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总是在寻找另一个世界。从信仰之初产生的天堂地狱的概念,然后是探险小说中的地底世界与云之王国,到以架空世界为背景的奇幻小说,随着时间的升华,进化至科幻小说里的平行世界。
竟让人如此向往吗?
是现实世界不好吗?
大家都这么认为吗?
说起来啊,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话,他看人类就像看蚂蚁一样吧?
就好比……现在的自己。
谢莉俯出栏杆朝远处望去,凝视了好久好久,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因红灯驻足,又在绿灯的滴答声中走过十字路口,他们真的像蚂蚁一样又黑又小呢。
“再见了……这个世界。”她喃喃着,上半身几乎完全探到外面。
若注定无法踏足地面,不如就在空中消散?
痛苦过后,自己能否获得自由?
她再次往下看,恍惚,脑中闪过一幅画面——目光,下面那些人的目光,看待怪物般的目光,如刺刀般重重插在身上。她感觉地面好像正越来越近似得放大,顿时一阵眩晕。
“不、不行……”
最终,恐惧使她四肢发软,坐倒在地。
……
“我该……怎么办……”
眼泪再次轻易流下,她恨这个世界,恨不争气的自身。
无数次,想下定决心,无数次,因懦弱退却。
她看向床前的落地镜,镜里那个哭红眼的少女歪着身子倚在床边,手脚软绵绵地连在躯干上,仿若断线、残破的次品木偶——太难看了。
呼吸困难,心跳加快,好累……已经不想动了。
但指针在接近,“他”马上就会出现。即使可能会成为最后一次对话,但也不想让他看见这样的自己。
她靠手一路撑着身体,一点点蹬脚挪到镜旁的空墙。
看向日历,望向时钟,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多少天了呢?
她等着,等着脑海中响起熟悉声音的那刻。
随着拉门的声响,轻轻迈动的足音以及拖动椅子的动静,他的声音传了过来:“谢莉,你在吗?”
“我在……”
“太好了,我以为你像上次……”
她喜欢他的声音,低哑,温柔。从未有人能让她感到如此安心,因为,他的寂寞与她的悲伤有着相同的色彩。或许,未来她会了解更多他的事,他也同样更了解她,到那时,她的秘密终究是瞒不住的吧?
“罗兰,其实——”然而,若他根本不关心自己,又或当作玩笑一笑了之……她担心自己一切的想法都只是自作多情,那将演变成天大的笑话。
“怎么了?”
“不……那个,画册怎么样了?”
“啊,画册呀,并没有推销成功,出版社说画风不适合他们杂志。”处于镜侧的视野死角,看不见罗兰的表情,唯有耳畔慢慢道来的平淡叙述,“不过我在网络上发布的短漫有一些读者,说不定哪天会被看上,虽说会和预想的道路越离越远……其他的话,我想想……啊,昨天大学同学发来同学会的邀请,但那些人自毕业后就再也没联系了,而且——现在我过得也很惨,想想还是拒绝了好。谢莉是大学生吧?要好好珍惜现在的朋友,失去的友谊是再也回不来的。”
“嗯……”
面对只字不提的谢莉,一直以来都是罗兰在说自己的生活,如今,话题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罗兰,其实我——”
“嗯,我听着。”
要说吗。要说吗?说出真实吗?
下周我们一起出去玩吧,S.lley来不来——没时间。
S.lley也发张照片呗——不。
好像平日也能看到S.lley,课业很轻松吗——那是姐姐。
S.lley和我同年吧?我考上了A大学,你呢——只是……普通的艺术学校。
我想见S.lley的姐姐,一定是大美女——她忙工作。
厌倦了。厌倦了?厌倦隐瞒吗?
欺骗、闭语、谎言——这些都该到头了。
“其实我——”
说吧——最坏的情况不过是把镜子砸碎罢。
“——‘肌营养不良’……随着时间身体会慢慢变得无法自由行动。”
她说出来了。
而后,他的世界陷入沉默。
嘎吱——椅子向后退了一下,罗兰站了起来,他的足音在远离。他坐下,按响奇妙的键盘音,断断续续,嘀嗒嘀嗒、嘀嗒嘀嗒,逐渐放慢速率。
最终,寂静汇成一句话语:“谢莉,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考虑到你,对不起。”
她很吃惊,为什么这个人会说这样的话?“你不把我当——异类?”
“不,这只是一种疾病。你很坚强。”
坚强吗?那并不是表象啊。
但无论安慰亦或敷衍,她都满足了。倾述真实,解放了谎言,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害怕谎话过后的圆谎将用更多的谎言去填补,也不用再隐藏自己的真切所想。
“感谢你,能信任我。”罗兰说。
“也感谢你……”能接纳我。
镜光黯淡,它映照出的景象恢复到了最初的形态。
结束了,时间过得好快。
“下次,是在——”
……
十九天后,比上一次晚四十二小时四十二分四十二秒,镜中画面再次变幻。
“你不愿出现在镜前,也是和‘那个’有关吗?”罗兰的语调没有过多起伏,平静得就像在听午后广播,让她很安心。
“嗯……是……”想到这,心里一咯噔,感觉眼泪又要夺眶而出了。
“对我说吧,不要憋在心里,你不该独自承担。”
谢莉捏了捏鼻子,硬是把眼泪给挤回去。如果可以倾述给罗兰,是不是能好受点?
“我害怕别人的目光。”
“嗯。”
“几年前,在我还在上学,还能走路出门的时候……因为左脚脚背无法抬起,腿又跨不起来,直接向前迈的话会踢到地上,所以只能让身子向右倾,像圆规那样把左脚‘甩’到前面。很多人都会注意到这怪异的走路姿势,特别,是部分人……那些老人像看见怪物似得,一路瞪过去。更有次,他们甚至直接停下,即使我走到他们背后,他们也回过头来看。小孩子的恶意最恐怖,他们什么都不懂,会直接指着大喊:‘妈妈,那个人怎么回事?’大人也会习惯性接一句:‘哦那是个残废。’我的身体没缺没少,才不是残……行动不便人士。然后,我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少,毕业后就没有继续念下去,干脆再不出门了。”
“没关系吗?无法出门的话,很多东西都看不到了。”
“反正平衡性也越来越差,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摔倒。初中时,那些人,他们故意把我推倒,一边看着我爬起来的模样,一边叫道:‘三等残废!’以前还能靠着墙慢慢撑起来,但现在……光是从稍低的椅子上站起来都做不到了。即使是普通高度的椅子,也需要考虑到地板,如果地板太滑的话,脚就没有支撑……我不喜欢瓷砖地,也不喜欢滑溜溜的平底鞋。”
说着说着,胸闷的感觉似乎减弱了,同时也轻松了不少,是倾述的结果吗?或者说,正是因为伤心会导致胸闷加剧,身体的防御机制才抵御了波动的情感?
“也是呢,都这样了,呵……”忽然,她不由自主笑了出来——真是不可思议,怎么会变成这样?
正因为在乎,所以会伤心。
正因为抱有希望,所以会为此落泪。
然而,事到如今什么都不会改变了,世界对你的态度仅仅如此。
差不多是“放弃”的时候了。
“罗兰……我没有正常人的生活,只能对你说这种话。”
“没事哟,我,会认真听的。”
淡淡的语调,仿若不存在现世之音。
……
“其实,我以前想成为漫画家的。”
“那为何……”
“中间发生了……很多变故啊……小学症状还没出现时我有很多爱好,像是芭蕾、钢琴、画画、模型……但,临近毕业,心脏负担加重,腿也出现问题,从校门走到教室就会心衰力竭,更别说跳舞了。”明明,漂亮的蓝色芭蕾舞裙都买好了……“然后手指发抖,无法做精细的事情,某天,我发现无法把零件对上,一气之下,就把做了一半的建筑模型给扔进垃圾桶。不过仅是手指发抖的话,还是能弹钢琴的吧?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升上初中后,由于没有时间,放弃了钢琴课。好不容易熬到毕业,终于能在家——啊,说起来,其实我连高中都没有念,因为先不说无论哪个高中的教室都在三四楼……”入学那天,湿热的空气仅仅五分钟便让她呼吸困难,肺部不断收缩挤压着以寻求更多的新鲜空气,然而灌入其中的只有窒息般的闷热。“总之,毕业后也自由了,可以随意弹琴了——很快,我就被现实给击倒了。手指已经彻底退化了,摆成球形的手指只能‘按’下却无法抬起。结果只有右手小指幸免,真是造化弄人,我明明是个左撇子,左手反而更糟。
“你能看见吗?墙边罩着黑布的大家伙,那个就是我的钢琴。她已经陪伴我十五年,是我最重要的朋友,真正的朋友。她再也无法被奏响,但我绝不能让她落入他人手中。
“舞蹈、手工、钢琴……都已离我远去,如果神真的为我打开一道窗,那至少手腕还能自由转动,就让我画下去吧。虽然手臂是无法长时间稳定地抬起,不过素描只要把画板放在膝盖上趴着画就没问题了。水彩的话,毕竟不像素描那样精细,画笔也够长,可以正常画。”
如果这是部励志向电影的话,故事会就此结束,给观众一个主角找到生存希望的好结局……
然而她的故事并非电影,不过是某人随手写下的悲惨段落而已。
“有天,嗯……很突然地,不像腿和心脏是慢慢变坏,就是一下子,手腕就不行了。本来呢,我把手臂竖起来,手腕可以倾斜任意角度,那天开始,它要么笔直朝着上面,要么完全放松垂下去,只有两种角度可选……就连前者,也仅是多亏手臂在下面支撑着。
“下一个……将是哪个部位呢?”
“谢莉,你要相信症状已经完全表现出来,不会再变坏了。”
“我也想……”
但很难去相信啊……最近,她已经连楼梯都不敢下,甚至都忘记自己该先迈哪只脚才能走路。
人生真的有最低谷一说吗?
……
“谢莉,我来……”
“罗兰,罗兰,我跟你说!”虽然谢莉没在镜前出现,但能感受到她强烈的、憋了整整一月的兴奋与激动。
“有什么好事吗?”
“我买了台轮椅!”
“轮、椅啊……”
“没法把他推进房间,所以不能介绍给你呢,是漂亮的银、黑、橙三色,名字还没决定。”
一开始谢莉不习惯坐轮椅出行,觉得这会让别人看不起。但出门两三次后,她发现那些看不见真相的人们的目光变得柔和了,对她的态度表现更多的是谦让,而非像是担心惹麻烦似的躲闪。
是呀,如果早点放下所谓的“自尊”,老实承认自己是“行动不便人士”,就会少受几年苦了?
“有了他后,出行方便多了,博物馆、水族馆、画展之类的都能随意去了,原本无奈人多、危险错过了好多展览。上星期呀,我参观了某位雕塑家的展览,从他的作品里得到了好多好多灵感。”
“谢莉有在创作什么吗?”
“我在写小说。”
“手不要紧么?”
“虽然不能手写,但键盘的话不要紧。”就算要她手写也已经写不动字了,哈哈。“小说的话从初中就有写,却只作为‘扩充兴趣’之一而已。没想到原本并不在乎的兴趣,到现在反而变得最重要,也是唯一能做的事了呢。”
“契机是?”
“几年前,一位作家说:‘写作,即是记录其他世界的故事,那个世界的人们、文化、乃至整段历史,都是真实存在的,我的工作微不足道,只是普通的记录者。’其他世界一定是存在的,罗兰你就是证明啊。我曾深信,无数个世界里,一定有我所记录的那个。”
“现在不相信了?”
“还、相信的啦……”也“理智”了许多。“那,罗兰作画的灵感来自何处呢?”
“唔……梦吧——美好的、和平的、自由的世界的梦。”
“梦啊……我也经常用梦补充灵感。它们多么虚幻,多么真实,须臾之时将其忘却,所历之事却深深刻印于五感。”
如果有其他世界……
“一定有个世界是‘空中世界’吧?在那个世界里可以按照自己的意识随心所欲飞,在空中漫步、奔跑、甚至游泳。别看我这样,游泳还是擅长的。”只是爬上泳池梯子是个天大难题,“我……不认为这个病能治好……”她小声说。
若注定无法踏足地面,不如抛开现实,否定世理,沉溺无法实现的幻想中吧。
“我能看看谢莉的文章吗?”
“这个……是在电脑上写的,不太方便放到镜子前,抱歉。”
但,是你的话,也许……
也许……
这心中奇妙又温暖的鼓动,该称之为何呢?
……
“啊,这是……”通讯成立后,呈现在罗兰眼前的是铺满了镜面的纸张,估算约有一万字,“谢莉,这莫非……”
“嗯……最近写的短篇。”其实慢慢写的话,就算是右手也能写出字。“我不追求任何评价,毕竟,原本只是写给自己看的……”
“我会认真看的。”
罗兰没有声音,一字一句仔细读着。谢莉稍微有点不安,她担心罗兰会不会觉得无聊,早就离开做其他事,她又害怕视线接触,不敢回头确认……
嘀嗒,嘀嗒,时间过了好久。
罗兰看到了结局——
“旅者先生,你看前面,是出口!”女孩指着隧道尽头的白光喊道。
他们终于找到了离开黑暗城市的路,很快,就能投身光明中。
身后没有回答。
“旅者先生?”女孩回头,发现旅者不见了,她左顾右盼,迫切寻找他的身影,“旅者先生,你在哪?”
来自前方外界的白光照耀她的面庞,后方呜呼的冷风拍打她的背脊,她茫然驻足两者之间,不知所措。
“旅者先生……”
女孩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永远,永远……
——“这样的结局,太悲伤了。”罗兰说着,深深叹气,“两人在苦难与艰辛中一路走来所培养出的深厚羁绊,统统化为乌有,太残酷了。谢莉,想想吧,世界上还有很多美丽之物不是吗?”
“但无论怎么写……都会变成这样……喜剧也好悲剧也好,幸福也好痛苦也好,”相信世界上好人多也好,相信自己其实并不是最惨也好,“都不由自主把结局写成……”
仿佛那才是世界应有的面孔。
真实的……恶意的……
呼吸困难,心跳加快,眩晕,难受,痛苦,恶心——真正的好结局是不存在的。
呵,看来,那些年积累的伤痕已经深深勒进心里了。
有些东西……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谢莉……你说,我们的……”他,没有说下去。
——那晚,他想了很多很多。
一点点,一点点也好,将其……传达吧。
……
“每次景象出现的日数间隔都会在前一次的基础上再延后‘四十二小时四十二分四十二秒’,为什么它能精确到秒?42有特殊含义吗……”
“我还没有查出线索。谢莉你是怎么得到这面镜子的?”
“镜子是哥哥的。”
“谢莉有哥哥?”
“只是听说……我有两个哥哥,第一个死产了,第二个在他七岁的时候失踪了,那年我——第三个刚出生,或许我们家注定要受罪。这个房间原本是他的,你看,家具都是朴素的男生风格。那罗兰的镜子呢?”
“是——在商店里买的。”
“果然找不到相同点啊。”
谢莉当然还记得第一次——毫无预兆、突如其来的相遇,镜子里突然出现一张男人的脸,把她吓得滚进床底。还好,接触后她发现罗兰并不是坏人。
因为两面镜子,两个世界的居民产生了交集。
“罗兰,能跟我说说你的世界吗?”
“怎么说呢,科技、电子、医疗很发达吧。”
“医疗!”谢莉差点跳了起来,“能治好基因有关的病吗?”
“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大概就是感冒、轻伤用某种光线照一下就能立刻痊愈的程度吧。”
好棒,谢莉在心中惊叹。“除此之外呢?”
“唔……并不是有趣的世界。”
“它也叫地球?”
“我不知道。”
“唉,连自己生活的世界都……”可谢莉的关注点已经不在这上面了,她非常非常渴望那个世界,“罗兰,你知不知道来往两个世界的方法?”
“什么?”
“如果能用镜子传递光线与声音,那一定有办法让‘身体’也传过去吧?我……”
但,她的话被罗兰打断:“谢莉,听我说……”
——说吧,说吧,不是早就想好了吗?一点点也好,将其传达出去。
“纵然世界无情,却也不失点滴,总有一天,你会得到幸福的。”
“为什么要说这些?”你明白我不会变的……
“下次是我们最后——不,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了。”
他的话对谢莉如同晴天霹雳,就好像有东西在脑子里爆开,“我不是很能理清上下句的关联……”
“因某种不可抗力。我只能说,来到这边世界的方法是存在的。”
“那……”
“可是,你无法回去,并且将失去一切——网络上那些虽不知真相但愿意与你聊天的‘人’,你的家族,你真正的朋友,你记录的那些世界……你所珍惜的全部!”
“朋友……我可以带走一些琴键,故事我会记在脑中再重新写下来。”
“地点并非固定,你会迷失在危险陌生的城市里。”
“那把你的所在地告诉我,我来找你!我想去那个世界,想治好身体,我想走路,想奔跑,我想登上山峰,想去海边,想看看自然的遗留,想真正接近天空!我……”
她越说越激动,直接挺身子探到镜前,想与罗兰面对面,却发现通讯时间已经过了,罗兰消失不见,留给谢莉的只有她困惑的脸庞和理不清的杂乱思绪。
“也想让你看看正常的我啊,罗兰。”
火之花还未盛开便凋零了吗?
“罗兰……”
罗兰厌倦了?
难道他和那些聊天的人一样,一旦认定自己永远只是顶着S.lley之名的陌生人,就会下意识疏远?
“罗兰……”
谢莉爬到窗前,透过栏杆的缝隙朝下望去。
十字路口间,信号灯闪烁着。
世界照常运转。
“罗兰……”
曾是那么关心微不足道的她,却又如此轻易地,分开,永别。
果然啊果然,“好结局”是不存在的。
纵使伤心,想哭,却发现并没有流泪。
心底渐凉,唯留一份温暖。
她尊敬罗兰,只要聆听他柔和的声音就会满足,他让谢莉安心,有他在的时光,即使贴着冰冷的墙壁,也像躺在怀中……
原来,最初的感情已经发酵成了奇妙的果酿。
它到底名为何呢?
昏暗的地平线彼方,透出黎明的第一道光芒。
“罗兰……”
即使无法成为兄妹,能成为家人吗?
即使无法成为家人,能成为朋友吗?
即使无法成为恋人,也想一直在他身边。
无数时空中有无数的世界,在无数道地平背后,是否有两人幸福生活的世界呢?
一定——不存在吧。
“我真蠢啊……世界怎么会轻易改变呢……”
不变的无情,不变的残酷。
不变的悲哀想法,不变的淡然漠视。
它们永存黑暗角落,占据人心。
“但,是你的话,我……”一点点也好,改变一点点也好,至少,在下次——最后一次……
“试着……去相信‘世界’吧?”
……
“旅者先生,你看前面,是出口!”女孩指着隧道尽头的白光喊道。
他们终于找到了离开黑暗城市的路,很快,就能投身光明中。
身后没有回答。
“旅者先生?”女孩回头,发现旅者不见了,她左顾右盼,迫切寻找他的身影,“旅者先生,你在哪?”
来自后方外界的白光照耀她的影子,前方呜呼的冷风拍打她的脸颊,她茫然驻足两者之间,不知所措。
“旅者先生……”
女孩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永远,永远……
“我在这里。”声音来自出口。
女孩猛地回头,是旅者先生!
“旅者先生!”她扑到他的怀里。虽然旅者先生似乎在瞬间老了好几年一样,她觉得只是之前太暗的缘故。
“谢谢你,”他说,“谢谢你,愿意等我。”
——最后一次,谢莉果然没有出现,唯有她所写的纸页。
“谢莉,你会原谅我吗……”罗兰叹道,他久久盯着最后一句,直至通讯结束。
短短几字,让他同时感受到了谢莉传达的感谢与来自内心深处的拷问。
一直以来他都故作平静,其实心里很害怕。他害怕过少的生活常识会暴露处境,害怕失去二十年来唯一的朋友,害怕……
“我,唯独在乎你啊。”
他沉沦二十年的孤独岁月,谢莉就像阳光,穿透厚厚云层,驱散黑烟迷雾。她信任他,向他述说内心的哀伤,能听着她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更有活力,他很高兴。
然而他没有勇气倾述孤独,因怯弱,他说出不计后果的话语,忽视了谢莉的心情……
“谢莉,原谅我……”
嗡——门自动打开,管理者机器人飘进房间,“LR·96812,因‘长期工作表现良好、无违规’批准的‘跨界通讯器’超过使用次数,回收。”它无调的声音与噪音一起从它的喇叭里发出,无论听多少次都觉得刺耳。回收通讯器后,它看看手中的记录本,说:“‘外来者’,工作表现良好,无违规,已十九年零七个月。满二十年,即可换回肉身——请多注意,不要出格。”
机器人抛下“威胁”,离开了。
只要再坚持五个月?赎回人身能寻回人心吗?能重返地球吗?失去的二十年能有补偿吗?开什么玩笑啊……
可棱角已被时间打磨光滑,就算脑中回播着看似令人气愤的话语,感情也没有一点波动。
“谢莉,你说,这样的世界……”
他越过窗户,看向天空,上流社会的肉身人坐着高档车,穿梭架于空中的透明道路。更远处,发生了一起事故,司机几乎被碎片拦腰斩断。医疗机器人很快就飞了上去,沿途把落下的身体碎片收集起来,用手中光线一照,瞬间治好了濒死者。机器人井井有条,很快就让停滞的车流恢复正常。崭新的车迅速抵达接走了当事人们,撞得稀烂的废铁却被机器人推下道路,落入城市下方……
下面盘绕着浓稠的黑暗,被剥夺自由的外来者无日无夜为维持城市运转工作着。对于那些新来的,他们要在底下工作十余年,所得的不过是“稍微干净点的工作”而已。他们必须感激,因为他们的世界少了他们依然正常运转,在这里,他们才有了存在价值。
“会在你所记录的地平中吗?”
啊,原来机械也会感到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