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想起来的补档,这篇故事算是Ricky在极乐世界观下最后的结局和故事。故事大纲来自AZCA,故事中的另一个未登记角色也是他的角色。本文写于去年年初,权当在今日再一次怀念某些已经逝去已久的东西。
*同时纪念一个新的开始
她嘟嘟囔囔地重新弯下腰去调整包裹住整个小腿和膝盖的金属辅助设备,用力拧了拧那个更像是装饰的调解按钮,愈发地恼火。她于是便弯着腰扶着她的辅助设备,同时开始极其认真地思索……可能需要找个时间去问候一下厂家……金属接驳处的防氧化处理压根没有做好,偷工减料。
邻居家那个新搬过来的金色短头发的年轻男孩很热情地帮她把小阳台上那些疯长的草玫瑰重新修剪。他动作很敏捷地刷刷剪掉那些已经要冲出露台的玫瑰,一边在梯子上挥舞着园艺剪,同时大声询问着她:“您怎么把这些东西养的这样茂盛的啊,我也想试试看带回去几棵分株,看看能不能栽在阳台上。”
她迟疑着看了看男孩,食指快速在她握着的栏杆上敲了三下。
“唔……我不知道。这种东西我也就是想起来了才去浇点水,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生命力旺盛。”
“诶,这样吗。”男孩拎起来了地上刚刚被剪掉的草玫瑰,展现出来那一点点脆弱的根须:“这种植物一开始是非常难栽培养活的……您当时是怎么把它们养活的?”
她长着嘴,继续迟疑地盯着爬在玻璃窗上过分繁荣昌盛的植物。她的舌头上有个名字……她花费了太多的时间来企图让自己忘记的名字。我不应该去想……是的。她继续长大着嘴,等着理智重新把马上就要浮现出来的记忆深处的名字拽回去。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吗?
她重新紧握住扶手。
从最最开始她就没有办法忘掉吧……她只是不愿意提起面对而已。怯懦。这个名字分明一直就在她意识里每一个角角落落之间徘徊着,何曾被遗忘过?
“……我先生。”她最后说,然后把长大了太久的嘴重新合上,下颚发酸:“当时是我先生在这里弄的……具体是怎么样我记不清了。”
她已经难以觉察到时间的流逝了,身边的一切早就在很多年以前布置好了,安顿下来了,同时也太多年没有变过了。
她能回忆起来什么?年轻的女孩最终在那段暗流涌动的日子里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气。染发剂的颜色掉的很快,两个月之后“Ricky”就跟着这些脱落的染发剂一起无影无踪了——只剩下了那个不带眼镜,扎着短短金色马尾,大多数时候沉默不语的Raven Hope。耳洞愈合的也很快,他们交换信物的时候她佩戴的是耳夹,然后咯咯笑着塞给对方毛发清洗液。
“……冒昧问一下,您先生现在……?”
她重新扶着扶手缓缓坐回了沙发里面,手旁的花瓶里已经没有了水分,娇艳的粉红色草玫瑰现在是以枯黄而狰狞的姿态靠在玻璃瓶壁上。
只是过了七天,不是七年,相对论体现的可真是淋漓尽致。
“去世了。”她蠕动着嘴唇低声说。“七天前刚刚去世。”
男孩大概说了些什么话来安慰她,最后她亲自抱着剪下来的一大把植株塞进对方怀里,微笑着告诉对方自己没有问题,然后把对方送到门口,笑眯眯拉开了门……并同时竭力掩盖住自己语气里的疲惫。
不过她首先听到的是某种小动物发出的呜咽声……像是幼崽,某种东西的幼崽。然后她低下头,看见了那个缩在毛巾里面轻轻打着鼾熟睡的小东西。
那是只小奶狗。看上去大概只有两三个月大,身上覆盖的是一层橘色和黑色交杂在一起的薄薄一层胎毛,轻轻打着鼾,看品种更像是某种杂交的品种。
她手足无措地凝视着那只小奶狗,后面的年轻人这个时候也注意到了这个小东西,控制住了那声惊呼,赶快放下手中的植物,带着惊喜饶有兴趣地蹲下来,小心地用手指梳理着它脊背上的毛。
“嗨……这是谁家的小狗崽?唔……肯定不是您家的。”男孩一边轻轻抚摸着依旧在熟睡中甚至微微砸吧嘴的小狗,一边思索:“……要不要送到宠物店什么的……?大概是没人要的小可怜吧?”
“我想把它留下来。”她轻轻说,但语气中的坚定倒是一览无余。她示意男孩让开,吃力地缓慢跪下来,金属部分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然后她尽其可能的轻柔地抱起小狗,安抚性地拍拍小家伙的背,依旧在睡梦中的小奶狗很配合地轻轻打了个嗝。
“……啊,我想把它留下来。”她又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在坚定自己摇摆不定的心。她看着怀抱里的小狗蠕动着悠然转醒,依旧不紧不慢,似乎对自己被抱起来的事情早有预料,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她的手,而后眯起眼睛,用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手背。
嘿。她在心里说。你真像Don啊。
Raven重新养了一条狗。
Celia说,这挺好的。她亲眼看着因为恋人死亡而一蹶不振的旧友重新打起了精神,重新精力满满的开始操办跟小狗相关的一切事物,打疫苗,领养手续,有条不紊。她亲自陪着朋友去商店买了会用到的一切物品的时候,她意识到这只小家伙大概就是转机,或者说是新的情感寄托——她的老朋友重新掰着指头对注意事项自言自语,极其有耐心地挑选着磨牙玩具。而那只小狗也出人意料的听话,黏人,相当积极地给了它的照顾者足以相匹配的爱,一个星期之后它就已经会帮忙把门口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快递拖回来了。
“我想叫它暖光。”她兴高采烈地挠着小狗的肚皮,微笑着对Celia说。“它的肚皮是白色的……就像我发现它那天的时候,从温室玻璃透过来的光一样。”
Celia的真心话是,她确实为朋友感到开心。她现在能看到每天牵着暖光出来散步的朋友了,动作依旧缓慢而不敏捷,但是起码愿意笑着跟她的小狗一起出来嬉笑打闹了。
另外一点就是——她开始积极地接受伴侣已经离去的事情了。她轻描淡写地说:“……这一天早就会到来的,我早就明白了,现在我应该做的就是接受这一点。”
她另外一句话是,“屋子里全是他存在过的痕迹。”双人床,浴室里尚未用完的毛发清洁剂,那些草玫瑰,甚至是第二套餐具——所以她最后抚摸着暖光,又继续对Celia补充道:“有的时候,我依旧觉得他在这里。”
——顺带一提的是,那些没有来得及用完毛发清理剂算是重新派上了用场,实际上,大部分没有来得及妥善处置的遗留物都算是重新派上了用场。这一点Raven很开心。她真的很喜欢毛发清理剂的那种野花和青草揉杂在一起的味道……这会让她觉得安心。之前让她觉得安心的味道是什么?大概是火药,鲜血,尚未干涸的涂鸦颜料掺杂在一起的味道。之前的生活没有任何安全可言,她唯独信得过自己,手中握着的数据条就是可以让她在这个肮脏而黑暗的时代活下去的最可靠的东西,她聪明又冷血,她觉得她可以抛下一切的一切,哪怕手中握着的打算用来享乐的钞票上沾着不知多少人的鲜血……她也不会觉得内疚。
或许这个黑客就应该这样为所欲为地享乐,然后再在一个过于年轻的时候悄悄的不明不白地死去……但是她找到了那个她不能抛下的东西。
这就是她之所以还活着的一切原因。
暖光的消失如同它出现的那样悄无声息又出人意料。
那是整整七年之后的事情了。Celia曾经和她聊过关于暖光的问题。“你得明白……”Celia说。“犬类的寿命是有限的。”
“我当然明白。”她回答,俯下身摸摸眯着眼睛趴在她脚边咕噜的暖光的脑袋。“……都是会先我一步离去的,我又不是不明白。而且已经七年了……啊,我应该感恩这七年有它一直在陪着我了。”
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暖光会消失的这么突然。
那是个星期六的早上,她独自去医院重新更换了辅助设备……膝盖部分的状态明显是每况愈下,她必须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给医生解释这种惨状来自于年轻时的贸然举动:“……对,当时骨头就坏掉了,换成了金属的替代品……然后后来因为我贸然决定提前出院,药物没有补充到,然后排异反应出现……在我换掉这个金属膝盖之前排异反应就已经烧坏了我大部分的腿部神经了,现在没有完全没有办法去完全更换义肢……所以我嘟囔了这么多,您能打消让我做手术的念头并且重新帮我调整辅助设备一下吗?多谢了。”
等她再回家拖着双腿打开门的时候,她马上就反应过来暖光并没有撒着欢朝她扑过来,所以紧接就试探性地喊了下它的名字——依旧没有反应。随即她马上急匆匆把家里差不多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有线索。
刚刚度假回来的Eleven马上被打电话叫过来帮忙,两个人差不多把附近的街区都彻头彻尾地翻了一遍,她最后甚至动用别的办法调出附近所有的监控挨个翻了一遍……可结果依旧没有变,暖光确确实实就这样无声地消失了。
唔,她并没有马上就非常明显的消沉下来,只是回家,过分镇定地把所有暖光用过的东西收好,扔在箱子里,开始查找附近有哪个宠物收容所可能会需要这些东西。
这种分离是不是太过于残忍?Eleven这样想。他的朋友实际上并没有像表现出来的那样镇定自若,依旧会习惯性地在回家推开门的时候呼唤宠物的名字,然后反应过来对方已经离开的时候不动声色的……黯然神伤。
死神依旧常伴在已经逐渐接近永生不朽的人类的身旁。
戏剧性的事情再次发生了,依旧是第七天。“
到第七日,神造物的工已经完毕,就在第七日歇了他一切的工,安息了。”若干年之后她默念着这句话,实际上却已经快笑出声来。第七天是歇息的日子……所以在这无数个第七天发生的奇妙机缘巧合算是什么?上帝假期中灵光一现制造出来的惊喜?
她下午出了趟门,首先发现的是昨天才修剪好的克隆灌木突然塌下去了一块。这让她心生好奇,自然是不由自主地凑过去检查了一下。
……然后她就从灌木丛里面拎出来一只乌黑的小狗崽。这个小东西被她拉出来的时候还在全力对付一根破水管,用自己还没有长齐的乳牙使劲磨,企图在上面留下来一点点凹槽,同时弄得自己一身泥水。不过这个小家伙对于自己被拎出来这件事情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满,只是高兴地呼噜着把几个脏兮兮的爪印按在她白色的外套上。
所以她理所当然地选择打电话取消了行程,然后拎着一直似乎是为了出于好玩而使劲挣扎的小东西走回浴室。洗澡的时间约摸是一整个下午,这个小东西完全不在乎自己现在满身的泥水,只是兴高采烈地在浴缸里面疯狂打滚,扑腾着跳起来去咬那些飘起来的肥皂泡泡……更像是单纯把这种行为当做玩耍。所以等她最后再用力搓着小家伙前爪上脏兮兮的东西的时候,她已经想好了它的名字。
“Rogue.”她说,而后重重叹着气,极其不情愿地抓起毛巾和这个小家伙开始了新一轮的搏斗。
这个半岁大的小家伙马上就消耗掉了她生活中绝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同样也包括注意力。,以至于她没有别的精力再去多想很多事情或者伤感。那些准备送走的东西被重新留了下来。Rogue远远没有暖光那样乖巧懂事,要更活泼……同时也足够聪明。
Rogue救了她一次,这就是它足够聪明的证明。
是一次过于意外的溺水。半夜因为噩梦惊醒之后她坐在床上恍惚了好久。事实就是过去的日子虽然已经过去太久了,但是留下的创伤带来的疼痛依旧新鲜。就像那个疯狂的梦一样,流动着绿色带着荧光的液体的下水管道,她蜗居了大概有两三年的下水道控制中心,雪花般快速崩溃的资料,最后的最后她站在边缘人聚集处的矮墙边,拉上防毒面具,晃动着黑色的颜料喷罐,给政府的宣传海报上红色的心打上巨大的带有刺鼻味道甚至慢慢往下流淌多余颜料的黑色叉号——过于窒息。所以她只能换衣服打算出门溜达一圈,她推开卧室门的时候Rogue也跟着惊醒,等她差不多换好衣服站在门口的时候跌跌撞撞叼起牵引绳然后放在她的靴子旁边,眼巴巴地眨眨黑的发亮的眼睛。
她蹲下来盯着Rogue的眼睛,小家伙于是把脑袋仰的更高,可怜兮兮地继续跟她眼神中的那种不容置疑对抗。僵持了三分钟之后还是她叹着气给小家伙捆上牵引绳,溜达着慢慢在湖边散步。
之后的事情她记得不是很清楚,她只是在这之后牢牢记住自己应该在已经如此行动不便的情况下离该死的池塘或者人工湖越远越好——她只记得自己摔进湖里了,意识模糊的极快,她只来的及抱怨一句“为什么这里没有护栏”,那些味道奇怪而过分冰冷的湖水就开始往她的喉咙和肺里一起灌,彻底失去意识的时候她也没有幻觉,只是木然睁着眼睛,看湖边那盏浅黄色的路灯的灯光越来越摇曳不定,如同要熄灭的太阳。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里了,刚刚一岁的黑色拉布拉多趴在她的脚边蜷成一团打着瞌睡,感觉到她动了动马上醒过来,高兴地晃着尾巴爬过来使劲舔她的脸。医生说她差点就要溺死在那个人工湖,是她的狗在夜半时分狂奔着找到人把她捞上来送进了医院。
“那么偏僻的地方。”医生摇着头检查仪器上记录下的数据:“……要是你死在那里被发现也很有可能就是若干年之后了……作为一具被人们发现沉在湖底的骸骨。”
她不畏惧死亡,她只是为Rogue那种勇敢和绝对出人意料的行为感到惊讶。医生也是这么说着,说正是因为这个它才会被放进来在病房里面待着,别人把Rogue关在病房外面的时候它一直在拼命挠着门。
“别那样想不开啊。”医生最后说着给她又多开了几种营养品:“活着虽然困难……但纵使创伤再多,也要微笑着看向未来啊,人生还有很久呢。”
她无言,只好低头摸摸靠着她怀里闭着眼睛打瞌睡的小家伙。它听见这句话,睁开眼睛看了看她,又习惯性地用湿漉漉的鼻子碰碰她的手,继续闭上眼睛缩回去睡。那一刻她从小家伙漆黑的眼睛里看到了别的东西……悲悯吗?那是一种独特的她无法形容的悲伤。就像是过于悲痛,明明有过多的话想要说,却因为没有办法说出口之后那种怅然的神情。
她能做的只是用力抱紧自己的狗。
Rogue消失的时候和暖光几乎如出一辙,她甚至敢说自己早早就就预料到了这一天。早上给Rogue的食盆里面再加了最后一次罐头,然后就兴高采烈假装自己是去找旅行刚刚归来的Celia聊天,在家外面晃荡了一上午,最后开车去城市另外一头名气极大的餐厅拍了几个小时的队买到了肉酱意大利面,再开车从城市另外一头回来。用钥匙打开门之后就径直去厨房里把已经差不多完全冷掉的意大利面交给AI去重新热一遍,在它们重新变得美味而热气腾腾之前,去客厅把空荡荡的食盆放在一边,然后把厕所里面所有宠物清洗用品放进底下的柜子里面。
Rogue,她的小侠盗,大概再也不会出现在这栋空荡荡的房子里……她的世界里面了。
她假装自己毫不在乎,她已经这么假装了一个早上。最后她端着意大利面坐到餐桌旁,用叉子戳着上面的肉酱,突然间鼻子发酸。她不敢眨眼睛,只是低着头睁着眼睛等泪水慢慢盈满眼眶,溢出,再慢慢划过脸颊,顺着下巴滴进已经咸的过分的肉酱里面,最后她捂着脸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
相同的宛若诅咒一般循环的命运。
这也是她为什么在另外七年之后拒绝Celia请求的另外一种原因。她受够了这种过于刺痛人心的分离了,一遍又一遍。
Celia也只是苦着脸抱着那个纸箱看看态度莫名强硬的老友:“……拜托,帮个忙,你养了这么久的狗……可能也是我唯一愿意托付的人了。”
“我宁可被你托付你的遗嘱也不要被托付这个——”她大声地反唇相讥,实际上呢又忍不住用余光瞥了瞥纸箱:“你可以把它们送到宠物店,要是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地址——要是找不到路我甚至可以现在就写一个GPS的AI把你带过去,需要吗?”
Celia拖着声音极其不情愿地长叹了口气。
两只狗是她在已经快要到午夜时分的时候匆匆赶过来抱来的,是她在自己公寓楼垃圾桶旁边发现的。
“你比我还清楚你需要它们。”她放下箱子,在毛巾里面熟睡的两只小金毛犬已经差不多醒了过来,其中一只稍活泼的已经开始极其不老实地凑到自己同胞兄弟旁边啃咬对方的耳朵,另外一只“被害人”只是兴致缺缺地抬了抬眼皮,继续任由对方含着自己的耳朵。
“……很俗套的说法,但是你需要它们把你内心那个空缺填上……而且实际上,我是希望它们照顾你,明白吗?你自己完全没有办法照顾好自己,医生也表示养只宠物可以有助于你的精神状态慢慢恢复。”
“但是固有的分别也会导致我过度伤心,导致那一点恢复成果会快速荡然无存。”她继续大声反驳,但是语气已经慢慢柔和了下来:“……需要陪伴的话我完全可以给自己写一个AI,还能做饭洗衣服倒垃圾,也不需要我喂东西或者牵出去溜或者洗澡,省事又方便。”
“但是你没有写出来这样一个AI。”Celia快速反驳:“你就是需要,天哪,不要再试图拒绝了,你需要它们。”
她最后还是把这两只小家伙分别收了下来。分别起名(非常草率地直接用了罗马神话中双子座的名字)Pollux和Castor。两只小家伙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互相追逐,据说要大一些的Castor最爱干的事情就是用爪子拍对方的尾巴,小一些的Pollux多数时候则是完全懒得搭理它的兄长,顶多就是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吼回去,然后看着对方灰溜溜地蹿到一边去。
她确确实实开始动手写一个AI,编写情感模块花了她断断续续接近半年的闲暇时光,真正运行起来的时候差不多过了整整一年,第一天这个蠢货AI就差点把厨房搞爆炸,除此之外酷爱跟她顶嘴,她把所有代码检查了一边这之后非常气馁地重新对付起来那个该死的情感模块。第二年的时候在她带两只狗出去散步的时候这个AI成功地淹了地板。第三年开春的时候她就自己动手亲自销毁了所有代码,然后恍然大悟明白为什么当年为什么她三番五次都没能应聘成功更高一阶的AI编写员这个职位。有可能是因为她压根不擅长理解情感……你看,这么多年了,她人生前一段的大部分时光都在被她的兽人伴侣照顾,后半段则是靠她养的狗照顾,她从来都是需要别人照顾的那个。第四年秋天她又忍不住重新写了功能代码,同年冬天的时候她就觉得差不多已经完工了,从网上买了工业化生产的高级情感模块回来装上,开始运行。
这次很成功。她甚至有点得意洋洋,确信自己只是欠缺一点点对于感情的领悟,但之后她马上就明白这个AI不会真正满足她的需求——它永远不会理解她所经历过的,和她真正需要的。所以她转手就直接把这个AI卖给了家政服务公司,而后花了更多的时间去陪伴必定会在出现七年之后消失的伙伴。
Pollux和Castor消失在七年之后的那个午夜,她的真心话是她舍不得她的伙伴们,临睡前她一直在床上搂着两只,最后临时收到了账单只好匆匆起身查看,再回来的时候她的双子已经不见了,仅仅留下来床上的两个尚有余温的凹陷处。
真是出乎意料啊,她疲倦地抬手关掉床头灯同时这样想,一言不发地蜷缩进被子里。我以为你们能再留几个小时呢。
“而这样的日子……你猜猜我过了多久?”
她坐在教堂的长凳上,重新变成一头短发,耳朵上亮晶晶的耳环一晃一晃,屁股底下的木制长凳的温度依旧凉的刺骨。这个教堂的彩色玻璃窗很好看,阳光从玻璃穿过留下影影绰绰的彩虹光斑,把浮沉尘照得发亮,把这片地方衬托得格外富有生机。她喜欢这里,还曾经募捐过一大笔钱来找到好的手艺人将它们重新修缮好,然后在这里举办了那个小婚礼。
“十三个七年零一个星期。”她继续自顾自地说,若无其事地伸了个懒腰,继续端坐在长凳上,穿的黑色长裙的裙摆在地上蹭了一下,把身旁白色的花束差点碰到地上,在俯身扶好那束花的时候朝坐在她左边的黑西装男人扮了个鬼脸,男人依旧板着脸,机械性地扶正手腕附近那对价格不菲的袖扣。
“……然后我死了。”她说。她用一种近乎是嘲讽的笑意看着过多的从未谋面的人给棺材旁边放上鲜花,葬礼致辞的人是谁?她想不起来,不是那个在她婚礼上致辞的老朋友,时间过了太久,她只能回忆起那段致辞——给予了她最好的祝福。“不管神灵是否祝福你,我都会给予你我最好的祝福,你的灵魂是自由的,除了肉体,世上再无什么东西可以束缚住它,也无权阻止它完成所有它一定要完成的事情。你有权去爱一切,也有权去恨一切,同样的,神明无法剥夺这份权利。”
“往昔不复。”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心不在焉地听着那个中年男人的丧礼致辞:“……她没有子嗣……一生致力于……放弃了家族的产业……反叛军……”
说的不对。她想。我除了不羁的灵魂,什么也不曾留下。
她踢踢踏踏地径直从长椅上跳下来,太久以前她的父亲就喜欢批评这种轻浮而不得体的行为。不过已经过了太久,老头子早就入了土,老头子从不喜欢的那个叛逆女儿最后也入了土,所有东西的意义不再明朗,所有规则也变得不再无关紧要。她穿过人群,踏过光斑的时候身体变得通透,宛若一个幽灵。而最后的最后她也只是笑着半跪在木质棺材前,笑着敲了敲木板。
“没能火化或者冷冻成粉末是我的过错,计算失误了。”她说。“不过不管这个小遗憾,另外一件事实就是……故事已经结束了。”
故事已经结束了。
她脸上的笑容最后在葬礼的这几个小时里面慢慢融化,无迹可寻。记性越来越差,等最后所有人离开,最后只剩下一块崭新的墓碑的时候,年轻的脸庞上只余下茫然。她与物质世界的联系已经断开了,她的存在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是等等,等等。她尚且还记得什么重要的事情,她明白自己还没有办法离开。很快她就只会存在于别人的记忆里面。她漫无目的的游荡,看着当年的朋友也老去,他们的孩子老去,他们的孙辈也逐渐老去。和时间比起来,再过于漫长的时光都绝不是永恒。而随着那些记忆逐渐变得残破不堪,她只能行走于过去的时光。她亲手再一次地抚摸暖光,再一次跪在工作台上,抱住爱人,亲吻对方的额头。再一次毅然决然地选择加入反叛军。时间的齿轮没有被加上什么润滑油,但是转动的越来越快——她再次第一次带上那个面具,再一次选择在成年前一天的晚上离家出走,然后坐在钟楼上喝着私酿的劣质啤酒看巨大的分针慢慢和时针重合,跟着钟声一起高呼,庆祝自由。她第一次摸到网络和编写系统的日子也开始变得清晰,她回溯过去的步伐同样随之逐渐加快——
最终归于虚无。
这场旅程太漫长了,年轻时她曾经幻想过这样一场旅程——要足够漫长,足够消磨时光,最好也同样精彩,以便于她可以在旅途最后推开家门的一刻大声嚷嚷着扑进沙发,表示自己已经使用完这辈子都旅行份额,再也不会出门了。她觉得这场旅行大概称得上是这种,路程过于漫长……以至于只是残存的灵魂,也变得疲惫不堪,不愿意再动弹了。
她一身轻松回到了最最开始的起点。属于她的墓碑甚至都已经不在完整了,刻上去的名字被风化的变成无法辨认的凹槽,所有关于她的一切电子记录也逐渐消失在一代一代淘汰的电子储存设备里面,连一个比特……一个量子的东西都不曾留下。
她消失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墓碑,觉得自己应当说些什么来庆祝漫长旅途的终点——但是在那之前,她听到了犬吠声。
那只黑色的,身上掺杂着橘色毛发的大狗扑了过来。她惊喜地挠挠对方的下巴,后者同样兴高采烈地回报她,把她的手指舔得湿漉漉。后面还有声音吗?她偏过头让视线越过暖光的脊背,Rogue随即也凑上来咬她的鞋带。黑色拉布拉多的皮毛是湿漉漉的,大概正是跳进冰冷湖水,把自己守护的人拖上来那个时刻的亲切模样。两只金毛寻回犬兄弟不满地呼噜着挤到她的身旁,而后重新变得顽皮,歪着头亲昵地蹭蹭她的裤腿。
她看着过去那十三个七年里陪伴过她的所有伙伴蹦蹦跳跳地从闪着光的虚无中钻出,十四条狗最终都围在了她的身旁,无一缺席。她闭上眼睛,尽可能地张开双臂,把所有曾经陪伴过她的伙伴抱紧——
然后她依旧闭着眼睛,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清晰。
“我知道你不曾离开。”
所有的伙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过早离开的她的高大恋人。那个温暖的怀抱……告诉她一切的一切已经结束了。
“我亲爱的小家伙。”她的恋人说,温和地俯下身擦掉了她眼角的泪水。“……我怎么舍得先你一步离开。”
Don再一次地将Raven Hope揽入怀中……而且这次再也不会离开。
“……唯有连你的存在都完全消失,才能在另外一个世界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