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尸体血腥与猎奇描写,请注意避雷。
***没有什么流星雨,主要是前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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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记忆开始于一个深夜。
身披黑袍,缠满绷带的旅人与划过天际的明亮流星一同造访。
被窗外的光亮惊醒,抱着枕头去寻找父母安慰的斯贝纳看到他拎着沉重的手提箱走进父母的起居室,在书桌与地板与母亲的身上摊开各色药瓶,造型奇异的工具与大量的魔法书和羊皮纸,上面的文字有一大半斯贝纳都从来没有见过。
“好好照顾的话应该还能再活四...五个月吧。”有着黄昏般浪漫紫色眼睛的旅人吐字如歌唱般轻快,斯贝纳并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是多么残酷的话语。“您应该知道,这是绝症,目前都没有彻底治愈的方法。”
卧床多日的母亲以一贯柔和的微笑点了点头,轻声的说着麻烦您了。站在一旁的亚列哥哥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悄悄的握紧了拳头。
但父亲并没有放弃,他阴沉着嗓音询问,“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就算无法痊愈,想想办法,总能再多延长一些时间吧。安珀和斯贝纳还那么小,就这样失去母亲也太过可怜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啦。你本身就是药剂师,在药物方面你应该比我了解的更多。手术切除是不适用的,治愈术对这种病的效果也不怎么样。非要说的话...或许只有神迹了吧。”旅人收捡着书卷与工具,摇头叹息。
“神迹......”父亲的眼中闪现出热切的期望,“你是说,祈求神明的赐福能拯救姬玛的生命?”
旅人耸了耸肩,斯贝纳从他的语调中听出某种不屑一顾的味道,“那种由不知道有没有得到承认的代理者随手施予普罗大众的赐福肯定是不行的啦,想要治疗这种基本可以宣布死亡日期的病症,需要的是比那更进一步的东西。”
母亲叹息着移开了闭上了双眼,而亚列不安的攥紧了衣角。但父亲无视了他们想要结束这个话题的暗示,继续追问了下去。
“神明等级的赐福,改造,或者拥有足够力量的神血,至宝一类的东西吧?运气好的话别说是绝症,就连起死回生也不是完全做不到哦?”如同歌唱般的声音给予了回应。“如果你一定坚持的话,我确实知道一些线索,关于传说中的万灵药.....”
旅人张开手,在缠满了绷带的掌中是缠绕了秘银纹饰的小小的玻璃瓶,里面盛装着深红近黑的液体,在烛光中反射着油脂一般的光泽,像是一颗哭泣的宝石。
如果那一天没有半夜惊醒,如果没有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一样跑去父母的房间,如果那时候不是因为好奇心过剩趴在门口偷偷观察而是直接勇敢的闯进去打断谈话,后面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的吧。
偶尔的偶尔,取回了前世记忆的斯贝纳会这样想。
这是他不断坠落的人生中所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深夜拜访的旅人在清晨的露水蒸发之前离开了,只留下了厚厚的一堆书卷。
父亲花费了越来越多的时间在制药的工作间,眉间的皱纹再也没有舒展。哥哥更加频繁的前往镇子,每次都会带回来大量的食材,但斯贝纳并没有见到那些诱人的肉食在餐桌上出现。原本便严肃的长姐越发沉默,只有在教导弟妹关于植物与魔药的知识时一如既往的温柔。温室,书房和父母的房间全部挂上了锁,偶尔会听到里面有什么爬行蠕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姐姐,大家是吵架了吗?”因紧绷的气氛而感到不安的安珀询问母亲。
“没有哦,只是爸爸他们在制作新的药物。”母亲将年幼一些的两个孩子揽入怀中。“那是很厉害的,可以治好很多病的药,所以也很难很难做。等到爸爸他们找到正确的制作方法,一切就会好起来啦。”
是这样吗?斯贝纳抬头看向母亲,她一如既往的微笑着,但眉头和眼角却带着无可奈何的悲伤。
令人庆幸的是,母亲的身体真的慢慢的好了起来。
等到斯贝纳十岁生日的那天,她已经可以楼上楼下的走动,给房间中闲置许久的花瓶们重新换上鲜花。
那天父亲和亚列哥哥一早便出门采购,带回来了整块的小牛排,腌制好的火腿,奶酪,蜂蜜和冰激凌,还有斯贝纳想要了很久的魔法墨水和镶嵌了尖晶石的羽毛笔。鲁比姐姐烤了他最喜欢的苹果蛋糕,上面还铺了厚厚一层焦糖果仁。想要去厨房帮忙的安珀笨手笨脚的弄撒了面粉,被母亲塞进浴室洗了好久才把那头蓬乱的卷发弄干净,又花了不少时间重新在脑袋后面编出两个花苞一样的小发髻。
“斯贝纳也来呀。”大概是注意到他渴望的目光,在给安珀整理完衣服后,妈妈把他也拉到椅子上坐好,慢慢的梳起他的长发。
家里的四个孩子中,长女鲁比的长相与母亲最为接近,都有着柔顺的红发与矢车菊一般的蓝眼睛,但性格却更和严肃的父亲如出一辙。亚列和安珀和父亲有着一样蓬松的卷发,但眼睛的颜色都要更加接近母亲的天蓝。而斯贝纳同时继承了父亲薰衣草色的虹膜与母亲长直柔顺的红发,披散下来时如同光滑的绸缎。每次准备剪短头发时家里的女性都会摸着他的脑袋发出不舍的叹息,于是就这样慢慢的留了很长很长。
在更小一点的时候,母亲每天都会变着花样给他编漂亮的辫子。但是因为常年卧病在床,母亲的身体变得很差,总是在咳嗽,不要说去室外透风,就算只是呆在房间里一起看书也很容易不小心睡过去。于是,每日的梳理头发和饭后的爱心甜点,花园散步,并睡前故事一起都变成了更遥远的童年回忆。
斯贝纳有些怀念的对着镜子打量胸前垂下的辫子。今天的妈妈看起来稍微有精神了一些。
“今天是斯贝纳的生日呢。你想好要许什么愿望了吗?”
“早就想好了哦。”他的愿望从来都只有一个。“我希望我们一家人永远幸福的,开开心心的生活在一起。”
家人举办的小小生日聚会上,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希望我没打扰你们的聚会。”
像是老朋友一般坐在父亲和亚列旁边的旅人褪下了兜帽,露出海藻般墨绿的卷发与被什么切断了大半的尖耳。“我是帕西瓦尔,来自学者之城的旅行医生。随便叫我帕西或者医生或者那个谁都行。不过不许叫叔叔,小心给你的牛奶下泻药哦。”
“帕西先生。”斯贝纳礼貌的打了招呼,得到好乖好有礼貌的夸奖。
“今天是小朋友的生日?诶呀,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让我想想看,你会喜欢什么。被小仙子祝福过的黑莓酒?冥河蔷薇的种子?或者...十岁小朋友也能学会的超实用魔法书?”
这是斯贝纳拥有的第一本魔法书。虽然叫做魔法书,但那实际上是一本足足三指厚的,用结实的绳子扎成一大卷的软皮本,里面的纸张大小不一,至少有四种不同的材质,还有被水泡过被火烧过的痕迹。字迹也是龙飞凤舞,不止有大量涂改的痕迹,边边角角还用斯贝纳看不太懂的精灵语做了许多的标注,显得满满当当的。
“让肉变得松软入味的魔法,附带三种腌肉的配方”“让花园中植物茁壮成长的魔法”“三天消灭花园中害虫的魔法(小字批注:对有害的中大型动物也有一定适用性)”“改变脸与体型的魔法(注意该魔法的效果是永久性的)”“指挥烤鸡跳踢踏舞的魔法(附带火柴人版踢踏舞动作示意图)”“五种常用的处理伤口的魔法(最后一种也可用来重接断肢)”
“这份礼物对这孩子来说有些太过贵重了。”父亲的表情比起欣喜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但他的反对很快就被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讨论淹没了。
“他们看起来很喜欢不是吗?就当作是您帮我研究药物的报酬好啦~”旅人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如果还觉得过意不去,那么就拿这个苹果蛋糕的配方来交换吧!这个真的超级好吃的!”
又过了很久之后,在学会了精灵的文字,接触到了更加高深的魔法后,斯贝纳才察觉到这卷笔记是一份多么珍贵的礼物。那些被当成生活小妙招一般记录下的魔法本应有着更加严肃的名字,更加危险的用途,却被人开玩笑一般拆解简化,变成了连小孩子也能看懂的戏法。
神秘的帕西瓦尔先生在一天后再次离开。令斯贝纳失望的是,那些门上的锁并没有对小一些的孩子们敞开。亚列哥哥搬去了书房,并声明要为了不久之后魔法学院的入学考试做准备,不要去打扰他。而鲁比姐姐长期停留在温室中,花费了更多的时间来照顾她培育的奇异植物。父亲长时间埋头工作,一份接一份的配置同样的药物,再送去不同人的手中。虽然没有人真的说出来,但斯贝纳能感觉到,家人们之间出现了不明显的隔阂。
“我们不应该继续那些研究了。”某天,在前往书房寻找字典时,他听到鲁比姐姐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妈妈的身体不是已经好起来了吗?我们...为什么还要继续制作那种药物,更别说,拿去给别人使用......”
“我劝过爸爸了......但是,我们是医生啊......明明有治疗的方法却不使用,对于病人来说,有些太可怜了。”亚列哥哥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而且,妈妈...妈妈她虽然看起来好了很多,但实际上,那主要是因为药物额外带来的生命力...病灶本身并没有消失。如果停药的话,会很快的恶化也说不定...”
“那就更不应该给其他人用了不是吗?!”
“可是...可是那个药确实能够延长病人的生命。我确信它的原材料具有修复的功效,就是,效果不是很稳定可控......爸爸只肯尝试非常,非常小的剂量。或许再调整一下浓度和配比,或者用指向性的元素进行中和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它只是,不那么完善,还有很多改进的余地...如果没有它,摔断了胸骨的安德大叔等不到治疗师准备好魔法仪式就要没命了,十六号街的贝尔婆婆也是,她本来应该在上周断气,但现在已经可以坐起身子了...还有辛迪...”
“好了,别说了,我都知道。但是,亚历桑德罗,你是真心觉得那药没有问题吗?”
亚列哥哥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我会和父亲再商量商量的...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法.....”
“斯贝纳?你找到辞典了吗,好慢哦?”安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年长的兄姊们立刻停止了争论。
他温柔的家人们从来不愿意在小孩子面前争吵。
“大人们的事就交给大人们来解决吧。”只比斯贝纳大一岁的安珀听到他的烦恼后不可置否,只是学着母亲的样子拍拍他的脑袋,“斯贝要吃蛋奶冻吗,吃了甜甜凉凉的蛋奶冻就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姐姐去给你做一个?”
于是斯贝纳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到了要如何阻止他这个在火药与搞破坏之路上天赋惊人的姐姐祸害厨房这件事上。
年仅十岁的斯贝内洛曾经以为这样平静安稳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至少再持续的更久一点。直到安珀学会自己打理那头不服帖的卷发,哥哥考上魔法学院,姐姐与喜欢的人结婚,父母长出白发与皱纹。
离别是突兀降临的。
斯贝纳还记得那是个很好的天气,盛夏的晴空澈蓝如洗,能看到很远处的云。早餐有他很喜欢的甜茶与苹果派,安珀和他为了最后一块派的所有权用石头剪刀布进行了一场小小的比试。
取得胜利后,他把那块派包了起来,和他珍爱的魔法书,羽毛笔,还有父亲交给他的各种药剂一起放进了背包。
为了更方便的培育药物,斯贝纳家的住宅在镇子外的深林边缘。去街区要乘一个多小时的马车。原本去城里送药和采购都是由亚列哥哥负责,但他那段时间被各种事情缠的几乎没时间出门。于是每七天去城里送药的任务就落到了斯贝纳的身上。原本安珀也会和他一起去,但是她在出发前打翻了茶杯,弄脏了她最喜欢的裙子,从而改变了主意。
“反正去过那么多次,斯贝自己也没问题的吧。”安珀撅着嘴拎着自己湿哒哒的裙子,看起来想要凑过来给他一个拥抱但又怕弄脏了弟弟的衣服。
“把药送完后可以在城里逛一逛,买点你喜欢的果酱和糖果什么的。最好能帮我带一点新鲜的奶酪回来,回来做三明治。”母亲帮他把有些重量的背包背到背上,摸了摸他的头发,又额外多塞给他几枚银币。“早点回来。”父亲在一旁叮嘱。
“知道啦,我会准时回来的!”斯贝纳给他们一人一个拥抱,然后蹦蹦跳跳的爬上马车。
小矮马踏踏的蹄声中,斯贝纳看着熟悉的屋顶被茂盛的树冠遮挡,父母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他看着一队身执黑甲,头戴漆黑桂叶冠的骑士举着血色旗帜从他身边经过,又向着他离开的方向前进。
他像往常那样前往城镇,将药物交给需要的人,吃掉了早上剩下的苹果派,买了一些奶酪和大家都喜欢的树莓果酱,赶在日落之前踏上回家的小路。
那是斯贝纳所犯下的第二个错误。
如果没有出门就好了,如果再早一些察觉就好了。
远远的,斯贝纳看到森林中升起的黑烟。树林里吵吵闹闹,有什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斯贝纳不安的催促着小马,最后一段路几乎是飞奔而过。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迎接他的是焦黑的花园,冒着浓烟的屋顶。被姐姐精心打理过的温室花房碎掉了一整面墙,里面那些娇贵的植物只剩枯枝。临近傍晚,但屋内没有一丝灯光透出。他所珍爱的家人不知所踪。
斯贝纳跳下马车,急匆匆的往屋子里跑去。
然后,他被什么绊了一下。
是安珀,他茫然的想着。他活泼好客的小姐姐总是喜欢在敲门声响起时第一个冲出来开门。无论是陌生的客人还是熟悉的家人总能得到她满满的笑容和大大的拥抱。她冷冰冰的躺在地上,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血和泥土混在一起,把头发和裙子都弄得脏兮兮的。
斯贝纳尝试着把她扶起来,但是胸口的破洞有些太大了,稍微移动上半身就好像会掉下来。所以斯贝纳只好把她留在原地继续往里走,尝试去寻找其他人。
失去脑袋的父亲倒在沙发旁边。或许离火源太近,他的身体有一些已经烧焦了。斯贝纳没有找到他的头。
楼梯附近的火势似乎要小一些,地板留下了魔药腐蚀的痕迹。有一半的鲁比姐姐在楼梯下方,另一半在楼梯上,连接着她们的是拖长的血痕。即使失去了双腿,她似乎仍然在向着二楼逃跑。
斯贝纳跟着血迹前进。二楼是书房,父母的房间,和小孩子们的房间。他在书房找到了母亲。红发的女性趴在窗户旁边,鲜艳的长发与背上的伤痕交叠错落,像是想要挡住什么人的视线。顺着窗户向外看去。屋子后面不远处,靠近森林的地方,亚列哥哥被一柄血色的长枪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这样所有人就全都找到了。斯贝纳跌跌撞撞的走到母亲身边,靠着墙坐了下来。他突然觉得很累很累,身体仿佛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僵硬而冰冷,即使依靠着母亲的身体也毫无改善。十岁的少年突然的意识到,他的生日愿望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他失去了所有的家人。
不应该是这样的,绝对还有什么办法的。
父亲是很厉害的药剂师傅,能做出各种各样的药物不是吗?之前母亲病的那么重,不是也都治好了吗?只要有合适的材料,只要运气足够。连起死回生或许也不是不可能吧?!
斯贝纳取出随身携带的魔法书。止血的魔法,使伤口愈合的魔法,清理腐肉的魔法,抽取骨头的魔法.....这是那个神奇的旅人留下的魔法书不是吗?他曾经说过起死复生也是可能的不是吗?怀着疯狂的期望,斯贝纳一页接着一页的翻找下去。终于,在接近黎明的时候,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可以将破碎的瓶子修复如初的魔法。旁边的标注写着,‘置换仪式所用的材料,或许也可以被当作将身体修复如初的魔法来使用’。
这就是我需要的。斯贝纳的视线再也没能从那几行字上挪开。只要使用这个魔法,家人们就可以恢复如初了。只要一个法阵,一些材料,念上一段咒语,再提供一些魔力。他就可以再度拥有幸福的家庭。
这是他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在十九岁的,血肉法术熟练的斯贝纳看来,那时候在绝望之下乱七八糟发动的魔法本来不该成功的。仪式魔法需要的是相对封闭且魔力充裕的环境,而他当时能找到的只有满地都是玻璃碎片的温室。鲁比教给他的知识并不足以让他辨认出所有需要的材料,更何况储存素材的工作间被火焰舔过了一遍,他翻找了半天才勉强凑齐最重要的那些,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最重要的部分是魔法阵,那些他自己都不甚理解的咒文被一个一个填充进生涩的图案里,凭借着堪称逆转天命的运气才一点都没有抄写出错。从各处收集的尸体们残缺不全,而他甚至忘记在仪式开始前将尸体按照人体形状一个个摆好,就那样把找到的肉块们胡乱堆在了一起。
缺少素材的魔法不会发动成功,咒文错误的法阵理应直接爆炸。至于死而复生,那本应是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奇迹。
但桑吉内涅斯家此时恰巧存在着一份堪称禁忌的奇迹之物。
法阵的中心,深红的力量随着魔法的发动不稳定的摇曳,像是狂风中残存的烛焰。就在那细小的生命之火即将彻底熄灭或者爆裂时,母亲缺少一半的尸体之中传来了什么碎裂的声音。
在一切开始的那个夜晚,斯贝纳曾经见过的小玻璃瓶正卡在她的喉咙之中,随着魔法带来的冲击而碎裂开来。深色的,粘稠的,如同宝石一般的液体爬上女性残损的躯体,与其融为一体,再然后是旁边的父亲,哥哥,姐姐......皮肤,肌肉,内脏,骨骼,乃至不知是否存在的灵魂,全部在那腥甜的液体之中融化,扭曲,变幻,组合出新的形状。
尚且完整的骨块吱吱呀呀的调整次序,连接与破裂处由碎骨构建出支撑的结构。红与白的肌腱与筋膜如蔓生植物一般在其间穿插,在中间的空腔中胡乱长出丰硕的内脏,之后是更为表层的血肉与脂肪混合成的物质,像是黏菌一般逆着地心引力攀附其上,蠕动着固定成型。
即使是第一次使用如此复杂魔法的斯贝纳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但脚下的法阵将他牢牢的固定在原地,不断抽取着魔力。他只能看着那些原本曾是他最重要的家人一点点变成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扭曲怪物,却无法阻止。
在虚脱与恐慌造成的剧烈眩晕中,斯贝纳看到原本是家人的那只怪物睁开了眼睛。三只头颅,五只眼睛。深深浅浅的,薰衣草与矢车菊的蓝色,家人们拥有的颜色。
“斯贝纳。”
四张嘴用嘶哑又稚拙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新生的怪物抬起七只长短不一的手臂,缓慢的,温柔的,将泪水不断落下的红发少年拥进温暖而粘稠的怀抱里。
诚然,我不过是个能够依靠文字才勉强过活的无名作家,靠着旧作费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也时常担心自己是否能够继续这样的悠哉生活。
在编辑耳提面命催促之下,声音犹如芒刺在背,终于彻夜通宵,终将交付成稿。交稿的那个瞬间便身子一歪,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而再次醒来之时,好像已过正午。饥肠辘辘,而家里仅剩的一点储备,也在昨晚的赶稿之中消耗殆尽。于是不得不蓬头垢面,探头出门觅食。这个时点的街道并没有什么闲人来往,倒也显得有几分寂寥。毕竟,像我这般闲散人士也终究是少数。周边的炸鸡摊贩传来了滋啦作响的声音和油脂香气,若是平日,定会讨价还价地买上一份。但通宵之后再面对这些油炸之物,所想到的不是那份酥脆且扎实的满足感,胃部隐隐传来不适,到是有些犯了恶心。
长期的未进食所带来了脱力与晕眩,糖和甜味的印象一下子就传到了脑海中,并固执地在此生根发芽。是了,工作完后本就应该需要些甜食来滋养紧绷的神经和大脑。我如此想着,不自觉得朝着熟悉的方向迈步前行。
我自然是嗜甜的,这镇中的铺子如数家珍。可眼前这家,是否是家点心店还尚待商榷,名字和装潢里寻不出一点线索踪迹。在门口也没能文件来自面粉和黄油合奏而出的香甜气息。但处于好奇,我还是朝着店铺走了过去。
兴许是还未正式营业,外侧的展示橱窗内什么货品的展示都没有,如定式般的宣传小黑板也都还未端出,乳白色的木门大敞着,似乎是等待着人的到来。
“哦!欢迎光临——”一进店,穿着黑色背心,染着金发,扎着小辫子的青年朝我搭话,但给人留下最深印象的还是他左手的手臂,近乎整条手臂都布满了纹身,虽然不敢多看,仅仅一睹,就给人留下了深深印象。上面所刻画的,并非传统黑道的那些龙凤般若,但复杂的装饰图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见人来,他抬起头,放下手里的工作招呼起客人。
“招牌?恩,弊店的招牌点心是用应季的栗子和赤小豆做的。栗子的话还在蒸……啊抱歉。”青年像是想起什么,一个转身,又立刻急急忙忙地掀起帘子,朝内奔去,把我独自一人晾在店里。。
真是没有待客之道。我暗自感慨。但我本来就是突然闯入其中的,对方失了些礼数也无可厚非。不如趁着现在这个空档,仔细考量观察一下,这到底是一家怎样的店铺。
浅象牙色的地板,淡蓝色的墙壁以及以白色为主色调的各类桌椅展柜,在暖色调的灯光之下,一同构筑出了一个淡雅且温暖的小小空间。墙上壁画也与此呼应,以甜美的薄荷绿或柠檬黄为主题,构筑了一幅幅甜美而梦幻的景象。
恩,这么来看,这定是家品味不错的点心店。不知道提供的点心味道如何,也不知有没有其他的茶水服务。我暗自忖度,朝着展柜看去。展柜里摆放着的东西很少,大多数都包好放置着,可上面既没有商品的标签,也没贴着价格,实在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商品,就连是不是非卖品都得考虑一番。这排商品间最显眼的,应该是那碟事先插上了塑料叉的蒙布朗。
作为当旬的点心,说到栗子也正是蒙布朗。既然栗子正是店里的招牌,那么选这个蒙布朗肯定是明智之选。蒙布朗本就是用栗子泥配合奶油并冷藏的而制成的点心,既然如此,店里没有香气那也是情有可原。
“店员先生——”
”来了,来了!“
帘内传来砰的一声,那个金发身影也一下子从内里闪了出来,热情地询问需要来点什么。
“抱歉抱歉,这儿还有点人手不足,也可能有些招待不周。不过今天也不算正式营业,呃,试营业都算不上,所以想吃的话告诉我,就当是尝尝味道啦。“
真是充满关西风格的热情,在这种乡下小镇,对着陌生人也如此热情地倒也是少见。短暂的犹豫到是又一次激起对方推销的热情,“要是想的话,厨房那边也有刚刚拌好的豆馅可以尝尝。哎呀,既然在这儿遇见了就是缘分,不如后厨有的都来试试也无妨。对了,小哥。我这顺便也准备了点枝豆的甜馅料,刚兴趣也尝尝。”
“恩……麻烦给我一份蒙布朗吧。”虽然他介绍了不少,但那份蒙布朗实在是让人过于诱人。覆雪的白朗峰就摆在了那乳白的柜中,等待着人们去征服。没错,征服它。我今天来,说不定就是为了征服这蒙布朗。
“啊,好勒。小哥你找个地儿坐吧,我待会儿就给你端来。一份蒙……恩?蒙布朗?”不知为何,他脸上忽然浮现困惑,狐疑地看向了我。”什么?“
“蒙——布——朗”担心是自己口音过重,遂一字一句再度重复。但心中也产生了些困惑。难不成在这家店,蒙布朗另有其名?
我看向那金发店员,那金发店员也一脸不解地看向了我。“小哥,我们店可没有蒙布朗啊。”他说着,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回忆一番后,语气颇为笃定。
“我们店,不卖那个的。”
"就是摆在那儿的那个呀。"我抬手,朝着蒙布朗指去。
真不知这店员,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不过这种展示柜确实也有这个麻烦,从背后看不出什么。见几番对话无果,我也连忙劝说对方,要不要站出来看看,不然也不清楚我说的到底是什么。
“你瞧,就是在那儿摆着的,唯一那叠。”我不厌其烦地,又一次指给了对方。
“哦——”这近距离看才发现,这店员的右耳上亮闪闪地,挂着不少耳饰,更是给他增添了几份不羁。但从神情来看,应当是知道了什么。没等我开口,他就有点尴尬的看向了我,旋即爆发爽朗大笑。
大笑?这是为何?我满脸狐疑地望向了他,等待发话。
店员放声大笑,耳上的金属饰品也跟着晃动叮当作响。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擦干眼角的泪花,弯身取出那份蒙布朗。
“小哥,那份是别人店的不是商品。那是我的饭后甜点啊。我们店,是主打和果子的。”
端出来这才真切看到,那盛放蒙布朗的碟子边缘仍沾着被使用过的污渍,旁边随意搁着一把用过的小勺。
“我尝了口就顺手先冻上了。啊呀…竟被您错认成商品了…“他还在兀自念叨着着,但我的脸腾地一下热了起来,尴尬得恨不得遁地而去。
“啊……这……实在万分抱歉!是我冒昧……” 我慌忙鞠躬道歉,声音干涩。然而羞耻在和饥饿的对战之中,饥饿占据了优势上风。
“就当作给第一名顾客的特别招待嘛。哦,对了。我吃过了,可别嫌弃。脸色这么差,赶紧吃点!“”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侧的虎牙,表情上又带着点狡黠,“再说了,我本来就是想买来和自家做对比的,不如尝尝味道,给点评价吧!“”
不由分说,他把我按在靠窗的白色小圆桌旁,转身又风风火火地掀帘进了后厨。留下我一个人在这儿享用蒙布朗。指尖传来瓷碟釉面温润的凉意和栗子奶油沉甸甸的触感。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浅象牙色的地板上,空气里似乎终于飘散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栗子本身的甘甜香气。
阳光透过窗格,在他带笑的眼角和闪亮的耳饰上跳跃。那份关于蒙布朗的误会,化作一丝暖意,似若有若无的细线,将一个饥饿的作家和一个冒失却热忱的点心师相连结。
在结束了那场蒙布朗的奇怪乌龙后,我忍不住仓皇而逃,可还没起身又被这家店的装饰画所吸引,坐了回去。
梦幻的色彩,层层叠加的厚重上色,但却在述说某一抽象的情绪。眼角一瞟,题名或是喜悦,又或是惊喜。可这惊喜不也是一种欢喜?在愉悦与喜这样的母题下,这名画家画接连创作一连串似是而非的作品。我无法评判其中的美学价值,不敢妄加评论。可是这般用心,拢集这么多喜悦的说法并着手具像化,也着实令人令人惊奇和感动。
我本就不是一个善于欣赏画作和美学的人,只是觉得,他们出现在这里如此得恰当好处。这种不多不少的微妙平衡倒也是抚平情绪,归于淡雅宁静。
“真是不错的画作。”我不由得感慨出声。这样的奇妙平衡,恍若舌尖里顺势融化的棉花糖,炎夏初尝的刨冰,奇怪的甜腻与幸福感涌上了舌尖,即便是略微涩口的茶水也盖不住那份甜美。好像这里的画作也称为这儿的食粮,填补着疲惫而空虚的胃与信赖。
“是吗是吗———?”热情的关西小哥啪一甩门帘,带着红豆的香气冒出一个毛茸茸的金色脑袋。“那可真是太好,这是店长亲自画的呢。要说的话这整个宅子都是他的。听说好像以前也做过些设计之类的,但详情确实不知了。”
“那还真是品味奇特的人啊。”我回答道。
“是啊,能够选择把和果子店装修成这种西洋模样,怎么说也都算个怪人了吧。说什么不能拘泥于形式的,我看他,就是想把自己的东西挂出来嘛。”他单臂撑着柜台笑着,两颗虎牙同笑容一起像是灿烂耀眼的阳光,给这份空间多了一丝炽热,倒是让这空间染了些活力。
我刚想反驳几句,却担心重蹈覆辙,放弃了替房东辩解,将话咽回。
只是让勺子与杯缘的碰撞发出些不自然的清脆声响。
“但答应他在这种地方做和果子的我,倒也是个怪人吧。不如说,我可是就是知道这一点,才和他合作的。之后我应该和风洋风都做,不然,这风格也太不搭了。不过这设计,估计得重新考虑了啦。”到底是关西人,一打开话匣就停不下来,畅谈今后的规划,热情得出奇。
我望着画儿出神,耳畔的声音却一点点消失,这些画不知为何带有着魔力,旁边的一切渐隐,整个人陷入到流动的彩虹里。粉红色的柔和花朵托起薄青色的洋流,不断旋转的纺车将色块揉成了线,匹出一副独一无二的彩虹。
是豆大福的香气和店员小哥朝气蓬勃的叫喊声把我拉回了现实。
“啊对了,刚刚新鲜出炉的豆大福———嘿哟。“
一个裹着面粉的圆滚滚白色圆球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动作轻巧,仿佛再一用力,这吹弹可破的面皮就因为动作而碎了。
我看着却是略有不解,既然都吃了人家的蒙布朗,此刻有加一份甜点是不是略有些过意不去?但本能却驱使我接过叉子与盘。
不知不觉,小半个团子就落入腹中。比想象之中更为柔和的甜与柔掠过舌尖,没等反应过来就已经顺着食道悄悄下滑。温热与细腻的豆馅料像是转瞬即逝的盛开的无尽夏,抓不住,又却能感受那份氤氲。最后配上那一口温热的茶,不知为何,原本的暑气与热意早已烟消云散。柔和且朴实的味道和出品的张扬厨师却也形成了鲜明对比。
看来,这家店本身作出的和果子品质也是相当的高啊。不知从哪一口开始,原有的疲惫与虚脱烟消云散,在糖分的补给下,脑子略微变得活络,似乎也是能写出点什么了。
啊啊,这就是我作为作家的本能吗?主动去追求写点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略显矫情,一时木讷无言,难以言表。
评价,没错,评价。对于一家店铺,客人如何评价他们的食物也是重中之重,我支支吾吾半天,嘴里却憋不出一个字。好似文字在我的眼前溜走离去,连个花色艳丽中凋落也说不清。
那么来参考以往,可刚刚的蒙布朗我也没说出半句评价,只是自顾自的吃完了自己的那份。眼前人的视线还是那样如太阳般炽热夺目,似乎我不说些什么,这烈日,就不会停止照耀散发光芒。
“怎样,怎么样———我的手艺,可是没得说呀!”笑着嚷着,耀眼夺目。
我没什么能所说的。
他却也不恼,只是等待。要我说,他也是个怪人吧。如此慷慨对待不速之客,却又不求以回报。
似乎是栗子刚出锅不久,鸣笛催促警醒,他又急急忙朝后厨迈入,然后又一次端出来新的和果子,这次的,则是栗金团。“应季的栗子!请吧,请吧———哎呀,要说的话这季节的栗子馒头或者羊羹也是不错。夏末秋初的暑气就得靠这些小小变化来驱散啦。其他的品类还没想好,晚些时候你再来,估计柿子和番薯也就当旬了,那时候估计又有许多新品种可以试试,说不定那时候就忙不过来没这么悠闲了———”
似乎是难得见到人,他手舞足蹈又上下比划。似乎是想努力传达自己的那份营业理念。但我却只觉得好笑,而不久又涌出一份钦羡。我上次,带着这般心态写作,这样工作,又是什么时候呢?
侧旁的画作动了,无形弥漫的纱将我层层包裹,倒退回到刚开始执笔的青涩时光。沉沉浮浮,时光扭转,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阅知自己何时取用的那栗金团。待定神发觉,却已经切下来小小一角。
“啊,好吃。”不知不觉,就已经发出了作为简单朴实的感言。一切都停了下来,仿佛时间被静止,最开始的苦恼,饥饿,钦羡,不悦都烟消云散,只有温润的栗子泥和栗子在舌尖演奏交响曲。
“真是朴实简单的评价啊。”金发店员嘻嘻笑着,不知何时到来的夕阳也为人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但有就很好啦,在这儿耽搁你这么久,还真是不好意思。”他吐了吐舌,抬手捋了捋自己偶然露出地几缕金发。
“作为得到评价的报答,这个就作为伴手礼给你吧!下次我们正式开业要再来玩啊,和我们店长也聊聊!”
他不由分说地给我塞了份个纸包,略沉的手感与热气很容易就才想到这些是尚未呈上的果子。待我刚刚离店,迈出几步,随即像是想起些什么,隔着老远大声喊道“我是阿冥,店长是立希。还请务必再度光临——”
虽然企划内已经发了一堆任务,但还是让我先来进行一番个人序章的写!
本篇的时间点是在艾尔雪离开结云村之前,口胡了一下艾尔雪之前的狩猎经历和出发前往杜尔萨拉的原因。
考虑到设定上是新人本来打算就打个青熊兽吧……结果一查任务列表好么青熊兽竟然才只是村一星升二星的紧急,连个青熊都要苦战一番这也太菜了【。
于是我就去揍雷娘了,没记错的话P3是过了这个任务就出ed了,也就等于被认可为可以独当一面的猎人了出外闯荡也有底气了……吧!
很久没打雷娘了不确定一些细节有没有问题,有的话……我也不管了!【喂
好久没写这么多动作戏了苦路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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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膝,俯身。
屏息,凝神。
将溪流茂密的植被当做掩体,保持着压低身体的姿态,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地慢慢移动。
尽管夜色间充斥着草叶摩擦的悉索声和飞舞于水边的虫鸣声,仍然努力做到充耳不闻,只将注意力集中于目标上。
右手始终稳稳放在背后的刀柄上,握住刀柄的力道不能过强,也不能太弱,不然都会影响到拔刀的速度。
手心稍微有些出汗,不过不要紧,缠绕在刀柄上的粗布会吸收掉汗水……不如说这种紧张感才是恰到好处的,不能过于轻敌,但也要保持常在战阵的紧绷。
没关系,师傅教给我的一切,我都有好好记在心里。
我也不是那个因为预料之外的怪物乱入猎场而惊慌失措的新人了,这次,我一定不会失手。
艾尔雪喉头滑动,最后一次稳定心神,紧盯猎物的双眼突然变得犀利起来。
来吧,是狩猎的时间了!
年轻的猎人猛地跳出藏身之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她的目标。
然而,她面对的却也是真正的雷霆。
本来悠然自得在溪边散步的雷狼龙注意到了身后的不速之客,两只后脚稍一用力,整个巨大的身躯就转了过来。
似乎是想要威慑面前的猎人,雷狼龙前脚微微张开,原本高昂的头颅也伏低了些,眼看就要发出怒吼。
此时艾尔雪已经冲到了离雷狼龙只有几步远的位置,她猛一跺地,又向前跃出一大步,与此同时终于拔出了一直背负在身后的长刀,一剑劈向了那高傲的龙头。
“嗷——!!!”
雷狼龙怒吼一声,惊起了无数飞鸟。
糟糕,刚才那刀有点浅了。
仅凭砍中的手感,艾尔雪就知道这最初的一刀并未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哪怕是头部也有厚实的鳞片作为保护,刚才那一击并不会给雷狼龙造成多少伤害,不过规避危险的本能还是让它后退了一小步,离开了艾尔雪手中太刀的攻击范围。
不,它不会就这么逃开的。
完全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艾尔雪保持着出刀的架势就向着斜前方就地翻滚出去。
与此同时一道几乎带着风声的爪击便划过了片刻前她的脑袋还在的位置——雷狼龙没有丝毫怯意,稍微一转换体势就又扑了上来。
或许也是运气比较好,当艾尔雪抱着太刀迅速起身,发现自己正好翻滚到了雷狼龙的斜后方。她没有犹豫,对着雷狼龙的后腿就是一套连斩。
虽然也很想在这里尝试一下气刃斩,但她还记得师傅曾叮嘱过,狩猎时切忌过于贪心。
于是当雷狼龙终于扭转过庞大的身体,艾尔雪已经收刀后撤一步。待看准对方抬起前爪,她这才一个翻滚冲进雷狼龙的胸前拔刀。
又是几道闪光绽放于夜色中,这次似乎是确实起效了。
雷狼龙发出了吃痛的怒吼,突然便是一个大撤步。
糟糕!这是大招的前兆!
之前狩猎大野猪王被雷狼龙乱入时,就是这招打得艾尔雪头晕眼花,最后被艾路们送回了营地。
之前在它手下吃了亏,艾尔雪在结云村里没少向各位前辈猎人们讨教,按说已经知道了应对方法。
可实际狩猎时遇到曾把自己打趴下的招式,艾尔雪心里还是有些慌乱。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讨伐这家伙!证明自己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猎人了!
她咬了咬牙,一双眼紧盯着雷狼龙,提防着对方的动作。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雷狼龙突然高高跃起,一道黑影顿时就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
就是现在!
艾尔雪瞅准时机,向着雷狼龙冲来的方向扑了出去……可惜动作还是有些僵硬,比脑海里预演的要慢了一拍。
裹挟着雷光的冲击力堪堪擦过了她的身侧,仅凭余波就把她冲飞了出去。
艾尔雪尽可能在空中调整好体势,总算是以一个不太雅观的滑步顺利落地了。但她一回头,就看到雷狼龙正高高举起利爪,又向自己扑来。
她强忍住有些酥麻的不快,又一次向侧面翻滚,而后甚至连回头确认都顾不上,继续重复着躲避的动作。
在她身后,正如预料中的那样,雷狼龙正连续不断地拍击着地面,试图扑灭艾尔雪这只恼人的“小虫”。
一次、两次、三次!
雷狼龙的连续攻击停止的一刹那,艾尔雪立刻拔刀冲了出去,对着它的前腿用力砍了下去。
手感很好!如果是现在的话,我或许做得到!
一种没来由的自信加持下,艾尔雪高高举起太刀,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形。
她似乎看见自己手中的太刀在夜色中留下了一道红色的残影。
没问题,再来!
艾尔雪一鼓作气,又是横着劈下两刀。刀刃传递来坚实的手感,证明她的每一刀都造成了可观的伤害。
最后一击!
已经带上了点点红光的刀刃与雷狼龙的鳞片撞击在一起的瞬间,艾尔雪清楚地看到有什么金色的东西迸裂开来。
砍伤它的前腿了!
顺着最后一刀的势头,艾尔雪边后退边将太刀收回鞘中。与此同时,失去了平衡的雷狼龙猛地摔倒在地,四肢无助地在虚空中挣扎。
“啊!对了!可以趁机抓雷光虫!”
想起师傅曾经的教导,艾尔雪忙不迭地开始翻找起捕虫网来。
她一边翻着杂七八糟的随身物品一边靠近还没能起身的雷狼龙,结果手忙脚乱中东西全都掉在了地上,还被正好掉在脚边的捕虫网绊了一跤,整张脸都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好痛!”
艾尔雪揉着鼻子抬起头来,却正好和雷狼龙四目相对。
“噫……”
她本能地手脚并用着后退了几步,眼看着雷光虫像是被雷狼龙吸了过去一样聚集到了它的身边,然后一道耀眼的青光便平地炸开。
只见雷狼龙浑身上下的鳞片都竖立了起来,周身更是被雷光包裹,气势上明显和刚才不一样了。
“唔……进入愤怒状态了吗……”
看着气势汹汹向自己走来的雷狼龙,艾尔雪忍不住吞了口唾沫,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太刀。
“但我是不会再输给你第二次的!”
面对雷狼龙再次高高举起的利爪,艾尔雪毫无惧意,正面迎了上去。
“辛苦了。”身姿绰约的龙人族村长看着出现在村口艾尔雪,掩嘴笑着迎了上来,“恭喜你成功讨伐了雷狼龙,艾尔雪……不过看起来经历了一番苦战呢。”
年轻的猎人那一身结云套装上,上上下下有不少地方都是被电焦的黑点和被利爪划开的破损,虽说没有多少血迹能证明艾尔雪还是避开了大部分的攻击……
“哎呀呀,怎么连脸上都受伤了。”
“啊哈哈……”
艾尔雪干笑着摘下斗笠挠了挠头,总不能实话实说这鼻子上的淤青其实是被自己的捕虫网绊倒摔的吧,这里只能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了。
“有好几次我都觉得这次不行了呢,不过最后好歹还是成功了。”
“那真是太好了,那个人若是听说也一定会很欣慰的吧……”眼看气氛有些低沉,村长又迅速切换了欢快的语气,“总之这次真是辛苦你了,快去歇着吧。”
“嗯!”
告别了村长,艾尔雪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又走出了家门。
她的目的地,自然是结云名物,村里人最喜欢的集会所……里的温泉!
“辛苦了喵!听说您成功狩猎雷狼龙了,恭喜您喵!”在温泉负责接待的艾路看到艾尔雪,立刻殷勤地迎了上来,“这次就给您特别优惠!免费提供一份饮料喵!”
“真的吗!那我可要点最好的……”
“只能选最便宜的喵!”
“切~小气~”
艾尔雪一边和艾路拌嘴一边脱去装备——结云套装虽然看着简单,各种小部件也着实是不少。
就在这时,集会所柜台那边传来了几个猎人的交谈声。
“一身黑狼鸟装备的猎人?”
艾尔雪的耳朵登时竖了起来。
虽说黑狼鸟装备并不是那么少见,但是……
“没错没错,浑身上下都是伤痕的黑狼鸟装备,一看就穿了很长年头,简直就是‘战痕的黑狼鸟猎人’,哈哈哈哈哈。”
回答的猎人似乎是觉得自己讲了个很好笑的笑话,自己先大声笑了起来。
“您的饮料……咦?艾尔雪大人,您要去哪喵?!”
艾尔雪顾不上回应艾路,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柜台前。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那是两个不太眼熟的猎人,恐怕是最近刚来到结云村的,看到突然冲过来的艾尔雪,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请问您是在哪见到那个猎人的!”
“咦?啊……那个黑狼鸟装备的猎人吗?”猎人回过神来,托腮思考了一番,“对了,是杜尔萨拉。”
“杜尔萨拉?”
那是一个在结云村出生长大的艾尔雪并不熟悉的名称。
“没错,杜尔萨拉是一座位于东多鲁玛和巴尔巴雷沙漠之间的村子,附近也有不少猎场,所以有不少猎人在那里出没。我就是在那附近的猎场遇到那家伙的。”
“您……有和那个人说过话吗?”
艾尔雪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嗯……那能算是交谈吗?那家伙虽然身手不错,但好像不太喜欢搭理人啊。而且休息的时候也完全不肯把那个黑狼鸟面具摘下来。”
绝对是师傅!
可他为什么会一声不吭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算了,这些事等抓到他再问不迟!
“非常感谢!打扰二位了!”
艾尔雪用力鞠了一躬,也顾不上泡温泉了,转头就又冲出了集会所。
“哎,等你离开,村里又要冷清不少了。”
知道村长只是在说客套话,艾尔雪便也只是笑着听她的嘱咐。
“前往杜尔萨拉可有段距离,路上一定要小心啊。”
“嗯,您放心吧!我一定会拽着师傅的领子把他带回来的!”
“哎呀呀,那我们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艾尔雪用力点了点头,最后一次向前来送别的熟人们打过招呼,这才向村外走去。
村口,丸鸟拉着的车已经等在那里了。她把简单的行李扔上车,又回头看了一眼长长的阶梯尽头,正对着自己挥手的村民们。
想到这是自己出生以来第一次远离故乡,一种哀愁便悄然涌上了心头。
然而探索未知世界的兴奋立刻就取代了这份愁绪,充满了少女猎人的胸膛,为她的全身都注入了一股热气。
艾尔雪,要出发了!
等着吧,师傅,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这次,我会让你看到成长为合格猎人的艾尔雪的样子!
杜尔萨拉,我来了!
堆成小山的金银趁着夜色运进乌尔达哈商会馆的时候,陆淮正蹲在椅子上啃着肉脯。金币在烛火下泛着暖烘烘的光,她赶紧在裤子上擦擦手,拿起一枚用牙咬了咬,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汉考克,这么多钱!这么多钱!"
"你咬过的那枚不许放回去。" 汉考克头也不抬地拨弄算盘,笔尖在账本上沙沙游走,"买船的事早托人打听了,昨天有个加雷马的商人,说手头有艘三桅帆船,龙骨是用延夏松木造的。"
陆淮眼睛一亮,又抓起几枚金币在指间把玩,叮咚声听得人心头痒:"松木龙骨?那船经得起红玉海的浪!你赶紧帮我盯着,价钱好说——"
"肯定会帮你办妥当,急不得。" 汉考克推了推暗红镜片,"文镇长老今早派人把玉床抬来了,说是给你的谢礼。" 他抛来一把铜钥匙,"放在客房最里头那间了。"
"真够意思!" 陆淮把钥匙揣进怀里,笑得见牙不见眼,“正愁每天睡不好呢。”
“眼睛还痛?” 汉考克合上账本,指指门边的柜子:“里头有安神茶,赶紧去泡上一杯。”
陆淮摸了摸眼罩,干笑两声:"哪有那么金贵……睡上玉床肯定药到病除了!"话没说完,余光瞥见金币堆里混着枚紫水晶,立刻伸手去捞,"这玩意儿给瑶姐姐打套首饰不错!"
汉考克无奈摇头,"赶紧滚去睡你的玉床,再磨蹭下去天都要亮了。被你几个姐姐知道可少不了又挨一顿骂。"
陆淮攥着水晶蹦起来,笑得眼睛发亮,“掌柜的你嘴可严,我要是倒了霉,你也跑不了——咱俩谁都别想好过!”走到门口又回头挤眉弄眼,"哎,汉考克,你说要是把这堆金子全熔了铸棵金树,种下去岂不是能结出金果子!"
"你不如直接把商会馆点了,省得我天天看你发钱疯。"
"啧,你这人怎么连梦也不会做?万一一觉醒来……玉床治好了我的眼,金树长出金叶子,多好!"
她一边晃着脑袋念叨,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晃晃悠悠走向走廊尽头的客房。烛光映在她眼罩上的银蛇上,仿佛也随乐声微微游动。
做个好梦。
好梦自是没来,噩梦倒是如约而至,前几天四处奔波,几乎没怎么合眼,刚歇下来,阴毒又凄厉的尖啸和低语再次将她拽入梦境深处。
不过——今夜有些不同。
再次睁开眼,她正仰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一轮圆月亮得晃眼,像块被打磨过头的银镜。左眼的疼痛依旧如影随形,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理会。“这是哪儿?”陆淮低声自语,下意识地往腰侧摸去,身上穿着道馆发的粗布衣服,自己千辛万苦磨的防身小刀也不见了踪影。
她挣扎着坐起身,四周空无一人,只有不远处一间茅草屋正冒出袅袅炊烟。此时房门打开,小小的身影从由远及近,尖尖的耳朵和一头淡蓝色的头发分外扎眼。“嘿——你醒啦!”对方欢快地挥手,陆淮戒备地打量着来人,没有吭声。
“咦?难道你除了眼睛受伤,还是个哑巴吗?那也太可怜了……”
陆淮略微气恼地瞪大了眼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是哑巴……你是什么人?我在哪里?”
那孩子闻言愣了愣,咧嘴笑了:“我叫奥尔什方!刚在小溪边捡到的你,奇怪的是你身上一点儿也没打湿。” 他指了指茅草屋的方向,“不过我捞到鱼啦!我烤鱼的手艺可好了,等会儿分你几条。”
陆淮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粗布衣角,警惕地扫视四周,远处连绵的雪峰在云层后若隐若现,山风掠过草甸掀起碧浪,她肯定不在黄金港了。
“这里不是黄金港。”她脱口而出,喉咙因干涩泛起铁锈味。奥尔什方努力思考着,“黄金港?伊修加德附近没有港口呀?这里是库尔扎斯,你是不是撞到头了?”
“奥尔什方?伊修加德?库尔扎斯?”一串又长又陌生的词语把陆淮的头搞得更痛了,她撑着草地想要起身,却因一阵天旋地转跌回原地。奥尔什方连忙扶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小心!你额头烫得吓人。” 声音染上几分无措,“把你背回来时也是,烧得直说胡话,什么‘阿瑾没有死’‘别丢下我’……你是阿瑾吗?”
这句话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直直插进陆淮心口。她猛地攥住少年手腕,惊得他瞳孔骤缩:"我不是!你还听到什么?"
“哇!你生病了力气还这么大……”奥尔什方吃痛地惊呼了一声,“明明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看来我还得努力练习才行……”
“什么跟什么啊……”陆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了,赶紧把手松开,指甲转而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陆淮有些愧疚地看着奥尔什方的手腕:“对不起……我……呃……我……”
奥尔什方摇了摇头:“我知道,是做噩梦了吧,我也经常做噩梦的,没事没事。”
远处的雪峰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云层翻涌着压向地面,豆大的雨点砸在草叶上发出噼啪声响。
“哇,怎么突然下雨了!先进屋躲雨吧。”
奥尔什方一把牵起陆淮的手,跌跌撞撞地向木屋跑去,雨幕模糊了视线,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推开门的瞬间,温暖的炉火气息扑面而来,墙上挂着的木剑引起了陆淮的注意——歪歪扭扭的刻痕,肯定是新手雕刻者自己做的。
奥尔什方把陆淮拉到炉火边上,又递来一块小毯子,“烤烤火,会舒服点。”陆淮粗略地环顾了一周,小屋里确实处处有两个人生活的痕迹,成对的碗筷,打着补丁的被褥和整整齐齐叠好的衣物。她装作无意地摸了一下桌面,发现到处都落着一层浅浅的灰,好似有一段时间没人使用了。她没说什么,只是裹着毯子坐回炉火边:“我叫陆淮,多谢了。”
炉火轻轻跳跃着,雨声在屋檐下织成一张密网,敲打着木墙和窗纸,发出细碎而宁静的响声。空气里弥漫着柴火与木屋特有的淡淡潮湿味。
“没事啦,嘿嘿。”奥尔什方正将小铁钎穿过新鲜的溪鱼,笨拙地架在火上。他手法并不熟练,鱼身被炙得微微卷起,油脂滋滋作响,滴落在火里发出短促的噼啪声。
“等会儿烤好分你一条。” 奥尔什方转头对陆淮笑,神情中透着少年特有的真诚,“妈妈说,分享食物是最重要的礼仪。只要一起吃饭,就是一家人。”
陆淮怔住了,喉咙像被什么哽住般微微发紧。雨声中,她似乎听见了某段遥远记忆的回响。那是女人在花街柴房一角,用手轻抚她头发时,低声哼过的歌谣。
“你母亲呢?” 陆淮终于低声问道。
奥尔什方专注地拨弄着火堆,没有立刻回答。火光映在他眼底,仿佛晃动的星光。他轻轻开口:“妈妈生病了,病得很重。我梦里总是看见她靠在门边,冲我笑,说她没事……但她再也没有回来。”
雨声在此刻似乎更重了些,屋外的云压得更低。炉火的暖意也因此显得格外珍贵。
这时陆淮觉得左眼上的眼罩微微发热,虽然不记得,可她就是知道那是青龙鳞片,梦里的鳞片仿佛感知到这份心境的共鸣。她低声说:“你很想她,对吧?”
奥尔什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点头。他的目光像穿过木屋,看向更远更远的雪山深处。
“你会梦到她,对不对?就像我总梦见……那些人。” 陆淮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雨声吞没。她不想说出口那些名字,那些面孔,她怕梦境也因此崩塌。
“嗯。” 奥尔什方把烤鱼翻了个面,“有时候梦见她在和我说话,有时候梦见她生病的样子,有时候什么都没有,只有她离开的背影。” 他顿了顿,小声补了一句,“我怕有一天连她的样子也记不清了。”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悄悄扎进陆淮的心口。
“我也是……” 她喃喃道。
外头的雷声滚过,风撩起窗纸,带进一缕湿冷的空气,也让火光颤了颤。
“奥尔什方……” 她刚开口,却见少年抬起头,神情忽然有些恍惚。他缓缓伸手,像是要抓住什么。
“听……你听见了吗?” 他喃喃道。
陆淮侧耳倾听,雨声中似乎混进了什么低沉的吟唱声,断断续续,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山谷中传来,带着古老、哀伤的力量。
奥尔什方神情紧张,身体微微颤抖:“它在叫我……那是……那是……”
话音未落,屋外的风猛然卷起,吹得窗纸尽数裂开,雨水伴着冷风扑面而入,熄灭了火堆的一角,烛火摇曳欲灭。那低沉的吟唱声渐渐清晰,像是远古巨龙的哀鸣,或是血脉深处某种不祥的回应。
青龙鳞片烫得有些让人受不了了,梦境的边界开始扭曲模糊,草地、木屋、火光、雨声仿佛都在随风散去,只有月亮的光芒越来越亮,仿佛要把一切都吞噬了。
陆淮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抓奥尔什方的手腕——这次,她的力道没有那么重了。
可惜抓了个空。在梦境消失的边缘,她看见少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又安心的笑意。
日头高照,一只掉了毛的野鸡正在山头小径上狂奔,猛地冲入了某团草丛,又往林子更深处钻去。
两个身影紧随其后,一个小,一个更小——唐不送正带着昨儿才刚开始学轻功的时不待抓野鸡,当然,用唐不送的话来说这叫温习。
钻过混乱的草丛,目标一时丢失,唐不送轻巧一跃,踩在树桩上四处张望,很快借着那艳丽的落羽再次捕捉到野鸡的行踪。
“在那边、快,等等,你先从另一边绕过去!”
“好!”时不待伸长脖子,确定了方向,立刻埋下头横冲直撞了过去,哪有半分轻功的样子。
当然,这并不是问题,唐不送嘿嘿一笑。轻功学半日能学到些什么?她带着时不待出来,除了抓野鸡确实是个不错的消遣外,主要是为了在自己的小师弟面前好好耍个帅。
看着那毛茸茸的脑袋已经依言从另一边包抄过去,唐不送撸起袖子,抓住某个粗壮的枝干借力腾空,一脚踏在树干上,竟是直接在林间飞跃而起,很快掠过了大半个林子,眼瞅着只消往下一扑或掷出暗器,马上就能抓住那只可怜的野鸡。
不过嘛,还不是时候。唐不送手中暗器适时凌空而出,然而只是落在野鸡身侧,将它往时不待的方向赶去。
唐不送当然还记得自己是来作师姐派头的,那么自然是要在师弟面前逞这个威风了。
又是几发暗器落下,受惊的野鸡便更加接近时不待的方位,唐不送瞅准时机,收起武器,即刻准备从树上扑下去,要在那前方的小径上按住野鸡,好好在师弟面前耍个帅。
只是唐不送一边赶着鸡,又一边留意着师弟的动向,却是忘了看看路上到底有什么。
待到唐不送当着时不待的面,从树上朝那小径上的野鸡扑下去时,拐角处一个老翁也正拉着一车干粮匆匆转过弯来,似是被突然窜出来的孩子一惊,脚下一滑,人连带着车便也失控而下。
“砰——!”
唐不送只觉天旋地转,浑身散架一般疼,脑袋也嗡嗡的,但心里还惦记着野鸡,只是等她爬起来,那鸡早就跑没了影,只能听得老翁扶着腰痛苦地呻吟,好在咋一看并无大碍,只是那车翻得惨烈。
等下,师弟呢!?
唐不送急忙四处张望,总算在灌木丛那儿看到被飞出去的馍馍正中面门、正抱着头蹲在地上的师弟。
“等——”
“不送!你又闯祸!”一声厉喝响起,一个矫健的身影比她更快奔到师弟身旁,给时不待披上了外袍。
这下惨了,唐不送立刻抱住脑袋蹲了下来,在想自己现在装作昏过去还有没有用。
怎就被最凶的二师兄抓了个正着呢?
......
老翁捂着腰,几乎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拽着老剑客诉苦,将唐不送描述得宛如降世魔头。
方才山间意外被二师兄逮了个正着,很快几个同门师兄姐也赶来帮忙,总算是把三人都拎回了山门,也都查了并无大碍,只可惜了那车馍馍散落了大半。
唐不送站在两人身前,仍倔强地别着头躲开那老翁视线,撇撇嘴心想:什么嘛,他自己脚滑了,这也不能全怪我吧!
只是再怎么争辩也无用了,那老翁切切实实被吓到,闪了腰还没了半大车干粮,师父只得恭恭敬敬道歉,连按着腰板子比那铸剑台还刚硬的唐不送一起弓下腰,又付了赔偿,顺便安排着几名大些的弟子和自己一道陪那老翁下山。
“你啊,你啊。”师父总算哄好了那老翁,看着还一脸倔强的唐不送不禁摇了摇头,但手悬在空中半晌最后也只是在唐不送头上不轻不重弹了个脑瓜嘣,“都当师姐的人了,还不乖觉些?”
唐不送闭上眼捂着头:“哼!我,我们只是在抓野鸡嘛!”
师父眼神扫了一圈,看到唐不送划破的衣裳和额头上青紫的伤还是没忍心苛责,只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下回可看着点路吧,若是马车可就真得伤着了,你大师姐去给你拿药了。”
言罢半晌,唐不送才睁开眼睛从那手指缝偷看:师父已经走远了。
踩在落叶上咔嚓咔嚓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唐不送连忙摆出自己平日里卖可怜的模样,拉长了声音:“师姐——我好痛啊!”
然而身后什么也没有,唐不送低下头,才看到一只搭在墙角的小手,过了几秒,一个毛茸茸的还贴着膏药的脑袋也伸了出来。
“等等,怎么是你啊,咳,还、还痛吗?”唐不送立马扶正了原本撒娇的语气,难得羞愧了起来——好吧,毕竟师弟这次和自己一起受伤了,作为师姐的自己当然有责任!
而且,要是师弟以后不和自己玩了,自己这个师姐可怎么当啊?!
唐不送当即抓心挠肝起来,不过依然挺着自己的小腰板撑着师姐的样子,只是撇开了头,怕被时不待看到自己的狼狈表情。
脚步声又响起来,不过走得更近了,唐不送感觉手里兀地一沉,斜眼一瞥,是半个被掰下来的馍馍,看起来恐怕就是那老翁车上的。
“给你,师姐。”
裹在不合身的衣服里的时不待还嚼着另外小半个馍馍,含糊不清地说:“我下次、还想和你出去玩。”
“落下一张银色的卡片”“酒保的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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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秘密在酒保心里转了三个弯。
但不凑巧,有人也是。
埃芬市入夜后天黑了下来,但晚霞还留在那座叫做“卡尔希”的酒吧里。青年男女在劲爆音乐和斑斓的光球里狂舞,从他们身边那几乎没饮几口、盛满光泽液体的酒杯来看,其实年轻生命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卡尔希开放舞区,那个叫“菲利斯·普尔特”的新DJ很给力,一下子把几月前抠搜租地盘斗舞集团的人气拉走大半。现在只有喝酒的懒骨头把头转向集团那边:也是些青年学生,喜欢用肢体语言上网红头条且声称文明作风。
“唉,真好。”
酒客人把手中的酒杯放在吧台,视线落在斗舞家的腰上——他发出如斗舞者那般义正言辞的声明:此乃纯洁的欣赏。
吧台后面的红发酒保一言不发地收走了杯子。除了倒酒,他不搭理任何客人,刚来的时候就和人起冲突,然后沙包大的拳头令他得到了威名。熟客都说他该去守卡尔希后门,等喊到他名字再进来收拾闹事的醉鬼;生客则同酒保一样不爱玩笑,双方都觉得扫兴。
好在酒客人是个缺心眼的懒货,他只在乎青春美艳,以及今日自己的下注。
“唉,他们又去找尼尼了,一周三次雷打不动。嘿嘿,他们擂台打三次,我就多三把酒钱。”酒吧时不时有新客人光顾,人们听见老醉客毫不客气的大笑,也把视线落在脸色一阵青绿的舞团学生上。然后他们就都知道了:卡尔希老板是个掉钱眼的,其声称这不是赌博,而是资助学生——怪不得从舞团到客人到老板全都一路货色。
红发酒保依旧一言不发,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手里的玻璃杯刚刚被磕破了底座。
没人在意这个插曲。
他们在意那个制霸擂台的尼尼。
尼尼在哪儿?
这问题很好回答:就在那个舞团特意留出来的空地上,嘿别盯着地板,向上看、看见那个威亚吊起来的铁圈了吗?哦,灯光跟着上去了……
客人们在打灯里瞧见一只飞起来叮当响的金色耳环。然后耳环的主人只是从灯光外的某处、反正是二楼的地方跳到铁圈上,纤细的身形下以核心与爆发力单手转了一圈——但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灯光只捉到那只耳环,再追过去就见一个紫发绿眼睛的年轻姑娘轻飘飘地落在先前一边嘶吼一边跳脚的舞团成员身旁,手指轻佻地勾住对方的下巴。
一气呵成,还在劲舞的人群没有反应,倒是DJ愣了一下,滑出手指在热闹的音乐里按下一声滑稽青蛙的呱呱叫。
青蛙号角刺激到了下注的人,场面顿时沸腾起来。
红发酒保头也没回,他掏出一块抹布,只顾着清理自己手上溅到的柠檬汁。他不在乎自己对面又坐了谁,但下一刻对方的欣然赞美还是让他失神,然后那块刚摔碎的透明玻璃就割伤了他的拇指。
“噢……她真可爱,就像一朵紫色的鸢尾花。”来者是个打扮时髦的女人,七枚星星耳钉在她那滑落肩头的长耳发后若隐若现,“德尔,你不这样想吗?”说罢她给面子地看了眼酒保的手指:“这个打碎的杯子扣在你的工资上。”
酒保终于放下了他的工作。
“你根本看不懂她,莉莉安。”
“我?我对你们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
“……”
“她爱跳舞,我喜欢钱,我们两个一拍即合。然后你是个不请自来的保护偏执狂。”
啧。莉莉安的话就算倒过来说那也是没错的。意识到这一点,德尔报复般伸手把那块洒出来的半只柠檬丢进老板娘的杯子里。
“拜托!这世界上找不出第三个懂她的人了,你看不懂就只能去问休伯特,你们兄弟才和她是青梅竹马!”莉莉安顽劣地把杯子里的水和柠檬重新倒回德尔的手里,酒精刺得这倒反天罡的男青年新伤口发烫,“而且从小一起长大又怎么样呢,你希望你们绑一辈子?”
酒保没有说话。他的视线终于落入舞池,他的青梅正给DJ一个眼神,随后对方默契地换了曲风,让节奏的鼓点每一下都落在她裸足的舞步上。
她看那些斗舞的家伙时总是很自信,那是她的本事、专业,还有老板娘给她的底气。等下注人喝彩,她又会笑着看向他们,那双薄绿的眼睛透着一种叫做“明媚”的光亮。
“唉,菲利斯这小子上道死了。”
莉莉安不忘给自家员工们喝彩。
“你们都是我的财富——德尔你勉强是,但我不会支付保镖的钱,因为你说过你是自愿的。”
德尔低下头,心想,那是你们从没和她对视那么久。
酒保叹了口气,在这个放飞心情的场所里只有他心事重重,这多么不公平。但就像莉莉安所说,他心甘情愿,自讨苦吃。
他对调酒不感兴趣,对招待客人也不感兴趣。每一次学校放假他跑到这里来,强迫自己不看舞台上的热闹,不去理会老板娘的冷嘲热讽……除了手上尝试做点什么外,他只会去瞧酒吧墙上的钟。
现在?现在是晚上八点十四分。
等到午夜十二点,那个喜欢跳舞的家伙就不得不下班,然后他也可以结束这难熬的夜晚。
“一杯马提尼。”
客人点单,他调酒。只需要想象自己是一台机器,其余地都等十二点后再说……
不对。
在莉莉安的热笑里,陷入思索的酒保放下三角杯抬头,那个舞池的中心赫然坐在了他的对面,正一只手托腮,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那双眼眸里映出他错愕的影子。
德尔把橄榄的盒子塞回冰柜:“尼提娅,你来瞎凑什么热闹。”
深得酒客们喜爱的尼尼,舞蹈学院的学生,莉莉安老板娘的自动零花钱机器——尼提娅·阿诺,一个酒量是负的兼职舞者。
“我想喝就喝、哎,拿一个。”说着,尼提娅手快用牙签挑走一颗泡了酒精的橄榄果实,她塞进嘴里咀嚼,而她边上的老板娘几近溺爱般看着,丝毫不提这玩意儿乱吃扣不扣工资的事情。
可见还是有人双标了。
“……你这么快就口渴了?”德尔看了眼舞团的方向,那边的年轻人们还在嚷嚷再战,通常这种不甘心的情绪会维持到十二点以后——那是“枪手”尼提娅和“奸商”莉莉安商量好的真正宰客时间。
所以他不相信。
“快别了吧德尔,你一个学医的怎么好质疑人的生理本能。”尼提娅笑他,然后又挑了一个,“除非这玩意儿算你账上。”
德尔不想搭理她。
“好了不逗你了。”
尼提娅笑弯了眼,她看上去心情很好:“还记得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流星雨晚宴吗?去吗?”
什么时候说的?
大概是某次十二点后他们一起回家的路上,精力根本用不完的尼提娅翻着手机,然后把那个什么阿拉斯加先生发布的消息帖子举给他看的时候。
“德尔你也没有见过流星雨吧,真是可怜啊,有些人活了二十多年了有机会也抓不住呢……”那家伙的原话就是这样的。
如果她真的……那很气人了。
某种秘密在酒保心里转了三个弯。
“哼,那你自己去不就行了。”德尔听见自己冷笑然后答话,“反正我是个抓不住机会的人。”然后他再没开口,无力正抓着他的脑子拼命摇晃,一是为他自己又口是心非,二是为那个又用眼泪在他面前装可怜的舞者。
莉莉安窃笑:“我可以给你们放假。”
尼提娅从德尔皱眉开始就酝酿好了情绪,和对方相处二十多年她在这方面早已炉火纯青。她总有说辞:“你看,我活到二十几岁,还没看过流星雨呢。我今天还特地早点完事哦?”等她看见酒保因紧张与顾虑的耸肩落下去,她便知道今日又是自己的胜利。
“……”
“呜呜呜。”这完全在棒读了吧。
在其他人看过来之前,德尔举手投降:“真是服了,我去收拾一下。”他转身后的下一秒、他当然没瞧见、不过有预料,尼提娅的嘴角上扬起来。
不过有一点德尔大底是想错了。
就像他觉得其他人看不懂尼提娅、他也看不懂她那样。尼提娅·阿诺从不为弱势换来的胜利而欣喜,这个年轻的姑娘透过他瞧着他的心,嘴里无声着一丝怀念的呢喃。
“……还是这么傻。”
是初遇也是重逢
文中诗句是引用
右诡—常泊(重逢)
继续本人写爽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究极废话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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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的重逢还是重逢的初遇?
“姐姐——”
屋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伴随着大声的呼唤犹如轰鸣之势席卷进安静的室内,幸而室内之人稳如泰山,毫不理会这突来的响动,只是冷静地一针有一针绣着手中的料子。
来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此举的过激,动作紧跟着轻下来,打眼看见被唤之人无动于衷地继续绣着,这一下子又急上了头。
“姐姐,你怎么又绣上了啊!”
姑娘三两大步上前,想伸手,快要真的碰上又收了回来,急得恨不得自己转上一圈,最后只能气馁地跺了跺脚。
最为被生气的住,右诡倒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连手上的速度都一成不变的:“我缝件新衣裳给丫头去去病气,倒是你,急什么?”
“可不就是丫头的病吗!”那姑娘急道,“她们从街上给丫头找了个大夫回来。”
右诡持针的手悬停在半空中。
“她们跟我说去找大夫出门去,不过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是去哪找了个大夫?”
“可不说巧了吗,这刚走出去百步,连咱们这条街都没出就遇上了大夫,这不就着急忙慌的给人带回来了。”
这话一听还了得。右诡径直放下了手中的绣活,脸色也不自禁冷了下来:“确定那是个大夫?”
姑娘被右诡这么一瞅,也是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就是如此,她还不忘点头:“是的,是的!确实是位大夫呀!”
见她这么肯定,右诡的面色缓和了少许,但心里还是直打鼓,索性起身向外走去,嘴上发问:“怎么回事?”
“这不说嘛,她们在街上走着,远远看着这位就觉得是位大夫。丫头病得急,就莽撞了些,上去直接问了。”姑娘连忙跟在后头,“这一问,巧了!还真是位大夫,再说一下丫头的情况,人家听了说愿意看诊,就急匆匆带回来了!”
右诡听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言语,只能目不斜视地穿过廊前,顺着楼梯快步向下走。
估计那姑娘也意识到自己这一通有点一言难尽。“姐姐,你莫急,莫急啊!”她在后面急匆匆地追赶,说话间已经带了点气喘吁吁,“我们也没让那大夫进到屋里去,而是把丫头抱到大堂去了。”她有些跟不上,只能一味提高声音,“而且那大夫,那大夫情况有些特殊……”
虽然右诡没有回应,但是这么几句下来,还真的让她原本急切的心思缓了缓,徒生出一点好奇。转了这好几个弯,结果更是想快点下去,瞧个究竟。
只是苦了那前来报信的姑娘,拼了劲也追不上右诡的步伐,估计后来索性是放弃了,人都看不见踪影,只有空中寥寥传过来些许字句。
“姐……亲自看……大夫……明白……”
右诡的房间处在楼里又高又远,平时主打一个清净。此时她有些着急,没收着力,这些子路也是没几下就要走完了。眼瞧着大堂近了,往常那些无处不在的叽叽喳喳却寻不到踪迹,甚至只能说是寂静,右诡这心又提了起来,最后这一段距离索性飞身一跃而下。
她脚还没占着地,就听见一道低沉的男音从大堂那边传了过来。明明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一下,脑子里就轰隆一声,把她震在了原地。
那颗一直有些悬起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疯狂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可是她的脑子还是一片空白——右诡根本就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是觉得一下子头晕目眩,身体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惶然的又有点晕乎。
然后那道男音再一次砸到了她的耳朵里,乍如平地惊雷起,又一下给她轰清醒了。右诡连气都不敢多喘一步,完全是滑到大堂的栏杆边上,借力一抵,堪堪撑起了身子。
抬头望去,首先引入眼帘的便是一位白衣的大夫。
一位大夫。
那大夫他……
他……
她……
她感觉到当头一棒,给她敲出了个清明,把那里面糟糊糊的糨糊一除,从头通到脚,流入四肢百骸。这一醒,回过头来一看,原来她以为的遗忘啊,模糊啊都不存在。有些东西就是刻在你的骨骸之中,忘不了也丢不掉,只能自欺欺人的隐藏。
就像她记忆里当年那个坐在瓦罐边,摇着手里的蒲扇,一点点给她熬药的人。就像如今依旧一袭白衣,正坐在大堂的板凳上,手指搭脉,凝神屏气的大夫。
原来那么多旧日残影,自以为忘了良善,忘了爱,依稀还想着那些萦绕在耳边日夜不休的恨,都不过是大梦一场,繁花散尽皆成空。
右诡扬起脑袋,深深地叹了口气,呼出这寥寥数载郁结难消的闷气,伸手轻拍面颊,转动着有些僵硬地手腕。须臾之间,站在这楼台上的,又是别人眼中红飞翠舞的右姑娘。
‘忘不掉,放不下,万般皆是苦,何必纠缠?’
‘罢了……那就恨吧。’
她确实是做不到遗忘,可是带着这满身泥泞不也是照样往前走,向前活。这么些年过去,她也没死了不是?
只是头一次这么在乎自己的样子,哪怕她明知道无论如何都无法入了那双眼。
在别人眼中,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就此匆匆一眼间,恰似故人来。
……可不就是故人来?
一个人的出身有的时候就是可以决定很多事情,哪怕家破人亡,举目无亲,靠着幼年时那点家族所灌输的底蕴,也可以姑且混上个衣食无忧,甚至后来在楼里也逐渐恢复了娇生惯养的日子。
疼痛对于她来说,是一种曾经有人向她灌输过,描述过的状况。并不是说她没有个受伤或者病痛之类的,但是这些离真正的疼痛似乎又都差了一点。
有人说疼痛如火烤,如深入骨髓的针刺,如钻心刺骨的啃噬……说到最后,往往有些人会加上一句,十指连心,痛彻心扉,肝肠寸断。
在此之前,她确实只是听了听,一笔带过,从未放在心上。
……一开始其实是疼的,非常疼,疼到她的感官里只剩下“好疼”这两个字,什么怎么疼啊,什么疼法都已经完全感知不到,也根本没法在乎这些。
也不知道究竟疼了多久,仿佛漫长的没有尽头,又像是飞快地一带而过。麻木。她躺在那,浑身软绵绵地摊在地上,觉得身体沉甸甸的,四肢又轻飘飘的根本就是没了一样,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对了。她在哪?她为什么在这来着?
大脑挣扎着从越来越虚无的混沌里冒出头。是了,她是在逃命,她已经逃出了那噬人的地方。她需要,她得寻得人烟,她得去找人,去看大夫……
她得活下去。
念头一起,本来昏沉无用的脑子突然又支楞了一下,拨开迷雾,换来了一小片儿的清明。她突然意识到,也不知道在这儿躺了多久了,就连方才那以为是如影随形的彻骨寒冷,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没声的远去。那现在呢?现在她还能感觉到什么,抓住什么?
于是她拼命地想要动一下,不管是哪里动一下都好……不知道,反正都感觉不出来。只是依稀好像是错觉一样,感觉有什么粘腻的,流动的……
啊,她想起来了,那是她的血。原来她的血这么多,还没流干啊。没流干好啊,没流干是好事啊。
这念头还没完事,这点和美的风平浪静就被一个不长眼的大浪扑过来一下子给抹匀了。好不容易起来的亮光成了断线风筝,在这涛昏水里翻滚来去,坚持不了多久也就要熄了。
但是那帮人不是告诉过你,让你跑吗?
那帮……哪帮人?
就是那帮人啊,你不是刚和他们分开不久吗?
这一记脑壳蹦儿就这么刚刚好正中红心,直接给人震了个发懵。
她没忘啊,怎么能忘啊,他们叫她跑,快点跑,离开那里,她能逃掉,他们会想办法让她逃掉的。
然后这些个人,这么多的人啊,就剩下了她这一个,就跑出来了这一条……至少现在还在喘气。
其实他们都是要死的,没差的,活不下来,不过是临死前做个好事,把她至少活着从那个鬼地方送出来,然后比原定的时间早死了那么一会儿。
不过就是早死点儿。
呵。
所以你要死了吗?马上就死?比她们晚上一阵,动作快点说不定还能在桥头喝下那碗汤前见上一面。
她敢死吗?
明明是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人,张开嘴从嘴角争相涌出的血连擦都擦不干净,却突然从喉咙里,从肺管子里爆发出一股嘶哑的呻吟。不对,说是呻吟也不太像,说是嘶吼又太像是剧烈喘息的气音。仿佛被逼的走投无路的野兽在最后,使尽仅剩的那点野性,发出了不甘的嚎叫。本来瘫软的脊背弯起的崎岖的弧度,才终于把这声狰狞的撕扯送出了口。
活着,她得活着,她不能死。
有办法的,肯定有办法的,她还在喘气,她的血还没有流干,她还能动,她刚刚才动了一下!
她不敢死!
“……姑娘?”
耳中的轰鸣声太响,太用力,以至于她没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第一声呼唤。
“姑娘?”
可是当她真的听到了,切实地意识到这不是赐予她的死前美梦,而是真的有人发现了她,还活着的她。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脸上滑下去,她意识到是自己在哭,那眼泪正在不断地从眼缝里漏出去。她还以为自己身体里的水,还有眼泪早就已经流干了。
原来她是真的可以活下来了?
“姑娘,可还清醒?”
心里焦急,却答不出口,那一口咬牙切齿的气散了,说不出动不了,她只能用力地,尽力地喘气,妄想着自己能大声喘得让对方听见。她觉得自己现在轻飘飘地,精神却比刚才好了许多,等耳边地杂音退了,甚至听见了悉悉索索草丛响动的声音。
她倒在了草丛里吗。眼瞅着挺到了现在,反倒是有功夫想东想西了,她在心底轻轻地骂了自己一句,尝试着止住那些没用的泪水,然后眨动着眼睛,终于撬开了一点紧闭的眼皮。
入目就是两眼一黑,又突然见光刺得一片花白,那点没消完的黑就这么和白混成了一块又一块的花白,乍一看还真有点像是什么临场一笔的行为艺术。
然后那张脸就是这么出现在她的视线当中,那个人已经来到她的旁边,试探地弯下腰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太阳光从男人的背后照下来,倒映在她的眼睛里,也把那人的身影印在了里面。她看着这个人不断出声询问,肃穆脸上的那双眼睛是闭上的……
那是她在陷入混沌的黑暗前最后的印象。
这之后便是一阵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昏迷,她在途中反复的苏醒,却只觉得浑浑噩噩翻天覆地,对外界也没有什么反应,散着双眼片刻便又闭上,再次进入下一阵无期的昏睡。这么时间一长,到了后面的时候,她也不是完全人事不知,趁着这脱离出来的间隙里,还是忍不住自己就这么像个活死人一样一直下去了。
‘伤得太重,一直沉眠有助于她的伤势恢复。’
只记得有一回朦胧中听到了别人的声音,你别说,这声音让她无端觉得信服,于是这仅存的一点理智飞快地运转,得出‘啊,我睡着是好事,好事啊’的结论,这下好,那可是真的安安心心两眼一闭就是人事不省,只管睡个地暗天昏。
直到那一次,她知道自己有一次脱出了昏沉,但是她没有睁眼,睁眼又有什么用呢,反正还是破不开那层纱。她像是被遗弃了一样,被世界放了个屏障隔在了外面,怎么敲打也破不开。
“……名字……”
她想了一会儿,意识到是那个声音在问她,她的名字是什么。
没有必要,真的没有必要。明明是这么想的,但是身体却配合地开始用力,尝试着用那个几个月未曾开口的部位,发出点能算是声音的沙哑的玩意去回应对方。
“……规。”
也不知道那人听没听懂,只是对面安静了片刻,然后声音再次传了过来,应该是更近,更清晰了。
“姑娘你好,在下常泊。”
她第一个想法是,啊,好像就是这位常先生救了她。然后紧跟着又想,泊,还是伯?嗯?到底是哪个“bo”?心中的疑惑被勾了起来,她突然想努力一把,看看这位救命恩人的脸,于是便尝试着睁开眼……
也再次回到了这人世间。
终于从漫长的沉睡中彻底醒过来后,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昏的时间远没有她以为的那么长,身上的伤离痊愈还差着十万八千里。那时她只知道,这位救了她的常先生本身就是位大夫,也是赶巧了遇上了快要咽气的她,施展浑身解数才把人给救回来。
至于这其中的凶险反复,常大夫想了多少办法给她医治,以及她是怎么硬撑一口气,挺过了一些也是没办法只能赌命的治疗手段,这些都是之后才通过别人之口得知的。
那时整间屋子里都是药香,为了疗伤,常大夫每天三次在这屋子用那口小瓦罐给她熬药。内服的,外敷的,那一堆药是真不少,让她总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被这些药香给腌入味了。
起初,他们相顾无言,自他们交换了名字之后,除了必要的交谈,就没再怎么说过话。一个本身话不多,而另一个,可能更多的是不想说话。
有一天,常泊正常的给她熬好了药,她沉默地喝下,一口气见底,碗底碰在桌面上,她却没有松手。
“……常大夫,我疼。”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声音压得很低,又有些软。
这倒是把常大夫弄得一愣,再转念一想,这似乎之前也是为娇养大的女娃,现在这样反而有了些应有的姑娘气,应该的。“何处疼痛?”他嘴上询问,心里已经在估摸着之前留下的那些蜜饯被收到哪里了。
却没想姑娘一把捂住胸口。“这里痛。”她说,“这里面,这心口里面一直在痛,痛得日思夜寐,如附骨之蛆。”
于是常泊也没了话说,只是默着收拾了碗,去取了蜜饯果子来,给了姑娘。
“伤病可治,这心病难医。”常泊叹气,“何解啊。”
自此以后这姑娘偶尔也会和常泊闲聊上几句,只是再也没有喊过痛,也没有问过自己身上伤势有关的问题。
但是常泊知道,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姑娘心里经久不息的疼痛从来没有缓和过,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的绵长。日月如流,她的身子骨渐渐好了起来,那心里的症结却根深蒂固,余痛难消到昼思夜想的地步。
于是等姑娘能动了之后,常泊总是让姑娘和自己一起,说着是活动筋骨对身体好,至于另外的是怎么个事,估计大家心里也都有了些定数。
“其实我这眼睛还不是天生的,是后来生了病……有治,有治啊。有人说了有治,所以我这不是在四处游历找药吗。”
常泊说着说着,还掀开眼皮给姑娘看了看自己的眼睛。
“倒也没什么好看的,说到底就是个平常人。”常泊笑笑,“你瞧,我这不也是习惯了吗。”
“日子过的久了,慢慢地也就适应了,反正都是活着呗。”
洒脱地安慰完姑娘,背过去常泊却是一脸凝重地翻着那一堆医书,在采回来的草药里挑挑拣拣,眉头间的褶皱怎么也消不掉,平白地添了几分愁苦。
“我一个老瞎子也就算了,活了大半辈子就这样了,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这叫什么事啊?”
是,这位常大夫的眼睛生过病,打很多年前开始就目不能视,成天闭合着眼,但也从来没影响过他干什么事。
其实她觉得,平时常大夫应该捡过不少人回来,自她有意识之后,也看见常大夫时不时待会些小动物,等伤好得差不多,就全都放归了。再后来一些,陪着常大夫出了门上了街,发现十里八乡的也多是会招呼一声大夫,有的人还会直接过来塞东西,张口闭口一句神医。
神医这称呼好啊。她想,可不就是神医吗。
尽职尽责到医好了她身上的伤不说,又想疏导她想开点,为此甚至不惜揭了自己的伤疤。这常大夫真的是位好人,心性又洒脱。她看得出来对方是真的没那么在乎自己的眼睛,看得开,活得也通透,真好。
她觉得她也还行,真的,也不是说什么寻死觅活黯然神伤的。说真的,她只是有点……不知所措。没什么想法,也没什么感觉,喝水,吃饭,睡觉。最多就是有点失眠,怎么也合不上那双眼睛,指不定是因为之前睡得多了。
和常大夫待着的这段时间倒是让她找回了没有体会过的宁静,坐在木屋之中,行于山野之间,啼叫,风声,树叶的摩擦,她的耳边并不静。但是那种安宁,那种让她整个人松下的感觉,是之前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寂静的小屋里也不曾有的。她甚至有点上瘾了,这实在是让人十分的舒适。
他们两人话都不多,一个静静地干活,一个一开始发呆,后来尝试着学习,学得也快,帮上了不少忙,到也是一副知足常乐的祥和景象。
“我是被人给骗了。之前我待的地方其实有很多骗子,骗起人来也一套一套的,在那里待了几年,大部分我都能分辨出来了。只是这一次……”这一次她没分辨出来,摔得那么惨,摔了个粉身碎骨。
那一日两人坐在河边,那天天气很好,风吹得很舒服,凉风习习,那河岸边上凉快的很。他们本是稍作休息,就在那岸边伤乘凉,谁知坐下没一会儿,望着那徐徐流淌的河水,她突然嘀嘀咕咕地开口了。
“他们骗了,负了,对着我一个人就算了。”她的声音并不大,“那么些个人啊,那么多条人命。我们到哪的时候他们还热情地招待我们,还给我们指路,帮忙……”
她突然就说不下去了,脸色煞白地捂住自己的胸口,掌心的衣服扭曲成一团。常大夫肃着脸急急探身过来给她查看,一颗药丸塞入她的口中。
清凉的药香夹杂着丝丝苦意在唇齿间浸开,她虚虚地瞪着河中央的一个点,声音完全是从嘴里含糊地钻出来。
“你说这世上,有的人怎么能这么,这么……”
这么坏啊?
一直安静倾听的常泊也终于净不下去。“因为这世道就是这样,做恶人要比做个善人好活许多。”张口就是叹气,“人活下来了,又总是想活得更好一点,爬得更高一点。”
急促的呼吸平缓了许多,她转过眼,把视线放在了常泊的身上,感受着对方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见。
“怎么着这些事也怪不上你,更遑论是你的错呢。”
她沉默了一下:“我知道。”掺杂了点颤音,“我只是,我只是忘不掉。”
“前些日头里那位大师走前也说了,万般皆是苦,不要纠缠,何不放下。可是我忘不掉啊。我若是能放下,若是能放下……”
然后她又憋闷着垂下头,不说话了。
常泊又想叹气了,临头忍了忍硬是憋了回去。“哭吧,哭出来吧。”常大夫思索一番,劝她,“哭出来了,至少会舒服一点。”
那姑娘就猛地抬头,瞧着常泊。“真的吗?”她问,声音里的颤音更重了,“真的会舒服一点吗?”这么问着,话都没问完,泪珠串子就乒呤乓啷地砸了下来。
这一哭,就把什么淑女垂泪给抛得干净,也和梨花带雨扯不上关系。她哭得又凶又惨,像是刚从母亲肚中来到这世界上的婴儿一样,嚎啕大哭,哭得翻江倒海,什么都抛掉了。
“忘不掉,放不下,真的不行吗?”她感觉一只手轻柔地搭在自己的头上,“罢了,罢了,那就不忘了,全都记住吧,把发生过的事,那些人,每一个细节都清楚地记住吧。”
她哭得太狠了,哭得除了委屈和难过什么也不知道,只深深记住了那时小心地抚着她头顶,有着厚重老茧的粗糙的手。依稀回忆的起那一段尝试着安慰她,抚平她心中结节的话,那最后的,硬是钻进她耳朵的寥寥数语。
“那就恨吧,恨那些骗了你们的混蛋,恨这个不公平的世道。去寻找也好,去报仇也罢,找到你之后的目标。”
‘然后就带着这些,去走你要走的路,就这么一直走下去,追寻着活下去吧。’
那一日的记忆止步于此,心情大起大落之下又一阵痛哭,她直接哭到断了片,再睁眼时已是次日。
再后来……也没有什么再后来。他们本来就是萍水相逢的两人,一个倒了八辈子血霉被害的丢了大半条命,另一个医者仁心妙手回春捞回了个人,又缝缝补补拼凑起来。等姑娘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了,大夫也得了朋友的传信说是发现了新的药用,桥归桥路归路,出了这座被收拾干净的小木屋,各走各的路。
至于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那又是别的人,别的故事,于此番此景而言并无瓜葛,乃为后话,在此不予赘述。
反正世上少了个喜爱作诗赋词的白衣女子,再无了舒规。反正这世道天天都在死人,又不知道有几人随便套了个假名,冒领了别人的身份,就施施然踏入凡尘。她自己不在乎,别人更不会在乎。
往事如烟,风轻云淡,后来她也确实报了仇,宰了那些个混蛋。还挺真实的,把这口怨气找个地发泄出去,突然就释然了,不会在苦思冥想着辗转反侧,就……放下了。
万般皆是苦,何必纠缠。
这句话说的可真好啊。
但是还是有些玩不掉的,比如一位除了她的名字其他什么也不知道的大夫,一室缓缓散开的药香,一个被用的边上都开了口的瓦罐。被她团吧团吧,小心翼翼地埋在记忆的深处。
确实没有想着要去找过。
物是人非,皆是过往云烟罢了。
“姐姐!”
那位专门来叫人的姑娘中途就放弃跟上右诡的速度了,缓着步子自己慢慢走下来,这一瞧,好家伙,怎么右诡还站在栏杆边上,没进大堂呢。
唤了一声,右诡却没有答声。这姑娘走过去,站到右诡的身旁,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却是再看那位眼盲的大夫,奇怪中又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方才说,她们是在街头遇到的这位,觉得像个大夫就给请了回来?”右诡突然问了一句。
那姑娘被问的愣了下,没有立刻回答出口,就见右诡转头侧目看了过来,她一对上那双眼睛,立刻一个激灵,腰板也挺直起来。“没错!”姑娘下意识脱口而出,寻思要不再补上一句,就见右诡收回了目光,又盯着那位大夫去了。
她这才觉得哪里不对,刚才右诡的那一眼,在之前的反应,好像和往常都不一样,她从来没见过姐姐,这样,这样……这疑惑才刚冒出点苗头来,还没等琢磨出个所以然,就听见右诡又开口了。
“这回眼光倒是还不错,确实请了位靠谱的大夫回来。”
这么一句一下子把姑娘那一点火星给扑灭了,可她眨巴眨巴眼,突然灵光乍现:“姐姐,你是不是认识这位大夫啊?”
右诡忍不住惊奇地瞟了她一眼。“我倒是想认识,如何认识?我自打登台以来就一直在这楼里没离开过。”姑娘再打眼一看,又觉得刚才应该是错觉,现在右诡这语气和神态不就是熟悉的模样。“你去他耳边说右诡这两个字,说不定他还要反问一句这是谁。”
没有毛病,确实没有毛病,挑不出什么错,可是姑娘看着说出这番话的右诡,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的骨头上挠痒痒,浑身不得劲。
她这么一副惊疑不定的表情实在是有点太明显了,右诡伸出手就是一拍:“行了,别纠结了,随我下去,见见这位大夫。”
“啊,哦,哦。”
看着姑娘终于不再纠结了,右诡这才转过身,再次把目光放在常泊的身上。
初次见面,当是个什么印象才好呢?
脚踏上台阶,右诡是分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动静,果不其然,远远地便看到常泊表情微动,显然是发现了她这位新来的“姑娘”。
嗯?她好像有点想法了。
于是她轻敲栏杆,看着常泊微微侧脸仰头,眉眼一弯,就是一声轻笑。
“哎呀!”
*别管,作者沉浸在自己的文字游戏里了。
*实验性质高于实际内容的不知所云的行为艺术。
*一不小心为了醋包了越来越多的饺子与此同时醋还越加越多了对不起全世界。
*终于写完了我可以去睡了
*字数:10704(含小标题)
20XX年某月某日,今晚9点将迎来一场大规模的流星雨,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医院里的同事从上个月已开始喋喋不休,就好像从天上飞下来的不是行星的尸体而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奶奶。
所有的工作都会成为枯燥的重复性劳作,我的工作也不例外,除去与交班护士闲谈中坠下来的几颗流星外,就是例行公事地依照医嘱,为每一床病人的留置针上接上营养剂或生理盐水、抽血、采样、测血糖、打针、填写执行单,诸如此类。护士站内呼叫铃的主机上的灯光一下下闪烁不停,像某种摩斯电码;一旁的同事嘴里哼着《小星星》的曲调走进了3号病房;A7-04的床位空了,没留下人的形状,就像病患从未存在过;看起来像是学生的女性因为从床上摔下来而骨折了,笑着说条纹的病号服像是囚服;在医院餐厅里拿宣传手册折着纸的孩子掉了一颗纸星星,被清洁工丢进了垃圾桶里;看起来像骨架还连着的骷髅的老人往地上咳出一口鲜红的唾沫,随后被用移动病床推往了急救室,地上留下了压出了鞋印与车辙痕迹的长条血痕,清洁工人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医生给名叫索珀的病人的用药上标了颗星,旁边写上了需与另一款药间隔4小时后服用;夕阳透过楼梯口的消防阳台倾倒进来,一个满脸胡渣的老汉把手搭在了护栏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把香烟盒朝我递过来,问我要不要来一根,被我没收了;给新入院的患者填写入院登记表并扣上医用腕带的时候,我恍惚地意识到:这份工作竟然与酒店的接待和清洁员几乎毫无区别。
在我意识到的下一秒,肩膀被谁拍了一下,有着羊毛般凌乱卷发的同事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钟表,时针稳稳地指向7,到了交班的时间。
把一打蓝色的文件夹同接下来几个小时的工作一同交给同事,我将蓝色的制服脱掉,换回了衬衫和短裤,冷不防地因为更衣室内的冷气打了个喷嚏,习惯性地披上外套和围巾,随后从背包里掏出了我的——
珍奇柜
世界是堆满异物的珍奇柜,而只有人会尝试将它们分类码放整齐——【这个】是【人】,【那个】是【物】——而实际上,【这个】并不是【人】,而【那个】也不是【物】。人只是按照自己的习惯为所有见到的东西分配了统一的名字,好获得内心的平静,获得世物整齐划一的错觉。无论是在命名或分类之前或之后,世物散乱无章的本质并不会变化,因为世界上并没有两件完完全全一致的东西。
我拥有着这一个小小的珍奇柜——一本只有100页的笔记本,以及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分类规则——
“奥庇沙”
这并不是源自地球上任何一个国度、任何一段被堙灭的历史的词汇。对于地球而言,这是一个生造词,与之发音相近的词有希腊语的“Opistha”,意思是“后方”,以及古埃及神明的名字经拉丁语化后的“Opissa”,那是一个狼头人身的战神。而无论是哪一个,与我原来所认识的“奥庇沙”都大相径庭,只能称作是一种可勉强自圆其说的巧合。因而,有几次我在医院中对着那些带着诡异的忧郁面孔的人念出那个遥远大陆的名字的时候,他们朝我投来困惑的目光,像是正寻求着一个解释,我只能面不改色地回道:“抱歉,我最近刚开始学希腊语”或是“我只是在为您向神明祈祷好运”。即使任谁都看得出来我并没有认真回答,但相比前一个答复,后者总是能让他们露出更安心的笑容,一些患者甚至会激动地握住我的手,那表情会让我想起还在波兰的教会时所见到的那些虔诚到近乎癫狂的信徒——说实话,我无法理解。
在“奥庇沙”,“神”以及“超乎自然的力量”是真实存在的、可接触的、能用五感察觉到的,有的甚至拥有确切的实体。因而,任何信仰都是有根据的。在奥庇沙,信仰像一种经过严格计算的买卖,人们用信任、服从、生命乃至灵魂去换取索求之物,用力量决定信仰的对象,就像服从于一个国家的君王一样自然而然。而在这里,对着十字架祈祷的人仅仅只求个心安,这里的神以“故事”存在,以“偶像”存在,什么都不做,只是呆呆地注视着一切发生,什么都不做,人们将黄金、乳香和没药双手奉上。
回归正题,先不谈等价交换与否的信仰,在地球上,除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小众论坛以外,再无有关“奥庇沙”的记录,因此,在这个珍奇柜之外,辨别“是”与“否”的方式则变得尤为简单——语言。只要说出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句子,曾居住在这个已不存在的国度的“异乡人”就会共鸣,而存在、且永远存在于地球的“本地人”,则会露出人们构筑巴比伦塔时的茫然表情。偶尔我会想,欣赏那种表情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总而言之,如前所述,我曾有几次错认了毫不相干的人为奥庇沙人,那时我意识到了:如果我对奥庇沙这虚无缥缈的世界抱有更深的执念,我看上去会更像是一个精神病患——我并不是在说奥庇沙有着多么别样的吸引力、或是奥庇沙人都有着何种难以治愈的狂症,正正相反,是这片土地,也就是说地球的狂症浸染了原本健康的人,或者说,抱有秘密人都会逐渐覆上相似的膜,无论他们的秘密是不是那片三个字的土地、亦或是三个字的高塔、亦或是三个字的年仅14岁的女孩的名字,当人们尝试隐藏什么的时候,病灶已经产生了。
我会如此断言的原因无他,当时,我工作的地方正是一间——
精神病院
收到精神病院的调配通知是在四年前,那家精神病院位于马萨诸塞州,而我正好在距离该院约一小时车程的另一间医院值班。接到通知的时候,医院大厅环形的走道上填满了孩子刺耳的哭闹声,家长在一旁事不关己地打着电话,我也在一旁事不关己地打着电话,我想,没什么地方能比当时的医院更像是地狱了。——很快我会发现,当然是还有的。
彼时正值流行病高发期,那家精神病院似乎因此接连病倒了四位护士,不得已向外界抽调了像我这种并非长期直属于精神科的流动护士。会客室不知是时钟还是微波炉一直嗡嗡作响,如蜜蜂在振翅。护士长拍了拍手,将我的目光引向她的方向,她长着一张长长的马脸,身高将近两米,与我面面相觑,隔着墙上的隔音棉也能听见外面传来某个陌生的女性的被压缩到最小的又哭又笑的声音:“大哥,大哥,大哥,是我啊。”她似乎是这么说的。
“抱歉,三楼的病人似乎又自己裁断医用腕带跑出来了。但暂时还不需要我们帮忙,请放心。”她似乎是看见了我皱起的眉头,又笑着补充道:“那是我们未来的工作。”
她告诉我她叫沃根·佩斯利(Vaughan Paisley),并向我介绍了医院的环境和设施,以及工作内容,“包括但不限于隔音棉外的噪声。”她是这么说的。
我跟着另一个当时已在这里工作了两个月的护士在医院内逛了一圈,并同他一起给西翼三楼的患者派发了午餐,接诊大楼是个有着百年历史的古典欧风建筑,有着排布相对分散的各个建筑楼以及每个病人独立的私人病房,大大小小的病人像烤箱中的饼干一样安静地坐在床上发酵,大大小小的病人像烤箱中的饼干一样有着相似的脸,一式一样似的白发、棕发或金发,用发带绑在后脑勺。四楼还有一个艺术治疗工坊,里面放着画纸和蜡笔等工具。从大厅绕着花园依次走向外围的建筑,又重新回到了精神病院的大厅,那时我才想起来,从会客室出门一直到参观完基本设施为止,那个哭笑的女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的主要活动区域是西翼住院楼三楼,根据医生和患者的需要也会随时移动到别的区域帮忙。而后仍然是与未来、我是说现在相差无几的工作流程。在医院里,我不会对患者留下诊疗记录以外的记录,病人的胸腔起起伏伏,像不断泄气又充气的气球。大部分患者的名字和脸孔如今早已在我脑海变得模糊,需要刻意留心的患者除短期住院的患者以外只余下5个,也就是我所说的被“错认”了的人,以下暂且称为A、B、C、D,E吧。
大部分患者沉默、安静,胆怯或缺乏活力,他们的生活仅仅是呼吸和进食,像海底的珊瑚虫一样无害。小部分的患者像前者的反义词,他们暴躁、易怒,反应夸张且永远安分不下来。而介于两者之间,或是有别于两者的那些人就是A、B、C、D,E。
任职的第二天,护士长带我在三楼各个病房里巡视了一圈,并做了药物及营养剂分配的记录。义工部以艺术治疗的名义给我们发了一些彩色的纸、纸带、胶带和胶水等材料,以及几本随机的手工类书册,几件工具作为一套装进了十几个盒子里,让我们派给病患去随便做点什么手工。走进离住院部门口最近的那间病房时,她先在门前敲了敲,随后小声朝我提到:“他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家里人这几个月从来没来看过他,你要对他格外留心点,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我点点头,走进了——
A的病房
打开门,里面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正坐在床上一个人翻花绳。走进去的时候,他笑着朝我展示自己的花绳,红色的线交错张开了一个星型的网。我看到他的指甲被啃咬得能看见内侧未长好的红色的肉,细碎的皮屑零星地粘着在手指的末端。我将手伸进花绳里胡乱翻挑了几条,线圈在交缠的中央形成了松散的结,手指稍稍用力,它就散开了,变回了普通的方形线圈。
“星星爆炸了。”那个孩子并不意外地发出感叹。
“星星爆炸了。”我点点头,翻出其中一个装着手工材料的盒子交给他,“无聊的话可以玩玩手工。”
“一个人?”他朝我投来一个求助般的目光。
“一个人。”我瞥了一眼床头的呼叫铃,朝他点头,他向我眨了眨眼。
我从A的房间里退了出来,从推车里拿出下一个盒子,又去交给下一个人。
我走过几个房间,发了几个盒子,然后来到了——
B的病房
从门口往内数的第五个房间,还未进入已能听见有人在里面大声念叨着什么。敲门时里面没有回应,但絮絮叨叨的声音仍旧不断,像坏了的留声机。打开门我们便被骂个狗血淋头:“怎么能这样呢?病房也不给出,烟也不给抽,连亲属探视都不行?我会给你们投诉的,我一定会!”说话的人是一个看上去年过半百的女人,凌乱的卷发嵌进了脸上的皱纹里。护士长略显尴尬地在一旁解释医院的规章制度以及他们从未收到家属的探视申请的事,但那个老太太只是像没有听到一般将头扭到了一旁,一边继续絮絮叨叨着什么,一边一下下拉扯着头发,每说出一句话,她原本紧贴着脸颊的头发就被急促的呼吸吹得飘起来一点,又再次落回脸上。
“B小姐,这里有一些手工的工具,就放在这里了,闲着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玩玩。”我将盒子放在了床头柜上,上面还压着几张信纸和信封,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但墨水隐隐约约地渗透到了纸的背面。
B拍打着床铺想将我们赶出去,一个同事敲了敲门,说道:“B女士,有你的电话。”她脸上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了,立刻快步跑了出去。
我们也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B的对门的病房嘈杂程度不相上下,那里是——
C的病房
站在门外,语调缓慢悠长的、掐着诡异腔调的音乐及吟唱声就从门缝里渗出来了。护士长告诉我,里面是一个入院已有半年的老病患,是一个“信仰丰富的人”,起初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我打开门——病房内挂满了十字架、土耳其蓝眼睛,捕梦网,床上桌上放着佛像、切口刷成金色或红色的书册、串珠、刻着奇怪图案的石头,形状不规则的、内部嵌着让人感到不安的紫色水晶的石头,我无法理解医院的怎么容许她将这些放在病房的。我转过头和护士长对视了一眼,她耸了耸肩。
打开门的时候,C正打开落地窗,从窗外接进来一只纯白的鸽子,“这是我的宠物。”她笑着朝我们展示。
“这是手工的工具,有空的话可以用来……算了。”我在桌上找了个空位,把盒子放在了上面,朝她开口:“在播什么?”
“波若波罗密多心经。”她露出一个猫一样的笑容,我听不懂她念了什么,只好心虚地移开了眼神,目光在桌上的各种物件上扫过,我却一个都不敢问了。
“院内是不可以……”护士长指着鸽子正要开口,门外的走廊传来了谁的尖叫声。
“抱歉。”我们赶忙跑出病房,关上了C的病房半敞的门。
同事推着吱呀作响的手推车在走廊上走过。
“刚刚的尖叫声是怎么回事?”我问道:“是哪个患者跑出来的吗?”
“不知道啊,我也是正在找。”同事这么说着,仍旧是慢悠悠地推着推车,上面除了托盘和几包医用纱布以外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仿佛很重似的,将推车的轮子一下下往下压。
护士长看了眼同事手上的推车,对我说:“先回病房把我们的推车推出来吧。”
我重新打开门,C将鸽子重新放出了窗外,并面对着鸽子的方向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我的推车并不吱呀作响,但再次走出门的时候,那尖叫声又响了起来:
“大哥!”
“大哥!是我呀大哥!”
“您不记得了吗?”
我和护士长倒回原本去过的病房巡视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任何病患不见了,在另一边寻找完的同事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我只好继续原本派发手工工具的工作。
一间间重新打开病房的门,然后来到了——
D的病房
在距离走廊中央的护士站三四个房间的病房里住着一个十三岁的女孩,我将盒子放在床头柜上,只见床头柜上已经放了一个相同的盒子,还放着几本推理小说。
“刚刚已经有护士来过了。”D一直往手上一本蓝色的笔记本里抄抄写写着什么,看都没看我的方向。
“这样啊。”我将多余的盒子放回了推车里。
“那个一直在尖叫的病人,找到了吗?”D冷不防地开口了。
“没……已经找到了。”我也许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看向房间四周贴着的隔音棉:“你听见了吗?”
“嗯,真可怕。”她的声音很小,但听起来很冷静。
“抱歉。”我无言以对,只好尴尬地推着手推车快步离开了。
回到护士站的时候,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男人正在借用护士站的座机,穿着病号服,那个人是——
E
“搬家……再等等……”我并不是故意偷听的,虽然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路过他旁边的时候,这些关键字还是恰巧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等我整理完病患资料和药物,男人仍然弓着腰打着电话,不知说着些什么。
我推着手推车慢悠悠地走了出去,男人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大吼着“好了!我一定会给的!就等一下不行吗?”随后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踏着急躁的步子跑回了自己的病房。
“他已经入院一周了,真的不用工作吗?”同事朝我眨眨眼,“真羡慕。”
我假装没看到他的眼神,推着手推车去给患者服药了。手推车轻轻的,没有发出任何刺耳的声音。
声音是客观存在的,是物体振动所发出的波。我会一直默念这个定义,因为只要到了夜晚,不知是谁的女人又会发出凄惨的尖叫声,我们对此毫无办法,那就像是一个——
“魔术师”
这个比喻并不是我发明的。不明正体的女人会在任何地点发出惨叫,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诡异声音的始作俑者,每个患者都乖乖地躺在病房的床上。如果是在平常,我并不会特意打开这个潘多拉的魔盒,但一些患者已经开始问我这里究竟是不是有鬼了,再这样下去,比起我离开这个医院转职到下一间医院的速度,患者崩溃的速度会更快。我问同事这里是否有什么恐怖传说或真实发生的事件,她笑着摇了摇头。
我瞥了眼护士站外安静的走廊,小声喃喃道:“除了鬼以外还有别的可能性吗?”
她也许是听到了,稍微迟疑了一下后开口:“比如,一个魔术?”
于是,我想起了我的故乡奥庇沙。如果有谁能做到在一间医院里做到一个天衣无缝的魔术,那想必不是魔术,而是魔法。
我想,为了让我未来工作的安稳,我需要用我的方式找到这个魔术师。
方法并不难。假设这诡异事件的始作俑者是一个奥庇沙人,她有上千种魔法能做到这件事,而我只需要问出那个问题——
“你知道奥庇沙吗?”
我装作随意地开口。
“什么?那是什么?”同事有些夸张地瞪大了眼睛。
“没什么,一个魔术师的名字。”
入职的第八天,我还在寻找问出这个问题的时机和对象。义工部的同事请我们分批叫患者带着他们这周所做的手工艺品到艺术治疗工坊里分享,或许是考虑到不同个性及背景的人之间或许能擦出良好的火花,A、B、C,D和E恰巧地分到了同一时间段的一组中,而这个错误的决定正是噩梦的开始而非结束。
A理所当然地带了一大盒纸星星,其余的人则是什么都没有做。B带着信纸,一个人在里面写着什么。C将盒子原原本本地带来了,甚至还没有拆开过。D又在她蓝色的笔记本上写些什么了。E烦躁地不断要求出院和借用电话。我并没有参与,这是在义工一旁协助的同事和我说的。
也许是为了缓和气氛,义工大力夸奖了A折的星星,随后将那些纸星星分给了众人,然后教给他们一种新的星星的折法,可以用方形而非长条形的纸折出来。她提议他们用B的信纸写些祝福的话语,折成星星,然后相互交换。义工努力循循善诱地促使他们完成了这次无害的交换,他们拿着随机交换来的纸星星各自离开了。——事情本该就此画上句号。
然而当晚,A尖叫着试图从窗户翻出去,但被窗外的护栏挡住了。他因为躁郁症的病情加重及自残行为而被转入了重症监护室。盒子里的纸星星都被他冲进了下水道,我清理原本病房内的物件时在床底发现了一张拆开的信纸,上面重重叠叠的折痕展示出它曾为星星时的样子,正面写满了“去死”,“无能的窝囊废”之类的恶毒的话语,甚至还有诅咒,背面用稚嫩的字体写满了“对不起”,重重叠叠的道歉话语的最后,是一封遗书。这种事,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写进报告里。
第二天,A不愿意见任何人,察觉事态不对的义工再次召集其余四人,想询问他们都写了些什么,然而,C由于身体状况恶化而留在了病房修养,D还没开口,E一进房间便扑到了B,同她扭打在了一起。E不断叫骂着:“我知道是你做的”、“全是你的错”,“给我去死”一类的话,而B也断断续续地说着“无能的寄生虫”一类刻薄的话,直至她被E打至晕厥了过去。不知道E是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医护人员和警员的束缚而跑了出去。从踏出艺术治疗部的门为起始,无论是门外走道上的医护人员,或是医院的保安,乃至监控摄像头,没有任何一双眼睛看到走出去的E。
晚上,大家的精神都不太好,因为走廊里不再是女人的哭喊声,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说:
“你能看见我吗?”
“回答我!你看得到我吗?”
我们能明确地听出那是E的声音。有时,一些同事或患者会声称他们走在空无一物的走道上却撞到了什么,有时候,走廊里传来第二个人的脚步与喘息声。直觉上,我们能下一个结论:一个人,就在我们的眼前成为了透明人,而在科学角度上,我们却只能下另一个结论:出于集体性的恐慌,医院内发生了大规模的集体幻觉。
第三天,关于E的声音的幻觉消失了,那个不认识的女人的幻影又回来了。
我也开始了自己的调查。
然而,即使他们或多或少表现出有何隐瞒之事的样子,表面上仍然滴水不漏。A一整天只缩在被窝里,对任何人的关心或示好都无动于衷,也不怎么吃东西。最后,我们只好从他的手臂上输送足以维持生命及健康的营养剂。B仍然一幅怨天尤人的样子,她的健忘症似乎更加严重了,某一天开始,不再有电话向她打来,她开始将那些写满恶毒句子的信寄出去,但每一次都会被退回,然后她会拆开那些信,并为信中的恶意而感到愤怒,也根本分不清寄件地址和收件地址,分不清信上分明是自己的笔迹。当她第三次撰写又撕碎自己充满诅咒话语的书信后,我们将她的纸笔没收了。我曾问她是否知道“奥庇沙”,她回我一个狠毒的目光,就像是E的脸长在了她的脸上,那一天,我恍然意识到他们的脸孔是多么相似,同时,我也才发现过去B和E的医疗费账单所寄向的是同一个地址。C似乎因为年纪大了而身体日渐衰竭了起来,我问她是否知道“奥庇沙”,她激动地握住了我的手,却什么都没说。当晚,她再次将鸽子迎进来又放了出去。同事将窗户锁上了。鸽子被放出去的第七天,她因为病情加重而转入了重症监护室,原本的病房的窗把柄上不知何时挂了一条橄榄枝。我入职的一个半月后,她在睡梦中自然离世了,鸽子也不再敲打病房的窗户。有人透过银行结清了所有医疗费的账单,而我们甚至还没把账单寄出去。D没有对我的问题作出任何回应,像是完全没听到一样,安静地用那本蓝色的笔记本记录着什么。某一天深夜,我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趁她睡着的时候翻开了那本笔记本,里面夹着几张纸:几个纸星星、几张写满恶毒话语的信纸、几张写着电话号码的彩纸,以及A的遗书。笔记本的第二页开始,记录着连我都不知道的病患们的信息,包括A、B、C、E,同事……还有我的名字。我们的出身、爱好、语癖、秘密,一切都赤裸裸地昭示在那本笔记本之上,而更重要的是,在我的那一页,上面醒目地写着“奥庇沙”。还没能考虑她从何得来这些信息,我在看到的瞬间将笔记本上自己的那页给撕了下来,塞进了衣服口袋里。
“怎么样?”病床上躺着的人用近乎嘲笑的目光盯着我看,“这个故事,还不错吗?”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近乎恐惧、近乎愤怒、近乎虔诚的感情,模糊不清地在心头涌动着,就像是先前所见的A、B、C、E的秘密与执念都被我吞入了腹中一样,让我想要吐出来。这本不是一件该让我在意的事,我只需要做自己本分的工作就好,又是谁,让我,此刻,站在了这里,打开了这个潘多拉的魔盒?
“怎么了吗?患者出什么问题了吗?”同事走了进来,朝我小声地询问道。
“没什么,我现在就出去。”我不知道我自己有没有成功摆出那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我将D的笔记本放回了床头柜上,避开D和同事的眼神走了出去。
我开始期待挂钟的秒针走得更快,我期待时针指向7的瞬间,我期待交班,我期待一切的结束。只有同事推着的推车用吱呀作响的轮子回应着我,车轮一下、一下压过走廊的地面,像是在发出尖锐的惨叫。
同事或许也注意到了我的异样,护士长或许也发现了,院长或许也是,随着时间推移,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惊恐或不安,但或许确实有什么已经改变了。入职接近两个月的时候,原先病倒的几位护士已经陆续痊愈复职了,护士长给我说明了我们的短期任职合同即将到期,并给我写了推荐信,我想,没有比这更大的喜讯了。
我离职前最后一次去往了D的病房,同事正在里面收拾东西,床位上空无一人。
“你不知道吗?她两天前就出院了。”同事这么说着,把一本蓝色的笔记本交到了我的手上。
“医疗记录里从来没有提到过。”
“一定是你漏看了。”
我接过那本笔记本,盯着同事看了一眼,他笑了笑,说:“她说这个是出院前想送给你的。”
我重新打开笔记本的第一页,上面写着D的名字“索珀(Soper)”,第一页上贴着一张彩色的纸,上面只写了一句话:“现在,故事交给你来记录了。奥庇沙人。”
“抱歉,我出去一下。”我拿着笔记本走出了病房,走进了单独的卫生间,将第二页开始所有记录着文字的纸页通通撕碎,冲进了厕所里。
我重新数了一遍那个笔记本,连同写着D名字,余下还有100页。
关上笔记本,书签正夹在第77页。
此刻,我正沿着公路徒步走向海边,远远地能听见漆黑天空上海鸟鸣叫的声音。再走近点,就会猛地栽进一个灯红酒绿的派对里面,一个兴致高涨的富豪愿意提供免费的场地和食物吸引所有人参加他们的聚会,就像是深海鱼用发光的器官吸引猎物的伎俩。意识到这一点,我突然感到有些厌烦。
正考虑着要不要算了,回家享受一人独处的宁静时,我放慢了脚步,这个时候,我才突然察觉到了路上不知何时起响起的另一串脚步声,直到我停下来为止,一直,一直,像是踩着我的影子般以相同的频率一下下点在柏油路上。
我回过头,一人大吃一惊般高举起双手,支起其中一只脚来,像是静止了一样——是一个小丑,脸上画着夸张的花脸,戴着尖尖的帽子,宽松的衣服和长过于腕的袖子遮盖住了她或他体型的特征,但看起来比我矮小很多。
“哎呀!你吓我一跳!”她或他装作一副吓到了的样子用手拉扯出一张鬼脸,从声音能听出来是个女人。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一个小丑?我揉了揉眼睛,重新看向远处派对摇曳的灯光,又看了看路中央如同幻觉般的小丑,幻觉并没有如海市蜃楼般消失。
见我愣在了原地,那个小丑笑了笑,朝我行了个礼,只见她开口:
“特拉温斯基先生,贵安。你的故事写完了吗?”
我才发觉她的脸孔有些熟悉,她的声音也有些熟悉——不,我并不记得那么久远的人和事,只是她这么说了,我才这么意识到了,我本不该意识到的。
“没有。”我只能这么回答。
“真可惜。”小丑吹了个口哨。
“那你呢?”我忍不住发问了,“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的故事当然还没有完成,但你的故事就快完成了不是吗?”小丑从不知道哪里掏出来几个番茄,一边在手上抛来抛去,一边说道:“我当然知道,我知道所有事,因为你是我设计的故事。”
“我们当然会见面,你今天收到的关于‘我们会再会’的暗示还不够多吗?特拉温斯基先生。”她游刃有余地笑着,这让我感到极为不快。
“什么暗示?”
“这就要交给你自己思考了。”小丑手上的五个番茄不知何时起减少到了四个,她冷不丁地再度开口:“2001年有一场流星雨,当时你才3岁,所以你没有见到,你的父亲一个人独自来到了这里,欣赏了那一场流星雨。”
“你在说什么?”
“然后2025年会有一场流星雨,你会留在这里,观赏星星的尸体。”她仍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自顾自说着:
“你会出生,会成长,会经历挫折,会克服,循环往复,最后会死去。因为一个故事就是这样完成的。”小丑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番茄收到了不知道哪里的地方,向我展示了她空空的手心。
“现今的事早先就有了,将来的事早已也有了,并且神使已过的事重新再来。”她说着,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看着我迷茫的脸,笑出了声:“你信了吗?”
“这当然只是我的推理,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是拥有自己的帮手,以及一颗能记住所有事的大脑。”她边说着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需要学会想象。”
“想象什么?”我问。
“想象接下来的故事,比如,今晚会有一场流星雨,所以——”她走上前来盖住了我的眼睛:“想象今晚会有一场流星雨,一场盛大的流星雨,即使你看不见也嗅不着,摸不到也尝不到,但你仍然拥有你的——
听觉
“你会听见风刮过野草的声音,树叶沙沙作响,像晃动一包薯片。
“沙沙,沙沙。
“啪嚓,啪嚓。
“你大可以想象,那就是远在天边的流星坠落地面时的响声。
“而即使你听不到声音,即使你看不见也摸不到,尝不到味道,但你也能独有你的——
嗅觉
“你会闻到咸咸的海风的味道,你当然会闻到。
“又或者,你可以想象,一整篮洒下的爆米花与金箔粉,溅出来的热油所带着的有关橄榄或花生的气味,风的气味,叶子的气味,也就是流星雨的气味。
“又或者假使你闻不到也看不见,听不见也摸不着,届时,便只能单凭你的——
味觉
“来尝尝看吧!开始理解一场流星雨的味道吧!虽然我正捏着你的舌头,还请你不要咬我。
“无论你如何想象,那只是一堆燃烧的矿石与灰土。或许咸涩,或许刺辣,或许腥臭,那并不是能勉强吞咽下去的味道。
“如果你尝不到也看不见,听不见也闻不到,你还能依靠你的——
触觉
“现在你摊开手,你碰到的是我的指甲,然后是——
“一阵刺痛是吗?那是我在你指尖点开了打火机。
“你可以想象,沙沙的碎石的触感,沙子的触感,锐利的触感,热的触感,那就是流星雨,死去的星星的余热。
“最后,当你拥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当你睁开眼,当你使用了你的——
视觉
“你看到了流星。
“你会看到它们一束一束落入地平线的瞬间。从小雨变成暴雨。
“一个故事会由五感而开始叙述,最后结束。
“但你看不到我。
“因为叙述者是没有实体的。”
我睁开眼,我分明听到了她的声音,眼前却空无一人。
同前所述,我拥有一个100页的笔记本,而等到它每一页纸都被写满——
一百页过后,一切都会结束。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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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好了我意识到了网页版排版可能会把我的空格吃掉我放弃了。)
天幕被一条条弧线映得刺眼,流星像碎纸屑一样以让人目不暇接的速度往下坠,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数究竟有多少颗。
后记:
*其实字数突破4k字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这篇东西0个人会看了但还是毅然决然地写完了。
*关于标题:虽然由于elf没有置中功能可能不太明显,所有破折号后另开一行的词都属于本篇的小标题或章节名,这种写法的来源是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短篇集《衣柜》里的《房号》,喜欢的话可以去读一下!我觉得很有意思!顺带一提,珍奇柜这个词也是明明摆摆地照搬的同作者的另一部短篇小说集里的标题。
*与此同时最近在看《风格练习》,额,嗯,啊,具体捏他了什么,你看了就懂了(为什么在打卡里引流。)
*抱歉,几乎全是回忆杀和背景板。
*也许你已经嗅到可疑的味道了,也许没有
*如你所见,我只是想这么玩一下就这么玩了。顺便我发现把预警或者滑跪之类的东西摆到后面就会有一种欺诈的效果,大家也可以试试。
*然后我恍然意识到了:序章没有参加团建的是不是要迅速成为奥庇沙边缘人了。(。)
*人话版:有人驾驶着背景板里的笔记本源头角色开始玩弄自己的欧擦了。总的来说,可以明确的是,D是奥庇沙人,前世是类似变色龙的兽人,然后你就可以猜到故事里诡异的事件是怎么做到的了。
喜报 几天了我终于写完了
是群像歌词,由于各种原因只挑部分少侠
【迟净砚】
文安不安 净情无方
红线绕 衍情只徒悲伤
垂钓世间 不透人心模样
【严冥】
遍访山海 命运严障
遭歹人 坠落冥寂无芒
热酒一壶 破除贪念寒霜
【千思兮】
情动牵丝 银针穿肠
念愁兮 无断执念虚妄
裁下红绸 夜长多梦过往
【顾留海】
赤条来去 留剑彷徨
黄沙覆 遍寻人海茫茫
幸得贵友 于是无惧尘浪
【林随心】
随心意动 年少清朗
趁年华 看遍世间篇章
行侠仗义 探得梅枝无双
【万归义】
吴钩归冢 气破穹苍
万剑归 无愧年少轻狂
心剑合一 斩绝四海八方
【长乐】
醒木声响 说书声长
此江湖 惟愿乐得快畅
白扇开合 书尽世间炎凉
【石镜】
踏鹊蹁跹 清歌吟唱
却道是 世事难料篇章
断亲断缘 心似明镜透芒
【念逍遥】
烟雨朦胧 茶香弥漫
水袖动 繁华遍舞霓裳
拈花一笑 芬芳遥点红妆
【蒋笙】
飞针走穴 六腑五脏
拦生死 度人终须己度
良药苦口 终是仁心医郎
【蜀道南】
山岳连绵 嗅遍草芒
此间乐 地北天南寻访
蜀道难挡 结拜世间豪雄
【长白丹】
炉烟袅袅 长卷生光
白霭渺 草木皆药愈殇
丹心难探 万千药石效罔
【合】
七分年少 三分轻狂
行侠天涯 赤子逐阳
不问故地与故人
趁此年华正昂扬
且待温酒与新茶
谈笑风生话沧浪
若问江湖之上
不过浪得虚名
【奥梅】
长帆远影 听风拍浪
快意尝 蒸螯鲜鲙入嗓
除恶如烹 宵寐梦渔歌唱
【陆昭昭】
听吟行乐 炉火正旺
言朝夕 话江湖甜面上
茶楼喧嚣 找寻奇趣如洋
【食为天】
酸甜苦辣 食为天纲
刀光闪 煎炸烹煮正忙
火候调和 吃遍五湖食粮
【蒋一】
金玉满堂 风过玎珰
红尘世 一梦满纸荒唐
铜板脆响 豪掷千金何妨
【竹源】
侠义妙手 劫财助旁
喜游耍 铜铃遥隐行藏
神出鬼没 借来元宝玩赏
【金钱卦】
贪得几金 算珠作响
钱作卦 算得好事几两
铜臭如何 世人多是重利
【阮天青】
莲香氤氲 天青如旸
盼皈依 愿将此世向善
见得苦难 方能得知真我
【许清词】
得闲几许 洞察明昌
窥世微 藏于浮生一晌
清心秀意 大隐此世祛茫
【观音徒】
石佛森然 诵经声响
观红尘 因果自有罚赏
慈悲为怀 沙土无盖法相
【师沅】
拭雪洗冤 不公涤荡
沉锋压 万民千诉铿锵
丈量天下 青天公义朗朗
【陬日知】
孤山飞鸿 鹤唳低昂
云遮日 自知乱世难挡
呕心沥血 目盲难掩心盲
【清县令】
风刀雪箭 星火燎堂
清雪扬 故人迎霰凌霜
尘泥覆下 仍是心性豁朗
【合】
七分年少 三分轻狂
行侠天涯 赤子逐阳
不问故地与故人
趁此年华正昂扬
且待温酒与新茶
谈笑风生话沧浪
若问江湖之上
不过浪得虚名
赫尔恪斯关掉奥庇沙论坛的公告,意外地,她的内心一片平静。
她还以为自己会更加焦虑一些。
使用着人类的身体,享受着人类社会带来的便利,甚至也会发自内心地为人类朋友们担心,但这头龙仍然不愿意为维护人类社会的稳定而付出时间和精力。比起这些宏观且虚无缥缈的东西,她更喜欢具体的人类。比如跟酒吧里新来的漂亮客人聊天,还得确定她花大价钱雇到的俊俏驻唱今天的节目单。
超自然事件?
抱歉,龙没遇见的事情就是没发生。
龙就是这样随心所欲的生物,哪怕被困在了人类的身体里,龙也不会做忧天的杞人。她也不像从前那样强大了,解决事件可不是掏耳朵这么简单的事,很麻烦的,干嘛花那么大的力气?
再说了,这具身体带来的也不全是好事。
比如说,过往记忆里夹杂的生理冲动让她喜欢女人,但这具身躯毫无疑问地受着男人荷尔蒙的吸引……啧。当然,龙是贪婪的,若有新鲜的肉主动送上门来,她不介意全都尝尝看。
既然不全是好事,那龙也没有为人类社会卖命的理由,对吧?
放下手机后,她转头看向梳妆镜。不错,这款新的蓝色染剂让她的一头蓝发看起来竟十分自然,这颜色愈发接近她鳞片原本的颜色了,真是赏心悦目。人类社会的便利又一次取悦了这头龙,于是赫尔恪斯眯起眼睛,做了蓝色美甲的食指点在镜中人的鼻头:“行吧,如果超自然事件对我的朋友和客人们造成了困扰,我可以出手解决一下。”
不过嘛,这不也暂时还没遇上么,考虑这些作甚。
嗨,据说今晚九点可是有流星雨的,到时候肯定有许多客人会聚集在沙滩上吧。不如趁机多抓些新鲜海鲜,再去确认一下基酒的库存,准备迎来一整夜的新狂欢吧!
是初遇也是重逢
文中诗句是引用
右诡—常泊(重逢)
继续本人写爽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究极废话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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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的重逢还是重逢的初遇?
“姐姐——”
屋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伴随着大声的呼唤犹如轰鸣之势席卷进安静的室内,幸而室内之人稳如泰山,毫不理会这突来的响动,只是冷静地一针有一针绣着手中的料子。
来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此举的过激,动作紧跟着轻下来,打眼看见被唤之人无动于衷地继续绣着,这一下子又急上了头。
“姐姐,你怎么又绣上了啊!”
姑娘三两大步上前,想伸手,快要真的碰上又收了回来,急得恨不得自己转上一圈,最后只能气馁地跺了跺脚。
最为被生气的住,右诡倒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连手上的速度都一成不变的:“我缝件新衣裳给丫头去去病气,倒是你,急什么?”
“可不就是丫头的病吗!”那姑娘急道,“她们从街上给丫头找了个大夫回来。”
右诡持针的手悬停在半空中。
“她们跟我说去找大夫出门去,不过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是去哪找了个大夫?”
“可不说巧了吗,这刚走出去百步,连咱们这条街都没出就遇上了大夫,这不就着急忙慌的给人带回来了。”
这话一听还了得。右诡径直放下了手中的绣活,脸色也不自禁冷了下来:“确定那是个大夫?”
姑娘被右诡这么一瞅,也是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就是如此,她还不忘点头:“是的,是的!确实是位大夫呀!”
见她这么肯定,右诡的面色缓和了少许,但心里还是直打鼓,索性起身向外走去,嘴上发问:“怎么回事?”
“这不说嘛,她们在街上走着,远远看着这位就觉得是位大夫。丫头病得急,就莽撞了些,上去直接问了。”姑娘连忙跟在后头,“这一问,巧了!还真是位大夫,再说一下丫头的情况,人家听了说愿意看诊,就急匆匆带回来了!”
右诡听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言语,只能目不斜视地穿过廊前,顺着楼梯快步向下走。
估计那姑娘也意识到自己这一通有点一言难尽。“姐姐,你莫急,莫急啊!”她在后面急匆匆地追赶,说话间已经带了点气喘吁吁,“我们也没让那大夫进到屋里去,而是把丫头抱到大堂去了。”她有些跟不上,只能一味提高声音,“而且那大夫,那大夫情况有些特殊……”
虽然右诡没有回应,但是这么几句下来,还真的让她原本急切的心思缓了缓,徒生出一点好奇。转了这好几个弯,结果更是想快点下去,瞧个究竟。
只是苦了那前来报信的姑娘,拼了劲也追不上右诡的步伐,估计后来索性是放弃了,人都看不见踪影,只有空中寥寥传过来些许字句。
“姐……亲自看……大夫……明白……”
右诡的房间处在楼里又高又远,平时主打一个清净。此时她有些着急,没收着力,这些子路也是没几下就要走完了。眼瞧着大堂近了,往常那些无处不在的叽叽喳喳却寻不到踪迹,甚至只能说是寂静,右诡这心又提了起来,最后这一段距离索性飞身一跃而下。
她脚还没占着地,就听见一道低沉的男音从大堂那边传了过来。明明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一下,脑子里就轰隆一声,把她震在了原地。
那颗一直有些悬起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疯狂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可是她的脑子还是一片空白——右诡根本就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是觉得一下子头晕目眩,身体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惶然的又有点晕乎。
然后那道男音再一次砸到了她的耳朵里,乍如平地惊雷起,又一下给她轰清醒了。右诡连气都不敢多喘一步,完全是滑到大堂的栏杆边上,借力一抵,堪堪撑起了身子。
抬头望去,首先引入眼帘的便是一位白衣的大夫。
一位大夫。
那大夫他……
他……
她……
她感觉到当头一棒,给她敲出了个清明,把那里面糟糊糊的糨糊一除,从头通到脚,流入四肢百骸。这一醒,回过头来一看,原来她以为的遗忘啊,模糊啊都不存在。有些东西就是刻在你的骨骸之中,忘不了也丢不掉,只能自欺欺人的隐藏。
就像她记忆里当年那个坐在瓦罐边,摇着手里的蒲扇,一点点给她熬药的人。就像如今依旧一袭白衣,正坐在大堂的板凳上,手指搭脉,凝神屏气的大夫。
原来那么多旧日残影,自以为忘了良善,忘了爱,依稀还想着那些萦绕在耳边日夜不休的恨,都不过是大梦一场,繁花散尽皆成空。
右诡扬起脑袋,深深地叹了口气,呼出这寥寥数载郁结难消的闷气,伸手轻拍面颊,转动着有些僵硬地手腕。须臾之间,站在这楼台上的,又是别人眼中红飞翠舞的右姑娘。
‘忘不掉,放不下,万般皆是苦,何必纠缠?’
‘罢了……那就恨吧。’
她确实是做不到遗忘,可是带着这满身泥泞不也是照样往前走,向前活。这么些年过去,她也没死了不是?
只是头一次这么在乎自己的样子,哪怕她明知道无论如何都无法入了那双眼。
在别人眼中,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就此匆匆一眼间,恰似故人来。
……可不就是故人来?
一个人的出身有的时候就是可以决定很多事情,哪怕家破人亡,举目无亲,靠着幼年时那点家族所灌输的底蕴,也可以姑且混上个衣食无忧,甚至后来在楼里也逐渐恢复了娇生惯养的日子。
疼痛对于她来说,是一种曾经有人向她灌输过,描述过的状况。并不是说她没有个受伤或者病痛之类的,但是这些离真正的疼痛似乎又都差了一点。
有人说疼痛如火烤,如深入骨髓的针刺,如钻心刺骨的啃噬……说到最后,往往有些人会加上一句,十指连心,痛彻心扉,肝肠寸断。
在此之前,她确实只是听了听,一笔带过,从未放在心上。
……一开始其实是疼的,非常疼,疼到她的感官里只剩下“好疼”这两个字,什么怎么疼啊,什么疼法都已经完全感知不到,也根本没法在乎这些。
也不知道究竟疼了多久,仿佛漫长的没有尽头,又像是飞快地一带而过。麻木。她躺在那,浑身软绵绵地摊在地上,觉得身体沉甸甸的,四肢又轻飘飘的根本就是没了一样,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对了。她在哪?她为什么在这来着?
大脑挣扎着从越来越虚无的混沌里冒出头。是了,她是在逃命,她已经逃出了那噬人的地方。她需要,她得寻得人烟,她得去找人,去看大夫……
她得活下去。
念头一起,本来昏沉无用的脑子突然又支楞了一下,拨开迷雾,换来了一小片儿的清明。她突然意识到,也不知道在这儿躺了多久了,就连方才那以为是如影随形的彻骨寒冷,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没声的远去。那现在呢?现在她还能感觉到什么,抓住什么?
于是她拼命地想要动一下,不管是哪里动一下都好……不知道,反正都感觉不出来。只是依稀好像是错觉一样,感觉有什么粘腻的,流动的……
啊,她想起来了,那是她的血。原来她的血这么多,还没流干啊。没流干好啊,没流干是好事啊。
这念头还没完事,这点和美的风平浪静就被一个不长眼的大浪扑过来一下子给抹匀了。好不容易起来的亮光成了断线风筝,在这涛昏水里翻滚来去,坚持不了多久也就要熄了。
但是那帮人不是告诉过你,让你跑吗?
那帮……哪帮人?
就是那帮人啊,你不是刚和他们分开不久吗?
这一记脑壳蹦儿就这么刚刚好正中红心,直接给人震了个发懵。
她没忘啊,怎么能忘啊,他们叫她跑,快点跑,离开那里,她能逃掉,他们会想办法让她逃掉的。
然后这些个人,这么多的人啊,就剩下了她这一个,就跑出来了这一条……至少现在还在喘气。
其实他们都是要死的,没差的,活不下来,不过是临死前做个好事,把她至少活着从那个鬼地方送出来,然后比原定的时间早死了那么一会儿。
不过就是早死点儿。
呵。
所以你要死了吗?马上就死?比她们晚上一阵,动作快点说不定还能在桥头喝下那碗汤前见上一面。
她敢死吗?
明明是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人,张开嘴从嘴角争相涌出的血连擦都擦不干净,却突然从喉咙里,从肺管子里爆发出一股嘶哑的呻吟。不对,说是呻吟也不太像,说是嘶吼又太像是剧烈喘息的气音。仿佛被逼的走投无路的野兽在最后,使尽仅剩的那点野性,发出了不甘的嚎叫。本来瘫软的脊背弯起的崎岖的弧度,才终于把这声狰狞的撕扯送出了口。
活着,她得活着,她不能死。
有办法的,肯定有办法的,她还在喘气,她的血还没有流干,她还能动,她刚刚才动了一下!
她不敢死!
“……姑娘?”
耳中的轰鸣声太响,太用力,以至于她没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第一声呼唤。
“姑娘?”
可是当她真的听到了,切实地意识到这不是赐予她的死前美梦,而是真的有人发现了她,还活着的她。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脸上滑下去,她意识到是自己在哭,那眼泪正在不断地从眼缝里漏出去。她还以为自己身体里的水,还有眼泪早就已经流干了。
原来她是真的可以活下来了?
“姑娘,可还清醒?”
心里焦急,却答不出口,那一口咬牙切齿的气散了,说不出动不了,她只能用力地,尽力地喘气,妄想着自己能大声喘得让对方听见。她觉得自己现在轻飘飘地,精神却比刚才好了许多,等耳边地杂音退了,甚至听见了悉悉索索草丛响动的声音。
她倒在了草丛里吗。眼瞅着挺到了现在,反倒是有功夫想东想西了,她在心底轻轻地骂了自己一句,尝试着止住那些没用的泪水,然后眨动着眼睛,终于撬开了一点紧闭的眼皮。
入目就是两眼一黑,又突然见光刺得一片花白,那点没消完的黑就这么和白混成了一块又一块的花白,乍一看还真有点像是什么临场一笔的行为艺术。
然后那张脸就是这么出现在她的视线当中,那个人已经来到她的旁边,试探地弯下腰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太阳光从男人的背后照下来,倒映在她的眼睛里,也把那人的身影印在了里面。她看着这个人不断出声询问,肃穆脸上的那双眼睛是闭上的……
那是她在陷入混沌的黑暗前最后的印象。
这之后便是一阵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昏迷,她在途中反复的苏醒,却只觉得浑浑噩噩翻天覆地,对外界也没有什么反应,散着双眼片刻便又闭上,再次进入下一阵无期的昏睡。这么时间一长,到了后面的时候,她也不是完全人事不知,趁着这脱离出来的间隙里,还是忍不住自己就这么像个活死人一样一直下去了。
‘伤得太重,一直沉眠有助于她的伤势恢复。’
只记得有一回朦胧中听到了别人的声音,你别说,这声音让她无端觉得信服,于是这仅存的一点理智飞快地运转,得出‘啊,我睡着是好事,好事啊’的结论,这下好,那可是真的安安心心两眼一闭就是人事不省,只管睡个地暗天昏。
直到那一次,她知道自己有一次脱出了昏沉,但是她没有睁眼,睁眼又有什么用呢,反正还是破不开那层纱。她像是被遗弃了一样,被世界放了个屏障隔在了外面,怎么敲打也破不开。
“……名字……”
她想了一会儿,意识到是那个声音在问她,她的名字是什么。
没有必要,真的没有必要。明明是这么想的,但是身体却配合地开始用力,尝试着用那个几个月未曾开口的部位,发出点能算是声音的沙哑的玩意去回应对方。
“……规。”
也不知道那人听没听懂,只是对面安静了片刻,然后声音再次传了过来,应该是更近,更清晰了。
“姑娘你好,在下常泊。”
她第一个想法是,啊,好像就是这位常先生救了她。然后紧跟着又想,泊,还是伯?嗯?到底是哪个“bo”?心中的疑惑被勾了起来,她突然想努力一把,看看这位救命恩人的脸,于是便尝试着睁开眼……
也再次回到了这人世间。
终于从漫长的沉睡中彻底醒过来后,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昏的时间远没有她以为的那么长,身上的伤离痊愈还差着十万八千里。那时她只知道,这位救了她的常先生本身就是位大夫,也是赶巧了遇上了快要咽气的她,施展浑身解数才把人给救回来。
至于这其中的凶险反复,常大夫想了多少办法给她医治,以及她是怎么硬撑一口气,挺过了一些也是没办法只能赌命的治疗手段,这些都是之后才通过别人之口得知的。
那时整间屋子里都是药香,为了疗伤,常大夫每天三次在这屋子用那口小瓦罐给她熬药。内服的,外敷的,那一堆药是真不少,让她总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被这些药香给腌入味了。
起初,他们相顾无言,自他们交换了名字之后,除了必要的交谈,就没再怎么说过话。一个本身话不多,而另一个,可能更多的是不想说话。
有一天,常泊正常的给她熬好了药,她沉默地喝下,一口气见底,碗底碰在桌面上,她却没有松手。
“……常大夫,我疼。”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声音压得很低,又有些软。
这倒是把常大夫弄得一愣,再转念一想,这似乎之前也是为娇养大的女娃,现在这样反而有了些应有的姑娘气,应该的。“何处疼痛?”他嘴上询问,心里已经在估摸着之前留下的那些蜜饯被收到哪里了。
却没想姑娘一把捂住胸口。“这里痛。”她说,“这里面,这心口里面一直在痛,痛得日思夜寐,如附骨之蛆。”
于是常泊也没了话说,只是默着收拾了碗,去取了蜜饯果子来,给了姑娘。
“伤病可治,这心病难医。”常泊叹气,“何解啊。”
自此以后这姑娘偶尔也会和常泊闲聊上几句,只是再也没有喊过痛,也没有问过自己身上伤势有关的问题。
但是常泊知道,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姑娘心里经久不息的疼痛从来没有缓和过,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的绵长。日月如流,她的身子骨渐渐好了起来,那心里的症结却根深蒂固,余痛难消到昼思夜想的地步。
于是等姑娘能动了之后,常泊总是让姑娘和自己一起,说着是活动筋骨对身体好,至于另外的是怎么个事,估计大家心里也都有了些定数。
“其实我这眼睛还不是天生的,是后来生了病……有治,有治啊。有人说了有治,所以我这不是在四处游历找药吗。”
常泊说着说着,还掀开眼皮给姑娘看了看自己的眼睛。
“倒也没什么好看的,说到底就是个平常人。”常泊笑笑,“你瞧,我这不也是习惯了吗。”
“日子过的久了,慢慢地也就适应了,反正都是活着呗。”
洒脱地安慰完姑娘,背过去常泊却是一脸凝重地翻着那一堆医书,在采回来的草药里挑挑拣拣,眉头间的褶皱怎么也消不掉,平白地添了几分愁苦。
“我一个老瞎子也就算了,活了大半辈子就这样了,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这叫什么事啊?”
是,这位常大夫的眼睛生过病,打很多年前开始就目不能视,成天闭合着眼,但也从来没影响过他干什么事。
其实她觉得,平时常大夫应该捡过不少人回来,自她有意识之后,也看见常大夫时不时待会些小动物,等伤好得差不多,就全都放归了。再后来一些,陪着常大夫出了门上了街,发现十里八乡的也多是会招呼一声大夫,有的人还会直接过来塞东西,张口闭口一句神医。
神医这称呼好啊。她想,可不就是神医吗。
尽职尽责到医好了她身上的伤不说,又想疏导她想开点,为此甚至不惜揭了自己的伤疤。这常大夫真的是位好人,心性又洒脱。她看得出来对方是真的没那么在乎自己的眼睛,看得开,活得也通透,真好。
她觉得她也还行,真的,也不是说什么寻死觅活黯然神伤的。说真的,她只是有点……不知所措。没什么想法,也没什么感觉,喝水,吃饭,睡觉。最多就是有点失眠,怎么也合不上那双眼睛,指不定是因为之前睡得多了。
和常大夫待着的这段时间倒是让她找回了没有体会过的宁静,坐在木屋之中,行于山野之间,啼叫,风声,树叶的摩擦,她的耳边并不静。但是那种安宁,那种让她整个人松下的感觉,是之前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寂静的小屋里也不曾有的。她甚至有点上瘾了,这实在是让人十分的舒适。
他们两人话都不多,一个静静地干活,一个一开始发呆,后来尝试着学习,学得也快,帮上了不少忙,到也是一副知足常乐的祥和景象。
“我是被人给骗了。之前我待的地方其实有很多骗子,骗起人来也一套一套的,在那里待了几年,大部分我都能分辨出来了。只是这一次……”这一次她没分辨出来,摔得那么惨,摔了个粉身碎骨。
那一日两人坐在河边,那天天气很好,风吹得很舒服,凉风习习,那河岸边上凉快的很。他们本是稍作休息,就在那岸边伤乘凉,谁知坐下没一会儿,望着那徐徐流淌的河水,她突然嘀嘀咕咕地开口了。
“他们骗了,负了,对着我一个人就算了。”她的声音并不大,“那么些个人啊,那么多条人命。我们到哪的时候他们还热情地招待我们,还给我们指路,帮忙……”
她突然就说不下去了,脸色煞白地捂住自己的胸口,掌心的衣服扭曲成一团。常大夫肃着脸急急探身过来给她查看,一颗药丸塞入她的口中。
清凉的药香夹杂着丝丝苦意在唇齿间浸开,她虚虚地瞪着河中央的一个点,声音完全是从嘴里含糊地钻出来。
“你说这世上,有的人怎么能这么,这么……”
这么坏啊?
一直安静倾听的常泊也终于净不下去。“因为这世道就是这样,做恶人要比做个善人好活许多。”张口就是叹气,“人活下来了,又总是想活得更好一点,爬得更高一点。”
急促的呼吸平缓了许多,她转过眼,把视线放在了常泊的身上,感受着对方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见。
“怎么着这些事也怪不上你,更遑论是你的错呢。”
她沉默了一下:“我知道。”掺杂了点颤音,“我只是,我只是忘不掉。”
“前些日头里那位大师走前也说了,万般皆是苦,不要纠缠,何不放下。可是我忘不掉啊。我若是能放下,若是能放下……”
然后她又憋闷着垂下头,不说话了。
常泊又想叹气了,临头忍了忍硬是憋了回去。“哭吧,哭出来吧。”常大夫思索一番,劝她,“哭出来了,至少会舒服一点。”
那姑娘就猛地抬头,瞧着常泊。“真的吗?”她问,声音里的颤音更重了,“真的会舒服一点吗?”这么问着,话都没问完,泪珠串子就乒呤乓啷地砸了下来。
这一哭,就把什么淑女垂泪给抛得干净,也和梨花带雨扯不上关系。她哭得又凶又惨,像是刚从母亲肚中来到这世界上的婴儿一样,嚎啕大哭,哭得翻江倒海,什么都抛掉了。
“忘不掉,放不下,真的不行吗?”她感觉一只手轻柔地搭在自己的头上,“罢了,罢了,那就不忘了,全都记住吧,把发生过的事,那些人,每一个细节都清楚地记住吧。”
她哭得太狠了,哭得除了委屈和难过什么也不知道,只深深记住了那时小心地抚着她头顶,有着厚重老茧的粗糙的手。依稀回忆的起那一段尝试着安慰她,抚平她心中结节的话,那最后的,硬是钻进她耳朵的寥寥数语。
“那就恨吧,恨那些骗了你们的混蛋,恨这个不公平的世道。去寻找也好,去报仇也罢,找到你之后的目标。”
‘然后就带着这些,去走你要走的路,就这么一直走下去,追寻着活下去吧。’
那一日的记忆止步于此,心情大起大落之下又一阵痛哭,她直接哭到断了片,再睁眼时已是次日。
再后来……也没有什么再后来。他们本来就是萍水相逢的两人,一个倒了八辈子血霉被害的丢了大半条命,另一个医者仁心妙手回春捞回了个人,又缝缝补补拼凑起来。等姑娘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了,大夫也得了朋友的传信说是发现了新的药用,桥归桥路归路,出了这座被收拾干净的小木屋,各走各的路。
至于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那又是别的人,别的故事,于此番此景而言并无瓜葛,乃为后话,在此不予赘述。
反正世上少了个喜爱作诗赋词的白衣女子,再无了舒规。反正这世道天天都在死人,又不知道有几人随便套了个假名,冒领了别人的身份,就施施然踏入凡尘。她自己不在乎,别人更不会在乎。
往事如烟,风轻云淡,后来她也确实报了仇,宰了那些个混蛋。还挺真实的,把这口怨气找个地发泄出去,突然就释然了,不会在苦思冥想着辗转反侧,就……放下了。
万般皆是苦,何必纠缠。
这句话说的可真好啊。
但是还是有些玩不掉的,比如一位除了她的名字其他什么也不知道的大夫,一室缓缓散开的药香,一个被用的边上都开了口的瓦罐。被她团吧团吧,小心翼翼地埋在记忆的深处。
确实没有想着要去找过。
物是人非,皆是过往云烟罢了。
“姐姐!”
那位专门来叫人的姑娘中途就放弃跟上右诡的速度了,缓着步子自己慢慢走下来,这一瞧,好家伙,怎么右诡还站在栏杆边上,没进大堂呢。
唤了一声,右诡却没有答声。这姑娘走过去,站到右诡的身旁,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却是再看那位眼盲的大夫,奇怪中又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方才说,她们是在街头遇到的这位,觉得像个大夫就给请了回来?”右诡突然问了一句。
那姑娘被问的愣了下,没有立刻回答出口,就见右诡转头侧目看了过来,她一对上那双眼睛,立刻一个激灵,腰板也挺直起来。“没错!”姑娘下意识脱口而出,寻思要不再补上一句,就见右诡收回了目光,又盯着那位大夫去了。
她这才觉得哪里不对,刚才右诡的那一眼,在之前的反应,好像和往常都不一样,她从来没见过姐姐,这样,这样……这疑惑才刚冒出点苗头来,还没等琢磨出个所以然,就听见右诡又开口了。
“这回眼光倒是还不错,确实请了位靠谱的大夫回来。”
这么一句一下子把姑娘那一点火星给扑灭了,可她眨巴眨巴眼,突然灵光乍现:“姐姐,你是不是认识这位大夫啊?”
右诡忍不住惊奇地瞟了她一眼。“我倒是想认识,如何认识?我自打登台以来就一直在这楼里没离开过。”姑娘再打眼一看,又觉得刚才应该是错觉,现在右诡这语气和神态不就是熟悉的模样。“你去他耳边说右诡这两个字,说不定他还要反问一句这是谁。”
没有毛病,确实没有毛病,挑不出什么错,可是姑娘看着说出这番话的右诡,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的骨头上挠痒痒,浑身不得劲。
她这么一副惊疑不定的表情实在是有点太明显了,右诡伸出手就是一拍:“行了,别纠结了,随我下去,见见这位大夫。”
“啊,哦,哦。”
看着姑娘终于不再纠结了,右诡这才转过身,再次把目光放在常泊的身上。
初次见面,当是个什么印象才好呢?
脚踏上台阶,右诡是分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动静,果不其然,远远地便看到常泊表情微动,显然是发现了她这位新来的“姑娘”。
嗯?她好像有点想法了。
于是她轻敲栏杆,看着常泊微微侧脸仰头,眉眼一弯,就是一声轻笑。
“哎呀!”
模式:随意
“莉莉娅,为什么你会来到这个地方?”迪亚特接过伊桑尼亚切好的牛肉并点头致谢。
“为了……”莉莉娅将正在咀嚼的牛肉吞咽下去,“为了找哥哥,他去了森林里的遗迹,本来一天就应该回来,但是却没有回来!”
“爷爷和我都很担心他,但爷爷病了,就只能我出来找他了。”莉莉娅接过迪亚特递过来的水咚咚咚灌下去,“不过天太黑了,在森林里转了几圈才找到这片空地。”
“这也太危险了!你一个小孩子怎么可以就这么随意跑到这地方来!”维克多眉毛直立,神色夸张地看着莉莉娅,“出了什么事情,也没人知道,要不是我们恰巧……”
“可是!”莉莉娅紧张地回看维克多,“哥哥应该一天就回来了,却两天都没有回家,我担心嘛……”说着说着,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诶诶?你……”维克多没办法地挠挠头发,眼巴巴望向伊桑尼亚。
“……”伊桑尼亚暗自叹气,拿出一块方形的亚麻布手巾,替莉莉娅擦干眼泪,“莉莉娅不要哭,我们会帮你找回你哥哥的。”
“真的吗?”莉莉娅的眼泪没有停歇,但抬起了头,眼睛红红的,泪珠还在不住向下淌着。
“当然,既然碰上了,那就帮到底。”
“太好了!谢谢……”莉莉娅脸上还带着泪痕,却开心的笑着。
伊桑尼亚无奈地看着她,也跟着笑了起来,用手巾替她擦干泪痕,又抚平她乱乱的头发,“所以,不用担心了,他们会帮我们的,对吧?”
他发问的同时,看向维克多和迪亚克。迪亚克面带微笑,轻轻点头;维克多看了他们几秒钟,翻了翻眼睛,也没有反对。
“你看,这就解决了。”伊桑尼亚仍旧是笑着,将手巾留给莉莉娅。
“嗯!谢谢你们!”莉莉娅将最后一块熊肉丢进嘴里,咽下后站起来,擦擦嘴,兴奋地说道,“那我们走吧!”
“走?去哪?”维克多不解,手里的烤野猪肉还滋滋冒着油。
“去哥哥他们去的遗迹。”
“就不能吃完了这块肉再走吗?”
“哥哥已经走了两天了!”小姑娘双手叉腰看着维克多,脸颊鼓鼓的,“走了走了!”
“你这小姑娘!”维克多跳了起来,“刚刚还哭的可怜,看你可怜才答应的,怎么转眼就这么嚣张!”
说着他就要去抓莉莉娅,被迪亚克拦住,“别激动,别激动,冷静一点。”
“我们可以走了。”伊桑尼亚在莉莉娅和维克多吵嘴的时候,已经将地上的篝火熄灭,用叶子包好剩下的烤肉装进包里,那包里已经装满了切好的熊肉和野猪肉,而在包的外面,则是被简单处理过、从野猪和野熊身上剥下来的完整毛皮。
“这边走。”莉莉娅看了看周围的树林,辨别出东南西北,而后带着三个人往空地的西北方树林钻进去。
几个人跟着莉莉娅的脚步在树林里钻来翻去,大概走了约三十分钟的时间,就又来到了一处空地。
“就是这里了!”小姑娘指着一处位于空地周围的树丛,而那地方跟其他的树林并无不同。其他三个人看了看她指的所在,又互相看了看,转头又看向小姑娘。
“这是树林,遗迹在哪?”
“哼哼,等会你就知道了!”莉莉娅抬头看了看天,晴朗夜空,一轮硕大的明月如盘,正高高挂在他们头顶。
月光如薄纱般洒落,缓缓将莉莉娅指着的那片树林笼罩,随后,一道刻着花纹的双开石门出现在四个人的面前,就那么凭空出现。
“这是我跟哥哥在以前来这里探险时候发现的小秘密,遗迹的门只有在月光充足的时候才会出现。”
“……”三人沉默不语,迪亚特干脆走到门前细细查看起来。
门上的花纹大多属于带着叶子的藤蔓围绕在门的四周,具体是什么植物他不知道。借着月光的照亮,他隐隐约约看见一些并排刻着的线条从门的中心圆形图案向门的四周扩散,隐没于那些藤蔓之内。这些线条有的地方直棱直角,有的地方则是带着一些角度转了过去,线条内还隐约有淡蓝色的流光闪动,那是魔法能量正在活动的迹象。
“看出来什么了?”伊桑尼亚也凑到门前看着,“是逐光花的藤蔓,但好像没有看到喇叭形的花朵。”
“这上面刻着魔法纹路,可以吸收月光来填充魔法能量,至于这些能量被用来做什么,我不知道,也无法回答。”迪亚特站起身,将注意力从那些流光的图案中抽离。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那当然是进去!”莉莉娅挥舞着双手开心地叫喊起来,直直冲到门的面前,用力推了推,但门却纹丝未动,“这门好沉啊!”
“你那点力气,当然不行啦,让开让开。”维克多满脸不屑,将莉莉娅拉到了一遍,自己伸手去推那两扇门,但门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就如老树生根。
“切……”莉莉娅用手和眼睛对维克多做了个鬼脸,似乎是在说——你看你也不行!
“没关系,下次就成功了。”维克多搓了搓双手,再次推向那两扇石门,这次他用了九成的气力,脸上因用力过猛而充血,变得通红,脖子上也多出一道道青色的条纹,但门仍旧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他的力气都不存在。
“这可恶的门,我就不信了……”维克多松开手,在门前喘了几下,待自己平静,力气恢复之后便又起身站直,看样子想要第三次进行挑战。
“我给你帮忙。”伊桑尼亚刚刚一直没有动作,直到他打算再次挑战之时才走到了一扇门的旁边。
“不需要,你去旁边歇着就行了。”维克多摆了摆手,再次酝酿,准备第三次推门。
“如果我们的时间够多,那你挑战多少次都可以,但现在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伊桑尼亚冷静地解析现在的情况,他们确实没有很多时间耽搁在这两扇门前,毕竟不知道莉莉娅的哥哥——迪肯现在的情况是什么样了。
“……”虽然维克多有些不愿意,还是勉强点头同意。
一、二、三!
两个人在“三”出口的同时,双手一起用力推向石门。
吱嘎嘎,石门的中间出现一条细缝,细缝慢慢变宽,幽幽黑暗慢慢展现在几个人的眼前。在月光的照耀下,青色的石梯泛着白光,这光没有蔓延多远就被淹没在黑暗之中。
迪亚特从背包里掏出一根火把,用燧石互相摩擦,迸发的火星将火把引燃,照亮几个人的面容,“走吧。”
他率先走上阶梯,他的脚落在石梯上的瞬间,两边石壁上突然亮起团团蓝色的火光,顺次递延到遗迹之内。整个遗迹的墙壁由人工修整过的石块构成,墙上还画着一幅幅壁画,壁画的颜色脱落,至令有些地方看起来模糊不清。
“这地方,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墓室,或者说陵墓。”伊桑尼亚拿起散落在房间内的破碎陶罐看了看,古铜色的手指上粘上一层古久的灰尘,“看样子很久没人来了,除了……”
他指了指房屋中间的一排不那么清晰的脚印,“这里,看数量应该是莉莉娅说的那只探险小队还有迪肯留下的痕迹。”
来遗迹的路上,莉莉娅简单将带走哥哥的人告诉了他们,那是五个人的探险小队,带队领头的人是一头金发,绿色眼瞳,肤色呈深棕色,背着一个大背包,还有些胡子茬,经常把玩一个匕首,自称卡尔所。
剩下的四个人——
一个人背着一把大大的斧子,说话声音很大,听起来经常吵吵闹闹的,就跟维克多差不多,这句话引来维克多的一个白眼,他叫肯特;另一个人腰里配着一把长长的剑,还有盾牌背在后面,不那么吵闹,经常跟金发的队长确认事物,他叫拉特。这两个人都是黑色的头发,也都背着包。
剩下两个人是女性,其中一位有着一头蓝色的长发,手里面经常捧着一本书在看,小小的蓝色光球时常飘在她的周围,她被称作芙力朵;另一位则是一头红色的短发,常常抱着一把略有些旧的鲁特琴,唱歌很好听,经常唱歌谣给莉莉娅,她被称为阿雷斯。
他们五个人在莉莉娅家住了五天,红色头发的阿雷斯还给病中的爷爷乔·方特进行了诊断,查出乔·方特得了一种慢性病,会逐渐失去身体的力气,拖延过久会有生命危险。
阿雷斯刚好知道治疗这种病的方法,镇上的药店可以找到大部分的药品,但关键的一种治疗药材——幽蓝蘑菇却并不在其中。
“你们知道幽蓝蘑菇哪里有吗?”阿雷斯给乔·方特看过病之后,找到迪肯和莉莉娅问到。
“不知道。”莉莉娅摇了摇头,有些担心的看着爷爷,“必须要这种蘑菇吗?”
“是的,否则药的效用无法发挥。”
“我知道可能在哪!”迪肯思索一阵之后,突然用左手捶向右手的手心,“曾经在酒馆里听人讲过,传说中镇子周围有一个遗迹,那个遗迹就有这种幽蓝蘑菇。”
“可是没人见过那个遗迹,我们也不知道它在哪……”莉莉娅看着哥哥。
“有人见过,就是我们!”迪肯笑着,开心地看向莉莉娅,“你还记得我们某次曾经在林间空地里看到过的那两扇门吗?很漂亮的那个!”
“那里就是遗迹吗?”莉莉娅在哥哥的提醒下也想起了这件事,“这么说……”
“爷爷有救啦!”迪肯抱起妹妹莉莉娅转了几圈,在爷爷的身旁手舞足蹈。
得知幽蓝蘑菇可能的所在地,在第二天的中午,一切整备好之后,探险小队便在迪肯的带领下离开小镇,去寻找那座隐藏的遗迹,一走就是两天。
“这么个破烂地方,看样子不会有什么宝藏。”维克多随意翻了翻周围已经有些朽烂的箱子,竟然从箱子中找到看起来还有些新的小皮口袋,里面还有三枚金币,意外收获!
他将三枚金币收在口袋,注意力转到房间尽头的门上,不是入口,而是通向其他房间的门。
迪亚特此时也看到了在尽头的这扇门,在那之前,他的注意力被墙上的壁画所吸引。画面由单线条图画构成,两个圆形上面架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架子,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没有顶盖的盒子,体型硕壮的男人站在盒子里,手指前方,在他的旁边坐着一个人,手握一个圆形、中心带轴的圆形物体。
在怪异架子的前方,是一排排扛着长枪的士兵,三角形的枪头看上去烁烁放光。士兵组成的方阵继续向前前进,而在他们的对面,是一个骑马的人带领同样的方阵正在对列,壁画到此为止。
看过一会,迪亚特看明白大部分的画面,但那个四四方方的架子不知道是什么物品,平时也没见过。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维克多弄出来的动静,转头看去,对方正在敲着房间尽头的石门。
“你在干什么?”他走过去有点好奇的问到。
“敲敲门,顺便查查看这门附近有没有什么危险。”
“那有危险吗?”
“没有。”维克多非常确定,伸手就将面前的石门一推,石门沿着门轴转动,一分为二,露出门后面隐藏的房间,空空荡荡,只有零散箱子和倒塌柱子散落在靠近墙边的地方。
“看上去毫无问题。”维克多拿起一块石子沿着地面丢了出去,石子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几滚,撞到了另一侧的墙上才停下。等了几秒,仍旧是毫无动静。
见此,他的胆子大起来,迈步直接踏进房间。突然觉得脚下一空,自己的身体就向下栽去。就在此时,他的身后伸出来一只手将他的手臂抓住,拉回原本的房间,同时伊桑尼亚的声音响起,“小心点。”
“谢谢。”这时他才看清刚刚出现的深坑,深大约十五尺左右,地板贴在左右两侧的坑边,宽五尺长十五尺。
“居然是陷坑,怎么对石子毫无反应?”
“落石陷阱一般只对有重量的生物或者物体才有反应,那块小石子重量不够,肯定不会有反应。”迪亚特蹲下查看陷阱几秒钟之后,才起身解释道,一旁的伊桑尼亚也点点头以示同意。
“那要怎么过去?”维克多看了看周围,“跳过去吗?”
“我们可以跳过去,莉莉娅怎么办?”听到伊桑尼亚的问题,迪亚特和维克多同时看向莉莉娅,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你们是谁?”就在几个人犯难的同时,在他们的身后传来陌生的声音与陌生的脚步声,沿着楼梯走下两人,一名矮人一名精灵,矮人的手中一把匕首闪着幽光,精灵的腰间挂着一本朴实的素面书籍,书籍侧边贴着密密麻麻的标记。
提问的声音是矮人的粗嗓子,走在前面的那个矮人也呲牙笑了笑。
“你们又是谁?”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维克多反而反问回去。
“询问别人之前,不是应该先回答问题吗?”
“询问别人之前,不是应该先介绍自己吗?”
这两个人你来我往,这对问题转了几个来回,都没有得到答案。
“我是迪亚特,这两位我不便代为介绍。”终于,迪亚特打断两条问题的循环,将自己的名字报了出去。
“原来是迪亚特先生,我叫格里菲尔……”精灵跟着迪亚特的后面介绍到自己,说了很长一串精灵的名字,最后总结道,“不过为了让你们可以记住,你们叫我格里菲尔·洛·莫莱多米斯就可以了。”
“……”维克多揉了揉已经有些犯困的眼睛,在听到“就可以了”这几个字之后,才振奋自己的精神,“维克多·波尔曼。”
“杜卡特·麦肯斯,你们有人喜欢喝麦酒吗?”
“谢谢,不过可以等一会在喝,伊桑尼亚见过两位。”
不如我们商量商量,让她童星出道?这怎么能是私欲呢……同事们都这么想!
——某DRI员工在一次有关伽蒂娅的重要会议上提出的建议
在遥远的旧大陆,人类曾与魔物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可怕战争,生灵涂炭,流血漂橹,为整个大陆带来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大陆史学家不断尝试探求这场战争背后的真实故事,而有关魔物的线索弯弯绕绕,最终总能牵引到一个人身上——土元素人性类神,伽蒂娅。
伽蒂娅是土元素的化身,虽说这一概念在大陆被扩展了——她的权柄事实上覆盖了包括自然在内的一切。作为一棵古树的化身,她有着及地的绿色长发,其上绽放着七色的花朵,她的面容慈爱又有英气,她的声音甜美又不失威严。她身着象征纯洁的白色长袍,用双手抚摸整片大陆——并扼死一切胆敢反抗她的人。
作为与这片土地息息相关的人性类神,伽蒂娅的力量是四姐妹中最强大的一个。在这片大陆上生长的每棵树,分布的每块土,都是她力量的源泉,她理所当然的认为整片大陆都是她的所有物。正因如此,她对人类那“无耻的偷窃行径”愤怒无比。由于她极强的力量,她创造出的种族比任何人都多,一开始,那些只是一些依照本能行动的扭曲的怪物,但随着人类发现这些怪物外强中干,逐渐在战争中取得优势,她开始创造更多有人样的种族。如今我们在大陆上见到的精灵,矮人,半身人等种族,皆是伽蒂娅的子嗣。
可惜伽蒂娅既不是一个好母亲,也不是一个好的领导者。刚愎自用的她缺少一切必需的领导才能。有着极强魔力亲和力和各种独特力量的魔物本该在战争中取得优势,可是伽蒂娅丝毫不懂如何扬长避短,也不懂如何团结民心,很快,魔物的队伍内部就出现了巨大的分歧,而伽蒂娅依旧感觉良好,用高压政策和家长权威命令着她手下的魔物。而她的这一态度也为她埋下了苦果——在大浩劫中,伽蒂娅被钉在了诞下她的那颗古书上,被拔去了长发,砍断了四肢,被无数复制体用长剑刺穿,流血而死。她的血滋养了那棵古树,古树日后成长为了人们口中的“始源之树”。
虽然她是唯一一个死过一次的人性类神,但伽蒂娅的故事远未结束。说到底,作为一个能量聚合体,只要始源之树未被摧毁,她就能不断重生。只不过在大浩劫中,始源之树同样遭遇了巨大的创伤,再加上人们对它内部空间的开发,伽蒂娅的力量被极大的削弱,她甚至无法保持成年人的体型和智力水平,只能以小孩的状态现身。
在本能的驱使下,她自然而然地找到了已经被改造成DRI本部的始源之树,并被季森收容,成为了公司内的团宠。谁会不喜欢这样一个可可爱爱彬彬有礼的小孩呢?现在,人们经常能看到伽蒂娅抱着她创造的某种奇怪生物,在公司内自由游荡,为员工们提供情绪价值。
除了情绪价值之外,伽蒂娅还为DRI提供了宝贵的研究材料。作为人性类神,伽蒂娅本身就十分值得研究,对她的实验和检测从来没有停止过。除此之外,她的头发也是富含土元素力量的宝贵材料,既可以用作法器,也可以织成法袍,DRI的员工制服根据职位高低含有不同量的伽蒂娅发丝,能为穿戴者提供不同强度的增幅。她创造的那些奇特小生物更是有趣,或许有一天人们能借此探究出魔力种族的奥秘,并自己创造一个全新的,不依靠机械结构的种族。
你可能会问了,“DRI开展这么多研究伽蒂娅不会有意见吗?”好吧……一般而言,她天真可爱到意识不到人们在利用她。但随着她逐渐靠近始源之树的根部,随着她力量的逐渐恢复,她的智力也会上升,但记忆不会消散,往往这个时候,你就能看见一个可爱小孩恶狠狠的说着复仇啊雪恨啊这样的字眼,不只是对柳絮,还有对DRI,对整片大陆上背叛她的她的子嗣,甚至是纸袋头……大概这就是为什么员工守则上要求所有人注意伽蒂娅的动向了。
樱有性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