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merence
——Letter Crime 红色学会阵营任务03——
正文共计7870字,小标题和备注均未统计。
Episode 1
“我想要既甜蜜又苦涩的药。”
向她行礼的男人说着流利的英语,帽檐下却有一张东方人的脸。他看起来不到三十岁,戴黑色的圆顶礼帽,拿一根柳木制成的手杖,像所有注重自己身份和形象的绅士一样,衣服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折痕。
伊丽莎白并不认识面前的男人,不过对方既然如此开口,说明他是知晓魔法存在之人。或许是从曾经的买家那儿了解到她的能力,男人开门见山地请求她为自己炼制一种魔药。
“先生,能请您更详细地说明一下要求吗?”
“好的,尊敬的魔法师小姐。”他摘下帽子,黑色的眼睛里并未映出少女的身影,“既甜蜜又苦涩的药,我指的并不是它的口感。具体来说,是使用后的体会。”
“您指的是魔药的效果吗?”
“是的,这种药要比世界上最好的蜂蜜更香甜,也要比你找到的任何一抔海水更酸涩。”
“这不是我所知的任何一种魔药。”伊丽莎白快速翻阅了自己的笔记本,“看来我们需要一些时间来讨论,您如果不赶时间的话请坐下来说吧,沙发椅在您左手边两步的距离,请小心茶几。”
“非常感谢,小姐。”
她从书桌前站起身,带上笔记本和钢笔坐到客人对面。茶几上放着茶壶和配套的对杯,温热的清香正从壶嘴处袅袅散开。
“看来小姐您知道我会在这个时候过来。这种佛手柑的香气……是伯爵茶吧,而且温度刚好。”
“我会一点占卜,也有自己的情报渠道。”伊丽莎白倒好茶,将其中一个杯子摆到男人面前,“这是我之前托人从海的另一边带来的。虽然不是正统的东方茶叶,您能喜欢就好了。”
男人笑了笑,说道:“沏东方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我也不希望小姐您那样费心。”
“的确很麻烦。只是,先生,您为什么想要这种药呢,或许您更需要治疗一下您的眼睛,如果我没有猜错,您的双眼都是义眼吧。”
“是的,我的眼睛在很久以前就坏掉了。”他没有一点隐瞒,伸手按住自己的眼窝,“现在里面填充的是用墨玉炼制的替代品,这几年它们衰弱得很厉害,我就快要完全看不见了。”
“所以我认为……”
“尊敬的小姐。”男人温和地打断了她的话,“您和我之前拜访过的魔法师都不一样,他们只会问我委托的要求和报酬,然后告诉我他们做不到。没有人发觉我的眼疾,也没有人提醒我小心茶几。您是第一个注意到的人,我很感谢您。”
伊丽莎白从他的脸上读出了执着与坚定,她叹了口气,不再坚持自己的想法。
“我明白了,先生。”她在腿上摊开笔记本,“为了您的委托,我还需要知道什么吗?”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身体稍向前倾,轻声问道:“小姐您知道八百比丘尼吗?”
“我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伊丽莎白摇了摇头。
“在扶桑之国有这样一个传说,一位渔夫捉住了人鱼,渔夫的女儿偷吃了人鱼肉,从此获得了长生不老的能力,活了八百余岁,被称为八百比丘尼。在我出生的地方,这个名字可以指任何一个因吃下人鱼肉而长生不老的人类。”
男人露出自嘲的笑容,继续说道:“您可能猜到了,我就是一个八百比丘尼。”
Episode 2
将一枝干燥过的尤加利磨成粉末,和三枚墨角兰的叶片一起投入蒸馏后的玫瑰水。伊丽莎白用长柄勺搅拌了一下混合液,放入几块水晶把叶子固定在瓶底。做完这些后,她在书堆里翻找出自己的魔杖,依照笔记的说明往烧瓶里注入一些魔力。
“From the earth, from the breeze. Call and call, until the greyness is gone.①”
伊丽莎白念完咒语,拿起烧瓶晃了晃,底部的叶片已经消失,原本悬浮的粉末也不见踪影。她将液体过滤进水晶瓶,三支装满药剂的瓶子在桌上一字排开,阳光落在上面的时候,有些枯旧的玫瑰色里飘浮着闪烁的星星。
她喝下其中一瓶,除了视野里一瞬间的扭曲,什么都没有发生。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伊丽莎白放下瓶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魔药的炼制中,颜色与效果有着奇妙的联系。通常来说,浅色魔药具有镇定、治愈或是驱除的功效,深色魔药则和精神刺激、诅咒、改造之类脱不开关系。她炼出的这瓶颜色非常好看,实在不像是能满足“比海水更酸涩”这种要求的东西。
伊丽莎白把余下的两支瓶子装进随身包,推开门走了出去。
这里属于Lava学院的教学区,除了各个院系的教学楼外还配备了很多实验室,伊丽莎白作为毕业生,在申请登记后得到了一间实验室一周的使用权。现在快到午休时间,走廊里的学生逐渐多了起来,他们抱着书本讨论课题或者八卦,小声咒骂着不讨人喜欢的老师。伊丽莎白在人群中熟练地穿梭,她穿过六根科林斯柱②撑起的长廊,走过礼拜堂的尖拱门与花窗③,绕过被常春藤拥抱成绿色的医学部大楼,最后在花园的凉亭里找到了目标。
“帕瑞尔先生,中午好。”伊丽莎白走进凉亭,向坐着的青年打招呼,“我可以在这儿打扰您一会儿吗?”
“可以的,莱斯特小姐。”柯利弗·帕瑞尔笑着点点头,示意她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
“您在这里等斯卡瑞德先生吗?”
“是的,今天学院讲师内部有小型会议,道恩也要参加。不过应该快结束了,他和我说12点的时候会过来。”柯利弗说完,转头看了一眼塔楼上的大钟,分针与时针正要重合。
“既然斯卡瑞德先生也要过来,我想拜托你们试一下药。”伊丽莎白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一支水晶瓶,“这是接到委托后的试作品,我想知道它能给使用者带来什么样的感受。”
“我和道恩来试药吗?”
“是的。请不要担心,我可以保证,这个药完全没有副作用。我已经在自己身上实验过,虽然……并没有什么效果。”
“没事,我们一起等他过来吧。”
道恩·斯卡瑞德来时并没有穿Lava讲师的制服,他似乎有些疲惫,但看向柯利弗的眼神非常温柔。伊丽莎白向他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在对方询问了一遍配方和制作手法后,她把瓶子交了出去,接着从包里找出自己的钢笔和笔记本。
“只有一瓶?”
“只有一瓶。”伊丽莎白面不改色地撒谎,“请两位各喝一半吧。”
如她猜想的那样,道恩旋开瓶子喝掉了正好一半的药剂,咽下后又过了一会儿才把瓶子交给柯利弗。伊丽莎白把空掉的瓶子收好,拿出怀表开始计时。
“斯卡瑞德先生,帕瑞尔先生。”看着面前陷入沉思的两人,她稍微压低了声音,“已经过去两分钟了,请问你们能听到我说的话吗?”
可能是因为护卫队有加强听觉的训练,柯利弗的思绪被一下子拉了回来。他不自觉地摸了摸额头,有些恍惚地开口:“我刚刚以为自己坐在礼拜堂的台阶上,还穿着学生制服。”他努力地回忆着,“整点的钟声响了,鸽子都飞起来,落下的影子投在我和道恩身上。”
伊丽莎白记下他的描述,转头看向道恩。他似乎才从药效里醒过来,放在腿上的手刚举过肩膀。
“斯卡瑞德先生,请问您感觉到了什么?”
“夜晚亮着灯的兰斯伍德大道④27号。”道恩·斯卡瑞德揉着太阳穴,“我和柯利弗的家。”
不是当下研究的课题,也不是让他废寝忘食的实验室。伊丽莎白做着笔记,了然地点点头。
收集到了想要的记录,伊丽莎白起身向道恩和柯利弗道谢。实验进行的很快,午餐之前她应该还能再找到一个人试药。
教学区的东南面是不断扩建的区域,不同年代的建筑风格在这里互相融合,还有前几年刚建好的使用玻璃穹顶的温室,看起来倒也有种奇妙的美感。这里目前是红色学会的办公区域,来往的人们大多披着显示身份的外套,也有人和伊丽莎白一样用刻有标志的袖扣来代替。她从走廊的一头开始寻找,结果在拐角撞见了一个意外的人选。
“中午好啊,伊丽莎白。”
“中午好,白左先生。”
男人穿着奇特的东方服饰站在巨大的彩色玻璃窗前面,他的五官比东方人更深邃,个子甚至比萨那西乌本地人还要高。他正把一个小袋子放进宽大的袖口,从袋子的褶皱和下垂程度,伊丽莎白判断那是一袋金夸特尼,数量不低于十枚。
“过两天会来一批货,有你之前要的扶桑产的茶具,记得来看看啊。”
“劳您费心了,白左先生。”伊丽莎白行了个礼,决定开门见山,“我想拜托您帮我试药,药效应该会维持两分钟。”
她取出最后一支水晶瓶,解释了一下配方和炼制方法,并保证完全不会有副作用。
白左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支瓶子,问道:“你说你已经喝过了,那么有感觉到什么吗?”
“没有,什么也没感觉到。”伊丽莎白有些挫败地低着头,“不过斯卡瑞德先生和帕瑞尔先生给我的反馈比较符合我的预期,不知道白左先生您能感受到什么。”
“哦?你预期中的反应是什么样的?”
“委托的内容是‘甜蜜又苦涩的药’,这份试作品应该会给被实验者带来甜蜜的感觉,至于‘苦涩’,坦白来说,感受到的可能性很小。”
“嗯……那我也没什么理由拒绝可爱女孩子的请求吧。”白左从她手里拿过水晶瓶,仰头把药剂喝了下去。
伊丽莎白看了眼怀表,把笔记本翻到下一页。鉴于白左喝下了一整瓶药剂,她想知道会不会出现不太一样的结果。
“唔,我这是在哪里啊。”
听到男人的迷茫的声音,伊丽莎白条件反射地查看时间,才过去了不到一分钟。她有些紧张地看着白左,轻声问道:“白左先生?”
“伊丽莎白?你不是要去上魔药课吗,怎么没穿学生制服?”
这个反应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她愣在那里,脑中开始飞速回忆,自己在学生时代的确不认识面前这个人,能熟悉起来完全是因为毕业后她会从白左手上购买舶来品。伊丽莎白握紧笔,向白左投去怀疑的目光,对方看到后果然扯出一个笑容。
“太遗憾了,我以为我演的很好。”白左把空瓶递过去,很随意地摊了摊手。
“那就请不要把这么大的破绽提示丢给我。”伊丽莎白接过瓶子收好,“请问您有感觉到甜蜜吗?”
白左没有接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没有。”
“真的吗?”她不死心地追问。
“是真的。而且谈不上甜蜜吧,不像蜂蜜或者玛咖朵⑤。”白左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不太甜,还有一点冷却后草药的苦味。”
“草药啊。”伊丽莎白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
“要怎么形容呢,一种很淡却没法忘记的味道?大概吧。因为是以前没有接触过的。说真的,和草药的味道其实没有多大关系,我更喜欢甜的东西。
她边做笔记边点头表示了解。
“我记得你很擅长做魔药,不过这似乎离你想要的还差的很远。你的导师是谁来着?”
“泽南尼亚·伊凡诺维奇·托洛茨基先生。林德夫人当时在休产假,托洛茨基先生就从魔偶工程学部过来代课。”
“这个名字我好像有印象。”
“可能吧,当时在Lava学院有很多对他有好感的女性。我还看到过有女生假装被绊倒然后把自己摔到他怀里。不过没有成功,被托洛茨基先生扶住了。”
伊丽莎白合上笔记本,把钢笔别在封皮上再收进包里。
“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有些好奇罢了。”面前的男人将手拢进袖子,在模糊的光影里笑得高深莫测,“我觉得他肯定有一些东西没有教给你们。”
“毕竟只是半个学期的课。”伊丽莎白没有深究话中的意味,向白左道谢后她转身离开。
伊丽莎白回到了借用的实验室,没有用完的材料躺在地上,实验用的烧瓶还没有清洗。些许药剂在瓶底划出一道月牙形状的弧线,枯旧的玫瑰色里仍有零星的光。
墨角兰象征幸福,尤加利能给人快乐,玫瑰水尽管发苦,却不能将这味道保留到最后。
没关系,没关系的。伊丽莎白安慰自己,这至少说明了她的大方向没有出错。帕瑞尔先生描述的午后台阶,斯卡瑞德先生提到的亮灯的居所,白左先生察觉到的草药香气——这些场景里都有另一个人存在,就像撑开树冠的枝干,这个人支撑起两分钟时间里温柔甘美的回忆。
她想起白左今天说的最后一句话,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很久之前的事情。
-伊丽莎白小姐还是小孩子啊。
-我的确还没有成年。
-那你有过喜欢到想要抓住再放弃的存在吗,人或者物都好,国家也不是不可以。
-不,并没有。而且那不是很矛盾吗?
-我倒不觉得矛盾呢——哦,现在可以加风茄的须根了。
这就说明了为什么只有她喝下药剂的时候没有反应。靠着假身份活下去的莱斯特小姐,本能地抗拒着与他人产生密切的联系。
Episode 3
你或许会想听这样一个故事。
棉鸟是一种生态奇特的魔法生物,只有拥有魔力的人才看得到。
开花时的棉鸟很安静,果实脱落后会缩进土里休息,一直沉睡到来年春天。
棉鸟是生物,繁殖方式却和植物很像,需要通过授粉才能开花结果。在魔法师没有培育它们之前,它们在林下的开阔地里散乱地生长,恰到好处的风才能将轻薄的花粉捎给另一朵花。在无法被发现的蛮长时间里,蜜蜂不会来,蝴蝶也不会来。棉鸟们太寂寞了,就跟着树林里的鸟学习唱歌。虽然学得完全不行,但它们乐在其中。这一株棉鸟和半米外的另一株组了二重唱,它们唱着唱着,又一株棉鸟加入进来给它们垫声,直到最后,整片林子里的棉鸟开始大合唱,夏天也就来了。
你听到的唧唧喳喳的吵闹声,其实是棉鸟的歌。
棉鸟不会说话,不会像人类一样互道你好和早安。它们最开始学习到的就是歌,也喜欢唱歌,会用歌声表达喜悦与悲伤,又因为感受到同伴的歌声愈发努力。棉鸟们从春天苏醒时学习新一年的歌,唱过了一整个春天和大半个夏天,终于迎来了开花的日子。
唱完这支求爱的歌,花期就会来临。
开花时候的棉鸟变得非常安静,它们的歌会凝结成絮,絮又聚集成团,这一团那一团洁白如雪的都是棉鸟的记忆。春天与邻居唱了山雀的歌;春末给林间路过的风和声;夏天有过来收集露水的妖精于是给她唱了一首,她回去时摇摇摆摆似乎还沉醉在歌声里。
今年棉鸟的歌唱季也要结束了。
如果将棉鸟的棉絮烧成灰并融入墨水,毫无天赋的人也能写出浪漫的诗歌。如果将棉絮的灰放进蜂蜜酒,会得到一瓶盛满星光的溶液,把耳朵凑到瓶口,就能听到提琴音色的哼唱。那是以酒精为触媒转译的棉鸟的歌,是它们这一年的喜怒哀乐。
棉鸟所代表的,是通过在意的东西构建起来的、独身者与世界的联系。
好了,故事讲完了。
Episode 4
为什么会接下这份委托呢。
不是没有拒绝过登门拜访的客人,也谈不上是同情心作祟,只是单纯地感受到委托人身上过分成熟的执念的气味,那是再不摘掉就会从末梢向主干腐烂的果实,她不能装作自己没有发现。
伊丽莎白在早市上买来的材料里挑挑拣拣,浓郁的草本植物香气翻滚而出,吸引了两只妖精坐在窗台上围观。窗台原本是罗薇娜小姐喜欢待的地方,不过它此时正在客厅玩毛线团,不会来工作室。
三朵洋甘菊,七枝迷迭香的花,一枝干燥后磨成粉末的尤加利,三枚墨角兰的叶子,将它们用山泉水煮沸后挤入两滴罗蕾莱鸟的声音。等混合物自然冷却到室温,再用银制的长柄勺逆时针搅拌。伊丽莎白扯了两团棉鸟的棉絮放进容器,维持着搅拌的速度注入自己的魔力,随着材料不断被魔力分解,成形中的药剂变得愈发透明。当她取出长柄勺的时候,混合物已经变成了小半杯略带粘稠感的溶液,体积缩小成原来的五分之一。
伊丽莎白将溶液倒入一只坩埚,按照1:1的比例加入水晶净化过的山泉水。她取出珍藏的黎巴嫩雪松的精油,小心地滴了三滴进去。请来帮忙的火元素在坩埚下方组合成一小团火球,它们会将温度控制在60℃,直到坩埚里的水分全部蒸发。
一个小时后,她从坩埚里得到了像是片岩一般层叠交错的晶体。
伊丽莎白找出自己最薄的工具刀,戴上棉鸟的布制成的手套,动手将晶体分成形状厚度都相等的薄片。分割后的每一片都像水一样无色且透明,看起来和玻璃没有什么不同。
佛教里说,人有四百零四种病,它们包含了人可能会经历的所有病痛。
那么四百零四种病之外呢?
她端详着手上得到的最后一片,不多不少,是第四百零五片。
委托人在约定的时间到来,他换了一顶藏青色的帽子,仍旧拿着他的柳木手杖。
伊丽莎白沏了她收藏的最好的铁观音,用绘有锦鲤的茶杯和茶盘端到了男人面前。在对方品茶的时候,她将一只小巧的香炉放在茶几上,香炉里铺着适量的炉灰,炉灰下面藏着散发出热气的木炭。等茶香味散去,伊丽莎白将第四百零五片晶体放在炉灰中心,将香炉推到男人面前。
“这是我能做出来的、最符合委托的魔药。它的名字是Limerence.它的香气将达成您的愿望。”
“Limerence.”男人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抬起的双手在半空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他将手覆盖在香炉口,从食指和拇指围成的环里嗅着魔药的香气,那是伊丽莎白只在书上看过的、非常标准的品香姿势。
Limerence这个词,她无法将其简练地翻译成其它语言。它是因某人而产生的不由自主的迷恋,并且渴望得到回报。
毕竟,能让人欲罢不能、回味时既甜蜜又苦涩的,是没有理由的恋爱。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伊丽莎白甚至能听到身边罗薇娜小姐的呼吸声。她一直等到男人放下香炉,也没有等来他的下一句话。
伊丽莎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墨角兰象征幸福,尤加利能给人快乐。它们是我最初定下的基调。”
“洋甘菊,Chamomile, 希腊语里的意思是‘大地的苹果’。开心的事也好,悲伤的事也好,它能安抚你的心,不让它过于兴奋或者郁结。对于想要享受梦境的人来说是很好的镇定剂。”
“最开始的试作品是直接饮用的药剂,但它会让人陷入思绪中无法清醒,哪怕是两分钟的时间对魔法师来说都很宝贵。所以我添加了黎巴嫩雪松的精油和迷迭香的花。黎巴嫩雪松代表沉稳的能量,迷迭香则是海上的灯塔,有它们的香气在,可以保证使用时你一直连接着现实世界,不会沉迷在罗蕾莱鸟的幻梦里。”
“棉鸟代表的是将你和世界联系起来的存在,以及你和这个存在之间的相处方式。对于音乐家来说可能是给擅长的乐器调音,对文学家来说可能是用惯用的笔写满每一页稿纸。它将会给予您重新感受到那个存在的力量。”
“至于苦涩,虽然我也没有太大把握,但这是第四百零四片结晶的下一片,也是最后一片——”
“四百四病之外,即是恋爱。”男人接上伊丽莎白的话,他像是终于放下一身重担的旅人,把身体放松地沉进沙发里。
“尊敬的魔法师小姐,您不好奇我感受到的东西吗?”
“如果您愿意和我说的话。”伊丽莎白看着他的眼睛,微笑着说。
“我看到了扶桑之国一个叫作若狭的村庄,那是我出生的地方。”男人的神情非常平和,他半眯起眼睛,接着说,“我已经离开故国很多年了,自那之后一直漫无目的地流浪。庭院里的樱花树、妻子的笑脸,我已经快忘得差不多了。是的,我原本以为我已经忘记了。”
“有的时候我会想,明明已经活的足够久了,为什么我还在这个世界上。”
“难道是因为我没有像第一位八百比丘尼一样活够八百岁吗,可是对我来说,那样的时光实在是太漫长了。尽管如此,我却忍不下心了结自己的性命。”
“我原本以为我已经忘记故乡的模样了,因此我没办法回去,对于我们这样的存在来说,记忆更像是打开家门需要的那把钥匙。如果钥匙丢了,连在门外徘徊都是不可能的。”
“我爱我的故乡。”男人伸手抚摸着逐渐冷却的香炉,“就像这药的名字一样,这是毫无道理的恋情,我也没法得到什么回报。但我甘之如饴。”
“小姐,您所做的魔药帮我找到了回家的钥匙,这确实是一趟甜蜜又苦涩的旅程。”
得到委托人满意的答复,伊丽莎白稍稍松了口气。罗薇娜小姐用肉垫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肯定也像是安慰。
“先生,我有一个问题,希望您能如实回答我。”伊丽莎白稍微向前探出身子,“您为什么会找我做这种魔药?坦白来说,对于您所要的恋爱的心情,我完全没有经验。”
男人摩挲着自己的手杖,他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尊敬的魔法师小姐,您说的很有道理,这件事乍看之下的确不应该交给无经验者处理,但是您花费的时间和精力让它完美地契合了我的要求。您觉得是为什么呢?”
“我并不清楚……”伊丽莎白摇了摇头,“我咨询了一些人,查阅了很多素材从源头开始的资料,但这并不能说明我就能从中体会到那样的情感。”
“正因您无法掺杂自己的恋情,这份香味才能给我的需求留下空间。”他笑了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最开始的厨师框死了制作料理时的各项配比,他的后辈们是做不到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创新的。”
香气的手已将执念的果实摘下。伊丽莎白看着面前的男人,像是看到了一棵记录着漫长阅历的树。
“以现实为骨架,以想象为血肉。魔法和炼金术,都是这样的事。”
看吧,连发言都带着她无法反驳的道理。
男人依靠着手杖的支撑站起身,郑重地弯腰朝她鞠了一躬。
“我已经能够面对死亡了。”
“您要回去了吗?”伊丽莎白抱着罗薇娜小姐起身询问。
“我要回去,回到祖国去。”男人笑着补充,“在若狭的山林里,我就能真正地死去了吧。”
伊丽莎白也笑了,她空出一只手在半空画出五芒星⑥,金绿混合的粒子从她指尖发出又消散。
“您会达成愿望的。柳木是生长在将生变成死的东西之上的植物,它将一直守护着您。”
“感谢你,尊敬的魔法师小姐。”
备注:
①:用中文来念是这样的咒语:来自大地,来自清风。呼唤吧,呼唤吧,直到阴霾散去。
②:Corinthian,古希腊建筑的柱式结构之一。
③:属于哥特式建筑的必备元素,哥特式建筑表现的是对神权的过度崇拜,所以将礼拜堂设计成这个风格。
④:英文写作Lancewood Road, 现实地点在英国林肯市,不过没有参考价值。
⑤:设定来自封秭。玛咖朵是一种可以中和味道的草药,偏甜。
⑥:五芒星在古埃及是冥界子宫的符号,在希腊神话中是大地女神Kore的象征,加上后面一句提到的柳木的属性,所有的指向都是回归大地、回归生命诞生之前的虚无。
Notes:
总的来说是个协助杀人的故事(?)
Episode 4里的茶杯,玩了个日语的同音梗。“锦鲤”的日文发音是koi, 和“恋”读音一致。
以现实为骨架,以想象为血肉。魔法和炼金术,都是这样的事。
当然,写作也是(笑)。
P.S. 码字时的bgm: ASCA-《云雀》