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ne of Well </p><p>兀儿德之泉||“旷野无人,旷野无边无涯无日无月,我已不在人世” (上) </p><p> . </p><p>躁期。 </p><p>郁期。 </p><p>轻躁期。 </p><p>月相循环往复。 </p><p>时间不断向前推移。 </p><p> . </p><p>轻躁期的日子总会比其它好过一点,却也差不了多少。 </p><p>安定之流对他而言是个荒诞不经的梦想,一如既往。 </p><p>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清早总会在不安定的梦里醒来,梦里杂乱无章地充斥着一些漂浮不定的妄想,像海水中的泡沫,一个破灭另外一个又出现。 </p><p>所幸404这个病房现在还只有他一个人,安静的空气让情绪得以稍稍沉淀。 </p><p>“呼……” </p><p>呼、吸。 </p><p>梦境的质感似乎还残留在体内,一寸一寸粘稠着内里的黏膜,夏日的汗水般模糊不清。 </p><p>……呼、吸。 </p><p>洗漱也改变不了什么。 </p><p>他一遍又一遍地把冷水拍打到脸上。 </p><p>今天是几号了? </p><p>对时间的感知也已经模糊到了一定地步,他有时甚至把握不住自己情绪的变化。 </p><p>这大概是药物的作用——可得知这点不能带来任何宽慰。 </p><p>他闭上眼睛,黑暗就像是把他彻底围绕。 </p><p>但他等会儿还要去医生那里。 </p><p> . </p><p>“……要记得按时吃药哦?” </p><p>新近成为他主治的那位医生说。 </p><p>矮个子的女医生抬起头用认真的语调说道,她把黑色的布带交给了他。 </p><p>“下次把这个带上。”她说。 </p><p>他还记得有不少人为他看过病,他的药方一直在变。 </p><p>从他来到这里开始,在他来到这里之前,过去与现在的记忆混淆在一起认知不清,可“记忆”这一名词本身就指代着过往的事物。 </p><p>思绪也因此变得混乱不堪,从一个点连接向另一个点,不连续,没有尽头,没有路线。 </p><p>“停用碳酸锂了吗?” </p><p>他听见对话从一楼的办公室里传来,断断续续,在脑海中自行完善。 </p><p>“嗯,看了下病史……换卡马西平。” </p><p>主治他的莫希尔德医生。 </p><p>“但是停用锂……复发风险。” </p><p>并不知晓的男声。 </p><p>“嗯,我知道源前辈……我会小心的。” </p><p>贝雷特站在一楼的走廊有一瞬的不知所措,不明白因由,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身在这里。 </p><p>他有这里的钥匙,医生说他如果有事可以来找她聊天;他知道这间办公室有三个医生,他熟悉的、他认识的、他陌生的,没有一位是男性。 </p><p>“咔哒”,门锁开启的声音。 </p><p>一瞬间所有的感官都进入了紧张状态。 </p><p>门被推开了,出现在那里的是不认识的男女。 </p><p> . </p><p>“贝雷特?感觉还好吗?” </p><p>“……嗯。” </p><p>“放松,不要紧张……蒙上眼睛很不习惯吗?” </p><p>“有点。” </p><p>“因为看不到?” </p><p>“……嗯。” </p><p>“没事的,这里不会有任何伤害你的事。” </p><p>“……” </p><p>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p><p> . </p><p>面对未知状况时的不知所措。 </p><p>人都是如此,他也是,他从未身在医院,他从未置身于类似的环境。 </p><p>这里并非战场——事实上若是战场,他或许能够更好地应对。 </p><p>“呼……” </p><p>贝雷特向下走。 </p><p>时间与世界在这里相互断续,望进泉水能看到过往。 </p><p>他觉得他已身在旷野,从那里遥望什么人也看不到。 </p><p>“我没见过你。” </p><p>小花园里的女生对她说道,她穿着深色的卫衣,他花了些时间才辨认出她的性别。 </p><p>少女以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p><p>他想了想,露出了微笑。 </p><p>“我是新来的。”他说。 </p><p>……他是所有场合的新来者。 </p><p>他所在的,已不是他原本的世界。 </p><p>贝雷特跟着那少女,他看见她胸前的名牌,淳华。 </p><p>仿佛带着自己的韵律。 </p><p>她拿着扫帚在花园里走走停停,落叶在她脚下聚集成堆,沙沙作响。 </p><p>“为什么要扫地?” </p><p>“因为看着太脏,不喜欢。” </p><p>“哦。”他曾听说过这样的病症,不能忍受一丝污浊。 </p><p>“你呢?为什么会在这里?” </p><p>“……因为我生病了。” </p><p>“是哦。” </p><p>既然住在医院又有谁是健康的? </p><p>这里聚集了各式各样古怪的病人,他曾听过的他不曾听过的,旷野深处,到处都是未知的野草。 </p><p>——这里不就身处于旷野之中吗?无边无际。 </p><p>“我和另外一些人共用身体。”少女说。 </p><p>她说话时冷彻得如同夏日里的凉水,一下子浇下把他的所有思绪扯离原先的间隙,落进新的空隙里。 </p><p>微笑一下子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p><p>“‘亡灵’。”他吐出了那个词。 </p><p>“哈,或许是吧。”她露出一抹冷笑。 </p><p>霎时间起了风,扫帚下的落叶向远处飞去,落进了虚空。 </p><p>她目送着那落叶远去,再回头时目光忽然就已经不像是方才的她。 </p><p>“你去过动物角吗?”她忽然问。 </p><p>像是话题突如其来地发生了转变,又像是缺失了中间章节的两个片段在脑海中无缝相连。 </p><p>“我们都很喜欢动物角。”她扬起一抹笑容,带着几抹晦暗不明的情愫,“你应该去去看。” </p><p> . </p><p>“那么,我们来聊聊?” </p><p>“嗯。” </p><p>“你入院多久了?” </p><p>“……一个多月吧。” </p><p>“在我之前没有人当过你的主治医生吗?” </p><p>“嗯。” </p><p>“为什么?” </p><p>“……”因为“亡灵”,可他没说。 </p><p>“唔,没事,我们可以来聊聊别的……最近有什么特别让你在意的事发生吗?” </p><p>有。 </p><p>可他想不出该如何回答。 </p><p> . </p><p>他向上走。 </p><p>那是在郁期最为痛苦的时间段前就已发生的事。 </p><p>往上走——天台似乎对他有着莫名的吸引力,死亡也是。 </p><p>七楼的楼层挺高,至少比他曾经居住的平房屋顶靠谱。 </p><p>贝雷特推开了通往屋顶的门。 </p><p>——然后少女的身影就那样落进了他眼中。 </p><p>站在天台的银发少女随着开门声转身,裙摆在白日的风下舞动,一转圈,渲开了一片炫目的色彩。 </p><p>他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p><p>而她的身后就是蓝色的天空,深邃的颜色一直融化进旷野深处。 </p><p>“啧……” </p><p>他咬了咬牙。 </p><p>少女银灰色的眼眸有种落雪的质感,她注视着他,问:“……谁?” </p><p>电流瞬间掠过脑海,沉睡已久的记忆细胞被银灰色的电流激起,再度活跃起来。 </p><p>——他忽然发现那也是个雪天。 </p><p>后院里入冬后最初的那几场雪之一,既没有什么特殊亦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地方。 </p><p>只是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雪。 </p><p>故乡并没有雪——直到来到这个国度他才第一次看见了雪: </p><p>白色,却并非想象中的纯白。 </p><p>有些冷,却并不是不可忍耐的范畴。 </p><p>寄宿家庭的夫妇把围巾绕上了他的脖颈,对他说“和他们一起去玩吧”,就算他早已经过了玩耍的年纪。 </p><p>院子里更小的孩子正打着雪仗,未免被殃及他从旁边绕开,沿着篱笆的边缘缓缓行走。 </p><p>……然后,他就看见了那个女孩。 </p><p>站在篱墙外,银灰色的发与眼融进了飘落的飞雪,手指搭在篱笆上,冻得发白。 </p><p>比他小上少许的女孩。 </p><p>望向院里的目光因飞雪而模糊不清。 </p><p>“你……”他走向那女孩,“为什么会在这里?” </p><p>“啊。”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女孩发出了小小的惊叹,视线的方向转变,银灰色的眼睛终于有了焦距,“我、我只是……看看……” </p><p>声音越说越小。 </p><p>贝雷特颦眉,放弃了聆听。 </p><p>“你看起来很冷。”他说着,手指轻轻碰触着女孩搭在篱笆上的手。 </p><p>……指尖相触。 </p><p>冰冷的触感让他轻轻打了个寒颤,女孩银灰色的眼睛向下、落在了他的手腕。 </p><p>“有伤。” </p><p>“啊……嗯……” </p><p>“……爸爸妈妈,也打你吗?” </p><p>“不,他们不会……” </p><p>——事实上那些伤来自他自身,而他并未忽略话语中关键的“也”。 </p><p>时至今日贝雷特也说不清那个瞬间他诞生了怎样的心情,究竟是同情还是某种意味上的同病相怜,所有的这些都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再可考。 </p><p>他只是稍微想了想,就做出了决定。 </p><p>“这个给你。”他把围巾解下,越过篱笆披上了女孩的肩,“这样就不会冷了。” </p><p>指尖似乎依然残留着冰冷与暖意,雪一直在下,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肩头。 </p><p>“——喂,贝雷特!” </p><p>一个雪球猛地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贝雷特下意识地缩肩,用尽全力才压抑住了转身立刻冲向攻击来向的冲动。 </p><p>他转过身,同一寄养家庭的孩子正冲他挥手,“你在那里做什么?” </p><p>“我?……咦?”他刚想说出那女孩的事,却在转身的瞬间发现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p><p>细雪仍然不断地下着,他握了握拳,忽然觉得那女孩就像她的发色与瞳色般,消失在了雪中。 </p><p>——他从未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重逢。 </p><p>头顶的天空蓝得不可思议,仿佛每时每刻都在诱惑着他离开地面,而那少女用银灰色的眼眸注视着她,那双眼睛与几年前的双眼渐渐重叠。 </p><p>“你、是……” </p><p>面容无法连接上情感。 </p><p>他觉得冷,仿佛再度置身于寒冷的冬日。 </p><p>名牌上写着“Ruin”。 </p><p>这是他第一次知道、那日雪中少女的姓名。 </p><p>“我们见过的。”他试着说道,也在试着唤醒自己的情绪。 </p><p>“……过、吗?”从少女的口中发出了不成音的单节,话语在脑海中径自完善,难以理解、他居然能以这样的方式理解话语。 </p><p>“嗯……” </p><p>少女搜寻着她的记忆。 </p><p>“想起来了。”然后她说道,“前几天在医生那里,对吧?” </p><p>刹那间所有可能与希冀都被打回原型,贝雷特站在那里,似乎隔了很久——又似乎不过转瞬—— </p><p>他扬起了笑容,一如他面对所有人。 </p><p>一如他面对“亡灵”。 </p><p>“嗯。”他说,“是啊。” </p><p>没有什么值得纪念……没有什么值得怀疑。 </p><p>贝雷特在半夜偷偷溜下楼,外头的天空既有月亦有星,不是满月,亦非新月。 </p><p>——他有一楼的办公室钥匙。 </p><p>他知道Ruin归那叫琳的医生治疗,他也知道琳医生和莫医生使用同一间办公室。 </p><p>病历不难找。 </p><p>那上面记载了医生访问到的少女的家族史与病史,过往的她。 </p><p>看似美满实则暴力不断的家庭。 </p><p>在变故后漂泊街头的经历。 </p><p>最后被带到这个医院…… </p><p>记忆障碍。 </p><p>会将两段不相关的记忆拼凑在一起,形成完全新的“记忆”。 </p><p>“哈……” </p><p>他坐在黑暗的办公室里,轻笑出声。 </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