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大赛的赛程已经过半,连续的高水平演奏将整个会场的气氛燃至最高潮,而接下来即将登台演奏的这位选手也是今天这场大赛最受到关注的一位。
第六首曲子,普通科一年级的古御堂久礼的萨克斯演奏。他是今天大赛上唯一的一年级新生,也是唯一的木管乐。相比前面几位音乐科的学生,古御堂久礼与他的伴奏搭档在登台时便让人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质。如果说古典音乐给人的印象是严谨庄重,那这两人就是与之相反的随性自由。
节目单上写古御堂的选曲,名字叫《百鸟朝凤》,复杂的四个汉字组合在一起,让包括冬月惠在内的很多人都看不懂含义,显然这是一首来自中国的曲子。
“喂,喂——”
突然从舞台上传来的人声让观众略感惊讶,音乐大赛上几乎不需要选手进行任何发言,但此刻的古御堂手中却拿着手持麦克风。
“尊敬的评委老师以及观众朋友们,我是来自普通科的古御堂礼久,由于接下来我将要演奏的曲子有些特别,大赛委员特别允许我在正式开始演奏前为各位进行简短的介绍。”
古御堂礼久顶着一头显眼的蓝发,刘海挡住了他的一只眼睛,完全没有像其他参赛选手一样认真打理过发型,但他脸上露出的笑容却让冬月惠觉得肆意又张狂。
“如大家所见,我要演奏的曲名叫《百鸟朝凤》,这是一首来自中国的民谣。当然,这不是一首传统的古典音乐,但如果不是今年音乐大赛允许演奏非古典音乐的话我想我现在也不会站在这个舞台上了。”
星奏的音乐大赛以往都是要求选手演奏古典音乐,近年来随着新音乐社的壮大,今年终于解除了这个限制,饶是如此,古御堂话语中对古典音乐毫不遮掩的奚落语气也让场内一阵议论。坐在冬月惠不远处的几个学生看起来是新音乐社的成员,也是在大赛开始前说着古御堂“太酷了”的那些人。冬月惠看着他们兴奋的模样,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怕被赶出演奏厅,他们大概会想拉个横幅摇着荧光棒给台上的古御堂应援。
“在座的各位有听过中国一种名字叫‘唢呐’的传统乐器演奏的曲子吗?没听过的话记得多上上网。”
冬月惠看着站在舞台边的场控老师已经在暴走边缘,好像随时会冲上台去把古御堂的麦克风拿走。古御堂好像也注意到了这件事,讲话的语速开始加快。
“总之,这首《百鸟朝凤》非常适合眼下的光景,我跟我的伙伴对这首曲子进行了一些改编,希望大家听过之后,对我,对我们,对音乐都有,全新的认知。”
场控老师一个箭步冲上台,拿走古御堂的麦克风的同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古御堂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开始准备演奏。
乐声响起的时候,冬月惠产生了一瞬的怀疑:这是萨克斯的声音吗?
她并非没有听过萨克斯的演奏,只是在她的记忆中,这个乐器的音色给人一种舒缓、沉稳的印象,可古御堂演奏出来的萨克斯音色却十分独特。不过开始演奏十几秒,冬月惠就听到旁边陆续有人发出了‘扑哧’的笑声。
“……这演奏的是什么东西,什么乱七八糟的。”观众席上有人忍不住出声了,冬月惠侧目看去,那是个穿着音乐科三年级校服的学生,对方眉头紧锁,表情像是吃到了某种不可名状的食物一样难看。
在星奏的音乐大赛上,古御堂这个选曲绝对称得上“奇葩”,可正因如此,观众才有“新鲜感”。而对冬月惠来说,这样新奇的体验更是一种“惊喜”。
那个曾让她望而却步的音乐舞台突然间没有那么遥不可及了。
演奏渐入高潮,逐渐轻快的节奏正如曲名里所描绘的,宛如成百上千的鸟儿在雀跃飞舞,让人好似从演奏大厅来到了乡村间,深吸一口,满是自然的空气。
这是最质朴的、每个人都能听懂的音乐,哪怕没有优秀的音乐素养、没有出色的品鉴能力,也能在这‘欣欣向荣’的音乐中得到最纯粹的快乐。
古御堂跟他的伙伴在演奏时偶尔会被不知道哪一个收音麦收录进来几句随性哼唱,接地气到了连冬月惠都能笃定这行为要被古典派骂一句“不登大雅之堂”的程度。
纵使如此,古御堂的演奏结束后仍是掌声雷动,冬月惠旁边那几个新音乐社成员的尖叫声让她禁不住悄悄捂了下耳朵。
这一首曲子的评级时间比先前星见羽由的还要长,眼看着连演奏者本人都快不耐烦等下去了,评委才终于公布最终评级:SS。
这真是一个十分情理之中的评级。但实际上,古御堂的这场演奏可以说改变了整个现场的氛围,冬月惠在那残留下来的魔性余韵中恍恍惚惚,后续登台的下一首曲子是什么都忘记了,看着舞台上那个小身板的女生抱着圆号吹奏时,脑子里竟只想着:她哪来的力气吹圆号呢。第七首曲子的演奏者是音乐科三年级的雾里德洛奈,是位日法混血儿,一头黑色的小卷毛十分特别。
这几年星奏学院的外籍留学生确实不少,圆号小卷毛刚下台,下一首曲目的演奏者——穿着中式服装的高马尾少女就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广播报出了她的演奏曲目:小提琴演奏《梁祝》。这是今天音乐大赛上第二首来自中国的曲子,冬月惠连忙看向了节目单,惊讶地发现,这首《梁祝》的演奏者竟然就是这次大赛的另一位普通科学生,而且还是一位来自中国的留学生!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故事,在岛内也流传甚广,冬月惠以前也看过这个故事,还记得故事的最后,梁祝二人化蝶团聚。这首乐曲《梁祝》正是以这个故事作为蓝本进行的编撰。
虽然是留学生,但到了三年级也同样面临升学的问题,在这个节骨眼上,作为普通科的学生竟然来参加音乐大赛,光是这点就足够吸引人的关注。在星奏学院里,主攻小提琴的学生人数是最多的,竞争也最为激烈,能达到黑泽星那种演奏水平的人是凤毛麟角,剩下的大部分人都只能是“普通”的好听。
这已经是这场音乐大赛的第三次小提琴演奏,这位中国留学生的演奏顺序着实不佳,第八首曲子的演奏开始时,大部分观众已经开始疲乏,不过最糟糕的还是观众已经听过黑泽星的小提琴演奏。既没有石桥的首发演奏优势,也难以企及黑泽星演奏时造成的感染力,更是没有同为中国乐曲的那首《百鸟朝凤》这么特立独行。但纵使有如此多不利的条件,这位长相矜持瑰丽的中国少女依旧平稳安定地进行着自己的演奏,就好像她此刻的演奏并非为了取悦眼前的评委与观众,而是为了追寻更遥远的、缥缈的某种东西。
一首曲子的演奏不过几分钟,很快便结束了,最终评委给这首《梁祝》打出了S的评级,是个不错的成绩。
音乐大赛已经到了尾声,倒数第二个登台的学生是冬月惠比较熟悉的同学,唱男高音的Peter,在戏剧社里也是非常活跃的成员之一。
几个工作人员推着一架竖琴来到台上,这是十分少见的乐器,冬月惠第一次知道星奏学院里还有能演奏竖琴的学生,也没有想到竖琴还能给声乐伴奏。等到那位演奏竖琴的学生跟Peter一同登台时,冬月惠整个人愣住了,她的记忆一下被拉回了戏剧社新学期首次集会的那一天。
从洗手间回到社团教室时,冬月惠看到了让她惊艳的一场独角戏,表演者竟然是刚才她在洗手间里有一面之缘的女生。
戏剧社里有这个人吗?看校服应该是二年级的,也不是新人……
像是看出了冬月惠的疑惑,一旁的乌羽玉老师解释道:“说起来,冬月同学是第一次见到上白石同学吧,她的表演很厉害的哦~”
“上白石……?”听到这个姓氏时,冬月惠脑内闪过的是同年级那个染着一头金发的大姐头,也不知道两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她不是戏剧社的吗?”
“”哎呀,如果她愿意来戏剧社就好了,这不是忽悠一年了都没给忽悠来。”乌羽玉老师看起来对此也有些小怨念,“只能在她过来送东西的时候小小使唤一下啦~”
冬月惠没想到这位上白石同学会是Peter的伴奏,但想到她确实是音乐科的学生,好像又这么顺理成章。穿着表演礼服的上白石给了冬月惠不小的震撼,观众席与舞台的距离让她看不清上白石的脸,于是那独特的身姿与气质便无法控制地与她脑海里的那个人重叠在一起。
竖琴是音色十分特别的乐器,它相当契合这次大赛的主题“轻盈”,想必Peter也是为此专程邀请上白石同学来帮忙伴奏的。冬月惠记得Peter是有个固定的钢伴,几乎之前的每次大赛都是他们搭档。
尽管眼下的情况有些倒反天罡,但冬月惠已经全然记不起这场演出的主角其实是舞台中央的Peter。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舞台侧位的那架竖琴上,或者说是正在演奏竖琴的那个人身上。人声像是被消音,冬月惠只听得到竖琴流泻而出的声音,随着那人的每一次抬手、拨弦,丝滑的、婉转的,如山间的清泉、如清晨鸟儿的嘤咛。
冬月惠的心像是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种种“不可能”的想法都被这场演奏刺激出的肾上腺素挤到无人问津的角落。因为舞台不会骗人,它总是会忠实地还原出台上表演的人最真实的一面。
Peter的歌声什么时候停下的,冬月惠不曾注意,评委给出SSS的评级时爆发的掌声好像也逐渐远去,就连最后一首曲子的演奏者登上舞台的身影都变得模糊不已。
眼睛好像也脱离了身体的控制,任由泪水失控。
圆号的声音很沉稳,演奏者的技巧十足、情绪饱满,她并未因为前面漫长的等待时间而变得浮躁。在这首曲子的感染下,冬月惠逐渐控制住了情绪,重新看向舞台,也正是这时,一段惊艳的华彩开始了。
演奏者是音乐科三年级的浅见音子,演奏的曲目是海顿的《D大调第二圆号协奏曲》。她是位十分有实力的圆号演奏者,在校乐团里也颇有名声,没有意外的话,从星奏毕业后是能得到去海外深造的机会的。
这曲完美的圆号协奏曲为这一次的音乐大赛画下了句号。
离开柳馆后,冬月惠下意识地走到了校门前的妖精雕像处,这里时常会有学生驻足许愿是某种独属于星奏学生的仪式感。冬月惠在这里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对方虽然换上了校服,但标志的高马尾跟独特的中式典雅气质仍在。冬月惠记得她的名字,仇歆,不太好念的汉字。
仇歆好像正在对着雕像说话,冬月惠一靠近便把话语的内容听了个正着。
“我好像又看不到你了,果然是因为这次参加音乐大赛没能好好表现吗?”
冬月惠作为星奏学院神秘传闻信奉者,几乎瞬间就联想到了什么,她也顾不得惊扰别人,脱口而出道:“你能看到音乐的妖精?”
仇歆这才注意到身后有人,她倒是没有被惊吓,只是听到冬月惠的问题后陷入了片刻的思考,过了几秒才犹豫地回应道:“……也许?”
“也许?”冬月惠重复了一遍,露出不解的表情。
“有时候能看到,有时候又看不到,所以我也不是很确定……”仇歆斟酌着,试图用普通人更能接受的说法来解释,但她看到冬月惠脸上露出异常认真严肃的神情之后,话锋一转,“……好吧,我真的看到了,而且还跟它对话了,只是不太稳定,比如现在……又看不到了。”
尽管冬月惠曾通过无数办法验证过星奏学院这些传闻具备真实性,但此刻真的出现了一个能看到音乐的妖精的活人,还是让她十分激动。
“是,是做了什么才能看到吗?”
“……这么一想,大概是,对音乐的热爱?每次都是很认真地演奏之后就能看到。”仇歆边思考边回答,在看到冬月惠身上的普通科校服,忍不住感慨道,“我第一次遇到有普通科的学生会对‘音乐的妖精’这么深信不疑的,我跟其他普通科的同学说起这个事,她们都觉得是我出现幻觉了。”
仇歆许是第一次遇到能聊起关于‘音乐的妖精’的人,便将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这次参加音乐大赛,也是它让我参加的,先前我一直很犹豫……毕竟我的演奏水平真的很‘普通’,跟音乐科的那些人同台竞技,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吧。”
冬月惠脑子里回想起了不久前才听过的那首《梁祝》,以及在听这首曲子演奏时感受到的那份“追寻”。
“并没有哦,至少作为观众的我,从你的演奏里听到了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像是破除了束缚,获得了追寻的勇气……”冬月惠的话让仇歆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她继续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想要追寻的东西是什么,但‘音乐的妖精’会指引人在音乐之路上取得成功,所以它让你参加音乐大赛的话,一定就代表着你能通过音乐大赛找到你所寻找的东西。”
这番话一下便驱散了仇歆方才心中的郁结,她顿时豁然开朗。
“谢谢你,我叫仇歆,今天很高兴能遇到你。”仇歆朝冬月惠伸出了手,“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希望能跟你成为朋友。”
因“音乐的妖精”而诞生的缘分,就从这里结下了。
星奏学院的音乐大赛是保留多年的经典项目,观众并不限定是星奏学院的内部人员,因此每场的观众席上都能看到各种年龄段的观众,其中不乏一些微服私访的音乐人。
今天举办的这场音乐大赛,是今年春季新学期开学以来的第一场,惯例是会有一些新面孔加入的,因此音乐大赛开始前一个小时,柳馆已经座无虚席。冬月惠深知新学期第一次音乐大会的火热程度,早早便来到柳馆等待,如愿以偿地拿到了最佳的观赏席位。她从入口处领取了本场音乐比赛的节目表,上面列出了十位参赛选手的名字、曲目及对应的上台顺序。
虽说星奏的音乐大赛并不限定音乐科的学生参加,但由于校乐团与新音乐社之间某些不可言说的矛盾,鲜少有普通科的学生参加音乐大赛,冬月惠也是第一次在音乐大赛的节目单上看到有普通科的学生参加。一年级的古御堂久礼和三年级的仇歆,都是冬月惠非常陌生的名字。而坐在她附近的学生却异常激动地喊出了声:“啊啊啊,真的有古御堂同学的名字,他真的来参加音乐大赛了,天啊也太酷了。”这时候的冬月惠还不能理解,她们所说的“太酷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剩下的参赛选手都是观众都比较眼熟的音乐科学生,令人意外的是本次比赛竟然没有音乐科的一年级新人参加,唯二的生面孔都来自普通科。而且三年级的参赛者竟然占了一半,看来大家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毕业做准备,毕竟对星奏的学生来说,没有比音乐大赛更便利的向外界展示自己音乐才能的机会了。
不过据说音乐大赛每次的主题都是随机的,能不能抽到演奏者擅长的主题也有运气的成分,对此不少学生都有过怨言,但冬月惠非常认同学校的这个考核设计——这并非运气,因为真正强大的人不论什么样的主题都能完美的演奏。
冬月惠满怀期待,静静等待着演奏正式开始。
第一首曲子,音乐科二年级的石桥真如的小提琴演奏,选曲是萨拉萨蒂的《智利的鸟》。作为开场曲,石桥同学的发挥很稳定,她是个很有天赋的演奏者,这点在她担任戏剧社的弦乐伴奏时,冬月惠就深有体会了。戏剧社中有许多负责伴奏的音乐科学生,这次音乐大赛的参赛者中就有好几个,冬月惠虽然不擅长交际,但毕竟是同社团的成员,至少也是个点头之交。
第一首曲子演奏结束,现场响起掌声,没过多久,评委便给出了评级结果:S。
这是个不错的成绩,算是给今天这场音乐大赛开了个好头。冬月惠也是第一次知道萨拉萨蒂还有这样风格的曲子,通常人们在提及这位西班牙作曲家时,第一个想到的都是流浪者之歌。
第二首曲子,音乐科三年级的明守理惠的古典吉他演奏,选曲是柴可夫斯基的《花之圆舞曲》。这是著名舞剧《胡桃夹子》中的一首圆舞曲,也是冬月惠比较熟悉的一首曲子,只不过古典吉他的版本却还是第一次听到,十分与众不同。说起来明前辈也是戏剧社的成员,冬月惠第一次见到他时还把他误认成了女生,像这样名字跟长相都十分具有迷惑性的人也十分与众不同。
舞曲明快的节奏很容易带动现场的气氛,仿佛在瞬间将观众都拉进了舞池之中,直到演奏结束,观众还骚动不已。没过多久,评委便给出了第二曲的评级结果:A。
古典吉他这种乐器哪怕在星奏的音乐科里,擅长演奏的人也很稀少,虽然冬月惠并不知道明前辈将来是否继续打算在古典音乐之路上继续前行,但她觉得这样的演奏水平已经足以触动观众,希望将来会有欣赏前辈的伯乐出现。
第三首曲子,音乐科二年级的星见羽由的钢琴演奏。这位选手刚登台便引起观众席一阵议论,冬月惠也认识她,不仅是因为对方是戏剧社的成员,而是与星见羽由同年入学星奏的学生里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她入学考试时的恐怖成绩。很多人说星见羽由的钢琴技巧已经超过了绝大部分的同龄人,但对冬月惠这种不太听得懂演奏技巧的观众来说,这种优秀无法具象化。星见羽由本次大赛的选曲是李斯特的《马捷帕》,是一首超高难度的练习曲,冬月惠没有听过这首曲子,但同排的一位音乐科女生的说话声传到了她的耳中:“哇,有没有搞错,怎么会是这首曲子,虽然能演奏这个曲子非常厉害,但跟‘轻盈’这个主题有什么关系吗?”
这女生的音量不小,引得周围不少人侧目,坐在她旁边的同伴小声提醒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捂住了嘴,只可惜为时已晚。
“以星见同学的演奏水平,李斯特的曲子都能‘游刃有余’地演奏,这难道不是一种普通人不可及的‘轻盈’吗?”观众席上果然出现了反驳的声音。好在此时演奏正式开始,大家十分有素质,不再继续说话。
对学习钢琴的大部分人来说,练习李斯特的曲子都如同噩梦,能顺利地演奏出来已经很不容易,而台上的星见羽由却完全驾驭了这首曲子,正如同演奏开始前那位观众所说的一般“游刃有余”。
明明是这样近乎完美的演奏,却让冬月惠感觉不舒适,就好像风和日丽的环境中骤然出现一道裂痕,凛冽的寒风从裂痕中吹了出来。
好冰冷的演奏。
冬月惠在那一刻是这样想的。
演奏结束时,场内爆发了至此为止最激烈的掌声,甚至有人在观众席大喊着星见羽由的名字,毕竟优秀的人总是会有崇拜者与支持者:
“星见同学真的太强了,望尘莫及!”
“真的想跪下来听,感觉我弹一辈子钢琴都达不到这个水平。”
“啊啊啊啊,星见宝宝演奏的样子又可爱又帅气,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
……
观众席雷鸣的掌声中,夹杂着观众各种各样的声音,大都是赞美与支持,甚至有人断言这个水平的演奏,评级必然是S以上。但冬月惠却有种微妙的预感,因为作为最普通的观众,她完全没有被这首曲子打动……
这首曲子的打分耗费的时间明显比前面两首要长一些,而评级结果也确实让人大跌眼镜,星见羽由这次比赛的演奏评级是B。
刚才还议论纷纷的观众席一下子安静了,冬月惠听到那个在演奏开始前曾发言过的音乐科女生很小声地对身旁的同伴嘟哝了一句:“……我就说这曲子跟主题没关系吧,写作文再厉害,跑题了也拿不到分啊。”
跑题会拿不到分,这么简单的事情难道其他人不知道吗?难道星见羽由不知道吗?
冬月惠认为不可能。他们并非不知道这么简单的道理,而是演奏者对规则的挑战。音乐大赛的评级重要吗?重要,但也可以不重要。
尽管冬月惠并不喜欢这种近乎傲慢的演奏态度,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星见羽由的选曲是正确的,哪怕违背了大赛的主题,却充分呈现了星见羽由的精彩。
音乐大赛仍在继续,星见羽由下台的同时,下一位选手也走上了舞台,也不知道是不是冬月惠看花了眼,她好像看到那位选手跟星见羽由擦肩而过时脚下踉跄了一下,看起来有点紧张。
第四首曲子,音乐科三年级的三浦京之介的大提琴演奏,选曲是小约翰的《春之声圆舞曲》,这首曲子十分出名,是许多花腔女高音所喜爱的声乐曲目,而管弦乐的版本也是各乐团节目单上的常客。
正如曲名一般,这首曲子有着春天般的活力与生机,而大提琴的音色让这扑面而来的春风变得更加柔和。冬月惠认为这是音乐大赛到目前为止,让她觉得最“轻盈”的演奏。
三浦京之介的演奏跟星见羽由完全相反,非常的“规矩”。宛如理科考试的标准答案一般,通过精准的审题书写出严谨的过程最终获得正确的答案。
无疑,这是能让观众满足也让评委满意的演奏,乐声结束时热烈的掌声与欢呼以及评委打出的本场音乐大赛第一个SSS评级就是证明。
第五首曲子开始前,观众席上的一名女学生失态地朝着舞台大喊道:“黑泽星——我喜欢你——”
站在舞台中央正在做演奏准备的黑泽星好似并未听见观众席上的声音,她架好了琴,已然全身心投入了这次的演奏中。
音乐科二年级的黑泽星,音乐的天才,跟星见羽由一样以让人匪夷所思的成绩考进了星奏的音乐科。跟专攻钢琴的星见不同,黑泽星的音乐天赋不仅限在小提琴。
这次音乐大赛,黑泽星的选曲是巴赫的《E大调无伴奏小提琴第三组曲:加沃特舞曲》,非常经典的曲目,也因为太经典而被太多优秀的演奏家演奏过,导致观众对这种曲目的要求变得更高。但显然对黑泽星来说,这并不构成任何问题,在第一个音符响起的瞬间,属于她的领域就笼罩了整个演奏大厅。
恍惚间,冬月惠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巴洛克式风格的大厅,挑高的穹顶有着耀眼的金色,伴随着琴声流泻而出的一团团光球飘散在空气中,仔细看去才能发现,每个光球里都藏着一个会跳舞的小精灵。
优秀的演奏能将认真倾听的观众看到奇景,那是一种身临其境般的特殊体验。触发它需要的并非超绝的技巧,而是演奏者具有的浓烈情感。
乐曲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场内一片寂静,数秒之后,观众席才爆发出掌声,伴随着掌声而来的还有一声声“bravo”。
黑泽星对着观众席鞠了一躬,冬月惠注意到了她略有些不正常的出汗量,难道是舞台射灯太过灼热吗?黑泽星没有在台上逗留,甚至没等到评委给出评级就下了台,她离开时抿紧的双唇暴露了她此刻的情绪。观察到这一点的冬月惠顿有所悟,方才她在灵动的乐声中感知到的那一丝寂寞好似有了解释。
冬月惠对黑泽星的了解并不多,不过她知道除了音乐外,黑泽星还有着不俗的表演能力,这是在戏剧社的排练中,她亲眼见识过的。但在今天的舞台上,冬月惠并未在黑泽星身上看到丝毫表演的痕迹,也因此冬月惠能感觉到,黑泽星对自己今天的表演并不满意,又或者说与自己的预期不符……?
但无论如何,最终评委还是给黑泽星的演奏打出了SSS评级。
不知为何,冬月惠在此时又想起了星见羽由的演奏,假如黑泽星演奏时难以控制的浓烈情感能匀一点给星见羽由,是不是星见羽由的演奏就不会再如此冰冷了呢?
思及此,冬月惠产生了强烈的渴望,她想听那两个人的合奏,钢琴与小提琴的合奏。
(不知不觉写太多了,只能分上下篇,剩下的参赛选手在下篇继续写????????)
有关金色琴弦的传说其实并未在星奏学院中大规模地流传,冬月惠之所以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还得从大半年前说起。
星奏学院的大部分学生都出生在较为富裕的家庭,像冬月惠这样从乡下考过来的寥寥无几,毕竟对普通家庭来说,去就读公立学校的成本远低于私立学校。尽管在出发前往横滨前,冬月爸爸掏空了所有家底,让冬月惠别担心钱的事,好好上学就行,但冬月惠仍选择了在课余时间去打工。
她打工的地方是离学校不远的街上的乐器店,据说已经开了几十年。店主年纪不小了,时常跟冬月惠念叨那些已经在古典音乐世界里功成名就的人。
“……他们以前都来过我店里。还有个天音学院的,我印象可深了,总在我这保养小提琴,那琴精贵得很,有次他还为了那把琴在店里跟一个星奏的学生打起来。”
……
“我还是最喜欢你们星奏的学生,对待音乐是有心的,性格也好。”某日,店长正在修理一把客户送来的小提琴时感慨了起来,“小惠,你来看这把小提琴。”
冬月惠走到店长的身边,看向了那把刚重新装上琴弦的小提琴,哪怕重新修理过,也能看出这把琴的磨损度很高,冬月惠想着,或许是因为主人使用的频率比较高导致的。
“这种磨损,只有刚入门的新人,还是那种莽撞又不懂乐器的人才弄得出来,这把琴见证了主人的成长啊。”店主摘下了鼻梁上的老花眼镜,继续说道,“这把琴的主人就是你们星奏学院的一位OB,有十几年了吧,没想到她还记得我,前些天送来了这把琴让我帮忙修理。”
店主正把小提琴放回主人的琴盒里,冬月惠眼尖地发现琴盒里掉出来一小包东西,连忙蹲下捡了起来。那是一根琴弦,与其他琴弦不同的是,它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让冬月惠一时挪不开眼。
“店长,这个琴弦为什么是金色的?”冬月惠将不小心掉出来的琴弦递给店主,并顺口询问道。店长将琴弦放回琴盒中,似乎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回答道:“应该是镀金的琴弦,有些E弦会使用镀金的。”
尽管店主的回答让金色的琴弦看起来似乎是稀松平常的存在,但冬月惠却因为刚才那一眼有了与众不同的感觉,黄金的色泽中像是有某种强烈的情绪,她很想知道那是什么。
“小惠,我这会儿有点事要出去一趟,这琴的主人约好了下午来取琴,如果我没回来,你就帮我把琴交还给人家。”店长交代了冬月惠几句,便套上大衣拄着手杖离开了乐器店。
而正如店长所说,下午时分,小提琴的主人来到了乐器店,那是一位长相精致的女士,陪同她一起来的应该是她的爱人。
“请问,是这把小提琴吗?”冬月惠依照店长交代的,将小提琴盒放到这位女士面前,对方打开琴盒确认了一下,随后露出了好看的笑容。
“是的,谢谢你,也麻烦你帮我转达对店主的感谢。”那位女士看到了冬月惠身上的校服,忍不住感慨道,“欸,你是星奏学院的学生啊!还是普通科的,竟然会在乐器店打工,是因为喜欢音乐吗?”
冬月惠没想到对方如此健谈,只得礼貌回应:“是的,听店长说您是星奏音乐科毕业的OB,很荣幸能见到前辈。”
“哎呀,可我不是音乐科的,我旁边这位才是——”女士揶揄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伴侣,“我以前是星奏普通科的学生,当年可是被音乐科的天才批评得体无完肤呢。”
她身旁的男士一脸无奈,只得抬手看了看腕表,提醒道:“再闹下去,可就赶不上回维也纳的飞机了。”
冬月惠看得出来,这两个人的感情很深厚,从言语间能知道他们相识于学生时代,十几年的光阴太漫长,是普通人难以克服的考验。
就在这位女士向冬月惠告别时,冬月惠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藏在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前辈,我想请问您,琴盒里的那根琴弦,为什么会是金色的?”冬月惠问出口后,心跳便很快,她有预感,能够从琴的主人这里,得到一个跟店主不同的答案。
那位女士似乎有些意外冬月惠的问题,但很快她便笑着回答道:“这是被音乐的精灵祝福过的证明。”
店门口的铃铛声变得如此悠长,冬月惠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那之后冬月惠在网上搜索了很久,想要知道更多有关“金色的琴弦”的说法,最终,她在一个非常有年代的论坛里看到了一个回帖,那个帖子的楼主的标题是:有没有办法能让一个已经上了高中的人几天速成小提琴啊?帖子内的回复大部分都在说楼主想太多、在做梦,也有人说除非楼主是音乐的天才,而在众多回帖里是这样写的——
楼主你只要获得音乐的精灵送给你的金色的琴弦,就可以从一个完全不会拉小提琴的人变成一个能完美演出的神仙。
这条回帖里很多人都认为回帖人在开玩笑或者是开嘲讽,但冬月惠在看到这条回帖时却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她觉得,这是真的。
星奏学院有着关于“音乐的精灵”Fata的传说,而且据说有不少星奏的学生都曾见到过fata,而见到过fata的人无一例外都成了古典音乐家。假如fata的事情不是空穴来风,那么“金色的琴弦”的事情恐怕也可能并非胡扯。
在那之后,冬月惠又借着学生会整理图书馆资料库的机会,翻阅了星奏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名册,她在里面找到了在乐器店里遇到的那位拥有金色琴弦的女士,而那位女士的爱人也能在名册里找到。
由此,冬月惠便深信,金色琴弦的传说是真实的。于她而言,音乐曾是遥不可及的东西,来到星奏的决定让她离音乐更近一步,但仍无法让她迈入音乐世界。在众人的面前,冬月惠总是展示着最优秀的倾听者的模样,好似只要能欣赏音乐就能够满足。而她却明白,在自己内心深处藏着多么不堪的情绪——她嫉妒、不甘,甚至痛恨。
“金色的琴弦”成了她的心理依托,是满足内心的妄想。每一天踏入星奏学院大门时,冬月惠都会看着伫立在中央的妖精像,抱着一丝希望对其吐露自己的愿望。哪怕一年过去了,传闻中的机缘都不曾到来,冬月惠也已经将这件事变成了习惯。
新学期的第一场星奏音乐大赛落下帷幕,昨日的音乐盛宴让冬月惠十分亢奋,上学的路上也依稀能听到周围的学生在议论纷纷。走进校门时,冬月惠习惯性在妖精像前停留了一下,她在心里再次祈祷——音乐的妖精,请让我拥有能在舞台上表演音乐的能力吧。
她盯着妖精像看了数秒,一如既往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习以为常地转身朝着普通科的教学楼走去,却不料在走出几步后听到了一个声音——
“喂喂喂,你,前面那个,你能看到我吗?”
平凡的人只能做好一件事,而天之骄子却可以做好每一件事。
当周围出现越来越多看似无所不能的“多面手”时,冬月惠总是会陷入短暂的自我否定。
就比如现在,她再一次将写满字迹的草稿纸揉作一团扔进垃圾桶,长叹了一口气后取下了眼镜。暖黄色的台灯下,她的眼圈微微发红,也不知是困乏所致还是情绪所致。椅子侧边的垃圾桶里已经堆满了废弃稿纸,好似对无才之人的嘲笑。
星奏戏剧社的演出剧本向来由戏剧社的成员来撰写,社团中不乏乐器、表演、文学样样精通的精英学生,每一次在社团征集剧本时,那些人都能拿出自己的不俗的作品来。这是冬月惠十分羡慕的事——扮演自己所创作的剧本中的角色。
可她到底不是上帝的宠儿,别人轻而易举就有的创作灵感,她冥思苦想也得不到半点,别人落笔有神的文字,她绞尽脑汁也挤不出几个。
眼看着明天就是提交原创剧本的最后时限,她仍是拿不出一份让自己满意的作品,想来这次也只能放弃了。
冬月惠从桌旁起身,转身呈大字倒在床上,看了天花板数秒后,摸出手机侧过身去,开始浏览社交平台上的消息。她有在网络上分享一些东西,时不时也会从路过网友那里得到有用的评论。不久前她曾分享了一个改编《蓝胡子》的剧本故事,如今下面有不少回复。
这个改编的故事是这样的。
主角是一名贵族公爵,因为他长着蓝色的胡子所以被称作“青须公爵”。这位公爵的样貌奇特,性格诡谲,但拥有着庞大的财产,住在豪华的城堡中。他曾娶过很多任妻子,但每一任妻子最后都下落不明,尽管如此仍有很多向往富贵的人将女儿嫁给公爵。在剧本的开头,有一户富贵人家的小女儿被迫嫁给公爵,小女儿叫琳达,长得十分美丽,她上头还有一个姐姐跟一个哥哥。琳达并不愿意嫁给可怕的青须公爵,但为了保全家人她不得不嫁,好在恐怖的青须公爵经常不在城堡,她不需要日日担惊受怕。
琳达嫁给青须公爵后,某日青须公爵要出远门办事,离开前留书嘱咐琳达,不可以进入地下室的小房间。但这样的嘱咐却助长了琳达的好奇心,最后琳达偷偷进入了地下室。在地下室里,琳达看到了血腥的场景,地面上满是血迹,天花板上吊着好几具女人的尸体。琳达被吓得不轻,就在她惊慌失措的时候,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来到她身边,带她离开了地下室。那个红裙女人告诉琳达,她叫作特蕾莎。地下室里挂着的女尸都是青须公爵的前几任妻子,她们都是被青须公爵杀害的。特蕾莎说自己是城堡的女佣,想要帮助琳达离开这里,否则琳达会成为新的受害者。但就算青须公爵不在,城堡里还有各种守卫,琳达想要逃离并不容易,特蕾莎便提出自己可以帮忙。琳达让特蕾莎去城堡外找自己的哥哥来救自己,然而还没等特蕾莎回来,青须公爵已经回到了城堡,他发现琳达进入过地下室,而且正想要逃走,非常愤怒,决定立刻杀掉琳达。琳达情急之下喊出了特蕾莎的名字,没想到青须公爵听到特蕾莎的名字后变得更加异常,直到特蕾莎再次出现在地下室中。
特蕾莎其实是青须公爵的第一任妻子,也是青须公爵所爱之人。她早在很多年前便死去了,是被嫉妒她获得青须公爵喜爱的其他女人毒害的。而失去爱人的青须公爵自那之后就将灵魂卖给了魔鬼,他将那些嫉妒过特蕾莎的女人都娶回家,然后再杀掉,长此以往他终于彻底变成了疯子,不断娶新的妻子再杀掉,仿佛成为他悼念特蕾莎的一种方式。
故事的结局是琳达的哥哥杀掉了青须公爵,救下了琳达。青须公爵死去后,作为妻子的琳达继承了所有的财产,成为城堡的新主人,有了新的丈夫。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故事就这样以琳达的幸福生活结束时,琳达杀死了自己的新丈夫,然后将他吊在地下室的天花板上。在新丈夫不敢置信地叫着琳达的名字时,琳达笑着说道:先生,请叫我特蕾莎。
网友们的评论褒贬不一,但其中指出的诸如人物行为逻辑不够严谨之类的细节却也让冬月惠有所受益,毕竟她是个乐于接受各种建议的人。翻看着这些评论时,冬月惠被其中一条吸引了目光——
“博主是星奏学院戏剧社的学生对吧?我经常去看星奏的演出,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看到博主这个剧本的现场演出!”
冬月惠在网上并未掩饰自己在星奏就读的事情,但对方的期待却让她隐隐不安,连忙回复了评论——
“QAQ谢谢您的喜欢,但我们戏剧社的原创剧目一般都是用全原创的本子!这个改编只是我的个人兴趣,并没有投递到戏剧社那边。”
冬月惠回复完这条评论后便放下了手机,她明白自己目前的创作极限就到这里。相比之下,她现在更期待看到星奏戏剧社即将公开的新剧本,那也是下一次戏剧社公演的本子。
彼时的冬月惠不曾想到,在看到戏剧社即将筹备演出的新剧本时,她会萌生出如此强烈的欲望——想要演绎这个故事的女主角。
那是讲述了两个女性的故事,剧本的名字叫《蝶恋花》。
星奏戏剧社是近几年才逐渐打出名气的,虽然成员不少,但除了有大型剧目演出安排的时期能召集较齐全的成员外,日常的社团活动总是只有零零散散的一部分成员会到场——好在戏剧社对成员的出勤率并没有任何要求,在这方面的管理非常松散。
这次新学期的第一次戏剧社活动集会,社团指导老师乌羽玉门罗也在场。冬月惠数了数到场人数,发现竟然有两位数的成员来参加时忍不住在心里小小感慨了一下:上个学期快结束时,每次集会都只能来三四个人面面相觑,新学期刚开始果然大家还是比较有热情参与社团活动的。
戏剧社刚进行过新一轮的招新,冬月惠看到了不少面生的学生。按去年刚入社时经历过的第一次活动集会的情况来看,今天想必也是要社员之间互相进行自我介绍,熟悉一下彼此……冬月惠是这样想的,却没想到今年的乌羽玉老师却不按常理出牌,给出了跟去年完全不一样的内容——演技摸底。
有表演经验的人即兴发挥一场独角戏,没有表演经验的人则可以通过模仿与讲述来感受表演的魅力。
乌羽玉老师的任务一发布,冬月惠就想到了想要即兴发挥的表演内容,她还在揣摩如何以独角戏的形式来展示这个片段,就听到一声叫唤:“冬月,作为我们戏剧社去年担任主角演出次数最多的成员,等下的第一个进行展示表演一定是没问题的吧”
冬月惠看着乌羽玉老师脸上的表情,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她点了点头,回应道:“没问题是没问题,但可能需要再给我一点准备的时间,大概十分钟可以吗?”
“当然可以!”乌羽玉老师突然想到什么,向着所有人补充道,“虽然我的要求是‘独角戏’,但社团活动室里能找到的道具都可以使用哦。”
十分钟很快便过去,在社员的注视下,冬月惠开始了她的表演。
细心的人会发现,冬月惠摘下了她的眼镜。在她站到场中的那瞬间,仿佛这具身体里更换了一个灵魂。
她迈着轻盈的步子,好似一只灵动的鸟儿,似乎在四周寻找着什么。很快,她便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请问,你能给我一朵红玫瑰吗?”她说道,“我将把最甜美的歌声用来回馈你。”
她看的方向明明什么都没有,但却能从她眼神的变化中感受到那份期待化作遗憾,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被拒绝了。但她并没有放弃,她又开始重新寻找目标,很快便再次找到。
“请问,你能给我一朵红玫瑰吗?”她再次说道,“我将把最甜美的歌声用来回馈你。”
她仍旧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一次她落寞了更长的时间,但并没有被沮丧打败,很快便再一次找到了新的目标。
与前面两次不同,这一次的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声音更加响亮:“请问,你能给我一朵红玫瑰吗?如果你能给我一朵红玫瑰,我愿意一生都停留在这里,献给你最甜美的歌声。”
她目视前方,表情慢慢浮现出喜悦,显然是得到了自己期待的回应,随后便毫不犹豫地朝着空无一人的方向说道:“我的生命算不了什么,怎么抵得上人类那一颗懂得真正爱情的心呢!”
“我愿意用我的歌声、用我的血液、用我的一切去换取这一朵红玫瑰。”
“为了这世界上最伟大的真爱!”
她缓缓地跪在地上,伸出双手好似环抱着什么,随后慢慢露出痛苦的神情来。数秒之后,她像是逐渐失去了生命力,终于彻底倒在了地上,所有人都在她的胸口处心脏的位置处看到了一朵,盛开的红色玫瑰花。
第一个带头鼓掌的是乌羽玉老师,她对冬月惠的表演相当满意。
冬月惠在众人的掌声中站起身来,她朝着所有人鞠了个躬,在那瞬间又变回了平日里同学们熟知的气质。
“在大家面前献丑了。刚才表演的片段是截取自王尔德的童话《夜莺与玫瑰》,为了符合独角戏的要求我有进行些许调整。”冬月惠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刚才表演的内容。
“冬月同学太谦虚了,你的表演一如既往地打动人,不过刚才看这段表演时我确实有感到有一点不满足的地方。”同为二年级社员的梨木同学突发感慨道,“如果刚才冬月同学在扮演小夜莺的时候,能够将她的歌声也完美演绎出来就好了。里姆斯基-科萨科夫创作有一首浪漫曲也是以《夜莺与玫瑰》为主题……”
冬月惠这才想起来,这位梨木同学是音乐科主攻声乐的学生,参演了戏剧社组织的不少歌剧演出。说起星奏戏剧社得天独厚的优势便也在此处了,有音乐科的存在,让星奏戏剧社能够轻松组织起一些普通话剧社团组织不起的歌剧与音乐剧。
“很抱歉,我没有学习过声乐,演唱实在是有些困难……”冬月惠话音还没落,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的乌羽玉老师便插话道:“现在想学也还来得及啊,对吧,peter。”
被点到名的梨木同学便顺着老师的话接了下去:“确实是这样,冬月同学可以尝试一下。”
这样的话题让冬月惠心里泛起了涟漪,学习音乐这件事,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不敢想了,本以为自己早就不再抱有幻想,没想到如今只是被人点了这两句,又再一次心动。而且声乐的演出需要钢琴伴奏……钢琴伴奏……冬月惠的脑海里再一次闪过那个忘不掉的身影。
“……?冬月你为什么突然脸红了?”乌羽玉老师看着刚才还神色正常的学生在一瞬间面颊绯红,一脸莫名。
“没,没什么!乌羽玉老师,该到下一个同学进行表演展示了!!!”
冬月惠逃到了卫生间里,摸着发烫的脸,羞愧得想要找个壳缩进去。白日做大梦大概说的就是现在的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拍脸,她想让自己赶紧平复下来。
卫生间隔间里有人走了出来,冬月惠能感受到那人走到了自己身后的位置,她抬起头,眼前的镜子里映出了那个正在对面位置的洗手台洗手的那位女学生的背影——有着一头棕色长发。
“你,你是……”冬月惠颤抖着声音,猛然转过身去,不料对面的女学生也看向了她。猝不及防地正面对视后,看清楚对方容貌的冬月惠,心又沉了下去。
面前的这个女学生脸上画着艳丽的浓妆,蔫蔫地扫了惠一眼,眼底藏着一丝沉郁。
“……抱歉,我认错人了。”
这不是“她”。冬月惠记得那个人的眼睛,是无比清透的。
卫生间里很快又只剩下冬月惠一个人,哗啦啦的流水声盖住了她那声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