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曾听过一曲童谣,却忘记了它的曲调。
南方的冬似乎带着稀疏的黛青色泽,将每一处缺失雪铺的景染上寒意,却依旧是流动的泉溪、泛着翠色的草木。
与北方天寒地冻不同,那湿冷却是同样的难捱。
“咴儿——咴儿——糖葫芦——”
稳健的脚步久久停在青苔路上,那沉默男子张望着小贩良久,最终自口袋中掏出几枚铜板,从那草垛上交换了几串色泽鲜艳的糖葫芦。
并非自己享用,横刀朝街边招招手,将甜食送给了那几个巴巴望着商贩的稚童。
清脆欢快的道谢声仿佛还停留在耳际,横刀再回神时已见不到那几个小小身影。小童奔跑之时擦过大氅下摆,冷气顺着窜入内里,他忍不住打个寒颤。
“父亲,父亲——您瞧见小月儿的糖葫芦了吗?”
在世间行走百年,横刀有时恍然回首,诸多往事已是记得不甚清晰,有些却似镌刻在他每一寸刀身之中,难以释怀,亦不曾割舍。
那女孩便是其中之一。
在横刀的记忆中,早些年间的故都,也曾有过没入一派霭霭薄雾的模样。
他们很少回京。
以将军那带兵如子的性子自是与将士同甘共苦,吃住都在兵营里,那时又常常驻扎边关镇守,无论境况军情还是圣上旨意,都由传令兵快马传递。如此一来,竟是连回家的功夫也被省去了。
这被迫驻扎并非本意,将军却做得无怨无悔。
只因这江山社稷,大国小家都在他与军队身后,无论圣上恩宠与否、忌惮与否。
但有时,横刀也会与他一同想念起远在都城之中的家眷。想念将军夫人素手端出的菜肴,想念那女孩欢笑时嘴角浅浅的酒窝。
是了,是小月儿唱的啊。
将军的女儿生在梅雨时节。
那时正遇上三州兵变,将军前去镇守起义之士,因而没有见到女儿诞下的第一面——当他将自己的孩子抱进怀中,亲吻她的面颊之时,已是半载过去。
没人会不喜欢这个女孩。
将军与家人聚少离多,虽比不上禹三过家门而不入,却也是有过只能匆匆托人带个安好口信便离开的时候。没参与在女儿成长之中一直是将军憾事,那女孩儿却依旧成为一个懂事乖巧的姑娘。
横刀是将军的护身刀,自然是时刻护在主子身侧,但也有无法带他在身边之时——上朝自然是不准带刀的,那一朝文官,最是怕了血性的武官。
被留在府上的时候,横刀便时时看着那女童。
倒不如说是被她看着。将军的孩子是不怕刀的,女孩不及横刀长度,却总是勉力抱着他走过一间间宅院,咿咿呀呀的讲些孩子们的话题。前言不搭后语,横刀却听的仔细。
有时是讲母亲做的美味菜肴,一会儿又讲起府上刚开的金桂,讲着讲着还会唱起歌儿。她声音清甜,话语里满是天真烂漫,却没有过一次抱怨。
保护将军又时时刻刻跟着他的刀,在孩子眼中便是如同父亲一般坚强的存在,小月儿抱着横刀的时候,仿佛抱着父亲胳膊般的满足。
无端的心疼,武器本不该有这种感情。
从不提及自己对父亲的想念,甚至不曾像其他孩子那般撒娇耍赖,幼年任性的权利抵不过父亲的一声夸奖。
这样的女孩,谁又不会喜欢?
最后见那孩子一面,是在她五岁诞辰。那之前数月不曾归家的将军曾问她想要什么生辰礼,女孩许了愿,期待她的父亲能够回家一同过年。
横刀便想着,再拼死一次也要护着将军,成了她的心愿。
将军战死之时,距离年关还有月余。
他们最终双双失约了。
这湿寒的环境到底不适合他,受不住的抬手捂住胸口,盔甲与布衣遮盖之下,那道深刻入骨的旧伤刺痛难耐。即便是刀身修补如初,伤痕确是留在他的身上。
那是他为将军以命换命的证明。
刀若断了,哪怕修复如初,曾在那把刀里的魂也会散得干净,横刀哪里不懂这道理,却是在将军被人当头砍下之时拼命扯住即将断裂的刀身。那能将人朔成两截的攻势,最终只在将军肩上留下一道伤处。
补刀时生铁重锻入魂,焠出新刃,彻骨的痛意至今难忘。将军难得伤假修养住在府中,横刀便也休养生息,常常,女孩会抚摸着他布满刮痕的刀鞘,短嫩手指握住他试图擦净横刀身上的血痕。
“谢谢你……保护了父亲……”
“又何必谢我。”
这话横刀讲不出口,孩子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后怕的啜泣声,仿佛赐给他勇气。除去将军,这孩子也是他想守护的、十分重要的人。
那次养伤是将军在府上待过最长久的一次,甚至为他的骨肉过了生辰。仿佛嘲讽他们的懈怠,将军与他的刀去了战场,自此,再未归家。
大抵是值得的。
我在想谁?
有时横刀记忆渐退,那孩子的面容便模糊不清,唯独一双灵动的乌眸,在脑海中鲜活如初。
而世间的孩子,又有哪一个双眼蒙污?至于长大后如何,横刀无法左右他人成长,却是在意的护着每一个有着剔透眸子的稚童。
分不清是喜爱,还是赎罪。
在战场上醒来后,横刀曾试着寻去将军的宅上,可惜他才得了人型,记忆里那条走了无数遍的回家路,他竟然记不清了。
将军府查封,家眷不知所踪,这都是他听得路人与他讲述。奸佞得手自然斩草除根,将军的名讳仿佛禁忌,无人愿意告知他该寻去何方;终于跌跌撞撞的找到那府宅,早已物是人非,甚至女孩最爱的那棵金桂,也被人砍倒,树墩埋进新搭建的棚屋。
再无留恋,横刀便长驻在了北地,虽说严寒,却是将军长在的边境,他守惯了,也不觉得苦。只是有时他也会走去南方,明明旧疾受不了阴寒天气,却总是年关才过去,也不知是较着谁的劲。
呵出口热气暖过指尖,横刀抬头望向先前走过的石板路,水雾在上面结着薄薄的霜,潮湿的空气中氤氲着不知哪家点心铺溢出的甜香。刚刚蒸熟的糯米糕清甜可口,只是想想便有些欲罢不能。
他动身,大氅之下的盔甲擦出金属碰撞声,与脚步声久久回荡,沿着石墙勾画的小路走向远处。细碎的声响,是南方难得的冬雪,那人只身向前,身旁再无他人却没有萧索之意。
耳边听得不知谁家少年清悦的欢笑声,男人冷硬的嘴角也微微上扬,忽得朗声笑了,身处寒天之中久久站立。
了却君王天下事,不若豪饮大醉一场;故国旧曲,不若那枚香软的桂花糕。
陌上人已逝,他横刀又在踟蹰些什么呢。
心疼横哥
好喜欢横刀的故事,最后的部分营造的氛围也好棒……对孩子的喜爱以及坚守……横刀真的是超级温柔了!!
谢谢小姑娘,搓搓脑瓜壳
抱紧无名,你发现你讲了两遍吗x
发现了。。还有横哥你发现我叫无期不是无名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