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浪打在浅滩，散发腥味的泡沫来了，又散去。漂浮物被冲到沙滩上，是一把小刀，锈迹像寄生虫纠缠着银色的刀面。渣捡起生锈的刀子，阴沉地笑了一声：“这有趣的鬼地方。” </p><p> </p><p>渣拿着刀，对着自己的脖子比划了一下，他计算得很好，芮特跑来的时候，视线正好汇聚在渣的脖子上。尽管三观和渣格格不入，芮特也不希望任何人不明不白地受伤，死去。 </p><p> </p><p>“等一下，你不能……”芮特叫道。 </p><p> </p><p>渣确信芮特会阻止他，所以他切开自己喉咙的时候是用了最大气力，他也确信芮特的力气远远大于自己，这只是为了“自残剧”的“真实效果”。如他所料，在生锈的刀子刺穿自己喉咙之前，芮特夺走了刀。锈迹在渣的喉咙上摩擦出浅浅的血痕，这点浅伤大概不会造成破伤风。 </p><p> </p><p>“渣，你怎么突然想不开？” </p><p> </p><p>“罗斯先生已经走了，他说的您也听见了，这地方没有希望，您得不到您希望的东西。我想离开，我受够了这鬼地方。” </p><p> </p><p>“那你也不用求死啊。” </p><p> </p><p>“因为我太痛苦，死亡的噩梦，太可怕了，我看见我不该看见的东西。我不想被这该死的无限循环困住。我受够了！”说着，在芮特反应过来之前，渣把刀子刺入自己大腿，血肉和锈迹摩擦的感觉如此令人作呕，仿佛是正在尖叫的不和谐音符，在恐惧中，神经质地颤抖。 </p><p> </p><p>“渣！” </p><p> </p><p>“小姐，要不是您拉着我去那儿，我也不必忍受这痛苦。” </p><p> </p><p>芮特有些内疚，确实是她绑着渣进入平原的王都。但是她真的不知道渣看见了什么，在那之前，黑暗的卫兵已经杀死了她。芮特觉得渣变成这样，确实有自己的责任。突然，她想到风间彻，那个医生。 </p><p> </p><p>芮特和风间彻是旧识，风间彻也乐意来给“芮特的朋友”治疗。表情冷淡的医生跟着少女来到海边，渣依然颓废地坐在树下。 </p><p> </p><p>“别救了，没用的。”渣低着头，推开他们。 </p><p> </p><p>风间彻拿出自己自制的药膏，用照明术打了个光，对着伤口开始治疗。 </p><p> </p><p>芮特则是有些焦心地站在他们旁边，紧张地问：“他还有救吗？” </p><p> </p><p>“不是什么严重的伤。”风间彻的金色眼睛在照明术下格外透亮。 </p><p> </p><p>渣缩在树下，幽幽地低语：“不要救我，我厌倦了，我要被它们逼得发疯。你们永远无法想到那是怎么可怕的东西。” </p><p> </p><p>“什么东西？”风间彻问。 </p><p> </p><p>“噩梦……吧。”芮特说。 </p><p> </p><p>渣抱着头，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生命的真相，我看见了真相的一角，那太可怕了。” </p><p> </p><p>研习魔法的游医被这个话题吸引住，他盯着渣，试图从对方的神情中还原事情的真相。渣的声音嘶哑，而且干涩。面色苍白甚至有一些冷汗。他是真的在害怕什么吧。而芮特的眉头皱着，她也不清楚那“真相”吧。 </p><p> </p><p>渣对芮特说：“让我自己冷静一下吧，可以帮我找些水来吗？” </p><p> </p><p>“好。”芮特先离开了。 </p><p> </p><p>医生看着跑去的少女，她的身影逐渐和远山融为一体。 </p><p> </p><p>渣说：“生命的差异性。我曾坚信，因为生命的差异而导致生命的意义是不定型的虚无之物。比如说，享乐主义者把短暂快感供奉在神龛，贪生怕死者蜷缩在懦弱和无知的安全屋，为荣誉而献身的骑士战死沙场身首异处，被送上刑场的先王遗臣含恨而终。生命的意义，对他们不存在唯一的答案……曾几何时，我那么相信，那不过是一个主观意识。曾几何时，我以为生命的意义本就是虚无，只是人们看见它，然后妄想它有一个确确实实的形状。” </p><p> </p><p>“曾几何时？” </p><p> </p><p>渣的瞳孔痛苦地收缩，他的声音几乎颤抖：“不，这不对。曾经，我以为上面的话是真理，但是在那里，法厄王都里面的东西让它们变成了废话！” </p><p> </p><p>风间彻想起王都，是弗瑞德姆·罗斯说的地方。 </p><p> </p><p>渣望着风间彻，叹息道：“您还不知道吧，我和芮特小姐就是在那儿被杀死，然后在这里醒来的。” </p><p> </p><p>被杀死，然后醒来……瞬间，风间彻的脑海闪过自己的死亡。 </p><p> </p><p>渣继续说：“生命的真理是存在的。我曾看见他们。在我死前，我曾有幸一瞥他的真容。生命的真理是升华的灵魂，真理的秘密在“神”的手上。而神，在黑暗的后面。” </p><p> </p><p>渣扶着树站起来，慢慢地然后走到海边，混浊的浪花亲吻浅滩的足印。 </p><p> </p><p>“您看这些――这些岛，这些该死的树和腐朽的海，而他们的本质呢？它们属于黑暗。包括真相，它就在黑暗的最深处。” </p><p> </p><p>风间彻望着海，风卷起海浪，海面的漂浮物似乎有灵魂一样，如被囚禁的生灵，呐喊，悲歌。 </p><p> </p><p>渣继续说：“无形的黑暗隐藏在荒凉景色背后，而真相，真理，万物的终极秘密，也与无形的黑暗同在。那是永恒的死亡，也是生命的真理。它拥有万物归一的永恒性，他是这世界上唯一又绝对的存在。” </p><p> </p><p>风间彻望着渣的背影，风吹起他衣服上的皱褶，他看不见渣的表情，但是他看见风吹来的枯萎叶子。 </p><p> </p><p>渣摘下帽子，取下头套，把皮革头套扔到海里，让海风吹拂他伤残的眼睛。 </p><p> </p><p>“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知道那让我疯狂，让我生不如死。我想要得到救赎，医生，您一定救了许多人吧。他们有真的得到救赎吗？” </p><p> </p><p>风间彻看见渣的红色头发，他的头发打破了整个画面的灰暗感。 </p><p> </p><p>“您不想知道为什么吗？”渣的头左转，风间彻看见他那双还完好的绿色眼睛。 </p><p> </p><p>“为什么？应该不止一种解释。”风间彻还是站在原地。他觉得渣的脸和之前戴着头套的样子差别真大。 </p><p> </p><p>渣说：“您以为那是很多东西，但是实际上它们就是一个东西，万物归一，太一（the one），它可以有无数个名字，用人类的言语做无数的描述，但是事实上，它就是一个东西。” </p><p> </p><p>“那是什么东西？” </p><p> </p><p>“一把‘万能钥匙’，足以打开您脑内所有封闭的知识大门。” </p><p> </p><p>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风间彻有反常态地愣了一下。他问道：“它在哪里。” </p><p> </p><p>渣无力地跪在浅滩上，海水湿了他的衣物。他无奈地说：“王都。我仍然记得我的死亡。那穿着黑色铠甲的士兵，像是恶魔。不，那本就是恶魔吧，我看见他们身体中带着生物质感的体块，没有情感的动作，融满了罪恶的血液。仇恨，扭曲，那些负面感情有形化了，并且在人类的视野里植入他们的种子。我们是他们屠宰的牲畜，我们是他们罪孽的裹尸布。那些记忆还在我的脑海里回响，他们狂欢，他们咀嚼我的血肉躯壳，然后残忍地在我的灵魂中留下梦魇。是他们让我们活着，却比死还痛苦。医生，您救活肉体，但能救活他们的灵魂吗？您苦恼，是因为您只是修复了他们肤浅的躯壳，却无法治愈他们残缺的灵魂。死亡的感觉痛苦吗？我遭受了黑暗的诅咒，每一次呼吸都让我生不如死。医生，您会救我吧。” </p><p> </p><p>“我只会治你的脚伤。。” </p><p> </p><p>“风间先生是芮特小姐的熟人吧，那我就不隐瞒您了，在王都，在芮特死后，我看见藏在黑暗之中的‘神’。他们在谋杀中戏弄生命。他们掌握着生命的力量。我的脑海里挤满了恶魔的呢喃，他的的利器将我刺穿，我被痛苦束缚成尸俑。也正是那痛苦，让我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神’与在死而复生者中的一位做了一场交易。” </p><p> </p><p>渣回头，颓废地，无力地抓起一把沙。 </p><p> </p><p>“我想保护芮特小姐，即使她和我格格不入，但是她有恩于我，我说过会保护她的。” </p><p> </p><p>渣手里的沙，最终在他的指缝间流逝，落到沙滩，被海浪冲平。 </p><p> </p><p>“但是那时候我是那么无能为力，我的力量，在黑暗面前微不足道。您能感受到吗，在他们面前自己救不了任何人，甚至是自己。您是她的朋友，我也相信您。请您务必小心，黑暗的潜藏者就在这些死而复生者之中？” </p><p> </p><p>风间彻联想着现在海岛上的冒险者，的确有人看来可疑。 </p><p> </p><p>“我看见那人身上诡异的火光，却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他就在这岛上潜伏……如果您能见到“他们”真面目，就能知道生命的意义了吧。像您这样有执着的人，即使为了真理而付出生命，也是值得的吧。” </p><p> </p><p>风间彻点头，他听见了远方传来的，芮特的脚步声。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