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只是往常的一天而已。
Leopold觉得即使下着些小雨也没什么,自己今天也能伸个懒腰睡上一大觉。修一郎走过来敲了敲他的脑袋。最多也就抱怨一句:“懒成这样吗?”
他放下手里的咖啡和马芬蛋糕,抖了抖竖起的衣领,将他们放下。坐在Leo对面,把蛋糕推到了对方面前。
“谢谢——”Leo故意拖长了声音,随着他直起身,牛仔领带结的尾端敲击出清脆的响声来。
“我开动了。”修一郎微微低头沉声说道。似乎是默认了他所的保留的生活习惯,Leo也点点头,揪了一块蛋糕放进嘴里。人的组成究竟是什么呢?不只跟修一郎生活在一起的这些时候,他先前也一直在思考。Leo望着修一郎肩膀上被雨浸湿的一小片水迹,缓慢地渗进布料里,蔓延出稍暗的色块。
他想起今天早上自己久违的做梦了。梦的内容还尤为清晰,十几岁的他坐在车后座里,他们一家人刚刚吃完晚餐,妹妹趴在他身边抱怨着自己好撑。时间变得模糊不清,记忆混杂在里面。他似乎记起自己有什么事情要做。好像是早上要交易武器,他盘算着自己坐飞机回去城镇里是否来的及,或许应该拜托修一郎……哎,要是有什么快速旅行的方法该多好,这样就能随时回家和父母还有妹妹一起了。
这时,坐在前排的父亲和母亲回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比起外面冷色的风景,车里的暖气让人非常舒适。“Leo,吃饱了吗?是不是该回去啦?”仿佛是非常简单的事,看着父亲的脸,像是变换着全息照片角度时一样晃动出的残影,他有些惊讶的睁了睁眼睛,又缓缓闭上。整个空间都开始像受到干扰电波的电视画面般抖动起来。啊…… 是梦吧。Leo转头看看妹妹,昏沉的头脑已经无法拼出她具象的样子,可是Amelia金色的头发垂在他手上触感是那么真实。自己应该是,也没有手了才对,那么这种触感也不过是自己的头脑拼凑出来的东西而已。Leo睁开眼睛,窗外的雨敲打在玻璃窗上,他觉得头很沉。并且因为父亲的脸过于清晰和温柔而心如刀绞。都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为什么自己会被梦境里虚假的触感惹得心跳沉重,泪水不止呢?
眼前枕头上的水迹和修一郎肩膀上已完全失去形状的水痕重叠在一起。组成人类回忆的究竟是什么?既然梦境这种虚假的记忆也能换起如此真实的情感,那么伪造的记忆也能让人错误的人物自己真实的活着吧。他想起十几岁时跟齐椒山坐在高大的建筑灯牌上,这个被自己称为“兄弟”的男孩儿有着跟自己一样倔强的眼神。他说他一定不会电子化。他要保持自己的样子,每一道伤疤,每一处伤痕。他记得这个世界对他做过的一切。然而这个世界分明在吞噬着他们。自己的手脚到最后也只剩下了巨大的伤口而已。他垂下眼睛,脖子上突然被套上了什么东西。Leopold抬眼看见修一郎的脸,他把围巾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你冷不冷。”甚至都不是问句。这家伙。
Leo抬手,准备接手自己去系围巾的时候,碰到了修一郎的手指。对方收回手坐好,朝他笑了笑。他想起那天圣诞的夜晚去采购,因为人潮过于密集,修一郎不得不抓住自己的手腕,以防他们被人群冲散。明明两个人的手都是义肢,可为什么,那时自己确切地感觉到了温暖。他想起妹妹的金发落在手上。是虚假的吗?
“早上交易的怎么样?”修一郎开口问道。他们正是为了Leopold最近接的一单武器生意所以才出来吃早餐的。街上稀疏的人群和远处的车尘似乎都因为降雨而模糊起来。早上熄灭了灯光的城市也陷入一种平凡的雾气里。Leopold拍了拍风衣胸前的口袋,笑的有些得意。“这顿我可以请了。”
“就两个蛋糕?你还是留着请吃河豚生鱼片吧”
“看看你这贪心的样子,谁让我现在义体的操作都快超过你了呢,没办法啊,能干的人总得请吃请喝!”Leopold装作不满地感慨道。
“你也不用为了钱的事接些不愿意做的活。今天的那个雇主的信息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所以你不是也一起来了吗?”
“我可不是保镖。”修一郎凑近来压低声音“我只是个杀手,记得吗?”
“我不知道,我觉得你是很多种人。”Leopold瘪瘪嘴,手肘支在咖啡桌上。他拿起咖啡来左看右看,又抬眼瞟了一眼修一郎“我还是比较喜欢璃璃子。”说完便翘起嘴角露出一个有点坏的笑容。
修一郎露出假装受伤的表情来。表示璃璃子能和Leo组成一对可爱的情侣,自己祝他们百年好合。
Leopold忍不住笑起来。自己,确实变了很多吧。刚加入政府军的时候明明是个话少的可怜,一本正经,整天板着脸研究机械和雕塑的臭小鬼。只有在那个世界里还能找到过去的影子,他却也因为做出的武器过于奇怪,久久不被上级提拔。不过倒也不是说Leo在意这个就是了。本来,齐椒山来到政府军,该是件稍微让人振奋的事,可是自己却又成了这个样子。
“怎么?今天早上你总是突然就看起来闷闷不乐的。”修一郎喝了一口咖啡。东方人特有的眉形让他看起来平静又讳莫如深。Leo才不愿意承认,他很喜欢这家伙的长相。户部也好,璃璃子也好,这些义体们其实都多少保有着一些修一郎,该说是研介的特征。也许是怕自己精神分裂吧。Leo噗嗤笑出来。
“没有啊,可能是雨的原因。”他向修一郎身后望去,却突然皱起眉头。那是…… Leo打开银色毒液的远视扩大功能,他睁大眼睛看见自己今天早上所交的那个背包型迷你武器库被人拿在手里,并且那个人朝他越走越近。而这家伙不是早上拿货的人。那人开始伸手进背包里。不要在里面握住东西…… Leo不知在侥幸些什么,他总希望是他弄错了,那只是一款普通的背包而已。然后他看见了枪柄。“该死…”他骂道,想让修一郎躲开,Leo垂眼却看见修一郎此时已经回过头去,也许是杀手遇到同类的直觉,那个人掏出迷你冲锋枪就开始朝这边射击的同时,修一郎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掼在地上,自己也趴了上来。Leo的脊背撞在倒下碎掉的塑料椅上,被刺的生疼。而修一郎一压上来就更疼了。“嘶…”
“Leo,听我的,往你的右边滚,我们俩一起翻过去,快!他往这边来了。”
“哦!”毕竟Leopold也曾经是个军人,他收到信号后就和修一郎一起滚向火力集中区域的边缘。可那火力的目标显然是他们,追击一直跟到了墙角。他们抓着彼此的袖子惊魂缩在墙角里。“你还好吧?受伤没有?”修一郎把Leo从怀里拉出来上下左右的打量着,“我没事,你呢?”Leo此时此刻感觉很没面子,“那里面还有两把小型手枪,一个拼装散弹枪,和一堆弹药。我们最好赶快开溜。”
“如果只有今天你卖出去的这一波就好了。”修一郎让他靠在墙边,自己在四处张望起来。他不时抬起手臂遮住被枪击弹起的建筑碎片。
“你什么意思……”Leo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有人想要干掉他,特意从他这里订购了一批武器……“为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里感慨并不是时候。“你身上带了多少。”
“不多,”修一郎从后腰抽出一把左轮手枪塞进Leo手里。“我要去拿掉在那边的你的得意大作,那样我们有可能逃出去。在这儿等着我不要动。”
Leo看了一眼掉落在另一端的小提琴箱,那是他给修一郎做的第一把武器。
“所以我就说,只给我做武器就好了嘛。”修一郎翘起嘴角,好像是为了让他安心,抬手按住他的脑袋摇晃了两下。“不,这样很危险!”
“那就掩护我啊。”修一郎平静地声音很快就被枪声掩盖了,Leo骂了一句举枪朝着对面点射。可他根本看不清对方在哪儿。
“你改造的武器还真够劲儿啊!”修一郎一边抱怨一边站起身架起小提琴冲锋枪来,他的手指勾住琴弦,拨出一段音阶,子弹像五线谱上的音符一样跳脱地奔向敌人。对面的枪声停止了。
“击中了吗?”Leo探出头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就在这时,修一郎的脸色变了。他大喊着,“跑!!”一边向这边冲过来。Leo唯一能看见的是子弹混合着榴弹朝他们飞过来。他本能的抬手遮住扑向他的修一郎的脑袋。然后便感觉到整条右臂撕裂的痛感。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被炸到的伤口是冰冷的,然后神经和线路才像回过神般涌出灼烧的痛感。“啊啊啊啊!!”Leopold痛的大叫起来,他握住手臂,却无法将痛感切断,为了灵活使用手臂,因此神经也是在敏感度较高的状态下。
Leo一边抽气一边发出呻吟声,但当他眼前清晰起来的时候才看见在他身上的修一郎,嘴里的血接连不断的滴在他的胸前。还没有喘匀气的Leopold用左手抓住对方的衣服,刚才他喊叫的时候修一郎一直紧紧用手臂挎着他。“修一郎!”Leo连声音都变调了。“这幅身体已经不行了,不过多亏了你,脑袋还没事。”他被自己的血呛到,Leo朝他背上看去,脊椎也被炸伤了。“不!不不不不!!我带你回去!回去换义体!”Leo也不再管右手的疼痛了,他直接在修一郎的身下翻了个身,用仅剩的左手和双腿使劲儿顶起修一郎,反手抓住他就跑起来。
“Run, Forrest run…”修一郎在他背上还有心思断断续续地开玩笑。
“滚你的吧,我才不是阿甘呢。”他们傍晚有空时总要窝在一起看个老电影,据Leo说是为了延续跟永德一起观影的优良传统,让脑袋休息休息,不要变成只会处理杂讯的笨蛋电脑。这时候修一郎反而用上了。Leo的耐力和体力都很差,修一郎深知这一点,可他无法减轻自己这个189厘米高的义体的重量。要真是修一郎的义体,Leo就会轻松多了吧,璃璃子也好啊。
“白,白痴……修一郎……你可….别睡…… 别在…我背上睡过去啊!”Leo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看起来快要虚脱了。“要不你拖着我走吧。”
“白… 白痴。”
终于回到了修一郎存放义体的仓库。
“Leo,你冷静的听我说,接口和脊椎都被炸坏了,我的意识没法传导出去了。”
“闭嘴!我能修好接口。”
修一郎转头看看Leopold被炸的一塌糊涂的右手,似乎是为了安慰他一样的点了点头。“不要小看我,混蛋。”
“我可从来没有小看过你,Leopold. 帮我修好接口吧。”
汗水和血在Leo的脸上混合起来,滴在修一郎的颈侧,带着红色的汗水。Leo用左手拼命地修复着被炸损的接口。本身义体就不是他擅长的范围,加之只有左手,进度异常的慢。终于,电线闪出的火花在修一郎的后颈闪了一下,仓库里的义体开始运作。“成功了吗?修一郎?!他们怎么都动了?你不是最多只能同时操控两个义体吗?”
“嗯,成功了,Leopold Servantes。你早已经是超过我的操纵义体大师了。”
“说,说什么废话啊,快把意识转换进其他义体里!”Leo是脸红了吗?真可爱呢,助太刀研介这么想着。
“你先跟璃璃子离开吧,这幅义体也移动不了了,那群人已经追到这附近来了。我让其他义体启动自我保护装置。”
“可是……我要把你就这样留在这里吗?”
“虽然传导需要一会儿,不过很快就可以通过璃璃子跟你说话了。你不是喜欢她吗?”他故意眨眨眼。
“白痴,我喜欢的是你。”还没等清一郎露出惊叹的表情,Leo便站起身拉着璃璃子离开了。
“再见,Leo,我也是。”修一郎轻轻地说道。
当Leo跑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璃璃子突然拽住了他。
“什么?他们来了吗?修一郎?”
“Anton protection activate ”与以往的助太刀研介不同,她没有说些俏皮话来让Leo安心,而是吐出一串令人费解的指令名称。璃璃子一把抱住Leo并且跳向不远处的蓄水池。
蓄水池很浅,所以即使是义体人也不会因为沉到池底浮不上来而淹死。
Leo探出头来甩了甩,他抬头看见存放义体的仓库发生了巨大的爆炸。那些追过去的人一定被炸死了。而清一郎的义体也是。Leopold转头看着沉在水池里仿若睡着的璃璃子。她的下半身被池边和冲击力扯断了。脊椎的信息导体还完好的存在上半身的废墟里。但Leopold清楚的知道,杀手十二面向的意识并不在其中。那句指令一出口时他就明白了。传导意识不可能依靠接口修复来完成,那时的修一郎已经深知这一点。他让Leopold修补接口只是为了启动义体人的自我保护程式。而璃璃子的之所以会仿若有意识一般的跟着Leo逃出来,仅仅是因为,这些义体的紧急保护程序只有「销毁自己」和「保护Leo」这两项指令而已。
“所以,你这个狡猾的骗子。”Leo看着璃璃子被烧断的黑色卷发,他把废弃的义体从水里用左手捞上来。仅剩的发丝垂落在Leo的指尖。是那么真实。他的存在。
“Farewell, my love.”他轻轻的说。
如果你问Leopold Servantes,操纵义体的诀窍。也许他会说,大概就是忘掉义体的存在吧。
因为他深知,人活着,不仅仅是肉体的机械运转,更重要的是活着的灵魂。义体也好,人类也罢,兽人或AI,不管以何种形式来到人间,拥有灵魂,才算是活着。
而Leopold也理解了那个男人的意思。被称为杀手十二面相,助太刀研介,户部璃璃子,修一郎......少女加特林,对他而言都没有区别。
不管他以何种形式存在,只要还有着“保护Leo”这样的意义,修一郎大概就会觉得,自己仍然活着吧。
*璃璃子便是后来的少女加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