚至差点错过地铁到站的提示,当他下车时,他迅速找到旁边的垃圾桶,呕吐了起来。
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胃如此沉重,而进食是如此的罪恶。
***
“叮铃——”
布兰温回家时,门口的风铃响起,厨房里有饭菜的香气。他浑身疲惫,却又因为知晓恋人的存在而精神一振。他走到餐厅,看见拉沙德正在解开身上的围裙,看见布兰温时对他粲然一笑。
“回来了?饭菜刚好。”
布兰温突然有点想哭,他绕过桌子扑过去抱住拉沙德,对方的体温在他怀里蔓延,尽管并没有说明缘由,但拉沙德也回抱了他。二人之间沉默着,随着时间流逝,二人的心跳一致。
“我好难过。”布兰温抽抽鼻子,分开些许,让拉沙德看见他泪汪汪的眼睛。
“怎么了?”拉沙德伸手抚上布兰温的脸,泪水顺着他的脸庞落下,流到指缝间,布兰温还是哭个不停。
“我好像吃了人肉。”这话一出,空气微微凝滞,但是并不是出于恐惧。因为拉沙德还是那样认真的凝视着他,布兰温感受到对方一如既往的关怀和包容着他,痛苦的内心有了些许缓解。
“我说过了,不论怎样我都会爱你的。而且——这也并不是你的错,是那个坏厨师,如果实在不行,我们一起去把他干掉。”
他擦掉了布兰温的眼泪,拇指抚上布兰温的嘴唇,布兰温有些抗拒的偏过头,他依然流着泪。
“我脏了,不想碰你。”
“可我想吻你啊?”
“我真脏了,我感觉我的心碎了,哪怕我还是这么爱你,想见你,甚至现在也依然爱你爱的要死,却不敢再碰你了。让我安静待着,拉沙德,我想一个人流会儿泪,饭菜给我留一份就好。”
这时,拉沙德也会感慨恋人的难搞,他的精神和道德洁癖,那极端的狂暴本性,都是他爱上布兰温的理由。他曾经目睹过对方的蜕变,青年对他的爱情如此赤诚,仿佛要把一切献上那般。却也会因为自卑之类的原因,而选择自我封闭。
但是他是谁?拉沙德·克维尔特,以着一种惊人的耐性选择了全盘接纳,他们曾经相知相爱,又再次被命运牵连到了一起。拉沙德吻了吻布兰温的发顶,对他说道:“好,但当你好起来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吻我。”
***
布莱恩在一夜过后,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他久违的没有和拉沙德一起睡。于是他蹑手蹑脚的爬了起来,在这种早上拉沙德往往在睡懒觉,布兰温在的时候他不会特意锁房间,于是他蹑手蹑脚的进去,找到他,在柔软的床榻间睡的香甜,然后俯下身子吻了对方的额头。
他做好了决定,要清除掉这一切。他不希望有多余的事物妨碍了他以及他跟他恋人之间的感情,他的恐怖,他的畏惧,他的担忧……全部,他清楚拉沙德会接纳他,但他不希望对方承受这感情。
他做好计划,确定好那家店的地址和营业时间,接着找过去。
***
当夜晚降临,布兰温已经来到了那家店附近。他轻车熟路这一次他没有从前门而是走了后门,像个蹑手蹑脚的小偷轻柔,他莫名的想起来港片里面那些胡同,黑恶势力和警察会在里面追逐彼此,而现在他正身处其中。
他正身处其中,周围的空气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这很正常,毕竟是处理荤腥的地方。他快速检查了一下,后厨,有肉,有刀,有冰箱。还有一些他不太熟的汉字,他至今仍未完全认全这些奇奇怪怪的字符。于是他只是快速的检查了一下冰箱里的内容物。
打开时,一颗人头和他对视着,布兰温下意识反胃,他不是没见过更糟糕的,但是这种……情况下,他深刻的认识到,这可能就是自己吃进去的东西,他继续查看着内部,断手断脚排列整齐,旁边的绞肉机里有新鲜的肉沫,他又开始反胃了,这次结束他得去心理咨询。
他甚至开始苦中作乐,想着这其中哪位幸运儿是他吃下肚子的肉。
当他检查包子内部时,听见了脚步声,厨师壮硕的身影透过餐厅灯光线照下一片阴影,布兰温没躲,而是看都没看一眼,当着对方的面掰开生包子,里面是新鲜的,还带着血液的肉沫。
“……因为你的原因,又有很多人受害了。”布兰温缓缓的抽出刀,那个厨师看着他,双眼猩红,喘着粗气,和白天那幅慈祥的样子截然不同。
“我将会对你处刑,”他的语气非常平和,“rest in peace(安息吧).”
当对方朝他扑过来时,他砍下了第一刀,然后是无数刀。
“……所以,这就是目标对象几乎四分五裂的原因吗?”秦处看着布兰温写的任务报告,露出有点头疼的表情。
“我想我在里面写的很清楚了,因为遭受目标袭击而还击,并且在过程中通过斩击尝试分离附身的虚界访客,在百次斩击后失败,但是目标对象疯狂,最后在其逃走前将其杀死。”除了有一点私仇以外,布兰温说的句句属实,秦处没有多过问,只是点点头。毕竟抱怨最多的可能是善后部门,布兰温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于是,在短暂的交接后,布兰温火速回了家。他知道那里有谁在等他,急切的打车,直达家里,然后上到屋子里面。现在是夜晚,而拉沙德裹着毯子蜷缩在沙发上,开着一盏小夜灯。他不理解对方为何要坐在这里,但当那人睁开眼,看着他微笑时,他突然领悟到了这是为什么。醒来时的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己的爱人,这感觉是多么美妙。
“你回来了。”
布兰温不语,他走近对方,吻他。拉沙德的嘴唇有点干燥, 但是内里却火热且湿润。当他们急切的缠在一起时,仿佛严丝合缝的刀子和刀鞘,仿佛一天的结束都只是为了此刻的相遇。布兰温尽可能的把脑袋埋进拉沙德的脖颈之间,闻着他的气息感到了安定。
“哈……布兰温,”拉沙德笑了起来,手抚过他柔软的发丝,“离了我,你可怎么活?”
“我不打算活着,”布兰温语气平静,凝视着对方,眼神是冷静的“没有你,我也感觉自己无处可去。”
“哦布兰温,别说这话,我要你活着,然后时时刻刻想念我。在地狱里,我们还会再次相会,没有人不会为自己的罪过付出代价,即便没有地狱——我们也会去往同一个地方,因为我很清楚,我会一直等着你,而你也会不断找寻我。这世上若是有神,他安排的命运也是让你我再次相遇,而你和我都知道,我命定的结局终会降临。”
这么长的一段话,倒是有些不太像拉沙德会说的了,布兰温缓慢的眨眼,他可以感受到拉沙德的呼吸,这么久了,他们似乎总会重新认识彼此,发现对方新的惹人怜爱的点。而他的回应是和对方鼻尖碰鼻尖。
“我知道,”他的语调缓慢,仿佛在一点点将心声挤出来,“但我还是爱你,倘若明日世界末日,那么若是和你抱在一起,我也不再会感到畏惧。拉沙德,我爱你,往后我还会说许多次,但今天我仍然会一直说下去。”
拉沙德笑了,他笑的时候总是那么的肆意,而布兰温安静的听着,也会微笑。他向来内敛,而拉沙德仿佛是他的反面,把他拉出那稳定的舒适区,然后一起去冒险。今夜很长,明夜也很长,他们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来消磨时光,享受彼此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