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奉献,”我说,“如果一无所有,奉献该怎么奉献呢?” </p><p>“那是献身意识,亲爱的。”Cain说,“你的阅读能力不是很好吗?” </p><p>“只是一个小小的问题!”我小声抗议。 </p><p>Cain露出无趣的表情,很快他又继续看向他的报告了。再过一会,看完了报告,开始查房,查房以后就继续研究“Begging”。这几天来他活得很有规律性,我都摸得清清楚楚。 </p><p>“你今天去看她吗?” </p><p>“恐怕不行。” </p><p>我趴在桌上,觉得累了。“那么我去看她。”我说。 </p><p>“帮了大忙。” </p><p>“就算我不去,Bret不是也在吗?” </p><p>“永远不要相信一个给自己开镇定药的小鬼,”Cain理了理资料,“他就是个危险人物。” </p><p>“在我看来,你们都很危险。” </p><p>“得了吧,亲爱的,这里头包括你的,好吗?” </p><p>我确信自己累了。 </p><p>现在是冬天。郊区的冬天永远比城内好过,我想可能也是因为这里靠北,雪量也够大。我常常跑到楼下堆雪人,和Alice他们打雪仗。最近Alice来的频率不高,远远不如Bret。我想如果Balivernes撑得住这个冬天或许一切都会更好。Bret未来估计会和Balivernes在一起——呃,一个不负责任的推测!(我不想考虑她活不下去的可能性,即使我知道这是最高的。) </p><p>“我不知道我哪里危险,”我喃喃地说,“我打雪仗都没赢过。” </p><p>“嗯,是啊。你当然很危险,就是集中在你的内心状态,我想想,嗯,就是,浪漫主义?” </p><p>我泪蒙蒙地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想了想: </p><p>“Okay。” </p><p>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否认。 </p><p> </p><p> </p><p>人都会死,有的人死的具有戏剧性,有的人没有。偶然事件和必然事件,都具有戏剧性。这就像一场献身,我是说,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人会死,但是他们终究会踏上死亡的道路。当然我们一直都在。 </p><p>我并不提倡刻意追求戏剧性的什么效果,只是,当然有了这个生活更精彩啊。 </p><p>我曾经天真无邪(得了吧,我其实不是很想用这个词)地想过自己会不会死,我是说,我的死是一种自我毁灭的献身行为为前提,那么,当我的死具有历史的必然性而没有自我意识的选择,我的这份死究竟包含着什么?这是个问题,我最后忘了。 </p><p>献身和献身精神,我们既然一无所有,还有什么能奉献出来的?仅仅是这一副一无所有的身体吗?如同飞蛾扑火能激起什么火花波浪?呃,不。明知毫无意义也仍然去做的,是勇士,也是浪漫主义者。 </p><p>所以我决定暂且同意一下这个理论,暂且。 </p><p> </p><p> </p><p>我偷偷溜到了Balivernes的病房,探了个头。“嗨,Balivernes。” </p><p>“你好,医生。”她说。 </p><p>我看了看,Bret一脸不快地望向这边,膝盖上放着一本书。Balivernes依旧是平静的表情坐躺在床上,一个细细的透明管子连接着输液袋和她的身体。 </p><p>“今天是橘子味饮料,嗯哼?” </p><p>“对。”她朝上瞥了一眼,橙黄色的输液袋微微摇了摇。 </p><p>“我不知道你会来。”Bret说。 </p><p>“我也不知道我会来。” </p><p>“你可以直接说:心血来潮。” </p><p>我赞同地点点头,“这是对的。” </p><p>Bret看上去不太想理我了。Balivernes依然是没什么表情地看我。“医生,今天不吃可丽饼了?” </p><p>我又想哭了。 </p><p>“对不起,”我说,“请你原谅我,我真的不吃了。” </p><p>“哭嚷嚷说着‘对不起但是真的太好吃了,我好想吃啊’的成年人我也是第一次见。”Bret在一旁冷嘲热讽着,Balivernes身边的气氛也变得缓和起来。现在的小孩真是的,为什么总是喜欢捉弄人? </p><p>“等你可以吃了,我给你买香草草莓味的。”我说,“最好吃的那一个口味。” </p><p>“好啊。” </p><p>我走到Bret身边,拿过他的书开始给他们讲故事。他们都认真地听起来,让我很有成就感。念了两个故事,我问:“Alice去哪了?” </p><p>“她在治疗,Melissa不让她过来。” </p><p>“唔,她过来还是有好处的,”我想了想,“我们的研究需要她。” </p><p>Balivernes眨了眨眼,我说:“毕竟你身体不适合做这样的事了。” </p><p>Balivernes不再说话,揉了揉眼睛。我看了她的药还剩下1/4,算了时间,叫护士进来挂了下一瓶,交代她半小时后来换。我给Balivernes盖了被子,然后把Bret带出去。 </p><p>“劣质的,Alice是劣质的。”他说,“Balivernes还是想去看看你们的研究的。” </p><p>“呃。” </p><p>“她恶化得很厉害。” </p><p>“呃,”我说,“我知道。” </p><p>“Cain很少来看她。”Bret不满地低声说。 </p><p>“他很忙。” </p><p>“他是主治医生。” </p><p>“呃,对啊。但是,‘Begging’……快好了,Cain会回来的嘛。” </p><p>Bret不说话,红色的眼睛缓缓地,颜色仿佛在缓缓加深。 </p><p>我尝试转移话题:“你为什么不喜欢Alice?” </p><p>“……” </p><p>他看上去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p><p>好吧,让我们翻过这一页,一切都过去。于是我把Bret送回去,然后我回到我房间里甜甜地睡一觉。明天研究依旧要继续,但是我们快成功啦。要相信一切都在变好。我的人生是一场平凡的喜剧——这正是我的追求和理想。最好大家都皆大欢喜。我们不需要太多的戏剧性,我们只需要对自己的生活感叹“life is sweet”,足矣。 </p><p> </p><p> </p><p>这是我被成为理想主义者的原因。 </p><p>不论如何,理想主义者被现实击败,不过人生大悲之事。 </p><p> </p><p> </p><p>面对Balivernes的死,我的想法一开始还是很缓和的。我尝试自愈地接受,呃。我只是认为:这是一个历史的必然性。我们都见识到了她的病情恶化并预示到了她的死亡,但她不该在一个充满希望的明天到来之前,就迫降在死亡的深渊。我坐在院里的长椅上,看着Alice再一次发病,然后她和Bret扭打在一起,被Melissa和周边的Cain的小助手抓走,两个人都乖乖地被注射了镇静剂。我坐在长椅上,Cain站在门口,我们都不说话。 </p><p>“呃。”我说,“她要怎么办?” </p><p>“我会通知她母亲,看看她会不会来领尸。”他说,“虽然八成不会。这样我们就把她埋了。” </p><p>“好。” </p><p>我们继续陷入沉默,然后Cain去打电话给Balivernes的妈妈。之后我回到房间里四睡觉。是这样的。 </p><p>我在梦中突然想起我之前的一个论题:我会不会死。我的死作为一种献身精神的代表,一种命运的结果,没有任何主观意识,我会不会死。我意识到了Balivernes的死亡和我的假定的死亡包含着相同的路径,我嚎啕大哭起来,窝在被子里哭了五六七八个小时也不清楚,没去研究,没见Cain,锁了门,最后是他用备用钥匙进来的,他看了我一边打嗝一边哭,然后默默关上门。再开门的时候是Melissa,她走进来坐到我床边,我觉得很丢人,只露一双眼睛看她。 </p><p>“Ecripes,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做医生。” </p><p>“对,”我哽咽,“我也不知道。不对,就是小时候觉得,想了解别人,理解别人为什么,就做了。” </p><p>“你真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她说。 </p><p>她给我做了一个简单的精神放松法,但是我很不配合,效果不好。 </p><p>“听我说,”Melissa说,“你就不适合做医生。你根本就思考过现实是个怎么回事,生生死死在你心中本来就是理论,你就没做好这个准备。” </p><p>“对。”我带着哭腔回答。 </p><p>“不仅理想还很浪漫,内心还有一股东方人的孤独和脆弱,不比自己看着的病人软弱,本来你就是个矛盾体。因为你学过,不能给自己做鉴定,我也不喜欢给你做鉴定,你会太明白自己是怎么一回事。” </p><p>“对。” </p><p>“Ecripes,你保持的那种一无所知的天真总有一天会害了你,”她说,“你还可能会不顾一切和你的病人坠入爱河。” </p><p>“别,”我说,“我才不会,带着主观意识就不是一个好医生。” </p><p>“啊。” </p><p>Melissa短暂地应了声,提出给我做个小催眠的建议,我拒绝了。她又问我要不要镇静剂。“你们已经习惯用镇静剂了吗?”我有气无力地问。 </p><p>“呃,这是事实。” </p><p>“我是很想振作,”我说,“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办。Balivernes的死——和我的死有一种相同性质。” </p><p>“省省心,你还活着,而且一直活着。” </p><p>“Balivernes是一种献身式的死,为了世界。” </p><p>Melissa看上去放弃了和我的交流,她确信我会变好,只是需要时间。“‘Begging’做好了,你找个时间去帮帮我们?” </p><p>我说:“Okay。” </p><p> </p><p> </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